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2009年6月23日，在加拿大友人的安排下，笔者参观了加拿大国防部历史与档案局。这是一座名叫Stacey Building的两层正方形大楼，像躺着的大号三五牌香烟盒，坐落在2429 Holly Lane(冬青树小道)上。
国外和国内有些方面还真差不多，这个单位不对外国人开放，因为是朋友相托，居然答应了。我就成为踏足该局的第一个中国人。该馆主要存放加拿大全部海军方面的历史档案，也有部分陆军档案。我对馆方保存有朝鲜战争期间的志愿军资料很感兴趣，询问这方面的资料情况。接待我的是一位女性海军史专家Isabel Campbell，她说不多，可以马上复印送我。这里珍藏的有些军队资料比加拿大建国时间还长。例如，18世纪某艘军舰上的每个士兵、军官的名字、军衔、职务、来自何地等都有详细记载。有些库室是保密性质的，一般人不能进，她随手指了隔壁的房间说：这个不能进去参观，里面放着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和目前阿富汗战场的最新资料，我们局向世界各个战场都会派出专家，搜集最新资料。
在与渥太华历史系的一位实习学生攀谈中，得知他负责二战史资料整理。我问他是否能提供整个二战期间，英美盟国向前苏联提供的军事装备的准确数据，他说这儿有一部分资料，据他看到的，英美盟国当时向苏联提供的军援是巨大的。加拿大提供的数字能够找到一部分。我说这个很重要，因为我们长期是按照苏联教科书来理解欧洲战场情况的，长期接受的观点是苏联人打败了希特勒德国——没有英美等国家的支援，苏联也能单独战胜法西斯德国。但中国有关材料提供的信息是“每两个星期，就有一支满载军事装备的船队，冒着被德国潜水艇击沉的巨大风险，抵达苏联北方的摩尔曼斯克港”。因此，我认为英美军援数字对于上述结论的判断非常重要。显然这位实习生不太清楚具体的数字。Isabel Campbell女士说她见过加拿大方面的数据材料，马上去找来并且复印给我，我连声道谢。
复印资料中有一份是英国的“情人”３型系列坦克性能的完整的技术数据，另一份是加拿大兵工厂1943年第一批“情人”3型坦克的供应情况。这些资料证明：“情人”坦克是二战中使用的几种重要型号的坦克之一，1943年加拿大蒙特利尔坦克工厂完成第一批订货单，共生产了1420辆，除了留下30辆供英军自己训练之用，其余1390辆全部交付苏联。当时的苏联非常感激，前来加拿大的苏联军火采购团负责坦克业务的头儿称：他已接到莫斯科的指令：“经过战场实战检验，‘情人’坦克是盟国提供的所有坦克中综合性能最好的坦克。建议向英国在现有订货基础上增加订购数量。”接着，我问了几个问题：整个二战期间，加拿大生产的坦克总数是多少，提供给苏联多少，英美方面提供给苏联的数量是多少？他们解释说具体不是太清楚，要到陆军档案馆，加拿大方面的精确数据蒙特利尔兵工厂应该有档案可查。
原本只是一般参观，拜會一下档案局局长。没有什么学术讨论方面的安排，Isabel Campbell女士可能觉得我这样得不到答案离去，会对档案馆的研究水准感到失望，影响档案馆的声誉，所以她反应极快，一方面迅速复印她能找到的资料，一方面临时找来该局负责研究部门工作的负责人、档案局首席战史专家Stephen J Harris博士。接下去的讨论极有收益：
倪：你们提供给苏联的“情人”坦克，比起苏联的Ｔ34型重型坦克如何？
Harris：说实在的，不如苏联Ｔ34型，就是在英国生产的各种型号的坦克中，“情人”虽然重要，但不是最好的一种。
倪：现在一般认为Ｔ34坦克是赢得了卫国战争的主战坦克。你们那时为了防范斯大林而“留一手”，没把最好的坦克提供给苏联，而苏德战场又是二战的主战场，你们现在有点后悔吧？
Harris：那倒不是，我们是根据苏联提供的设计图纸制造的，他们给我们什么图纸，我们就制造什么坦克。
倪：明白了，是苏联人为了防范你们，没把他们最好的主战坦克图纸给你们。
Harris：具体是苏联跟英国谈的，加拿大只负责制造。我们为苏联做的另一件事是给苏军的每辆坦克都装备上无线电通讯器材。
倪：你们给苏军的坦克配备无线电通讯装置前，苏军的情况怎样？
Harris：苏军坦克部队里只有很少的部队配备无线电通讯装置，大多数是没有的，有的话也是六七辆坦克配置一部。这辆指挥坦克一旦被打掉，其余只能各自为战。
这个信息太重要了。没有无线电通讯，坦克之间距离必须保持在50米到100米之间，要靠人来通讯，坦克放出去就失控了，后方指挥部无法了解和控制战场，也根本无法和空军进行配合作战，相当于一群无头苍蝇；有了无线电通讯，坦克部队是一个完整的作战系统，前线与后方指挥员都可在大范围对战场实施控制，这可是质的差别。孙子说过：指挥一万人和指挥一个人是一回事，通讯而已。法国的坦克质量和数量不比德国差，飞机质量数量也不差。但一没有及时组建和训练好坦克师，二没有给坦克装备无线电通讯装置，三没有坦克集群与战术空军组成的地空协同，三个因素导致法国迅速战败。加拿大帮助解决了苏军坦克部队的无线电通讯问题，这对苏军战胜德军、赢得胜利太重要了。
我快速翻阅了另一份材料，是几份标明“秘密”级的朝鲜战场分析报告，时间是1951年2月～6月。这些报告的题目是“作为中共军队武器的呐喊声”、“北朝鲜的苏联顾问”、“中共军队战术单位的编组”、“敌人在朝鲜的后勤供应问题”。其中有“很明显，变幻的号声是用来控制营、连级战术行动的”语句，分析得很细致。我对加同行说，过去美军对中国志愿军的分析报告接触得较多，加拿大军队对中国志愿军评估，我是第一次看到。不知不觉中，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事后为我联系的哈丁先生告诉我，他们没想到一个中国地方学者对欧洲二战史的研究和有关细节有如此详细的了解，没有想到他们所整理、保存的资料和数据有如此丰富的研究价值。他们局座表示，今后档案局每出版新著都会送我一本，如果我愿意研究加拿大在二战中的作用这样的课题，他们愿意无偿提供一切资料。
（作者系上海政法学院政治学系教授、军事学者）
国外和国内有些方面还真差不多，这个单位不对外国人开放，因为是朋友相托，居然答应了。我就成为踏足该局的第一个中国人。该馆主要存放加拿大全部海军方面的历史档案，也有部分陆军档案。我对馆方保存有朝鲜战争期间的志愿军资料很感兴趣，询问这方面的资料情况。接待我的是一位女性海军史专家Isabel Campbell，她说不多，可以马上复印送我。这里珍藏的有些军队资料比加拿大建国时间还长。例如，18世纪某艘军舰上的每个士兵、军官的名字、军衔、职务、来自何地等都有详细记载。有些库室是保密性质的，一般人不能进，她随手指了隔壁的房间说：这个不能进去参观，里面放着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和目前阿富汗战场的最新资料，我们局向世界各个战场都会派出专家，搜集最新资料。
在与渥太华历史系的一位实习学生攀谈中，得知他负责二战史资料整理。我问他是否能提供整个二战期间，英美盟国向前苏联提供的军事装备的准确数据，他说这儿有一部分资料，据他看到的，英美盟国当时向苏联提供的军援是巨大的。加拿大提供的数字能够找到一部分。我说这个很重要，因为我们长期是按照苏联教科书来理解欧洲战场情况的，长期接受的观点是苏联人打败了希特勒德国——没有英美等国家的支援，苏联也能单独战胜法西斯德国。但中国有关材料提供的信息是“每两个星期，就有一支满载军事装备的船队，冒着被德国潜水艇击沉的巨大风险，抵达苏联北方的摩尔曼斯克港”。因此，我认为英美军援数字对于上述结论的判断非常重要。显然这位实习生不太清楚具体的数字。Isabel Campbell女士说她见过加拿大方面的数据材料，马上去找来并且复印给我，我连声道谢。
复印资料中有一份是英国的“情人”３型系列坦克性能的完整的技术数据，另一份是加拿大兵工厂1943年第一批“情人”3型坦克的供应情况。这些资料证明：“情人”坦克是二战中使用的几种重要型号的坦克之一，1943年加拿大蒙特利尔坦克工厂完成第一批订货单，共生产了1420辆，除了留下30辆供英军自己训练之用，其余1390辆全部交付苏联。当时的苏联非常感激，前来加拿大的苏联军火采购团负责坦克业务的头儿称：他已接到莫斯科的指令：“经过战场实战检验，‘情人’坦克是盟国提供的所有坦克中综合性能最好的坦克。建议向英国在现有订货基础上增加订购数量。”接着，我问了几个问题：整个二战期间，加拿大生产的坦克总数是多少，提供给苏联多少，英美方面提供给苏联的数量是多少？他们解释说具体不是太清楚，要到陆军档案馆，加拿大方面的精确数据蒙特利尔兵工厂应该有档案可查。
原本只是一般参观，拜會一下档案局局长。没有什么学术讨论方面的安排，Isabel Campbell女士可能觉得我这样得不到答案离去，会对档案馆的研究水准感到失望，影响档案馆的声誉，所以她反应极快，一方面迅速复印她能找到的资料，一方面临时找来该局负责研究部门工作的负责人、档案局首席战史专家Stephen J Harris博士。接下去的讨论极有收益：
倪：你们提供给苏联的“情人”坦克，比起苏联的Ｔ34型重型坦克如何？
Harris：说实在的，不如苏联Ｔ34型，就是在英国生产的各种型号的坦克中，“情人”虽然重要，但不是最好的一种。
倪：现在一般认为Ｔ34坦克是赢得了卫国战争的主战坦克。你们那时为了防范斯大林而“留一手”，没把最好的坦克提供给苏联，而苏德战场又是二战的主战场，你们现在有点后悔吧？
Harris：那倒不是，我们是根据苏联提供的设计图纸制造的，他们给我们什么图纸，我们就制造什么坦克。
倪：明白了，是苏联人为了防范你们，没把他们最好的主战坦克图纸给你们。
Harris：具体是苏联跟英国谈的，加拿大只负责制造。我们为苏联做的另一件事是给苏军的每辆坦克都装备上无线电通讯器材。
倪：你们给苏军的坦克配备无线电通讯装置前，苏军的情况怎样？
Harris：苏军坦克部队里只有很少的部队配备无线电通讯装置，大多数是没有的，有的话也是六七辆坦克配置一部。这辆指挥坦克一旦被打掉，其余只能各自为战。
这个信息太重要了。没有无线电通讯，坦克之间距离必须保持在50米到100米之间，要靠人来通讯，坦克放出去就失控了，后方指挥部无法了解和控制战场，也根本无法和空军进行配合作战，相当于一群无头苍蝇；有了无线电通讯，坦克部队是一个完整的作战系统，前线与后方指挥员都可在大范围对战场实施控制，这可是质的差别。孙子说过：指挥一万人和指挥一个人是一回事，通讯而已。法国的坦克质量和数量不比德国差，飞机质量数量也不差。但一没有及时组建和训练好坦克师，二没有给坦克装备无线电通讯装置，三没有坦克集群与战术空军组成的地空协同，三个因素导致法国迅速战败。加拿大帮助解决了苏军坦克部队的无线电通讯问题，这对苏军战胜德军、赢得胜利太重要了。
我快速翻阅了另一份材料，是几份标明“秘密”级的朝鲜战场分析报告，时间是1951年2月～6月。这些报告的题目是“作为中共军队武器的呐喊声”、“北朝鲜的苏联顾问”、“中共军队战术单位的编组”、“敌人在朝鲜的后勤供应问题”。其中有“很明显，变幻的号声是用来控制营、连级战术行动的”语句，分析得很细致。我对加同行说，过去美军对中国志愿军的分析报告接触得较多，加拿大军队对中国志愿军评估，我是第一次看到。不知不觉中，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事后为我联系的哈丁先生告诉我，他们没想到一个中国地方学者对欧洲二战史的研究和有关细节有如此详细的了解，没有想到他们所整理、保存的资料和数据有如此丰富的研究价值。他们局座表示，今后档案局每出版新著都会送我一本，如果我愿意研究加拿大在二战中的作用这样的课题，他们愿意无偿提供一切资料。
（作者系上海政法学院政治学系教授、军事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