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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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的城池不大,出城几里,便是乡村,草木深深,闻得庄稼植物清香。
  宋人邵雍《山村咏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痴迷于城外的草木芬芳,晚清诗人高树,在鹅坊的墙壁上题诗,“出城二三里,林木喜苍蔚。地无市廛声,茗有沙泉味。”他坐在寂静的乡间林木深处,一杯茗茶,喝出了沙泉的清甜味道。
  从一座城,往外走,离城愈远草木愈深。三里不同村,五里不同景,七八里草木长势不一。
  出城二三里,草木增一寸。
  搬了几次家,从城里搬到城外,我现在住在一个叫九里沟的地方,毋庸说,这地方从前距离老城九里,现在已成为城市的一部分,是一处近郊,周围有树木苗圃和少量农田,此间草木,无疑比城里深了一寸。
  深一寸的草木,可以藏鸟,戴胜、灰喜鹊、白头翁在草木间散步,初春的梅花、杏花、梨花、桃花开了,它们在离城九里的地方,深深浅浅,浅浅深深,叶子稠厚了一寸。
  出城五六里,草色添一分。
  荠菜嫩头,茁了一分。“春在溪头荠菜花”,春天一来,溪头荠菜花的绿意就藏不住了,那一把把张开的小绿伞,嫩得能掐出水来。
  婆婆纳,宽了一分。不起眼的荒地上,婆婆纳的蓝色小花,星星点点地点缀在绿地上,凑近看,这些小花,有细长的花柄,花冠淡蓝色,四片花瓣上带着放射状深蓝色条纹,显得好看。
  麦地青芒,趁人不注意,长了一分。在这个季节,麦地青芒,深了一寸,像古戏里,一个老生的胡须,只是老生的胡须是花白的,麦子的胡须是青的。青即墨,这是一株谷物,在雨水的浇灌下,胡须旺盛生长。
  小茴香,深了一分。翠绿,看上去养眼,在田垄地边,茅厕角落,一场春雨,追一阵暖,一丛丛小茴香长得精神抖擞,绿葳葳的,细碎乱丛状的茴香叶上,晶莹玉珠,星星点点。蔓延,是一种姿势。植物生长深处,看不见的星火燎原。掐几根鲜嫩的小茴香,指尖上会染上浓郁的香气。
  出城七八里的地方可以看油菜花,油菜花蕊蓬松开来,圆了一寸。
  油菜花在城里看不到,只有走到阡陌纵横的城外,找个地方,才能看到它花开的气势与神韵。
  朋友张老大住在乡下,他在春天最满足的事情,就是在傍晚煮一锅玉米粥,盛一碗粥,坐在门槛上捧碗看花。春天的乡野很寂静,也很喧闹,捧一只碗,欲吃未吃,眼睛却被面前的景物勾引了,暂且停下来,愣一会儿神,怔怔地看花。
  城外有桃花。枝干扶疏,柔朵丰腴。一株两株绿野碧桃树,组合成林,那些或粉或红的花,开得颇有阵势。所以,出城总会有一些荒野的小酒馆,让人低吟浅酌,也有风雨亭可供歇脚,水田漠漠,鹭鸟翔集,耕牛、村舍、古桥……淹没在一片青绿之中。
  城外有杏花。杏花村這样的村落,往往都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池州秀山门外杏花村,杜牧“牧童遥指杏花村”所在地,几间荒烟野草茅舍酒肆。古时杏花村,“酒垆茅舍,坐落于红杏丛中,竹篱柴扉,迎湖而启,乌桕梢头,酒旗高挑,猎猎生风,令人未饮先醉。”
  城外有白兰花。有一次,在城外村庄,一个贩鱼人的河沿房舍前,意外地看到一株白兰花。一直以为白兰花长在安静的深宅大院里,与才子佳人相伴。见到那株白兰花时,那棵白兰树栽在大花盆里,有一人多高,正开着洁白花朵,散发清雅幽香。
  我所在的城,出城三十里,有一片古银杏林,树龄在一二百年的古树连片成林,村庄掩映其间,房舍、林木,错落有致,几场雨过后,银杏树枝爆出新芽,风吹过,叶子渐渐稠厚。
  西安城外的灞桥,在古代,是亲人或好友东去,相送离别的地方,有人还折柳相赠。晚唐宰相郑綮被人问起是否有新作时,他回答:写不出来,“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背上。”骑驴过灞桥,熟稔的气息和风雪灵感,找到的是一种接地气的感觉。
  扬州城外茱萸湾,年轻时,我去古城寻师访友,常从那儿经过。旧籍记载,“汉吴王刘濞开此通海陵”,流水汤汤的古邗沟,以此为起点,一只运盐船,又一只运盐船,船首撑篙,船尾生烟煮饭,首尾相街,驶往远方。
  安静的乡野村落遍植茱萸树。茱萸是一种落叶小乔木,开小黄花,果实椭圆形,红色,味酸,可入药。我在山区县城的菜场见过,红艳夺目,惹人怜爱。想那扬州城外茱萸湾,红果子缀在绿树上,每年到茱萸结果的时候,鸟雀争啄,光影婆婆,该是一处让人流连忘返的所在。
  出城几里,一只鸟,一个人,淹没在城外春天的草木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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