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
世上总会有一个人，只一眼便让你觉得心灵被撞击了一下，仿佛瞬时历尽洪荒，相遇就是莫大的惊喜。自此之后，满心满眼留下的，都是他最初的样子。从看到季林朗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就是我一直在等待在寻找的那个人。
我在和黄家俊喝啤酒时，醉醺醺地喊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林朗林朗，多好听的名字，轻快响亮，就像从舌头上跳起的两个圆。哪像黄家俊，名字俗到极点，一个姓就暴露了他性格的最大特点。
每当我发表自己的名字观点时，黄家俊总会过来敲我的头，斜着眼睛说：“名字关我什么事，是我老爸没文化好不好？你这是姓名歧视是重色轻友！”我就笑得前仰后合：“那是啊，看人那姿色那相貌，你个凡夫俗子怎么能和他比？”我笑得趴到桌子上，然后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天知道我有多喜欢季林朗，那样地认真而恳切。植物都有向阳的趋势，去追逐那些生命中最宝贵的光和热，即使太阳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甚至连注意到自己都希望渺茫，但却还是一直满心欢喜地对着他，执着着，卑微着，快乐着。就如同我对季林朗一样。
每次他打球赛，我就会乖乖地在场外等他，这样的女孩很多，但是不管刮风下雨每次都在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了。时间久了，他便也记住了我。会主动和我搭话，也会在看到我时暖暖地微笑起来。今天也是，我正无聊地抠着手上干掉的指甲油，但抬头一看见季林朗下场了，我就赶忙扔掉了一切，跑到他跟前递去了毛巾和瓶装水。他笑了笑说：“还是在你身边放松啊，珍蕊。”
我就像小孩子被老师夸奖一样地喜不自禁。他的刘海湿湿地贴在额前，身上满是阳光咸涩的味道。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深棕色发梢在阳光下湿漉漉地闪着光。仿佛他身边的空气都比别处稀薄，让我一靠近就血压升高到头晕。
我乐颠颠地跟着他往前走，看着他曲线完美的侧脸心中的欢喜显而易见。还没来得及和他多说几句话，黄家俊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肩，满脸堆着笑亲昵地说：“亲爱的，今个咱吃点什么啊？”
季林朗浅笑：“你男朋友？”我白眼都没来得及翻，猛地甩开黄家俊的手说：“哪有啊，这是我铁哥们，平时就喜欢开玩笑，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实际上我和黄家俊之间还真有点关系，不过当然不是男女关系，而是——同居关系。
?
我和黄家俊的初遇是在这所城市下初雪那天。下完了晚自习，我捧着从小铺买的暖乎乎的豆沙包往家走，却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我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穿了一年多的破风衣，瘦骨嶙峋胸无二两肉的平板身材，忽然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想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人会跟踪我。于是我大方地转回身向他走了两步，挥挥手自以为很幽默地说：“帅哥，你是想劫财、劫色还是劫包子？”
我身后清瘦的少年就仰起头，比我更幽默地说：“包子。”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黄家俊，柔柔的雪色映着他白净的脸，细碎的刘海随意地散乱着，目光炯炯如星芒。他很顺眼的脸瞬间毁了我所有关于跟踪者就是猥琐大叔的封建观点。我们坐在小区里的长凳上，我看他大口大口地吃这干巴巴的包子，那副饿慌了的吃相让我都想拿面锣边敲边警告他：天干物燥，小心便秘。
我从他的话里听到，他父母离了婚，上初中之后就没人再管他，他一个人在这所陌生的城市上学，前几天因为和校外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搬离宿舍后在校外找打工却一直没着落。他把自己人生的大起大落用几句话轻松地说出来，我却听得无比震惊。我说：“好巧啊，我也是父母离婚一个人在外面住的，但是他们还算有良心，每个月都有给我打生活费。要不，你先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说实在的，我当时只是出于同情心和他客气一下，谁知道他却不客气地一口应下了，背着装行李的巨大登山包就和我一起回了家，一路还不停说着：“我主要是不放心你女孩子家的一个人独处，万一有什么意外的多不好啊。放心我没恶意的，我为人很正派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一路他都没停下聒噪的嘴，我则微微叹着气，想着以后别想消停了。
那天的风很紧，我很自然地挎住了他的胳膊，小声说了句：“好暖啊。”其实这句话的原意是：你和我家之前养的那条大狗好像，靠起来好暖啊。但是天冷得我懒得说完整。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就是我这句无意的话，在黄家俊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那之后他便一直全心全力去对我好，去小心地呵护它长大开花。
后来黄家俊同学找到了打工地点，就在离学校不远的沃尔玛超市，从此他就开始了自给自足的小康生活。每天晚自习后，他都会在巷口等我陪我回家，早上也会买好了热豆浆和包子留给我起床后吃，偶尔下班早的话，他还会在门口等我放学，所以那天我和季林朗才会不巧地遇到他。
那天回去之后，我狠狠地和黄家俊发了一顿脾气，恨不能对他来一场庖丁解牛。我气势汹汹地揪住他的耳朵喊：“黄家俊你敢坏我爱情我就杀你全家！”
他就笑了：“我全家就剩我一个了，要杀要剐要红烧随你便。”我一愣，不好说什么就安静了下来。
黄家俊眼睛放低了一些，声音有点沙哑：“其实那天我看到季林朗和别的女生一起出去吃饭了。珍蕊，季林朗早就有女朋友了。”
我抬起头，茫然安静地看着黄家俊墨黑如星子的眼，半晌才轻轻地笑了。
“我知道呀。”
?
关于季林朗的女朋友，没人比我更熟悉了。她叫年嘉童，是我们学校里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家境优越的贵族千金，不光有着一张人比花娇的脸，还有着钢琴九级的证书。开学迎新晚会上她一曲《致爱丽丝》不知成了多少少男心中不会消散的梦。就是这样一个雅典娜加维纳斯的结合体，金光闪闪到天妒人怨的传奇人物，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何况，她还是我的前室友。
那时候，我们是再亲密不过的闺蜜。但在对季林朗一见倾心之后，我就毅然地向学校提交了外宿申请，拖着我山寨LV的拉杆箱离开了寝室。一开始我就了解到了这条路的艰难险恶，也做好了背上小三罪名的觉悟和准备。因为尽头是我太想要的美好，只要季林朗在我身边我的心就会欢乐地跳起踢踏舞，只要看到他的笑脸我就想吃了糖浆一样甜蜜幸福，所以我一点都不在乎过程会用多辛苦多艰难。 搬出来的第二天我就给年嘉童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表明了我的决心和志向。我们决裂的同时带来的是无数的鄙视和嘲讽，我都不知道自己给她的信怎么成为了学年里流传的小三模范战书的，使得本来就有些阴翳不善交际的我身边原本的好友都倒向了年嘉童那边。我脆弱的友情就这样轻易地被爱情迫害掉了。
虽然看上去这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了，但实际上我却觉得轻松了不少，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展开攻势，追逐我的王子了。我就是这么偏执，心里对季林朗的喜欢超越了别的所有的情感。我开始追NBA，只为能和他有些共同话题，甚至认真地思考该和他说些什么好而烦恼一个晚上，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
我说：“我真的是很特别的人哦，我可是RH阴性血，就是传说中的熊猫血，买iPhone别人要卖肾我卖血就够了。”
潜台词是我这么珍贵你赶快发现啊。
我说：“我很喜欢阳光，向着阳光伸手的时候，就总感觉阳光温暖地烘着心房，整个身体都是绵软舒服的感觉。”
潜台词是你像阳光一样美好，我像喜欢阳光一样喜欢你。
我说：“季林朗你真有才啊，就是有点呆呆的呢。”
潜台词是你个笨蛋，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会注意不到呢。
可是我真的高估了季林朗的理解能力，他没有听出我心计叵测的画外音，他还是一样的目光温柔如海地说在我身边很轻松，我让他感到很安心。我装作欢喜地听，心却暗暗地疼。
季林朗，我不想要你眼里安心舒服的样子，我只想拥有年嘉童那样惊心动魄的美，张扬十足的个性，让你惊艳的同时，把我永远地留在心底。
?
季林朗生日那天，我也不请自到了。偌大的KTV包房里弥漫了颓靡的暗，各色变幻的探照灯更是让我感到头晕得不自在。但是，这里有季林朗在。四处都是鬼哭狼嚎的歌声和叫嚣的叫好声，我缩在一角，自顾自地喝着啤酒，脑海被这场景搅得一团乱，胸腔里充满了一种无力的脱节感，仿佛身边的空间都被隔离开，我所看的都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但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死盯着季林朗。他似乎有些醉了，涨红了脸低着头，在绚烂喧闹的包房里并不显眼。
身边的人打笑问他：“嫂子怎么没来？”季林朗摊在沙发上含糊地答：“啊，一会儿就能到了吧。”简单的两句话，却滞成了我心口的伤。我看着季林朗的脸，忽然鼓起了勇气，凑到他身边。人们继续吵闹着，没人注意到我安静地握紧的季林朗的手。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从没这样强烈地想要靠近他，拥抱他，他睡着的容颜孩子一样的天真单纯。许是酒精的作用，许是心里压抑了太久的感情想要宣泄，我终于颤抖着俯下身，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温暖的感觉瞬时漫溢到心头，我的心跳疯狂地乱了节奏，整个身体都快要激动得战栗起来。季林朗，我爱你，可是却只能以这种卑微的姿态，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献上我的吻，我的心。
我大胆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周遭的口哨声哄笑声里，我恍惚地快失去知觉，可我的手还没来得及抚上他的胸口，头皮就猛然一麻，紧接着是千万根针来袭似的疼痛。我挣扎着想要摆脱扯着我头发迫我抬头的那只手，回头就迎上了年嘉童愤怒的眼神。她一个巴掌过来，我的脸就几乎肿了半边。她恶狠狠地说：“祁珍蕊你这个贱人，你当小三当之无愧是吗！你不犯贱能死是吗！”
我怔怔地望着她，连可怜的姿态都忘了做。身边的人自然没有一个向着我的，只有一个女孩怯怯地说：“童童姐你消消火，大家也都是喝醉了……”
“醉个头！她一开始就居心不良，我现在才算知道，没准我们住一个寝室的时候，她就已经对林朗动了歪心思。枉我当初还对她那么好……”
哗然一片。谁是善良美丽正义受屈的女主角，谁是忘恩负义横刀夺爱的第三者，昭然若揭。
季林朗终于迷糊地起了身，大致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沉默了一会，说：“祁珍蕊你走吧，我不想伤害嘉童。我不喜欢你。”
黑夜在不透明的视野中撕絮般裂开，凝胶一样逐渐注入我的身体，僵冷了我的灵魂。我在众人针扎一样鄙夷的目光下，逃也似的仓皇离开。心里混杂的，是当时的吻，是年嘉童奚落的话，还有季林朗冷漠的眼神。
我想逃走，我想流泪，我想回家。回到黄家俊身边。
?
我和黄家俊盘在地板上喝啤酒，昏黄的电灯下我的眼睛腐蚀般的疼。黄家俊目光低下来对我说：“珍蕊，如果年嘉童不是女的，我会直接上去给她一拳，可是我不打女人；如果你不喜欢季林朗，我会狠狠揍他一顿，可是我怕你心疼。”
我打马虎眼一样无视了他眼里别样的光，故作开心地说：“好哥们儿，咱们一起诅咒年嘉童不得好死吧！”
可还没等我和黄家俊喝嗨，手机就又响了起来。看到来电人季林朗这三个字，我就又犯贱地兴奋起来。
我以为季林朗会对我说抱歉，我不想伤害你，她在我才那么说的。可当我按下通话键时，那边却是他焦急的声音：“喂，祁珍蕊吗？年嘉童她出事了！她也是RH阴性血，我能想到的人就是你了，医院血库不足，你能帮她献血吗？”
我脑袋“嗡”地一声，刚才的酒劲全醒了。我能听出来他很着急有点语无伦次，具体的情况都没和我细说，只是在重复着：“珍蕊，我求求你，求求你了，救救嘉童吧。”我抖抖嘴唇，却愣是说不出话，我都没想到自己的诅咒会那么灵验，从太阳穴开始的疼痛和寒冷感蔓延到每一个神经末梢。
黄家俊怒不可遏地在这边喊：“那是她活该！你们伤害珍蕊还不够吗？”我只是瞪了黄家俊一眼，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说：“好，我捐。你们等我。我喝完了马上就去。”
我又喝了好几罐啤酒，黄家俊拦都拦不住我，我喝到胃都开始抽搐，于是冲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起来。直到最后，我还缩在黄家俊的怀里迷糊空落地想，你让我走我就默默离开，你让我回来我又乖乖回去。季林朗，也许我真的喜欢你到呕心沥血的地步了。
这真是让人难过。可是我最难过的，不是你在年嘉童面前选择性无视我，不是你在我和年嘉童之间会果断地选择她抛弃我，也不是你只有在需要时才会主动想起我来，而是，即使你这样让我失望，我还是不能自拔地，喜欢着你。 ?
我再次睁开眼时是在自己的床上，只觉得自己轻飘地像丢失了骨头，只剩苍白的灵魂在身体里无力地回转。黄家俊的眼睛闪着惊喜的光，慌忙把桌边扣着的大碗抬起来，底下罩着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他小心地捧到我面前说：“吃点吧，珍蕊。”
我看着他，忽然有些心酸，就接过碗，拨了几大口面条没嚼几下就囫囵咽了下去。我的胃发出低声的抗议，连喉口都胀得有点疼。我鼓着腮帮子专心地吃面，眼泪却不自觉地留了下来。
黄家俊我不爱吃面条一点都不爱吃，可是那天你说你第一次领了工资兴冲冲地要请我吃饭，我知道你在超市里搬了多少沉重的货箱，累得你手掌根部都磨出了茧子。所以我环视了一圈，指着那家最破败的牛肉面大王说：“我最爱吃牛肉面了。”
你看你就是不如季林朗细心温柔，只是傻傻地记住了我说过的话，却没注意到那碗曾被我剩了一大半的面条。
换成是林朗，他一定会说：“你快好好歇着，先喝点热水，有什么想吃的吗？”
可是，我却再也没机会听到，他那样温柔的话语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给年嘉童献血，当我给季林朗打去电话时，他的声音已是冷漠到极点：“昨天童童的状况真的很危险，实在等不急，年伯伯就带我们转了医院。现在她输完了血，已经好多了。”
我的眼泪就小溪一样在脸上淌成了行。我说：“是吗，太好了，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季林朗沉默了一下又说：“也许我们就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照顾她，毕竟那天她也是因为和我赌气才出意外的。等她好过来，我们就转校留在这里上学了。再见了，祁珍蕊。”
黄家俊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我，放下电话，我抱着他的肩膀就嘶吼一样地哭了。我说：“你啊，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你傻成什么样了！笨蛋，白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环住了我的肩膀。我们拥抱的那一分钟，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
我一直都很喜欢指甲油，连拧开盖子时那股直往人鼻子里钻的冲味儿都喜欢。我总是留着我短短齐齐的指甲，小心地在上面涂上鲜艳的颜色，就像一把植物根茎上开出了零星好看的小花。
今天我也是小心地涂好了指甲，拖着我山寨LV的拉杆箱走在人行路的十字砖上。天气很好，阳光暖得快要融化。我对着太阳伸出了手掌，桃红色的指甲油明晃晃地刺痛了眼睛。
我离开了我租了将近一年的出租房，离开了小区里那条掉漆的长凳，离开了那个傻傻的执着的少年，一步步走得无比坚定。我的爸爸妈妈在前面等着我，我是时候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了。
是的，我骗了黄家俊，那天的话只是我遇到了比自己更不幸的人时顺嘴说出的谎言。我有很爱很爱我的爸爸妈妈，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和一个太想被我隐瞒的真相。
年嘉童出车祸那天，我在厕所吐完后，抽搐从胃蔓延到全身。我剧烈地颤抖着，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离，腿一抖就失去了支撑倒在了地板上。黄家俊发现不对劲慌忙赶过来时，我已经缩紧了身子蜷在地上抖个不停，像一架运转失误的机器一样无法控制自己。什么感觉都不剩，只有重重的心跳声压迫得我快喘不过气来。黄家俊吓得够呛，听见我牙齿哆嗦得格格响，就拿着毛巾过来堵怕我咬到舌头，我却一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拇指。
我不想，但是我的指令一点都没用，我只能一边安静地流着泪一边等时间慢慢流逝。等我终于缓过来松开口，他手上的牙印已变成了泛着血星的青紫色，像是被动物咬过一样的吓人。
我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不是指我的熊猫血，还有我先天性的心脏病。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像这样犯一次病，指甲紫绀现象特别严重，从小就是怎样也洗不掉的淡紫色。所以我一直迷恋着指甲油的味道，涂上后像是腐坏的枝干得到了新生，那能少少地减少些我心里的不安感。
我有很爱我的爸爸妈妈，从小知道我的病后，他们就像想要补偿我一样对我加倍的好。他们去和校长和老师说这孩子身体不太好，不能受太大刺激，体育课和大型活动她都不要参加了。于是我就在他们的呵护下成了特别关照对象，室外活动或大扫除都没我的份，我一直默默地旁观，安静地在角落里看书。我是特别的，也是被孤立的。可是即使累得虚脱我也想和大家一起玩啊，我不明白自己和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
于是初中的某一天我终于爆发了，我歇斯底里地想要冲破他们的保护茧，我说：“我要一个人去外面上学，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再来管我我就去自杀！”
我就一个人来到了这所陌生的城市，他们遵守约定，没有来看过我，只是每个月给我打足额的生活费，每天给我发无数条问候短信。我仍旧过着我安静缩在一角的生活，直到那天，遇到季林朗。
?
刚起风的春天，柳枝冒着嫩黄的芽，雏鸟软软地叫，我的心情却还是一直以来的低落。我手缩在衣兜里，彼时的季林朗就从我身后面走过，轻轻地合上我风衣的帽子，笑脸温柔成云雾。我愣愣地望着他，有着温和谦逊笑脸的他，从人群里注意到瘦小的我的他，闪闪发光的他，一见，倾心。
他的笑像是补全了我心脏残缺的地方，如同和煦的风，轻易地拂起了我心中的千层浪。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看到了他，而是他看到了我啊。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季林朗不喜欢也不会喜欢我。我早听年嘉童幸福地谈起过她的青梅竹马，温柔沉稳内敛，从小就一直护着她陪着她的季林朗。所以从看到季林朗的第一天，见到他名牌上的名字时，我就知晓了未来必败的定局。
只是我还是想与命运做些微薄的抗争，我没权利享受和别人同等的幸福，可是，我有权利去追求，我能像其他喜欢季林朗的女孩一样卑微而快乐着，再没有别他任何特殊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去喜欢他。
即使这份追求没结果。
季林朗只是习惯了对任何人温柔，他微笑着说在我身边让他感觉很放松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优秀的年嘉童有多完美，他在守护在追逐的时候也会累，所以他需要一个安慰自己的角落，所以他才会享受一个只对自己好的人在身边的感觉，轻松安心，所有的委屈与疲惫都被治愈。但最后，还是会坚定不移的回到自己最喜欢的人的身边的。
一如我对于季林朗，一如黄家俊对于我。
黄家俊对我一味的好，可我也只是在追季林朗太累的时候，被季林朗伤到的时候才会回头看看少年黄家俊。我明白我太明白，那是依赖，不是爱。
那天我咬着他的拇指时，他就安静地抱着我说：“珍蕊，你知道吗？我从看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你在小铺前脸颊红红地等包子，打了一个喷嚏，就像感觉到了我的注意一样。我就那样不自觉地跟上了你。”
他说：“季林朗不要你我要，他不喜欢你我会一辈子陪着你，不会让你伤心，不会让你流泪，我要你每天都笑，明媚到阳光都嫉妒。”
他说：“你别哭了，别哭了，我心疼。你别哭了，再哭我也要哭了。”
……
他和我一样傻，一样冷暖不自知，只知单纯地对一个人好。所以，我不想再让黄家俊承受和现在的我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无法许给他明天，自身的病让我对未来一直有着迷茫的无力感，我刚有资格去追求幸福，哪有资格去得到？
“对不起，其实，我很舍不得你。”这是季林朗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如既往的温柔，让我一想起来，被眼泪冲刷得快烫出伤口的眼睛就又疼起来。季林朗我只求你坚决地走，别说对不起也别说留恋，你的温柔都像利刃一样深深刺到了我心里，伤疼了我。如果你一开始对我就是冷漠，就说明白我只是让你放松下来的避风港，那现在的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疼痛彻骨，心碎成伤？
所以你还是决绝地离开最好。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在很晴朗的星期一，我又一次收拾了一遍我和黄家俊共同的家。我把窗帘拉开，让阳光洗进屋子，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我在桌子上留下了足够支付到明年的租金，眯着眼对挂在窗边的黄家俊的T恤微笑。
我拖着我的行李箱，推开房间的门，迎着阳光重重地迈出步子。
没有对不起，也没有留恋。
世上总会有一个人，只一眼便让你觉得心灵被撞击了一下，仿佛瞬时历尽洪荒，相遇就是莫大的惊喜。自此之后，满心满眼留下的，都是他最初的样子。从看到季林朗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就是我一直在等待在寻找的那个人。
我在和黄家俊喝啤酒时，醉醺醺地喊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林朗林朗，多好听的名字，轻快响亮，就像从舌头上跳起的两个圆。哪像黄家俊，名字俗到极点，一个姓就暴露了他性格的最大特点。
每当我发表自己的名字观点时，黄家俊总会过来敲我的头，斜着眼睛说：“名字关我什么事，是我老爸没文化好不好？你这是姓名歧视是重色轻友！”我就笑得前仰后合：“那是啊，看人那姿色那相貌，你个凡夫俗子怎么能和他比？”我笑得趴到桌子上，然后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天知道我有多喜欢季林朗，那样地认真而恳切。植物都有向阳的趋势，去追逐那些生命中最宝贵的光和热，即使太阳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甚至连注意到自己都希望渺茫，但却还是一直满心欢喜地对着他，执着着，卑微着，快乐着。就如同我对季林朗一样。
每次他打球赛，我就会乖乖地在场外等他，这样的女孩很多，但是不管刮风下雨每次都在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了。时间久了，他便也记住了我。会主动和我搭话，也会在看到我时暖暖地微笑起来。今天也是，我正无聊地抠着手上干掉的指甲油，但抬头一看见季林朗下场了，我就赶忙扔掉了一切，跑到他跟前递去了毛巾和瓶装水。他笑了笑说：“还是在你身边放松啊，珍蕊。”
我就像小孩子被老师夸奖一样地喜不自禁。他的刘海湿湿地贴在额前，身上满是阳光咸涩的味道。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深棕色发梢在阳光下湿漉漉地闪着光。仿佛他身边的空气都比别处稀薄，让我一靠近就血压升高到头晕。
我乐颠颠地跟着他往前走，看着他曲线完美的侧脸心中的欢喜显而易见。还没来得及和他多说几句话，黄家俊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肩，满脸堆着笑亲昵地说：“亲爱的，今个咱吃点什么啊？”
季林朗浅笑：“你男朋友？”我白眼都没来得及翻，猛地甩开黄家俊的手说：“哪有啊，这是我铁哥们，平时就喜欢开玩笑，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实际上我和黄家俊之间还真有点关系，不过当然不是男女关系，而是——同居关系。
?
我和黄家俊的初遇是在这所城市下初雪那天。下完了晚自习，我捧着从小铺买的暖乎乎的豆沙包往家走，却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我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穿了一年多的破风衣，瘦骨嶙峋胸无二两肉的平板身材，忽然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想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人会跟踪我。于是我大方地转回身向他走了两步，挥挥手自以为很幽默地说：“帅哥，你是想劫财、劫色还是劫包子？”
我身后清瘦的少年就仰起头，比我更幽默地说：“包子。”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黄家俊，柔柔的雪色映着他白净的脸，细碎的刘海随意地散乱着，目光炯炯如星芒。他很顺眼的脸瞬间毁了我所有关于跟踪者就是猥琐大叔的封建观点。我们坐在小区里的长凳上，我看他大口大口地吃这干巴巴的包子，那副饿慌了的吃相让我都想拿面锣边敲边警告他：天干物燥，小心便秘。
我从他的话里听到，他父母离了婚，上初中之后就没人再管他，他一个人在这所陌生的城市上学，前几天因为和校外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搬离宿舍后在校外找打工却一直没着落。他把自己人生的大起大落用几句话轻松地说出来，我却听得无比震惊。我说：“好巧啊，我也是父母离婚一个人在外面住的，但是他们还算有良心，每个月都有给我打生活费。要不，你先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说实在的，我当时只是出于同情心和他客气一下，谁知道他却不客气地一口应下了，背着装行李的巨大登山包就和我一起回了家，一路还不停说着：“我主要是不放心你女孩子家的一个人独处，万一有什么意外的多不好啊。放心我没恶意的，我为人很正派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一路他都没停下聒噪的嘴，我则微微叹着气，想着以后别想消停了。
那天的风很紧，我很自然地挎住了他的胳膊，小声说了句：“好暖啊。”其实这句话的原意是：你和我家之前养的那条大狗好像，靠起来好暖啊。但是天冷得我懒得说完整。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就是我这句无意的话，在黄家俊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那之后他便一直全心全力去对我好，去小心地呵护它长大开花。
后来黄家俊同学找到了打工地点，就在离学校不远的沃尔玛超市，从此他就开始了自给自足的小康生活。每天晚自习后，他都会在巷口等我陪我回家，早上也会买好了热豆浆和包子留给我起床后吃，偶尔下班早的话，他还会在门口等我放学，所以那天我和季林朗才会不巧地遇到他。
那天回去之后，我狠狠地和黄家俊发了一顿脾气，恨不能对他来一场庖丁解牛。我气势汹汹地揪住他的耳朵喊：“黄家俊你敢坏我爱情我就杀你全家！”
他就笑了：“我全家就剩我一个了，要杀要剐要红烧随你便。”我一愣，不好说什么就安静了下来。
黄家俊眼睛放低了一些，声音有点沙哑：“其实那天我看到季林朗和别的女生一起出去吃饭了。珍蕊，季林朗早就有女朋友了。”
我抬起头，茫然安静地看着黄家俊墨黑如星子的眼，半晌才轻轻地笑了。
“我知道呀。”
?
关于季林朗的女朋友，没人比我更熟悉了。她叫年嘉童，是我们学校里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家境优越的贵族千金，不光有着一张人比花娇的脸，还有着钢琴九级的证书。开学迎新晚会上她一曲《致爱丽丝》不知成了多少少男心中不会消散的梦。就是这样一个雅典娜加维纳斯的结合体，金光闪闪到天妒人怨的传奇人物，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何况，她还是我的前室友。
那时候，我们是再亲密不过的闺蜜。但在对季林朗一见倾心之后，我就毅然地向学校提交了外宿申请，拖着我山寨LV的拉杆箱离开了寝室。一开始我就了解到了这条路的艰难险恶，也做好了背上小三罪名的觉悟和准备。因为尽头是我太想要的美好，只要季林朗在我身边我的心就会欢乐地跳起踢踏舞，只要看到他的笑脸我就想吃了糖浆一样甜蜜幸福，所以我一点都不在乎过程会用多辛苦多艰难。 搬出来的第二天我就给年嘉童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表明了我的决心和志向。我们决裂的同时带来的是无数的鄙视和嘲讽，我都不知道自己给她的信怎么成为了学年里流传的小三模范战书的，使得本来就有些阴翳不善交际的我身边原本的好友都倒向了年嘉童那边。我脆弱的友情就这样轻易地被爱情迫害掉了。
虽然看上去这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了，但实际上我却觉得轻松了不少，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展开攻势，追逐我的王子了。我就是这么偏执，心里对季林朗的喜欢超越了别的所有的情感。我开始追NBA，只为能和他有些共同话题，甚至认真地思考该和他说些什么好而烦恼一个晚上，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
我说：“我真的是很特别的人哦，我可是RH阴性血，就是传说中的熊猫血，买iPhone别人要卖肾我卖血就够了。”
潜台词是我这么珍贵你赶快发现啊。
我说：“我很喜欢阳光，向着阳光伸手的时候，就总感觉阳光温暖地烘着心房，整个身体都是绵软舒服的感觉。”
潜台词是你像阳光一样美好，我像喜欢阳光一样喜欢你。
我说：“季林朗你真有才啊，就是有点呆呆的呢。”
潜台词是你个笨蛋，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会注意不到呢。
可是我真的高估了季林朗的理解能力，他没有听出我心计叵测的画外音，他还是一样的目光温柔如海地说在我身边很轻松，我让他感到很安心。我装作欢喜地听，心却暗暗地疼。
季林朗，我不想要你眼里安心舒服的样子，我只想拥有年嘉童那样惊心动魄的美，张扬十足的个性，让你惊艳的同时，把我永远地留在心底。
?
季林朗生日那天，我也不请自到了。偌大的KTV包房里弥漫了颓靡的暗，各色变幻的探照灯更是让我感到头晕得不自在。但是，这里有季林朗在。四处都是鬼哭狼嚎的歌声和叫嚣的叫好声，我缩在一角，自顾自地喝着啤酒，脑海被这场景搅得一团乱，胸腔里充满了一种无力的脱节感，仿佛身边的空间都被隔离开，我所看的都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但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死盯着季林朗。他似乎有些醉了，涨红了脸低着头，在绚烂喧闹的包房里并不显眼。
身边的人打笑问他：“嫂子怎么没来？”季林朗摊在沙发上含糊地答：“啊，一会儿就能到了吧。”简单的两句话，却滞成了我心口的伤。我看着季林朗的脸，忽然鼓起了勇气，凑到他身边。人们继续吵闹着，没人注意到我安静地握紧的季林朗的手。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从没这样强烈地想要靠近他，拥抱他，他睡着的容颜孩子一样的天真单纯。许是酒精的作用，许是心里压抑了太久的感情想要宣泄，我终于颤抖着俯下身，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温暖的感觉瞬时漫溢到心头，我的心跳疯狂地乱了节奏，整个身体都快要激动得战栗起来。季林朗，我爱你，可是却只能以这种卑微的姿态，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献上我的吻，我的心。
我大胆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周遭的口哨声哄笑声里，我恍惚地快失去知觉，可我的手还没来得及抚上他的胸口，头皮就猛然一麻，紧接着是千万根针来袭似的疼痛。我挣扎着想要摆脱扯着我头发迫我抬头的那只手，回头就迎上了年嘉童愤怒的眼神。她一个巴掌过来，我的脸就几乎肿了半边。她恶狠狠地说：“祁珍蕊你这个贱人，你当小三当之无愧是吗！你不犯贱能死是吗！”
我怔怔地望着她，连可怜的姿态都忘了做。身边的人自然没有一个向着我的，只有一个女孩怯怯地说：“童童姐你消消火，大家也都是喝醉了……”
“醉个头！她一开始就居心不良，我现在才算知道，没准我们住一个寝室的时候，她就已经对林朗动了歪心思。枉我当初还对她那么好……”
哗然一片。谁是善良美丽正义受屈的女主角，谁是忘恩负义横刀夺爱的第三者，昭然若揭。
季林朗终于迷糊地起了身，大致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沉默了一会，说：“祁珍蕊你走吧，我不想伤害嘉童。我不喜欢你。”
黑夜在不透明的视野中撕絮般裂开，凝胶一样逐渐注入我的身体，僵冷了我的灵魂。我在众人针扎一样鄙夷的目光下，逃也似的仓皇离开。心里混杂的，是当时的吻，是年嘉童奚落的话，还有季林朗冷漠的眼神。
我想逃走，我想流泪，我想回家。回到黄家俊身边。
?
我和黄家俊盘在地板上喝啤酒，昏黄的电灯下我的眼睛腐蚀般的疼。黄家俊目光低下来对我说：“珍蕊，如果年嘉童不是女的，我会直接上去给她一拳，可是我不打女人；如果你不喜欢季林朗，我会狠狠揍他一顿，可是我怕你心疼。”
我打马虎眼一样无视了他眼里别样的光，故作开心地说：“好哥们儿，咱们一起诅咒年嘉童不得好死吧！”
可还没等我和黄家俊喝嗨，手机就又响了起来。看到来电人季林朗这三个字，我就又犯贱地兴奋起来。
我以为季林朗会对我说抱歉，我不想伤害你，她在我才那么说的。可当我按下通话键时，那边却是他焦急的声音：“喂，祁珍蕊吗？年嘉童她出事了！她也是RH阴性血，我能想到的人就是你了，医院血库不足，你能帮她献血吗？”
我脑袋“嗡”地一声，刚才的酒劲全醒了。我能听出来他很着急有点语无伦次，具体的情况都没和我细说，只是在重复着：“珍蕊，我求求你，求求你了，救救嘉童吧。”我抖抖嘴唇，却愣是说不出话，我都没想到自己的诅咒会那么灵验，从太阳穴开始的疼痛和寒冷感蔓延到每一个神经末梢。
黄家俊怒不可遏地在这边喊：“那是她活该！你们伤害珍蕊还不够吗？”我只是瞪了黄家俊一眼，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说：“好，我捐。你们等我。我喝完了马上就去。”
我又喝了好几罐啤酒，黄家俊拦都拦不住我，我喝到胃都开始抽搐，于是冲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起来。直到最后，我还缩在黄家俊的怀里迷糊空落地想，你让我走我就默默离开，你让我回来我又乖乖回去。季林朗，也许我真的喜欢你到呕心沥血的地步了。
这真是让人难过。可是我最难过的，不是你在年嘉童面前选择性无视我，不是你在我和年嘉童之间会果断地选择她抛弃我，也不是你只有在需要时才会主动想起我来，而是，即使你这样让我失望，我还是不能自拔地，喜欢着你。 ?
我再次睁开眼时是在自己的床上，只觉得自己轻飘地像丢失了骨头，只剩苍白的灵魂在身体里无力地回转。黄家俊的眼睛闪着惊喜的光，慌忙把桌边扣着的大碗抬起来，底下罩着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他小心地捧到我面前说：“吃点吧，珍蕊。”
我看着他，忽然有些心酸，就接过碗，拨了几大口面条没嚼几下就囫囵咽了下去。我的胃发出低声的抗议，连喉口都胀得有点疼。我鼓着腮帮子专心地吃面，眼泪却不自觉地留了下来。
黄家俊我不爱吃面条一点都不爱吃，可是那天你说你第一次领了工资兴冲冲地要请我吃饭，我知道你在超市里搬了多少沉重的货箱，累得你手掌根部都磨出了茧子。所以我环视了一圈，指着那家最破败的牛肉面大王说：“我最爱吃牛肉面了。”
你看你就是不如季林朗细心温柔，只是傻傻地记住了我说过的话，却没注意到那碗曾被我剩了一大半的面条。
换成是林朗，他一定会说：“你快好好歇着，先喝点热水，有什么想吃的吗？”
可是，我却再也没机会听到，他那样温柔的话语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给年嘉童献血，当我给季林朗打去电话时，他的声音已是冷漠到极点：“昨天童童的状况真的很危险，实在等不急，年伯伯就带我们转了医院。现在她输完了血，已经好多了。”
我的眼泪就小溪一样在脸上淌成了行。我说：“是吗，太好了，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季林朗沉默了一下又说：“也许我们就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照顾她，毕竟那天她也是因为和我赌气才出意外的。等她好过来，我们就转校留在这里上学了。再见了，祁珍蕊。”
黄家俊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我，放下电话，我抱着他的肩膀就嘶吼一样地哭了。我说：“你啊，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你傻成什么样了！笨蛋，白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环住了我的肩膀。我们拥抱的那一分钟，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
我一直都很喜欢指甲油，连拧开盖子时那股直往人鼻子里钻的冲味儿都喜欢。我总是留着我短短齐齐的指甲，小心地在上面涂上鲜艳的颜色，就像一把植物根茎上开出了零星好看的小花。
今天我也是小心地涂好了指甲，拖着我山寨LV的拉杆箱走在人行路的十字砖上。天气很好，阳光暖得快要融化。我对着太阳伸出了手掌，桃红色的指甲油明晃晃地刺痛了眼睛。
我离开了我租了将近一年的出租房，离开了小区里那条掉漆的长凳，离开了那个傻傻的执着的少年，一步步走得无比坚定。我的爸爸妈妈在前面等着我，我是时候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了。
是的，我骗了黄家俊，那天的话只是我遇到了比自己更不幸的人时顺嘴说出的谎言。我有很爱很爱我的爸爸妈妈，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和一个太想被我隐瞒的真相。
年嘉童出车祸那天，我在厕所吐完后，抽搐从胃蔓延到全身。我剧烈地颤抖着，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离，腿一抖就失去了支撑倒在了地板上。黄家俊发现不对劲慌忙赶过来时，我已经缩紧了身子蜷在地上抖个不停，像一架运转失误的机器一样无法控制自己。什么感觉都不剩，只有重重的心跳声压迫得我快喘不过气来。黄家俊吓得够呛，听见我牙齿哆嗦得格格响，就拿着毛巾过来堵怕我咬到舌头，我却一口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拇指。
我不想，但是我的指令一点都没用，我只能一边安静地流着泪一边等时间慢慢流逝。等我终于缓过来松开口，他手上的牙印已变成了泛着血星的青紫色，像是被动物咬过一样的吓人。
我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不是指我的熊猫血，还有我先天性的心脏病。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像这样犯一次病，指甲紫绀现象特别严重，从小就是怎样也洗不掉的淡紫色。所以我一直迷恋着指甲油的味道，涂上后像是腐坏的枝干得到了新生，那能少少地减少些我心里的不安感。
我有很爱我的爸爸妈妈，从小知道我的病后，他们就像想要补偿我一样对我加倍的好。他们去和校长和老师说这孩子身体不太好，不能受太大刺激，体育课和大型活动她都不要参加了。于是我就在他们的呵护下成了特别关照对象，室外活动或大扫除都没我的份，我一直默默地旁观，安静地在角落里看书。我是特别的，也是被孤立的。可是即使累得虚脱我也想和大家一起玩啊，我不明白自己和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
于是初中的某一天我终于爆发了，我歇斯底里地想要冲破他们的保护茧，我说：“我要一个人去外面上学，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再来管我我就去自杀！”
我就一个人来到了这所陌生的城市，他们遵守约定，没有来看过我，只是每个月给我打足额的生活费，每天给我发无数条问候短信。我仍旧过着我安静缩在一角的生活，直到那天，遇到季林朗。
?
刚起风的春天，柳枝冒着嫩黄的芽，雏鸟软软地叫，我的心情却还是一直以来的低落。我手缩在衣兜里，彼时的季林朗就从我身后面走过，轻轻地合上我风衣的帽子，笑脸温柔成云雾。我愣愣地望着他，有着温和谦逊笑脸的他，从人群里注意到瘦小的我的他，闪闪发光的他，一见，倾心。
他的笑像是补全了我心脏残缺的地方，如同和煦的风，轻易地拂起了我心中的千层浪。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看到了他，而是他看到了我啊。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季林朗不喜欢也不会喜欢我。我早听年嘉童幸福地谈起过她的青梅竹马，温柔沉稳内敛，从小就一直护着她陪着她的季林朗。所以从看到季林朗的第一天，见到他名牌上的名字时，我就知晓了未来必败的定局。
只是我还是想与命运做些微薄的抗争，我没权利享受和别人同等的幸福，可是，我有权利去追求，我能像其他喜欢季林朗的女孩一样卑微而快乐着，再没有别他任何特殊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去喜欢他。
即使这份追求没结果。
季林朗只是习惯了对任何人温柔，他微笑着说在我身边让他感觉很放松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优秀的年嘉童有多完美，他在守护在追逐的时候也会累，所以他需要一个安慰自己的角落，所以他才会享受一个只对自己好的人在身边的感觉，轻松安心，所有的委屈与疲惫都被治愈。但最后，还是会坚定不移的回到自己最喜欢的人的身边的。
一如我对于季林朗，一如黄家俊对于我。
黄家俊对我一味的好，可我也只是在追季林朗太累的时候，被季林朗伤到的时候才会回头看看少年黄家俊。我明白我太明白，那是依赖，不是爱。
那天我咬着他的拇指时，他就安静地抱着我说：“珍蕊，你知道吗？我从看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你在小铺前脸颊红红地等包子，打了一个喷嚏，就像感觉到了我的注意一样。我就那样不自觉地跟上了你。”
他说：“季林朗不要你我要，他不喜欢你我会一辈子陪着你，不会让你伤心，不会让你流泪，我要你每天都笑，明媚到阳光都嫉妒。”
他说：“你别哭了，别哭了，我心疼。你别哭了，再哭我也要哭了。”
……
他和我一样傻，一样冷暖不自知，只知单纯地对一个人好。所以，我不想再让黄家俊承受和现在的我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无法许给他明天，自身的病让我对未来一直有着迷茫的无力感，我刚有资格去追求幸福，哪有资格去得到？
“对不起，其实，我很舍不得你。”这是季林朗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如既往的温柔，让我一想起来，被眼泪冲刷得快烫出伤口的眼睛就又疼起来。季林朗我只求你坚决地走，别说对不起也别说留恋，你的温柔都像利刃一样深深刺到了我心里，伤疼了我。如果你一开始对我就是冷漠，就说明白我只是让你放松下来的避风港，那现在的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疼痛彻骨，心碎成伤？
所以你还是决绝地离开最好。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在很晴朗的星期一，我又一次收拾了一遍我和黄家俊共同的家。我把窗帘拉开，让阳光洗进屋子，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我在桌子上留下了足够支付到明年的租金，眯着眼对挂在窗边的黄家俊的T恤微笑。
我拖着我的行李箱，推开房间的门，迎着阳光重重地迈出步子。
没有对不起，也没有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