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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韩国中国,不可能人人都当金基德,但只要还有一个这种顽冥不化的家伙存在并活跃着,韩国电影的独立精神就没有丢掉迎风烈烈的标志。
韩国有句俗语“南男北女”,说的是南方男人长得俊,北方女人生得漂亮。因此,对于南方任何一个非蒙古式宽脸的女星,我们都可以大胆怀疑是不是整容产品。不过,韩国演员的演技,却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电影界最值得一提的人,是宋康昊。他那副长相,就是韩国街头最常见的平凡大叔,可是,一旦出现在大银幕上,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光芒四射。而且,宋康昊从不演电视剧,从不参加综艺节目。“你能看到我的地方,就是电影院。”对此,也不必拔高,说什么“艺术境界”之类的,只看他对电影本身的执着,就值得敬重。
实际上,我一直觉得,比大腕更值得敬重的,是韩国那一大批一流的配角演员,比如国民爷爷李顺载、国民奶奶罗文熙等等。他们有的人,一生都没有担纲主角的机会,永远是扶红偎黄的绿叶。可他们却如此肥厚多汁,用那么自然的演技,再现韩国社会的真实面貌,为韩国电影增加着厚度。
电影与现实
中国有句古话,叫“功夫在诗外”,我相信,韩国电影成熟度如此之高,也该有电影之外的深层原因。 稍加留意,你就可以发现,韩国大多数电影都有这样的共性:主题简单,价值观正确。以《和声》为例,电影讲述了一群重刑女犯在监狱里组织合唱团的故事,关键词是爱与困境,主要情节是她们经历波折,克服困难,重新发现爱,最后回归爱。你看吧,如此简单,如此正确,不费思量,温暖近人。
想一想当年,我们领受的教育,说的可是资本主义国度人人唯利是图,个个尔虞我诈,他人即地狱。可是,别的地方不敢讲,至少在韩国,我的发现是,人家的社会主流价值观,绝对讲求正直善良、健康向上。而且,韩国人的精神地图,又有独特之处,他们以儒家保守主义为底色,加之佛教、基督教等的均等分布,令大多数人对头顶三尺神明深怀敬畏。
这时扭头看回来,以前课本上所说的,好像恰恰是我们自己。因此,我们的电影,往往主题复杂,价值观混乱。这是因为,我们的电影人及相关从业者,自己就复杂浑浊,心思斑驳杂乱。在讲一个故事的时候,不是他们说不明白,而是根本不想说明白。因为一旦往明白了讲,他们的底牌就泄漏了:只不过是在试图为自己干坏事找借口。或者更准确地说,在为自己顺从追腥逐臭的本能找借口。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电影是现实的镜像,现实浑浊,电影就没有可能清亮。同时,电影人无力跳出现实的束缚,他们的作品也就无法穿透价值观的迷雾,给人开出一条通往彼岸的道路。
比如,将《和声》拿到中国拍,我来当编剧,估计都忍不住要把那个监狱管理所的所长拍得粗暴而无情,这么编,才有人信。就像鲁迅先生说的:“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把一个监狱首脑拍得那么温情,当女犯合唱团外出公演受到不公正待遇时,他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挺身而出,咆哮怒吼,有人信吗?
套用一个老比喻,电影不过是冰山一角,水面以下,有社会整体结构在支撑。一直觉得,与韩国相比,我们缺少一个真正的左翼群体。要知道,韩国的左翼相当有势力,他们主要是作家、导演、学者、记者,一大群人,个个抱持理想主义,寒贱不移其志,为弱势者代言,为贫苦人呐喊,让一切为富不仁者时时心怀怯意,即使想做坏事,也不敢过于嚣张。这样一个社会,也有纷争,也有动荡,但左转一下右转一下,最终会往健康的前路走。
可是我们的左翼在哪里?放眼望去,我们的所谓“左”,不外乎一群投机分子,无信仰,无操守,媚权势,他们的作为,与民众的利益完全背道而驰。
今天我们的价值体系崩塌到如此严重的程度,原因之一,就是缺少这种真正的制衡力量,由此,道德相对主义成为每一个人的盾牌,我们躲在后边分赃钱、喝花酒。在道德观上,我们从来不曾拥有不曾相信基于个人主义的无私,更不曾拥有不曾相信基于个人主义的崇高——那种来自生命与尊严本身的崇高。
我们只热衷于嘲讽,稍高级一点的,也许会有半分自嘲,更多的,则是恶搞。所谓解构,就是连最基本的价值观也不放过。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呢?我猜是这样的:希望全世界人人都是恶棍,这样,我的罪与恶,也就泯然于众,算不上什么了。人人屁股都糊满了屎,谁还有勇气批评谁呢?
因此,我们根本不可能有《和声》这种简单的电影,我们根本不敢大大方方地发掘人性善,我们根本无力描述生命转变的那种水到渠成。如果有人不服气,硬要拍,那么,笑场的声浪,一定会冲出影院,与街市的喧哗与骚动同频共振。尽管韩国古装戏也会把毛泽东《沁雪春·雪》的手书安到隋炀帝身后的屏风上,但那毕竟是无知之误;而我们的手撕鬼子呢,难道不是在故意恶心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