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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安安
女,1985年6月出生,北京市丰台区康助护养院院长。因做志愿者与临终关怀结下不解之缘的于安安,于2013年辞职创办了护养院,帮助近百位临终患者有质量、有尊严地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2015年底她又创办了康助老年健康基金会,支持丰台区两千多名困境老人进行癌症筛查、治疗等项目,还开展了向2016北京榜样范涛学习“生前预嘱”的普及活动。除此之外,她创办了康助社工事务所等社会组织,广泛开展养老服务。
临终关怀是告别,亦是思考
我们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驱车前往位于丰台的康助养老院,此时的于安安正在办公区,那是一座大门左侧简单的二层楼,对面也有一座同等高度的楼房,是临终关怀区域,这个区域十分安静,不方便让媒体进去拍摄。楼后便是一个小花园,院子中间有一些健身设备和一个小小的池塘。再往后就是只有一层高的养老院了。养老院大厅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锦旗,一些可以自理的老人在这个区域活动。
于安安介绍说,目前养老院的老人大约有170人,其中有150多人都是失智(意识模糊)失能(失去生活能力)以及接受临终关怀服务的老人,他们的日常起居完全不能自理,需要服务人员陪护。其中只有10多位老人可以自主地生活。
“实际上,思维认知比较好的老人是抵触养老院的,现在我们依然提倡居家养老,有一些特殊情况,例如老人失能失智,或是危重症没有地方可以做专业护理的情况,我们是倡导专业机构养老的。”
于安安最初接触养老产业是在一个很偶然的场合。在成为康助养老院院长之前,她拥有一份国企的稳定工作,一个美满安稳的家庭,生活安稳无忧。在接触志愿工作后,她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去照料一对年迈夫妇。这对夫妇中的老爷爷是失能老人,老奶奶失智。不久,老爷爷便离开人世,奶奶陷入了极度抑郁暴躁中,但每次于安安和她的同事过去探望时,老奶奶的情绪都会有轻微的好转。在发现这个情况后,她决定常去看望奶奶,看到奶奶逐渐恢复了笑容,作为志愿者的于安安心中总是暖暖的。
随着这些志愿者日复一日的坚持探望,奶奶的病情恢复了很多,最终回归家庭,与儿女可以正常相处了。“这个情况可能在科学上面是解释不通的,但我觉得,很大原因是陪伴的力量,当有人时常陪着老人,去关爱她,情绪就会治愈身体。”
正是与这对老夫妇的接触,让于安安感受到对老年人的呵护原来可以从这么简单的陪伴开始,以后她便开始打算继续了解现在的养老服务。
2012年,卫生部下发文件鼓励民营资本创办老年护理机构,这对于安安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遇。于是,她决定辞职创办康助养老院,更加专注在养老产业。
“2013年左右,我们最开始先创办了护理院,护理院是医疗机构,主要做的是术后康复、晚期姑息和临终关怀。”那个时候,临终关怀还十分罕见,彼时的于安安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自然受到家人的不理解。但于她自己而言,这件事情是势在必行的。
在百度百科上,临终关怀的释义为:对将要死亡的病人给予心理和生理上的关心照顾,使其减轻痛苦,平静地度过人生的最后時间。“如果生命周期低于6个月,我们就会有团队进行评估,了解家属和本人的意愿,做一些工作的安排。在得到家属的授权后,为病人或是老人进行姑息治疗、临终关怀。”
2016年春天,一位年仅45岁的脑胶质瘤患者住进了康助护养院,他经过两次手术与绝症顽强抗争了7年,创造了生命的奇迹,他就是2016年北京榜样获得者——范涛。范涛作为临终患者有意识地开展生前预嘱,并采取了姑息治疗的方式。
2016年8月26日早晨,范涛昏迷不醒,于安安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悲伤,安抚着范涛八旬老父亲的情绪,联系范涛远在外地的姐姐,马上启动院里早已制定的应急预案。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范涛顺利地到达了人民医院并进行了紧急安置。经过一天的评估及协调,范涛于当日晚9时完成了器官捐献并成功救治了5位患者。
“范涛的离世让我想了很多,一个人的生命可以用他存在的时间去衡量吗?他(范涛)成功救助了5个人,使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那范涛就没有真正的死亡。”
从事临终关怀至今,于安安送走了200多人平静离世,这份工作固然是会难过,但她对死亡的认知却更加清晰。
瑞典作家弗雷德里克-巴克曼在他的处女作《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中写道:死亡是一桩很奇怪的事情,人们终其一生都在假装它们不存在,尽管这是生命的最大动机之一。我们其中一些人有足够的时间认识死亡,他们得以活得更努力、更执着、更壮烈;有些人却要等到它真正逼近时才意识到它的反义词有多美好;另一些人深受其困扰,在它宣布到来之前早早地坐进等候室。我们害怕它,但我们更害怕它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对死亡最大的恐惧,在于它与我们擦肩而过,留下我们独自一人。
这一段话引起很多人对于死亡的思考,也让我们更加清晰地思考生存的意义与价值。于安安说:
“很多人对死亡的认知不正确,中国没有死亡教育,但‘死亡’是任何人都会面临的问题,而临终关怀这个阶段需要被人认知并给予支持。”
采访当天上午,于安安忽然接到一通电话,那是她送走的第一位老人的儿子打来的,对方看到媒体对于安安的报道,特意打来电话问候。这个电话让于安安不禁回想起她送走的那位老人,悲伤的情绪又让她稍有哽咽。 这份处理离别的工作对于安安来说无疑是难过的,但她更加愿意相信生存的力量,也更加珍惜可以陪伴康助养老院的老人度过的时光。
为5万老人一年服务近60万人次
在于安安的邀请下,我们参与了她的日常工作之一——定时探望一部分自理老人。老人们一见到她便围过来,亲切地叫她“小安安”,老人们希望摄影师给他们一起拍合照,最后还不忘记叮嘱,一定要把照片给他们邮寄过来。
我一直感觉自己是误打误撞进入养老领域的,但随着接触很多的老人,与他们一起生活、聊天,7解他们的需求,尽力为他们服务,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这件事儿,并且我愿意一直努力做下去。
自由活动时间,我们先来到了老人们的多媒体活动厅,这里有三位老奶奶准备一起看电视,电视画面投影到墙面的巨大荧幕上,方便老人们观看。其中一位薛奶奶迎面走过来,告诉我们遥控器没办法操作了,需要找工作人员来调节。于安安马上安排,找技术人员过来查看电视。这位薛奶奶穿着碎花的棉布上衣,一头白色短发,说话底气十足。于安安说,这位薛奶奶是老党员,思想觉悟特别高,平常看的都是《前线》杂志(中共北京市委主管主办的党刊),有一次,区委书记来调研,她过去给书记“演讲”,还获得书记的赞美肯定。“还有一位比较爱美的林阿姨和她的室友张阿姨,她们两个总会穿着好看的衣服,每天都打扮一下。”对这些老人的情况,于安安如数家珍地向我们讲述。其中,我注意到有一位老爷爷十分活跃,一路跟着我们挨个房间看望老人。我不免心生好奇,跟于安安聊起了这位老人的故事。
这位爷爷姓胡,是老航天人,年轻时从事通信工作,他是第一批入住到养老院的老人之一。2015年2月,康助护养院刚刚成立不久,胡爷爷的儿子前来咨询。当时的胡爷爷脑梗住院,出院后的他情绪很低落,在日常生活上也需要专业的康复和生活照料。
了解到情况后,于安安亲自看望胡爷爷,“当时胡爷爷还没办法下床,明显可以感觉他心情不好,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回到之前的生活了。但实际上,老人家的个性还是很开朗的,只是因为疾病的困扰让他情绪很低落。后来,我们陆续过去看望他,陪他聊天。一直告诉他可以恢复生活能力,重拾他康复的信心。”
胡爷爷算是“空巢老人”,他在养老院生活初期有些不适应。但随着他自理能力逐渐恢复,精神状态也慢慢变好,胡爷爷终于可以在这边交到朋友了。
作为第一批入住的老人,胡爷爷已经在这个大家庭居住了近5年时间,于安安说,“随着老人住的时间久了,他们会慢慢失去能力或是离开。第一批入住的老人都已经陆续离开了我们。”
2014年,北京市政府及多个部门更加关注养老等热点问题,鼓励建设养老照料中心。北京康助护养院作为首批养老照料中心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
“2015年开始,我们正式形成医养结合的模式,对医疗和养老并没有明确界定,现在基本上形成医疗救治后的恢复期、长期照护期、最后临终关怀时期这样的模式。主要针对的也是大养老中的刚需人群、失智老人等,我们会主动为他们提供服务。”
目前,康助养老院已经在北京丰台的社区中设置7个服务站给老年人提供服务,一年服务的老年人大概有5万多,一年的服务量近60万人次。这个仅有200多人的80后团队在近5年的时间中,逐步让老年人的生活得到更大的保障。
“我一直感覺自己是误打误撞进入养老领域的,但随着接触很多的老人,与他们一起生活、聊天,了解他们的需求,尽力为他们服务,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这件事儿,并且我愿意一直努力做下去。”于安安如是说。
当天的采访我和于安安就坐在养老院的小花园中,植物周围爬满了藤条,绿油油的,旺盛地成长。那天,于安安推着自己91岁的姥姥在植物拱门前拍了一张照片,老奶奶笑得很好看,于安安也是。
现在国家支持养老产业,丰台区是北京市老龄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区,我们是改革试点区。现在备方面都很不错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行。我感觉,没有什么不能逾越的困难。
Q&A
Q:《北京青年》周刊
A:于安安
“让老人的生活更加美好舒适”
Q在做养老工作前后,你对“老年人”的感受有怎样的变化?
A原来对老人服务的认知很宏观,感觉让老年人吃饱穿暖,做好临终关怀这些服务就可以了,但慢慢发现,这些工作做起来很难。比如说,细节到临终关怀的尺度把控,有很多老人有时代背景,他们口中一直反复在诉说的事情你需要去了解,要很讲究谈话的切入点和技巧,关怀得更加有质量。
Q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实践,你觉得要如何做到优质的关怀呢?
A经过5年的实践,我才知道怎么去给老年人做生活照料,这个过程真的很漫长,而且是需要一个人静下心来去研究。很多同行业的人也在做这件事,也有一些说是从欧美、日本等国家引进的护理方法。但是,当他们直接借鉴过来发现根本用不了。日本的自动化水平很高,整个护理体系对人员要求很高,有很多员工根本不能操作机器设备,这在无形中增添了很多风险。在当下中国的这个阶段,可以说是从被动老龄化到主动老龄化的过程,做养老服务是必须要脚踏实地总结自己的经验和方法,不能直接借鉴。 Q与老人的聊天也十分讲究方式方法吧?
A是的,我刚刚推着的那位奶奶,是家人给的眼药水不对症导致失明,这是她的心结,我们绝对是闭口不提的。还有那位坐轮椅的“猴哥”,因为我们一开始都管他叫侯叔,但他更喜欢我们叫他猴哥,后来大家就都这么叫他了。他一直让我们工作人员给他女儿打电话,他现在是前列腺癌,只能是哄着他,告诉他女儿过几天就过来。还有很多老人告诉我们很多人要害他之类的,这些老人的情况真的是复杂多样的。一般在老人入院之前我们都要家访,对老人的家庭成员和家庭状况都要详细了解。对待老人的态度一定是接纳不评论,就是顺着他说,这样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很多老人的家庭情况也是很复杂,一定不能站在伦理角度去擅自评论。我们基本上都掌握了老人们的痛点,还有一些家庭关系有问题的,我们也都会避开。
Q目前一位护理人员会照顾多少老人呢?
A一位护理人员同时对接五六位老人,仅限于老人的生活照料这一部分,协助老人的生活起居、洗浴、洗头、口腔护理等。
Q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年轻的团队吗?
A是的。目前,我们有200多名员工,都是80后的康复团队,大概分为居家养老服务部、社会工作、办公室部门、社工部等等,员工的平均年龄在34岁左右。他们陪着我从养老院最开始只有一个老人到现在200多人,也陪伴着我从一个小平房,到现在陆续新楼、花园这些设施的建立,而且也有越来越多90后的新人在加入我们的大集体。我真的很欣慰也很幸运有这么多人一起陪着我。
Q你觉得目前的养老服务推广有怎样的困难呢?
A现在国家支持养老产业,丰台区是北京市老龄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区,我们是改革试点区。现在各方面都很不错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行。我感覺,没有什么不能逾越的困难。
Q目前对养老院有怎样的短期规划呢?
A我们2018年已经成立了集团,除了机构养老、居家养老还有其他行业,比如说旅游行业、家政、餐饮等,未来最大的目标就是把这个集团做得更加厚实,服务更多老年人。
Q做这个行业会让你更多地思考“死亡”的意义吗?
A我会想一些活着的价值吧,我觉得,一个人即使活了一百岁,他对社会一点贡献也没有,甚至产生负面影响,那他的生命价值就等同于零。有些人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不长,却不能用生命衡量。就像是北京榜样范涛,虽然他只有45岁,但他去世后将器官捐献,救了5个人的生命,改变了5个家庭的现状。所以,并不能用存活时间来衡量生命价值。
Q祖国70年华诞之时,我们的国家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你是怎样见证的?感受如何?
A我可能见证的时间比较短,就我自己工作的领域来说,养老行业从前段时间粗犷的“建床位”到现在的“精细化”,可见咱们祖国发展越来越好,也从原来的粗线条到精细化,让老人的幸福感提升的幅度越来越大。现在这个阶段,国家给的扶持力度也很大,所以,真的是国家强大了,我们这个行业也逐步地提升了。
Q祖国70岁生日,你要送给祖国什么祝福?
A希望祖国母亲繁荣昌盛,各方面都越来越好。其实可以看到,近几年,随着我们服务对象观念的变化,大家口中对祖国的赞美是越来越多的,当然大家都是希望自己的母亲越来越强大。
Q我们都是追梦人,那你的中国梦是什么呢?
A希望能把养老服务做得越来越好,不是通过养老服务把事业做得有多大,而是让老人对养老的方式越来越喜欢。不像原来的一些情况,入住养老院大家会眉头紧皱,而是大家都可以接受并且喜欢这个养老服务,让更多老人的老年生活更加美好舒适。这个就是我的最终目标。
Q在你追梦的过程中,你认为激励你的是什么?
A以前有可能会有很多居家养老的老人找不到接受服务的地方,现在的情况就是,不管老人想找什么类型的养老服务,都会有养老服务驿站可以去满足他。这是很好的,养老机构的老人从排斥到接受,自己的观念都在发生变化。
Q当你认为自己取得成功时,你对荣誉感和自豪感如何体会?
A我的第一感受就是压力特别大,每一次获得表彰和荣誉的时候,看到身边的年轻人还有获奖者的事迹都很震撼,有很多人身体残疾却不屈不挠,以及大国工匠这些优秀的人,自己跟他们还差很远。我就会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