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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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每到值夜班,米小虎就特别兴奋。他的兴奋基于一个带普遍性的事实:所有的鸡鸣狗盗都是不能见光的,这也是为什么案子大多发生在夜晚的原因。所以,值夜班就会增加破案的机会,就容易出成绩。
  米小虎急切需要成绩。
  入警小半年了,米小虎还没正儿八经办过案子,心里十分着急。按局里规定,新警先要下基层锻炼五年,干出一番成绩后方可申请调动,否则,可能还要在山上执行第二个“五年规划”。那样的话,米小虎可就惨啦。因为只有按期调进县城,他和媛媛的爱情马拉松才会跑到终点——这是他俩谈恋爱时媛媛开出的条件,也是米小虎给她做出的承诺。所以,在跑马镇派出所的每一天对米小虎都至关重要。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在奔向爱情终点的路上“咚咚咚”急迫的脚步声,也能时刻感知到媛媛正迎着自己的方向一路狂奔而来。然而,一晃快半年,米小虎的成绩单上还是一张白纸,他心里能不急吗?
  可是光急有啥用?就像报纸上常说的那样“全国形势一片大好”,跑马镇的综治工作更是连续三年排名全县第一。米小虎除正常值班外,偶尔闲得无聊也和同事下去摸摸治安情况,按部就班的生活就像嘀嗒走动的时钟毫无刺激和新鲜感。
  所里值夜班轮着来,每个人三天轮一次,所长也不例外。所以,米小虎对每个夜班都重视,都寄予希望,都莫名地兴奋,就像恋爱中的年轻人定期约会那样。
  今晚也一样。
  等到九点多钟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奶声奶气的,是个男孩子,听声音七八岁。警察叔叔,你能帮我把爸爸抓回来吗?
  小朋友用了个与警察职业相关的“抓”字,可见他对爸爸回家的期待,抑或是他对爸爸离家的不满。米小虎不知道小男孩的爸爸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夜里不着家,只好蒙他,你爸爸还要加班,妈妈不是在家吗?
  妈妈到隔壁王叔叔家打麻将去了。她最喜欢在王叔叔家打红中麻将。小男孩就不怕警察抓赌吗?真是童言无忌啊。小男孩还说,妈妈让我先睡。可是,我不想一个人睡觉,我要爸爸回来陪我睡觉。
  米小虎想知道那个不称职的爸爸到底在干什么。他给男孩支招说,那你给爸爸打电话呀,不记得号码的话,把你爸爸的名字告诉我,叔叔帮你查查。
  我打过爸爸的电话,他关机。
  爸爸这头没戏,米小虎就让小男孩去摁隔壁王叔叔家的门铃。小男孩说,我出不去,妈妈把我反锁屋内了。妈妈说,怕坏人进来。
  米小虎心想,这个家没人管儿子,情况有点复杂。他不能辜负一个孩子对“110”(电话由“110”转警过来)的信任,说,小朋友真乖,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叔叔相信你还是个勇敢的男子汉。这样吧,你先睡觉,叔叔马上帮你把爸爸找回来。
  小屁孩并不好哄,和米小虎较起真来,你不会骗我吧?
  警察叔叔怎会骗人?米小虎向男孩保证,你一睡着,爸爸就会走进你的梦里,不信你试试。
  小男孩最后将信将疑地答应睡觉。于是,电话安静下来,跟睡着后的小男孩一样。
  小镇的夜晚静谧安详,窗外的夜色被星光稀释掉一部分,跑马山呈现出黑魆魆的轮廓,巍然耸立在高远的天际之下。米小虎打定主意,到半夜一点的时候,如果座机再不响铃,他就给媛媛打个电话后睡觉。媛媛在县人民医院当护士,今天也是夜班,他不怕打扰她。他盯着手机屏面,看上面的数字显示不断跳动,直到走完最后一秒。他估计今晚彻底歇菜了,便开始给媛媛拨号。就在这时候,座机突然恶作剧般地响起来。米小虎抓起电话接听,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儿子,回来记得带面条哦,家里冰箱里上周就没面条了。你晓得我是最喜欢吃面条的。我一天不吃面条就浑身发软。
  女人面条面条的不住嘴,米小虎好不容易插上话,奶奶,您好,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我不是您儿子。
  女人怨怼说,谁是你奶奶呀,我今年才六十七岁,有那么老吗?你怎么说话的?
  米小虎马上道歉,奶奶,啊,不,阿姨,我把您叫老了。您还这么年轻,我该叫您阿姨才对。
  “阿姨”仍不饶过米小虎,振振有词地教训起来,电话是打给我儿子的,你不是我儿子,接什么电话?我经常买到假货,想不到还有人冒充我儿子。
  米小虎哪敢冒充儿子?他只有装孙子的份。他说,阿姨,我不是您亲儿子,是您主动把我叫成儿子的,我给您当孙子好不好?
  “阿姨”挂掉电话时扔给米小虎三个字:神经病!
  米小虎兀自好笑,碰到这样的“母亲”,不神经病才怪呢。
  二
  好消息是半小时后传来的。
  米小虎“唰唰唰”做完接警记录,对报警人说,你给我盯紧点,不要惊动他,我们马上到。
  案发现场位于镇子西头。米小虎带辅警小张三分多钟就赶到。这是临河的一间小平房,不当街,后面有高高的河磡,磡上几棵粗壮的柳树在夜风里鬼鬼祟祟地招摇。房子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然,老板不会如此疏于防范,给盗贼留下可乘之机。
  报案者很应景。他穿黑衣,戴黑帽,扣黑色口罩,把自己完全融入黑夜之中。悄悄指完现场,黑衣人提出要加入警察抓贼的战斗。
  米小虎先不表态,只问,里面进去几个人?
  一个人。
  看清楚啦?
  我发现他形迹可疑就一路跟踪,亲眼看见他撬门进去,错不了。
  米小虎再问,你确定人还在里面?
  黑衣人很有把握地说,他一直没出来。这房子我太熟悉了,三面都是封闭的,只留这个独门。
  好吧,这儿没你的事了。米小虎下逐客令。
  黑衣人不想走,主动请战说,我想帮你们抓盗贼。
  米小虎不同意,保護举报人是工作纪律,更何况自己和小张对付一个小蟊贼绰绰有余,不需要借助外力。他推辞说,感谢你配合警察的工作,你可以走了。
  黑衣人退让一步,说,我看看总可以吧,看见你们把盗贼抓住后我就走。   媛媛说,随缘吧,你走不开就算了。
  媛媛的话或许是随意的,但米小虎从中听出一股火药味。他想解释点什么,媛媛“啪”的一声将电话挂掉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米小虎情绪低落。他把嫌疑人晾在一边,让小张暂时对付。他向小张要了一支烟,独自走到派出所院子里。他想抽一口,可是摸遍口袋没有打火机,这才想起自己本不是烟民,从来就不好这口。他把烟放在鼻子下闻闻,然后用力掐断,捻出里面的烟丝。烟丝断断续续地散落,跟他的心思一样缥缈。
  这时候,镇上哪家的公鸡开始鸣叫,“喔——喔——”拖出很长的尾音。再过几小时就会天光大亮,同事们都来上班了。米小虎觉得自己很窝囊,连现场抓获的案子都办不利索,连这么个小蟊贼都拿不下来,如果碰到大案要案怎么办?说出去真是笑话。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入错了行,到底适不适合干警察。这时候,媛媛打电话来告诉米小虎,家属见救护车上不来,租车将病人送到九里坡,被他们接上了。她已经和同事打道回府,她要米小虎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弄得太累。
  米小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把电话挂掉,是不想理我了。
  哪能啊。媛媛知冷知热地说,“肉骨头”,当警察其实挺不容易的,我原先不知道,这次上山总算领教了。米小虎把媛媛叫“狗狗”,媛媛回敬他“肉骨头”。这是他们的小秘密——每次接吻,媛媛都主动。
  米小虎突然灵感来袭,媛媛,仔细想一想,警察和医生、護士是近亲。
  新鲜啊,说来听听。
  警察用法律制度规范人的行为道德,医生和护士则是通过医疗技术呵护人的身心健康。我们看似职业不同,但在人的道德教化和身心养成方面却心系一处,殊途同归。
  你变得越来越会说了。
  米小虎说,会说什么,我连一个盗贼都说不过来。
  三
  想好没有?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没话说。
  你太顽固了。米小虎一拍桌子,有胆量偷东西,却不敢承认,你不配做一个男人。
  我就是个没用的人。他承认一鼻子黑。
  这样下去,对你没好处。
  我反正没好过。男人的话破罐子破摔,你们为什么不去仓库看看?你们去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我真的不想偷东西。
  经男人提醒,米小虎恍然明白,是呀,怎么就没想到去查看现场?或许那里能找到有利的线索。
  这是一间生产资料仓库。里面储存着大到农用机械小到坛坛碗碗的东西。这样的现场让米小虎迷惑了。单从盗窃的意义上说,盗贼随便捞一件电动机器都要比一袋鸡饲料值钱。可是,今晚上这主儿怎么偏偏只偷了一袋鸡饲料?他绝对不是不识货,一定另有原因。对未知的好奇和探索带着警察的职业属性,米小虎再回到值班室后就改变问话思路,试图从男人的身世和家庭切入,用人性关怀把自己的意图和锋芒包装起来。
  于是,男人的情况有所呈现。
  他原本是一家集体企业的煤矿工人,在一次事故中砸伤了腰椎,从此落下病根,再也干不起重体力活儿——怪不得他一次只偷一包鸡饲料。他成为企业的包袱,只好早早回家休息,拿一点少得可怜的生活费。后来企业破产,他成了镇上最早的一批下岗工人,连生活费都没指望了。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患白内障的母亲。母子俩一直在一起生活,挤在河边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破房子里。腰伤让他既不能把自己的小家庭经营好,也无法对母亲尽一份孝心,拾荒成为他唯一的也是最没保证的收入来源。这是个爱面子的男人,他白天从不出门,他的“工作”在晚上,在不能见光的地方,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男人只告诉米小虎这些,涉及案子的事仍然只字不提。
  谁家的公鸡开始叫第三遍了,东方的晨曦慢慢出现,天欲亮未亮。米小虎从座椅上站起来伸一个懒腰,随之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他走到墙边推开窗扇,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院子里桂花树的香味和植物负氧离子的气息。米小虎发现窗户左边的墙面上有一只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因为瘸了一条腿,正在艰难地朝上爬,爬着爬着又退下来。但它没有停止的意思,一直做着无谓的努力。米小虎不明白它为何要把自己弄得很辛苦,究竟爬上去干什么?他有点可怜它,从办公桌上拿来一张纸,将它接下来扔到窗外。
  米小虎对男人说,走,我们上你家看看。
  去我家干什么?家里没什么好看的。
  男人拒绝去他家,会不会是因为家里藏着其他赃物?米小虎说,你怕什么?
  我怕我妈。
  米小虎理解一个“盗贼”儿子在母亲面前失去尊严,以及带给母亲的伤害。他承诺说,我们只是去看看,不会对你母亲说什么。
  男人说,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去不去由不得你。小张一把揪住他,将他拎上车。
  听到敲门声,屋子里传出一阵“吭哧吭哧”的咳嗽声。许久,白发老太太摸索着应门,嘴里不停地咕哝。捡个垃圾,一夜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按约定,米小虎和小张都不作声。男人回母亲,我这不回来了吗?你不死,我哪敢死?我想死也死不起。
  老太太说,要死也是我先死,你死还不如我死。
  男人意识到自己回应母亲的话很不得体,马上说,妈,一早上别死呀活的,多不吉利。
  对老太太来说,没什么早和晚,反正日子每天都是黑的。唠叨够了,老太太说,饭给你留在锅里,冷了,你热热再吃。儿啊,你身体本来不好,可不要累垮了。你垮了,这个家就没指望了。
  趁着男人搀扶母亲上床休息的当儿,米小虎揭开灶上的锅盖。他想知道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到底把日子过成啥样。借着晨曦的微光,他看到锅里是些浓稠的糊状的东西,能闻得出一股淡淡的腥味。它不像玉米面,但肯定不是面粉,也不是白米粥。米小虎盛了一小勺移步门外,他要借助天光看个清楚,母亲给儿子留下的饭食究竟是什么稀罕东西。这时候,料理完母亲的男人从屋里冲出来,惊慌失措地从米小虎手里抢过勺子,打手势让他们退到门外,不要惊扰他母亲。他面部扭曲得有些变形,语无伦次地说,我跟你们走,我什么都交代,我错了,坐牢还不行吗?   锅里煮着的东西果然是鸡饲料。
  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了。那个下午,男人手里仅有两元钱。他到那家门市买了一公斤鸡饲料。鸡饲料很精致,男人认为鸡能吃人也能吃。他把鸡饲料买回家,没告诉母亲是什么东西。母亲瞎着眼,反正看不清,能哄她吃饱就可以。母亲问过他,什么好东西?吃起来有股香味,男人支吾着,没说出所以然。下午买饲料,老板带着他去临河的仓库里帮助搬东西。于是,落了弹子锁的库房对男人来说毫无秘密可言,那一刻,用鸡饲料糊弄些日子的念头也在脑海里产生,一个不可告人的计划在深夜里被付诸实施。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手刚伸出来就被人跟踪,而且落在急切需要出“成绩”的警察手里。
  男人说,我什么都交代了,我说的全是真话。
  米小虎点点头,我相信。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这事传出去。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现在,人家的日子都过得那么好,我却像活在旧社会,说出去丢人啦。特别是我妈,她要是知道我做贼,把她当鸡喂,肯定会寻短见。母亲养大我不容易,她跟着我没过一天好日子,我不能失去她。他一天不死,我就得好好活着。
  这不是你的错。米小虎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他。他在身上摸索半天,也只有一百二十元。他把小张拉到一边,问他有现钱没有。小张问米小虎要钱干什么,米小虎说,别管我干什么。
  小张说,要多少?我手里真不多。
  米小虎说,有多少算多少,都借给我。
  当小张知道米小虎是要救济男人时,说,借什么借?你给我也给。
  这样,他俩零零碎碎凑够了两百多元。
  米小虎对小张说,兄弟,对不住啊,这个通宵让你跟我白忙活一场。
  小张說,我们是失败者,我们败在一个盗贼手里。
  不!米小虎纠正小张的话,这是一个胜利。
  两人只把男人送到家门口就转身。回到办公室,米小虎做了两件事。他先从值班日志上撕去了当晚的那份接警记录。装帧严密的日志本撕起来挺麻烦,米小虎像做一件工艺品那样小心翼翼。他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至少让人肉眼看不出来。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无端地想到那个男人,总觉得自己和他一样,也在“偷”一样东西,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和盗贼其实没区别。后来,他对自己的“偷”很满意,拿着本子翻来翻去反复看,不用心压根就瞧不出破绽。然后,他和小张订立好攻守同盟。他说,这件事要守口如瓶,说梦话也不能把它说出来。
  小张让米小虎一千个、一万个放心。他打了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我们现在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这道理我懂。
  次日一上班,米小虎就带着小张上街买了把弹子锁,趁别人不注意,悄悄绕过去将那包鸡饲料送还原处,然后将被男人撬开的仓库门锁上。
  他俩找到店老板。店老板听到一个精彩的故事。
  老板记住了故事的基本情节:深夜巡逻时,警察发现有人撬锁盗窃他的仓库,可盗贼非常狡猾,没等警察逮住就逃跑了。后来,警察没惊动老板,而是买锁将仓库门重新锁上。
  米小虎把新锁的钥匙抛了抛,对老板说,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丢什么东西没有。
  老板随警察反复检查自己的仓库,发现里面连一根针都没少,心里十分感激。他说,警察真是好样的,你们辛苦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最后,他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唉,可惜让盗贼逃跑了,要是抓住他该多好。
  米小虎敷衍道,作案未遂,抓住又能怎样?
  四
  没多久,市里一家晚报把这事捅了出来,米小虎不知道。
  所长本来不知道这件事,接到局长电话后,他专门找来那张报纸仔细看了看,又特地翻开当天的接警日志查验。好家伙,米小虎真还在日志本上做过手脚。他把报纸摔在米小虎的办公桌上,气冲冲地说,自己看看吧,你干的好事!
  随报纸一起摔在桌面上的还有那本日志。所长特意在被米小虎撕去的位置折上记号。这样的证据摆在米小虎面前,让他无可狡辩。
  米小虎一目十行地看完全文,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这篇题为《一份撕掉的接警记录》的通讯报道充满正能量,通篇都在表扬警察人性化执法,对下岗工人充满爱心。这是一个警民情深的故事。
  米小虎理直气壮地说,我没给所里抹黑呀,也没给领导添乱。
  可是,领导并不这么认为。所长没好气,一个警察,不经请示报告就擅作主张,不仅把嫌疑人放掉,而且连接警记录都悄悄销毁。米小虎啊米小虎,谁给你的权力?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米小虎想解释点什么,可话没出口,所长又来了。是的,报纸上一宣传,你米小虎是出尽了风头。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的行为是否有违警察职责?我们一直强调规范化执法,这件事传出去影响多不好。还有,退一万步讲,你把好事做了也就做了,还在报纸上嘚瑟个什么?我了解你,知道你没有任何目的和野心,无非是想干出成绩早点调进县城,结束牛郎织女的生活。可是,不理解的人会怎么看待你?人家只能想到那个成语:沽名钓誉!你年纪轻轻,操弄起事情来可还真有办法啊。
  米小虎冤枉死了。他说,所长,你其他的批评我都接受,但有一条我反对。
  所长拿目光戳他,等他说出来。
  我没想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宣传自己。至于报道是怎么搞出来的,我风都没摸着,说我沽名钓誉,我比窦娥还冤。我请求查出是谁策划宣传的,还我清白。
  所长说,可是人家也没说我们什么坏话,查什么查!你冤枉,你活该!
  米小虎还想替自己撇清,可他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长心软了,米小虎啊,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这件事恐怕谁也帮不了你。
  所长一语成谶。
  是年底,局里的纪委书记亲自和米小虎谈话。谈来谈去,中心意思是要给米小虎一个处分,最轻的:诫勉谈话。书记说,其实,这件事情经过报道之后,社会反响很好,对加强我们队伍的作风建设和树立警队形象都有很大助益。可是,在处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你的行为触犯了相关规定,一码归一码,处分不能免。
  最后,书记问米小虎对处分决定有什么想法。
  米小虎从没受过处分,他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他说,我只想知道,这个处分对我会有什么影响?
  书记沉吟片刻,说,影响是有的,具体说来三条:第一,今年的年终奖和其他补助一律取消,评先评优的资格没有,不光你个人没有,你们派出所也跟着遭殃;第二,作为新警,你将被推迟一年转正;第三,处分解除前不得提出入党申请。
  米小虎知道,还有书记没说的第四条,也是最现实的问题,他将做好在跑马岭派出所长期工作的准备,调动的事想都别想。他心里默默算账,经济的、政治的加起来,损失真还不小。可对米小虎来说,最大的问题还是声誉。他最大的担心是受处分的消息传到媛媛耳朵里,她会不会和自己吹灯。米小虎心情沮丧,无奈地想,吹了就吹了,强扭的瓜不甜。我就在山上干十年吧,当和尚也是命。
  米小虎多虑了。
  媛媛听到消息后,主动打电话给米小虎,“肉骨头”,你是好样的,我没看错人,放心吧,在哪儿“狗狗”都跟定你,死啃你。
  (补记:这个故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末期,是我的一段亲身经历。我把它当小说写出来,以致敬自己的青春岁月。)
  责任编辑 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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