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召回:回锅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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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当年戴着大红花参军抗日,到现在接受更隆重的欢迎仪式回国,一晃已是70年
  飞抵成都当晚,刘召回悄悄地把手表调成了北京时间,“我走的时候18岁,现在已经88岁了,70年咯!要回家了,我心上喜欢。”尽管看上去略显潦倒,但刘召回始终保持着军人的姿态,坐着的时候,腰板挺得笔直,走路的时候,步履矫健,甚至可以小跑。
  从缅甸腊戌到云南,再从云南到四川,一段并不算长的路,隔着70年。
  
  离乡
  
  刘召回的家,在四川省广安市岳池县裕民镇陶家沟村。
  上世纪30年代的陶家沟村,成片的稻田中,零散搭着一些茅草棚。其中一间,就是刘召回的家。“那时候都是茅草棚,打了谷子后用稻草来盖房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刘召回努力想要捡回70前的记忆。
  刘家有6个孩子,三男三女,刘召回是长子,上面有两个姐姐。由于家穷,他没钱读书,只能在村里干农活贴补家用。
  抗战开始后不久,18岁的刘召回和同村的三个孩子一起当了兵,“—开始说,家里如果有4个男孩的话,就找老大老二去当兵。到后来根本不管了,开始乱抓。要是不听,就把手背到后面去,绑起来。我怕被抓,就去当兵了。”
  刘召回的乳名叫刘东娃,和他一起当兵的几个孩子分别是肖四娃、肖谷娃和冯东娃。
  临行那天很是热闹,村里男女老少都来送行。如今74岁的村民刘建国回忆说,那时他只有四五岁,看到几个小伙---子戴着大红花,挺着胸脯,兴冲冲上了路,“没看见他们任何 人回来”。
  70年后,刘召回带回了答案——几个半大孩子,从广安经贵州,一路步行到昆明,才坐上开往保山的汽车。途中,刘召回的几个老乡相继或饿死或病死。战争
  “我的部队是36师,106团,我们的总司令是宋希濂,师长叫李子鹏……”88岁的刘召回至今仍清晰地记着部队的番号。2009年初,不会写字的他特意托别人把这些记在纸上,用来寻亲。 在部队里,刘召回担任机枪手,“我们打过怒江,打过高黎贡山,那是个大雪山。” 高黎贡山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夜间山顶温度能降到零摄氏度以下。每每讲到打仗的历史,刘召回都要提起高黎贡山,“那个雪有一丈厚,人身上都是雪,像洒了盐巴一样,冷都要冷死100多人。我们打了两天两夜,死了好多人啊,死的时候雨鞋还穿着,枪还背着。”
  高黎贡山之后,刘召回又跟着部队打到了腾冲。此时的腾冲城,已经被日军占领。
  中国军队攻到腾冲西门城下时,遭到了一次偷袭。“他们把阵地架到树上,那个树好大呀。我们不知道,从下面走过的时候,被他们打死了几百人。一路上,我们都是踩着死人过去的。我们吃没的吃,穿没的穿。日本人穿的是靴子,我们穿的是草鞋。他们的刺刀也比我们好,前面还带个弯尖,我们的刀不快。”
  说着说着,刘召回怔怔地唱起了当年的军歌。随同刘召回回国的外孙何观源解释说,他也是不久前,第一次听到外公唱这首歌,“那天他碰到从中国来的一位记者,答应帮他找家,他特别兴奋,声音也变得洪亮了。”
  
  流亡
  
  在腊戌的几十年,刘召回有一多半的时间在给别人打苦工——卖柴火、卸货。“我妈妈说,外公那时候干完活,衣服都能拧出汗水。”外孙何观源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外公很可怜。
  近年来,刘召回做起了小本生意。他每天早上挑着担子到街上摆摊,卖些耳环、手链及1600元缅币(约合人民币11元)一双的鞋子。生活勉强维持,但始终攒不下回家的路费。
  在何观源眼中,尽管有四个儿子,—个女儿,但外公仍是个孤独的老人。“他平时很少说话,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外公是当兵打过日本鬼子的。”
  
  寻亲
  
  2009年3月,在本刊及热心网友的帮助下,刘召回终于找到了家。此时,远在广安市岳池县裕民镇陶家沟村的家人们,也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寻找。
  “我们找了他几十年,一直没有消息,都以为他死了。我公公婆婆I临去世前还在念叨,说有个当兵的儿子,现在也不晓得还在不在。”刘召回的弟媳周维芬说。
  周维芬的丈夫刘召容是刘召回最小的弟弟,1943年出生。刘召回当兵前,他还没有出世。1963年,刘召容也参了军。在部队的几年,他四处打听刘召回的消息,始终无果。直到去世前,刘召容还念念不忘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哥。
  如今,刘召回家只剩下了他的弟媳、姐夫和几个外甥,侄儿。
  
  回家
  
  6月1日,刘召回从昆明飞往成都。刚出机场,媒体记者就拥了上来,在《华西都市报》的安排下,四川10位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也戴着勋章,捧着献花,准备接刘召回回家。其中一名老兵将脖子上挂着的一枚勋章摘下来,送给刘召回。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刘召回显得有些无措。
  “这是我们的省城吗。”坐在商务车上,刘召回兴奋地四处张望着,“以前没打仗的时候,我做梦都没想过要来省城。这个房子好啊。”
  6月2日一大早,刘召回沿袭了在缅甸时的习惯 5点起床,用冷水洗头,之后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些“好房子”。刚洗过的头发,比前两天稍显整齐了些。
  “村里以前都是土瓦房,现在都是几层楼了。”在回家的路上,刘召回精神饱满。
  汽车刚刚在周维芬家门前停稳,村子立刻沸腾了,鞭炮声、欢呼声响成一片。车门打开,刘召回被村民和记者们围了起来。老人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他很快稳定了情绪,在村民们的拥簇下,走到房前的长凳上坐好。
  “让我看看你的脑袋上有没有个伤疤。”姐夫戴明进笑着向旁人解释,“我们小时候在河里摸鱼,他摔过一跤,脑袋上有个疤。"
  回到家的刘召回兴奋地一杯接一杯喝着啤酒,不厌其烦地坐在长凳上和村里的老人们叙旧、接受各家媒体的采访。
   “这就是我的家咯!”刘召回家的老房子就在离周维芬家不远处。过去的茅草棚如今已经变成了砖房,“那个地以前就是我家的,秧子黄黄的。”刘召回终于在“变了大模样”的家乡开启了尘封的记忆。
  中午吃团圆饭的时候,刘召回第一次主动举起酒杯:“感谢你们的照顾和帮助,让我终于落叶归根,还能再吃到家乡正宗的回锅肉……”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会见到你们,老天保佑我活下来了。”刘召回用袖口抹了抹眼睛,对家人说,“我这次回来,在畹町桥有当兵的给我敬礼,有好多穿红衣服的小女孩献花,有好多的相机对着我拍。我心里满意了,喜欢了。”
  刘召回回家,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高度重视。6月1日,广安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袁险峰,副市长宁坚看到媒体报道后,当即作出批示:要求市县外事部门去看望慰问老兵刘召回,要求做好服务工作。
  从当年戴着大红花参军抗日,到现在接受更隆重的欢迎仪式回国,一晃已是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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