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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7日，缅甸举行了20年来的首次全国议会选举，2900万合格选民有千万以上走向各地的投票站。在这之前，军政府正式启用了黄绿红三色新国旗，并在国名“缅甸联邦”后面加上了“共和国”三字，最高领导人丹瑞大将也宣布将退出政坛。民主在这个贫困的佛教国家里似乎触手可及。
军人掌权48年
不过，这可能只是幻象。自1948年脱离英联邦独立至今，民主制只在缅甸艰难运作了14年，而军人连续统治却长达48年，这在全世界都极为罕见。在近半个世纪里，军人集团内部虽屡次出现清洗，甚至出现了像1988年新军人集团对吴奈温独裁政权的彻底颠覆，将后者的宪法和政策完全抛弃，但权力却始终未能逃脱军人掌控。
1992年，丹瑞取代苏貌的领导地位后，军人的控制和执政能力稳步提高。由于油、气、矿产资源丰富，又是非法毒品的理想中转站，将军们根本不用担心手中的钱不够用。实际上，缅甸废除“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实行市场化取向的改革后，其经济成就一点也不逊色，近些年经济增长甚至在10%以上，完全可以比肩印度。外交上，1997年加入东盟是重大突破。鉴于孤立政策难有成效，华盛顿也开始“变脸”，转向接触和对话。2009年11月和次年5月，美国国务院主管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坎贝尔两度登门造访。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及其特使更是频繁探访，军人在缅甸政坛的主导性地位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基本认可。
和邻国泰国、菲律宾过于西化的军人集团不同，前者犹如漂浮在水表面的油层，虽有尊崇地位，却无法长期执政。缅甸的军人领袖则与信佛教的农民关系密切，其财政优先照顾农业发展而非城市现代化，由于前者人口居绝对多数，这种政策无疑是维持其较长时间政治稳定的关键。
“先制宪，后选举”
不过，对于手握重权的将军们来说，他们的政治噩梦始终无法摆脱。在台上时，他们是被革命的对象，是独裁和专制的代名词，还必须小心谨慎地防止不满部下的阴谋叛变。下台后，他们又时刻担忧被审判、被流放，遭遇前军事领导人吴奈温那样的悲惨结局。他们始终生活在黑暗和恐惧里，不得不随时盯防阴谋。
实际上，由于军人统治缺乏像朝鲜那样的意识形态工具，又无法有效将社会支持基础从军人集团向外部扩展，只能依靠强制威吓和贿赂收买来维持其脆弱的政治制度，因而他们的统治往往是短命的。在这种压力下，一旦将军们发现军事统治难以延续，一般愿意通过民主化解决手中权力和利益的合法性问题。但在退回军营之前，他们会千方百计保住自己的特权。
1988年新军人集团上台后，一直强调军事统治只是过渡性质，国家未来会“还权于民”，走上民主道路。不过，1990年的那场选举，却使将军们大受打击，由缅甸最著名的反对派领袖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当时席卷了485个国会议席当中的396个，军人推出的候选人纷纷落败。局势很快促使军政府出尔反尔，将那次大选选票作废。
此后，军政府口头宣称“先制宪，后选举”，心中却拖延不决。围绕1990年大选，缅甸国内不同派别争吵10多年。2003年8月，军政府进行重大改组，持温和改革思想的钦纽被任命为政府总理。此人旋即提出七步走“民主路线图”计划，表示将恢复召开国民大会、制定宪法草案、进行全民公决、举行全国大选，最终将权力交给民选政府。
“路线图”甫一提出，缅内部就陷入权力的激烈角逐状态。军人集团在内部清洗了钦纽这样的改革派之后，强硬地将其新宪法制定原则塞给制宪机构国民大会。2008年5月，强热带风暴“纳尔吉斯”袭击缅甸，造成10多万人死亡，但新宪法仍如期进行了全民公决，并以高达92.48%的赞成票获得通过。
权力通过大选“漂白”
根据这部军政府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新宪法，“始终坚持军队能够参与和承担对国家的政治生活的领导”是“国家的基本原则”。军人不用参加选举，就可以坐拥联邦上下两院和各邦省议会的四分之一议席，而这一比例恰恰封堵了未来可能通过修宪对军人的“反攻倒算”。由军方参与推选出来的、具有军方背景的缅甸总统是国家元首和行政首脑，不幸被阉割了关键性的三军指挥权。国防军总司令成了“国家的监护人”，不仅握有国防、安全与内政、边境事务三个要害部门的部长和副部长的唯一提名权，而且将在陷入危机时接管国家权力。
类似的规定在长达194页的宪法条文中比比皆是。很显然，宪法成了将军们用来束缚民选政府的沉重镣铐，在这样的制度安排下，选举出来的总统及其政府只能舞动在军人的权力牢笼里，沦为他们的“傀儡”和“玩物”。
为了避免1990年那样的局面重现，将军们除了主导宪法制定外，还加大了对反对派势力的围剿力度。当年的93个政党到后来被打得七零八落，只剩下10个艰难生存。民盟首当其冲，其党员人数从1990年时的250万人锐减到25万人，除仰光省外其它各地基层组织的活动基本陷于瘫痪。而昂山素季本人则三次遭到软禁，前后长达15年。
此次投票结束6天后，昂山素季才软禁期满获得自由。民盟则因抵制大选，连同其他4个最具实力的政党一起遭到遣散。由民盟分化出去的部分精英组成的全国民主力量，成了37个参选政党中最大的反对党。不过，由于组党仓促，人才缺乏，竞选经费不足，该党最后只派出了164位竞选人。
在最终入围的3000多名候选人中，有2/3来自受军方支持的两个政党。尤其是现任总理吴登盛领导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巩发党），有权有势。该党原是军政府于1993年9月主导成立的群众组织，6月获政党注册许可。由于其有接近缅甸总人口40%的庞大会员，这一政党成了军人脱下军装后重获权力的最好工具。根据联邦大选委员会11日公布的选举结果，巩发党已赢得人民院所有330个席位中的190席，上议院民族院168席中的95席。加之由指定产生的25%议席，军人已牢牢掌控了局势。
按照宪法，大选后90天内将召开联邦议会第一次会议，选举产生总统、副总统及其政府，届时军政府将向新政府移交权力，完成“民主路线图”中的最后兩个阶段。由于缺乏有效的反对派制衡，缅甸这一轮的政局演化当平静收尾。就这样，将军们自导自演，玩了一把“民主”游戏。既让自己的尊崇地位得到了制度保证，又让权力通过大选“漂白”后，变戏法似的重新回到自己人手中。
挑战还在后头
当然，将军们不是没有忧虑。这次虽然只掘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却通向了一个全新的政治游戏场域。更重要的是，他们将面对一个日益强大多元化的社会，面临越来越强有力的民主化潮流。在极端的军事强压下，很多人由于看不到希望，宁愿选择沉默，但一旦让长期遭受不公正待遇的缅甸民众看到变革希望，社会就会释放出强劲的反军方特权潮流。
不幸的是，将军们独断专行惯了，他们通常缺乏妥协和忍耐的精神。实际上，生活在军营里的军人们往往倾向于将政治理想化，他们洁身自好，孤傲不逊，冲动直率，视政党政治为浊物。前领导人吴奈温的一段话就很有代表性。1962年，时任国防军总参谋长的吴奈温发动政变，推翻吴努的多党民主议会制政府。随后，两位政治领袖找上门来，试图劝服他组织和领导一个新的全国性政党。吴当即将他们打发走了，说，“我必须站在政治之外，以确保下次选举的公平。在缅甸，如果一个政党不腐化，就不用在选举中获胜。当时假如我接受了这一建议，我自己必然也会腐化。因此，我不准备这样做。”
吴的话和2008年的宪法精神何其相似！值得一提的是，缅甸的清廉指数居全球倒数，这样新组成的政府和社会中活跃的政党能清廉到哪里去。一旦文官政府效率低下，腐化成风，军人们就会抑制不住冲动，频繁地干预政治，如此，两者之间的冲突将会不断涌现，矛盾可能会逐渐深化。
毫不客气地讲，依照2008年宪法产生的政治是一种畸形政治，缅甸必将在这种畸形的政治框架内动荡不安。军人们试图永久保留他们的特权，但他们必须懂得，自己的利益所得是不当的，自己所代表的更是一种落后的政治形态。在关键时刻，将军们必须要适当放权。
军人掌权48年
不过，这可能只是幻象。自1948年脱离英联邦独立至今，民主制只在缅甸艰难运作了14年，而军人连续统治却长达48年，这在全世界都极为罕见。在近半个世纪里，军人集团内部虽屡次出现清洗，甚至出现了像1988年新军人集团对吴奈温独裁政权的彻底颠覆，将后者的宪法和政策完全抛弃，但权力却始终未能逃脱军人掌控。
1992年，丹瑞取代苏貌的领导地位后，军人的控制和执政能力稳步提高。由于油、气、矿产资源丰富，又是非法毒品的理想中转站，将军们根本不用担心手中的钱不够用。实际上，缅甸废除“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实行市场化取向的改革后，其经济成就一点也不逊色，近些年经济增长甚至在10%以上，完全可以比肩印度。外交上，1997年加入东盟是重大突破。鉴于孤立政策难有成效，华盛顿也开始“变脸”，转向接触和对话。2009年11月和次年5月，美国国务院主管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坎贝尔两度登门造访。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及其特使更是频繁探访，军人在缅甸政坛的主导性地位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基本认可。
和邻国泰国、菲律宾过于西化的军人集团不同，前者犹如漂浮在水表面的油层，虽有尊崇地位，却无法长期执政。缅甸的军人领袖则与信佛教的农民关系密切，其财政优先照顾农业发展而非城市现代化，由于前者人口居绝对多数，这种政策无疑是维持其较长时间政治稳定的关键。
“先制宪，后选举”
不过，对于手握重权的将军们来说，他们的政治噩梦始终无法摆脱。在台上时，他们是被革命的对象，是独裁和专制的代名词，还必须小心谨慎地防止不满部下的阴谋叛变。下台后，他们又时刻担忧被审判、被流放，遭遇前军事领导人吴奈温那样的悲惨结局。他们始终生活在黑暗和恐惧里，不得不随时盯防阴谋。
实际上，由于军人统治缺乏像朝鲜那样的意识形态工具，又无法有效将社会支持基础从军人集团向外部扩展，只能依靠强制威吓和贿赂收买来维持其脆弱的政治制度，因而他们的统治往往是短命的。在这种压力下，一旦将军们发现军事统治难以延续，一般愿意通过民主化解决手中权力和利益的合法性问题。但在退回军营之前，他们会千方百计保住自己的特权。
1988年新军人集团上台后，一直强调军事统治只是过渡性质，国家未来会“还权于民”，走上民主道路。不过，1990年的那场选举，却使将军们大受打击，由缅甸最著名的反对派领袖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当时席卷了485个国会议席当中的396个，军人推出的候选人纷纷落败。局势很快促使军政府出尔反尔，将那次大选选票作废。
此后，军政府口头宣称“先制宪，后选举”，心中却拖延不决。围绕1990年大选，缅甸国内不同派别争吵10多年。2003年8月，军政府进行重大改组，持温和改革思想的钦纽被任命为政府总理。此人旋即提出七步走“民主路线图”计划，表示将恢复召开国民大会、制定宪法草案、进行全民公决、举行全国大选，最终将权力交给民选政府。
“路线图”甫一提出，缅内部就陷入权力的激烈角逐状态。军人集团在内部清洗了钦纽这样的改革派之后，强硬地将其新宪法制定原则塞给制宪机构国民大会。2008年5月，强热带风暴“纳尔吉斯”袭击缅甸，造成10多万人死亡，但新宪法仍如期进行了全民公决，并以高达92.48%的赞成票获得通过。
权力通过大选“漂白”
根据这部军政府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新宪法，“始终坚持军队能够参与和承担对国家的政治生活的领导”是“国家的基本原则”。军人不用参加选举，就可以坐拥联邦上下两院和各邦省议会的四分之一议席，而这一比例恰恰封堵了未来可能通过修宪对军人的“反攻倒算”。由军方参与推选出来的、具有军方背景的缅甸总统是国家元首和行政首脑，不幸被阉割了关键性的三军指挥权。国防军总司令成了“国家的监护人”，不仅握有国防、安全与内政、边境事务三个要害部门的部长和副部长的唯一提名权，而且将在陷入危机时接管国家权力。
类似的规定在长达194页的宪法条文中比比皆是。很显然，宪法成了将军们用来束缚民选政府的沉重镣铐，在这样的制度安排下，选举出来的总统及其政府只能舞动在军人的权力牢笼里，沦为他们的“傀儡”和“玩物”。
为了避免1990年那样的局面重现，将军们除了主导宪法制定外，还加大了对反对派势力的围剿力度。当年的93个政党到后来被打得七零八落，只剩下10个艰难生存。民盟首当其冲，其党员人数从1990年时的250万人锐减到25万人，除仰光省外其它各地基层组织的活动基本陷于瘫痪。而昂山素季本人则三次遭到软禁，前后长达15年。
此次投票结束6天后，昂山素季才软禁期满获得自由。民盟则因抵制大选，连同其他4个最具实力的政党一起遭到遣散。由民盟分化出去的部分精英组成的全国民主力量，成了37个参选政党中最大的反对党。不过，由于组党仓促，人才缺乏，竞选经费不足，该党最后只派出了164位竞选人。
在最终入围的3000多名候选人中，有2/3来自受军方支持的两个政党。尤其是现任总理吴登盛领导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巩发党），有权有势。该党原是军政府于1993年9月主导成立的群众组织，6月获政党注册许可。由于其有接近缅甸总人口40%的庞大会员，这一政党成了军人脱下军装后重获权力的最好工具。根据联邦大选委员会11日公布的选举结果，巩发党已赢得人民院所有330个席位中的190席，上议院民族院168席中的95席。加之由指定产生的25%议席，军人已牢牢掌控了局势。
按照宪法，大选后90天内将召开联邦议会第一次会议，选举产生总统、副总统及其政府，届时军政府将向新政府移交权力，完成“民主路线图”中的最后兩个阶段。由于缺乏有效的反对派制衡，缅甸这一轮的政局演化当平静收尾。就这样，将军们自导自演，玩了一把“民主”游戏。既让自己的尊崇地位得到了制度保证，又让权力通过大选“漂白”后，变戏法似的重新回到自己人手中。
挑战还在后头
当然，将军们不是没有忧虑。这次虽然只掘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却通向了一个全新的政治游戏场域。更重要的是，他们将面对一个日益强大多元化的社会，面临越来越强有力的民主化潮流。在极端的军事强压下，很多人由于看不到希望，宁愿选择沉默，但一旦让长期遭受不公正待遇的缅甸民众看到变革希望，社会就会释放出强劲的反军方特权潮流。
不幸的是，将军们独断专行惯了，他们通常缺乏妥协和忍耐的精神。实际上，生活在军营里的军人们往往倾向于将政治理想化，他们洁身自好，孤傲不逊，冲动直率，视政党政治为浊物。前领导人吴奈温的一段话就很有代表性。1962年，时任国防军总参谋长的吴奈温发动政变，推翻吴努的多党民主议会制政府。随后，两位政治领袖找上门来，试图劝服他组织和领导一个新的全国性政党。吴当即将他们打发走了，说，“我必须站在政治之外，以确保下次选举的公平。在缅甸，如果一个政党不腐化，就不用在选举中获胜。当时假如我接受了这一建议，我自己必然也会腐化。因此，我不准备这样做。”
吴的话和2008年的宪法精神何其相似！值得一提的是，缅甸的清廉指数居全球倒数，这样新组成的政府和社会中活跃的政党能清廉到哪里去。一旦文官政府效率低下，腐化成风，军人们就会抑制不住冲动，频繁地干预政治，如此，两者之间的冲突将会不断涌现，矛盾可能会逐渐深化。
毫不客气地讲，依照2008年宪法产生的政治是一种畸形政治，缅甸必将在这种畸形的政治框架内动荡不安。军人们试图永久保留他们的特权，但他们必须懂得，自己的利益所得是不当的，自己所代表的更是一种落后的政治形态。在关键时刻，将军们必须要适当放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