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穿着深棕色的衬衣、军绿色的旧裤，腰间扎一条老土、夸张的皮带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同学们嘈杂的声音依然没有停歇——她，我们的美术老师，灰黑瘦弱的身影不足以吸引我们这群一年级孩子的眼球。且不说她的着装没有艺术美感，就连头发也不加修饰，一根黑色的橡皮筋束着马尾辫，真是简朴到了极致。
　　在一次水粉课上，我正想将用过的蘸有红色颜料的画笔洗净，忽然听见她大喊一声：“住手!”我手一抖，笔差点掉到地上。她走过来，接过画笔，在我的画上突兀的空白处填上一簇杜鹃花。纸上那团鲜红晕开得恰到好处，像一团火在燃烧。她对我说：“每一滴颜料都是有用的，这么美的红色浪费了多可惜呀!”是的，在她眼里，每一滴颜料都是有生命、有灵魂的——深红是火焰的灵魂，纯白是飞雪的灵魂，湛蓝是天穹的灵魂，暗黑是星夜的灵魂……每种色彩都高贵圣洁，不容浪费，哪怕只是笔尖上的一抹残红。
　　记得一次手工课，她搬来一个废纸桶。里面装满了我们做手工剩下的边角料。我们等她给我们发做手工用的硬卡纸，她却用手指指废纸桶说：“今天全班同学要用的材料都在这里。”说罢，她在地上铺开两张报纸，把所有边角料都倒在上面，让我们上前选。然后她开始在讲台上动起手来。很快，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在她手中诞生了：剪废的窗花变成了老虎的胡须，细长的卡纸成了狐狸高高扬起的尾巴。看她变戏法一般，我们也很兴奋地参与进去。课后，她说会将我们的作品都收藏起来，而我们也会永远记得那些从废纸桶里诞生的艺术。
　　在我的印象中，更多的时候，她总是静静地看着我们作画，嘴边露出淡淡的微笑。她喜欢靠在窗边，让风吹起她的发梢。在工作的间隙，她会抬头看看操场上孩子们奔跑嬉戏的身影，双眸神采奕奕。她的身体不是很好，不能到外面去和孩子们一起放肆玩耍，但在那个时刻，我想她的心应该和可爱的孩子们一起在风中飞舞。
　　六载匆匆，毕业已至。毕业典礼后。她照例组织我们放学，嘱咐我们注意安全，路上小心。在校门口，我还没有丝毫悲伤。过了马路，回头一看，却发现不见了她的身影，心中顿时空落落的，这才感觉到离别的酸楚。
　　无论眷恋有多深。分离总是很简单，然而回忆却剪不断，理还乱。她像是一只安静的枯叶蝶，不慕光艳的羽翅，不媚娇娆的野花，别人无法触及她平静外表下波澜起伏的内心：她像是一幅泼墨山水画，用黑白两色展示了素色人生，洗净铅华，只现真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