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前同事,几年前跳槽去某著名事业单位,入职体检时很是纠结,因为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属于常说的“大三阳小三阳”中的“小三阳”。发给他的体检表里明确写着“两对半”检查,不查肯定过不了关。情急之下他开始求助于伟大的互联网,没想到解决起来简单至极,居然真有专业的“乙肝代检”,专门替乙肝病毒携带者去体检,一次收费几百元到上千元不等。到了体检当天,哥们儿照常做各种检查,只是抽血时由代检者顶替出场,反正体检不比高考,体检表上不贴照片也没有监考老师。这一关就这么轻易通过了。
　　可是接下来几年,每年春天单位都要组织体检,每次体检也都要查“两对半”,要了命了。他们单位福利好,组织体检都是从外面请最好的医院,但检查却是在单位大院里进行,别说他这单位陌生人进不去,就算能进去也没法冒充了,前后左右都是同事,抽血时总不能还伸别人的胳膊吧?万幸的是,这种福利体检并非强制,因公因私找个理由就可以缺席。所以这哥们几年来都以各种理由放弃了体检。但他却最怕生病,他担心一生病就验血,一验血就暴露了,暴露以后“即使不被开除也会被边缘化”。
　　我理解他的担心,类似的敏感和脆弱我从小就有。我四岁时父亲被查出乙肝,直到20年后他因肝硬化去世,我们家一直是一个“乙肝患者家庭”。出于自觉,我极少邀请别的孩子到家里来玩,请吃饭更是几乎没有。像我那哥们一样,我的朋友也极少。虽然我知道邻居们可能并不介意,可是既然卫生部门的宣传海报上写着:“勤洗手,防乙肝”,何苦让人家吃顿饭还心里打鼓呢?
　　没错,那时候就是这样宣传的,弄得整个社会都以为日常接触就可以传染乙肝。这当然严重偏离了常识。可惜,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我们不仅没有努力让偏见回归常识,反而用种种歧视性政策让偏见越走越远。先是各地公务员招录起了不好的头,在它的示范效应下,招生、招工都把乙肝病毒携带作为必查项目,就连国内众多著名的医学院招生也从恶如流,没能捍卫起码的专业底线。
　　这边偏离常识,那边偏偏有人在偷着乐。报纸、电视甚至电线杆子上,常常看到治疗乙肝、大小三阳“阳转阴”的广告,那些卖药的在广告里继续妖魔着乙肝病毒,仿佛携带病毒不仅是绝症,简直就是公害。而事实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中绝大多数属于先天携带,绝大多数终生也不会发病。
　　就是这样的一个本不会被日常传播的病毒,被一些部门、企业联手妖魔到了类SARS的境地。偏见积重难返,改变它当然并非轻而易举,好在我们正在往回扳。只要不扳回来,乙肝病毒携带者就会被边缘化,即使他们不被排斥,也会因为自己脆弱的神经而主动成为边缘人,除非他是那个叫刘德华的病毒携带者。只有回归常识,这1亿普通人的生活和自尊心才能回归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