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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死灰。她这样对我说。
我等了他10年,整整10年啊!她坐在我对面,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有些不断抽搐,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紧紧扣进掌心,关节处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
一个女人有几个十年?看我没回应,她继续说道,我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毫无声息地跑了。那我呢?我等这10年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名字叫关磊,听着很男性化的名字,但其实却是个漂亮女人。很职业的打扮,一件浅灰色的风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西服裙。笔挺的裁剪,让人虽看不见衣服的标牌,却仍然可以想象它不菲的价格。黑色的丝袜,黑色的高跟布纹鞋,都透出一种城市女性的典雅和优越。
最重要的是,这个仿佛怨妇般抱怨被人抛弃的女人,今年只有26岁。
26岁在我感觉中,似乎还是个未长成的年纪。适合她的装束应该是披肩发或者马尾辫,应该是运动服和牛仔裤,应该是背着个双肩背包走天下。而不是现在这个坐在我面前,拎着路易威登精致女人包,身上有着“毒药”香水味道的优雅女人。
看着关磊,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出来。直到她开始讲话,我终于发现那种让自己感觉不对的地方了:她的嗓音听起来很悦耳,像20岁,她的装扮,让人觉得她30多岁,但是她谈论的问题,却是个40岁以后女人才会常常涉及到的事。
关磊的故事很常见。她说,她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是那种很疯狂的迷恋。她知道疯狂不好,所以两个人在最开始的激情狂热之后,她就开始逐渐转向内蕴深沉的依恋。那是16岁那年的事。当时她一个人在外地念寄宿高中,那个男生是她的同学。
高中生的恋情,常常会面临巨大的考验,这点对于关磊来说也是同样。大家平时玩得好,谈的来,并不代表着最后在人生的道路上真的能够永远携手前行。高中毕业那年,他们两个分别考到了不同的学校。男孩子和关磊洒泪分别的时候约好,两个人要写信,经常来往,决不能让这份恋情随着时间而淡掉。
关磊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她给男孩子写信送礼物。入学后没过多久,她就给男孩子织了个毛线手套寄过去。可是男孩子的回信,却越来越少,越来越淡……
关磊很奇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她在上学仅一个多月以后,就伪造了病假条,然后坐火车去了男友所在的城市。
看到她,男孩子的表情很奇怪。不过粗心的关磊也没多想。重逢的喜悦,让她基本上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扑到男友的怀里,恨不得把自己融进对方的身躯。只是男友的反应,却不如她想象当中的激烈……
她怀疑男友是不是变心了。不过看到男友住的那间宿舍依然脏乱如猪窝,听到男友的舍友“嫂子”、“弟妹”一通乱叫,她就把这种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男友得知她的病假条开了两周后,主动提出陪她在这个城市玩两周。在这两周里,他们把足迹印在了城市的每个角落。男友带她去了公园,去了古迹,去看了午夜场,还去了城里最贵的饭馆吃饭。关磊的心,就那样一点一点地被感动,被征服……
直到临走前的那个晚上。男友拉着关磊的手说: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关磊满心欢欣地以为男友准备掏出戒指。正当她做好准备笑着说我愿意然后私订终身时,男友却对她说:我想了又想,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我们还很年轻,社会给我们的期望和压力都很大,我们肩膀上的重担云云……
复述这些话的时候,关磊的表情很奇怪。她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沉重,所以刻意用了一种很调侃的语气来说。她说:我当时是不是很傻?我真的以为他会向我求婚,然后我满心欢喜地和他一起去吃饭,看电影……
虽然语气调侃,可是从调侃的背后能够发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心。就像她最开始时对我说的:心如死灰。
对于一个26岁的女孩子,10年,代表着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代表着她从一个女孩长成一个女人。但是在这本应充满欢乐的10年里,她却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茧中,不能自拔。男友的身影,在这10年里从未曾淡去。
她对我说:三天前,我知道了那个男人的消息。他要结婚了。
我等了10年,我一直想着他最后和我说的话。他说我们有太多的责任,我们要挣钱养家,所以不能太早把自己陷入感情的漩涡里。我一直想,有朝一日等我赚了钱,我就去找他。我知道,那时候我们就能够再续前缘。可是,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就要结婚了。说到这里,她悠悠地叹了口气,让自己的真实感觉表露出来。
她的故事让我有些惊讶。说实话,在现在的社会里,这种一守就是10年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以她的外在条件和穿着打扮,我想男人都多多少少会为她动心。于是我问:你需要得到什么样的帮助呢?
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她喃喃自语,然后嫣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啊,说不定,我需要你介绍个男朋友呢。
在这10年里,你没遇见过可心的男子吗?我问。
可心的男子?有过几次,不过我对他们都没感觉。后来工作忙起来,也就淡了这份心了。到现在每天坐办公室,就算想找也找不到啊。她说。
是想找找不到,还是根本连找的心都没有?我问。
是没有找的心,她想了想,正色说道,实际上,我现在根本就没心了。
你的心,已经随着10年前的那场恋爱而逝去了,是吗?
是的。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一棵树上吊死,但是我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在这之前我还盼着我和他能有明天,不过现在我也不抱这种奢望了。我只想知道,我还有没有办法再找回自己的爱,有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
很明显,她的问题在于,她根本没有了解对方10年前的拒绝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且她把这种拒绝,视为了对自己的一个否定。谁都知道,恋爱当中虽然充满了甜蜜,但事实上也充满了谎言。就像最简单的“我爱你到天荒地老”,虽然很甜,但却是一个完全不符合客观现实的谎言。与这种欢乐当中的谎言相类似,分手时的理由则是一种实为托词的借口。
我问她:你觉得你和他的感情值多少钱?
她说:我不知道。实际上,我从来不敢想这个问题。因为一想到,我就觉得是对我们感情的一种侮辱。
我说:那好,你说要赚钱,然后去找他,那你觉得自己要赚到多少钱?
她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敢想。每次只是一想到,就觉得自己赚得还不够。我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只是一想到他说的那些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就觉得不寒而栗。我觉得,怎么也要有几百万元才行吧。那样我们才能养得起老人,养得起孩子,养得起房子,养得起车……
那你为了赚钱而去工作,快乐吗?我问。
不,不快乐。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每天都像在坐牢,办公室就是我的牢笼……
和我想象的一样,她自己给了自己一个束缚,告诉自己要赚钱。但是她又不敢告诉自己究竟要赚到多少钱,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其实明白,两个人分开不是因为钱的事。所以她就像一个给自己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始终生活在一个阴影里……
人总会无意识地趋利避害,这是本能。在当年面临分别的时候,关磊其实并不能坦然接受两个人的恋情已经宣告失败这个事实。恰好,男友的借口与托词给了她一个希望。所以在她的想法里,她不承认恋爱失败,只是把它定为“恋爱暂停”。而恢复爱情的秘笈就是她要去赚钱,以达到男友的期望。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原本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而且她也不用再去面对那个她自己无力承受的事实。
只是10年下来,自欺欺人也终究会纸里包不住火。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巧合,她恰好在此时听说了男友结婚的消息。这无疑粉碎了她的“恋爱暂停”梦,但同时也给了她新的希望。在这过去的10年里,她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反思。这些反思在之前都被强力压下,却在今天猛然一下子反弹出来。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我和她重温了当年她的故事,并且采取了一种名为“空椅子”的疗法。我请她想象自己当年的男友就坐在面前的空椅子上,然后让她把自己心中的感情都讲出来。最开始她还顾忌着形象,也有可能是还有外在的伪装,只是在强调当年她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突然。但随着一步步袒露心曲,她变得更加开放了。那些以前潜藏在心里的情感,那些她以为已经成功消逝的情感,那些被压抑的愤怒与不甘,都浮出海面。
做完“空椅子”那天,她大哭了一场。
时间是治疗创伤的妙方。这句话没错。但是创伤并不会自发地随着时间流逝而痊愈。只有当你能够正视它的存在,并且希望它好起来时,它才会渐渐愈合。
关磊很久都没再来。我想,她是找到了新的男朋友。两年以后,有次我在街上影楼瞎转,看到橱窗里摆的样品广告,里面的新娘很像关磊,只是比她当年看起来还要年轻。虽然披着婚纱,却仍然有股青春的味道扑面而来。
图/廖新生 编辑/芦淼
henker@sina.com
我等了他10年,整整10年啊!她坐在我对面,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有些不断抽搐,放在桌面上的手指紧紧扣进掌心,关节处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
一个女人有几个十年?看我没回应,她继续说道,我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毫无声息地跑了。那我呢?我等这10年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名字叫关磊,听着很男性化的名字,但其实却是个漂亮女人。很职业的打扮,一件浅灰色的风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西服裙。笔挺的裁剪,让人虽看不见衣服的标牌,却仍然可以想象它不菲的价格。黑色的丝袜,黑色的高跟布纹鞋,都透出一种城市女性的典雅和优越。
最重要的是,这个仿佛怨妇般抱怨被人抛弃的女人,今年只有26岁。
26岁在我感觉中,似乎还是个未长成的年纪。适合她的装束应该是披肩发或者马尾辫,应该是运动服和牛仔裤,应该是背着个双肩背包走天下。而不是现在这个坐在我面前,拎着路易威登精致女人包,身上有着“毒药”香水味道的优雅女人。
看着关磊,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出来。直到她开始讲话,我终于发现那种让自己感觉不对的地方了:她的嗓音听起来很悦耳,像20岁,她的装扮,让人觉得她30多岁,但是她谈论的问题,却是个40岁以后女人才会常常涉及到的事。
关磊的故事很常见。她说,她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是那种很疯狂的迷恋。她知道疯狂不好,所以两个人在最开始的激情狂热之后,她就开始逐渐转向内蕴深沉的依恋。那是16岁那年的事。当时她一个人在外地念寄宿高中,那个男生是她的同学。
高中生的恋情,常常会面临巨大的考验,这点对于关磊来说也是同样。大家平时玩得好,谈的来,并不代表着最后在人生的道路上真的能够永远携手前行。高中毕业那年,他们两个分别考到了不同的学校。男孩子和关磊洒泪分别的时候约好,两个人要写信,经常来往,决不能让这份恋情随着时间而淡掉。
关磊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她给男孩子写信送礼物。入学后没过多久,她就给男孩子织了个毛线手套寄过去。可是男孩子的回信,却越来越少,越来越淡……
关磊很奇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她在上学仅一个多月以后,就伪造了病假条,然后坐火车去了男友所在的城市。
看到她,男孩子的表情很奇怪。不过粗心的关磊也没多想。重逢的喜悦,让她基本上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扑到男友的怀里,恨不得把自己融进对方的身躯。只是男友的反应,却不如她想象当中的激烈……
她怀疑男友是不是变心了。不过看到男友住的那间宿舍依然脏乱如猪窝,听到男友的舍友“嫂子”、“弟妹”一通乱叫,她就把这种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
男友得知她的病假条开了两周后,主动提出陪她在这个城市玩两周。在这两周里,他们把足迹印在了城市的每个角落。男友带她去了公园,去了古迹,去看了午夜场,还去了城里最贵的饭馆吃饭。关磊的心,就那样一点一点地被感动,被征服……
直到临走前的那个晚上。男友拉着关磊的手说: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关磊满心欢欣地以为男友准备掏出戒指。正当她做好准备笑着说我愿意然后私订终身时,男友却对她说:我想了又想,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我们还很年轻,社会给我们的期望和压力都很大,我们肩膀上的重担云云……
复述这些话的时候,关磊的表情很奇怪。她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沉重,所以刻意用了一种很调侃的语气来说。她说:我当时是不是很傻?我真的以为他会向我求婚,然后我满心欢喜地和他一起去吃饭,看电影……
虽然语气调侃,可是从调侃的背后能够发现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心。就像她最开始时对我说的:心如死灰。
对于一个26岁的女孩子,10年,代表着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代表着她从一个女孩长成一个女人。但是在这本应充满欢乐的10年里,她却把自己封闭在一个茧中,不能自拔。男友的身影,在这10年里从未曾淡去。
她对我说:三天前,我知道了那个男人的消息。他要结婚了。
我等了10年,我一直想着他最后和我说的话。他说我们有太多的责任,我们要挣钱养家,所以不能太早把自己陷入感情的漩涡里。我一直想,有朝一日等我赚了钱,我就去找他。我知道,那时候我们就能够再续前缘。可是,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就要结婚了。说到这里,她悠悠地叹了口气,让自己的真实感觉表露出来。
她的故事让我有些惊讶。说实话,在现在的社会里,这种一守就是10年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以她的外在条件和穿着打扮,我想男人都多多少少会为她动心。于是我问:你需要得到什么样的帮助呢?
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她喃喃自语,然后嫣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啊,说不定,我需要你介绍个男朋友呢。
在这10年里,你没遇见过可心的男子吗?我问。
可心的男子?有过几次,不过我对他们都没感觉。后来工作忙起来,也就淡了这份心了。到现在每天坐办公室,就算想找也找不到啊。她说。
是想找找不到,还是根本连找的心都没有?我问。
是没有找的心,她想了想,正色说道,实际上,我现在根本就没心了。
你的心,已经随着10年前的那场恋爱而逝去了,是吗?
是的。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一棵树上吊死,但是我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在这之前我还盼着我和他能有明天,不过现在我也不抱这种奢望了。我只想知道,我还有没有办法再找回自己的爱,有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
很明显,她的问题在于,她根本没有了解对方10年前的拒绝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且她把这种拒绝,视为了对自己的一个否定。谁都知道,恋爱当中虽然充满了甜蜜,但事实上也充满了谎言。就像最简单的“我爱你到天荒地老”,虽然很甜,但却是一个完全不符合客观现实的谎言。与这种欢乐当中的谎言相类似,分手时的理由则是一种实为托词的借口。
我问她:你觉得你和他的感情值多少钱?
她说:我不知道。实际上,我从来不敢想这个问题。因为一想到,我就觉得是对我们感情的一种侮辱。
我说:那好,你说要赚钱,然后去找他,那你觉得自己要赚到多少钱?
她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敢想。每次只是一想到,就觉得自己赚得还不够。我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只是一想到他说的那些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就觉得不寒而栗。我觉得,怎么也要有几百万元才行吧。那样我们才能养得起老人,养得起孩子,养得起房子,养得起车……
那你为了赚钱而去工作,快乐吗?我问。
不,不快乐。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每天都像在坐牢,办公室就是我的牢笼……
和我想象的一样,她自己给了自己一个束缚,告诉自己要赚钱。但是她又不敢告诉自己究竟要赚到多少钱,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其实明白,两个人分开不是因为钱的事。所以她就像一个给自己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始终生活在一个阴影里……
人总会无意识地趋利避害,这是本能。在当年面临分别的时候,关磊其实并不能坦然接受两个人的恋情已经宣告失败这个事实。恰好,男友的借口与托词给了她一个希望。所以在她的想法里,她不承认恋爱失败,只是把它定为“恋爱暂停”。而恢复爱情的秘笈就是她要去赚钱,以达到男友的期望。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原本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而且她也不用再去面对那个她自己无力承受的事实。
只是10年下来,自欺欺人也终究会纸里包不住火。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巧合,她恰好在此时听说了男友结婚的消息。这无疑粉碎了她的“恋爱暂停”梦,但同时也给了她新的希望。在这过去的10年里,她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反思。这些反思在之前都被强力压下,却在今天猛然一下子反弹出来。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我和她重温了当年她的故事,并且采取了一种名为“空椅子”的疗法。我请她想象自己当年的男友就坐在面前的空椅子上,然后让她把自己心中的感情都讲出来。最开始她还顾忌着形象,也有可能是还有外在的伪装,只是在强调当年她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突然。但随着一步步袒露心曲,她变得更加开放了。那些以前潜藏在心里的情感,那些她以为已经成功消逝的情感,那些被压抑的愤怒与不甘,都浮出海面。
做完“空椅子”那天,她大哭了一场。
时间是治疗创伤的妙方。这句话没错。但是创伤并不会自发地随着时间流逝而痊愈。只有当你能够正视它的存在,并且希望它好起来时,它才会渐渐愈合。
关磊很久都没再来。我想,她是找到了新的男朋友。两年以后,有次我在街上影楼瞎转,看到橱窗里摆的样品广告,里面的新娘很像关磊,只是比她当年看起来还要年轻。虽然披着婚纱,却仍然有股青春的味道扑面而来。
图/廖新生 编辑/芦淼
henker@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