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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我印象里，父亲的身影总是消失在家门口的晨光尽头。
因为父亲工作的塑胶工厂在老城区，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为了赶七点的早班，父亲只有凌晨五点，天蒙蒙亮时起床。而喜欢赖床的我有时候会被父亲的声响所惊醒，于是不免对父亲有些埋怨。父亲也许听到了，后来他的动作轻了很多，连母亲早起帮他做饭，他们在厨房里说话都轻轻的。
母亲告诉我这是父亲嘱咐的。他每天都会经过我的房间，悄悄看我睡得好不好，而我从来没有发觉过。
对于父亲，我总是感到疏远，不仅仅因为父亲沉默寡言，更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早出晚归而且经常加班的父亲很少对我流露他的感情。难得父亲在家，母亲总是很高兴，吃完饭后我们三个人下楼散步，遇上街坊邻居，都会捏捏我的脸说：“小莹长得真像你爸呐。”
其实对此我是有点不太开心的。和开朗能干的母亲相比，父亲就像一堵久远的老城墙，坚硬、无言，甚至让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但是毫无疑问，父亲忙归忙，却还会尽力帮这个家。母亲很重视我的学习，于是小学三年级开始，我整个周日都被少年宫的辅导班给占满，可是问题在于需要有人接送我去少年宫。
父亲往往会工作到周六，但是他二话没说就答应周日大早送我去少年宫，中午再接我回来吃饭。下午又是相同的来回，一天来回四趟。不，加上他送到后还要回来，那就是八趟了。父亲用他那辆旧的自行车，每个星期风雨无阻地送我。我坐在父亲的车后，只能看到父亲的后背，觉得它是那么高大。
但父亲还是很少和我交流，他不会像母亲一样为我下跌的成绩与名次而数落我，也不会像母亲一样和别的父母畅谈孩子的教育经。他仿佛只会工作，赚来撑起一个家的钱。
母亲说，父亲很爱我们。我知道。可是我想，我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二】
上小学后，乖巧的我很快就获得了老师的赏识，成为第一批戴上红领巾的少先队员，还被选为语文课代表。我记得我被选上中队长的那天，兴冲冲地把中队长的徽标别在肩上冲进母亲的办公室就嚷：“妈妈你看！”
母亲欣慰的笑容，在我看来就是最大的动力。我在作文里写：“妈妈每天给我做饭、洗衣，还要检查我的作业。那么辛劳的妈妈，我该做什么来回报她？”我想只有拿出好的成绩，母亲才会开心。
然而我极少想起父亲，极少会想到要把我的成绩拿给父亲看。也许父亲的表情太波澜不惊了，从来没对我流露过失望或惊喜的神色，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忽略了父亲的感受。
就在我一次把双百分的试卷骄傲地拿给厨房里忙碌的母亲看时，母亲摸摸我额头，然后扬声叫父亲过来。那时我忽然有点儿局促了，因为我明明看到客厅里的父亲，却没想到给他看。
父亲看着鲜红的双百分，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做得很好。”我不得不承认我那时是伤心的，然后我转身，又和母亲叽叽嘎嘎聊起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现在我回想起来，忽然想到父亲看见我们母女融洽相处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他有些多余呢？可是父亲不是那么会交流的人，而我其实也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单纯地以为他不会在意。
后来的家长会，永远都是母亲去出席。虽然父亲偶尔得空，但看到我恳求的神色，也会让母亲过去。
母亲去得多了，忽然告诉我：“小莹，下次家长会让你父亲去吧。”
“为什么呀？”我很奇怪。
“傻孩子，哪有父亲不想为自己女儿骄傲的？你父亲从来没去过，就让他圆一次心愿吧。”
其实对此我是怀疑的。父亲也一直没流露出想要去参加家长会的样子，所以我想，是不是母亲搞错了呢？
【三】
我上到小学高年级后，父亲意外地被调职，工作轻松了很多，至少不用没日没夜地加班了。母亲很是高兴，而我则觉得不太习惯，好像家里除了我和母亲，多出一个人来。
我写作文，永远写的都是母亲。直到有一次我写父亲送我去少年宫的事，还给那篇作文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沉沉舐犊情》。结果那篇作文获得了我有史以来的最高分，还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读出来。
“小莹这篇文章，名字很出彩，突出了父爱的深沉，而且细节很到位。”老师微笑着看着我，同学们羡慕的眼光让我很是得意。
回家后我把那篇文章给父亲看，父亲读完后，依然只是那简单的几句。我又一次失望了，甚至对母亲说：“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写他啊？”
母亲看着我，笑了：“他就是那脾气，表面上看不出来，心底肯定高兴着呢。”
我疑惑着，和父亲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
终于有一次机会，就是期末前最重要的一次家长会。我知道我的名字会在家长会上被老师念到，我踌躇地拿着邀请函，踱到父亲面前。
父亲有些诧异，在确定我没有给错人后，低头看了那邀请函。
我站在那里，然后听到父亲迟疑的声音：“我想还是让你妈去吧。”
那一刻，无限的失望如海水一般涌过头顶，我从父亲的眼中看不出丝毫感情。我“嗯”了一声，转身的瞬间，甚至想要流泪。
我想我和父亲，也许就那样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像亲密无间的母女一样无话不谈。父亲依然是我敬重和爱戴的人，可是他不是母亲，不懂得女儿想要他感到骄傲的心情。
那件事发生在已经过去很久的以前了。转眼之间，我从小学毕业，考上了重点中学。整日埋在成山的作业里，我也渐渐学会了不只是为父母而努力。连母亲，我都很少再给她看我的成绩了。
所以我想，我和父亲永远缺失了一个靠近的机会。
【四】
直到我们要搬家了，我在书房里整理小学的书籍，忽然发现了一个陌生的文件夹。我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全都是我得奖的作文。它们都被打印在白纸上，工工整整地装订起来。我拿着文件夹去问母亲，母亲一看就说：“哦，这是你父亲收集的。”
“那也是他打印的？”我更惊讶了。
“是啊，”母亲笑了笑，“你每次给我看的作文，他都会拿到单位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到电脑里，再打印出来放到这个文件夹里。”
我完全没有想到，不由得瞠目结舌：“可是我以为他从来不关心我……”
“唉，”母亲叹了口气，“你们父女俩就是一个脾气，都闷在心里不说。你父亲总让我把你的奖状啊、作文啊存起来，你的本子什么的也不让我扔，其实他真的很关心你。”
我心底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然后我想到了那次家长会，我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沉默了半晌，才说：“其实你父亲不愿意去你学校，是因为他怕他的手指给别人看到，你同学会笑话你。他怎么可能不想去呢？”
是的，我父亲的右手在年轻时曾经被机器轧过，从此就缺了一根手指。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一直找不到好的工作，要辛苦地加班赚取那份薪水。虽然我和母亲一直都习以为常，但是我没想到原来父亲竟然这么在乎我的感情，生怕我会受到伤害，所以宁可错过每一次的家长会。
我背过身，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下了眼泪。泪雾朦胧间，我看见父亲在门口疲倦地脱鞋，他那残缺的手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而我终于明白这锐痛的来源。
父亲的爱，就像是我习惯了的残缺了的手，尽管不那么完美，却一直有力地为我遮风挡雨，一直用心地把他的爱传递给我。可我，却没有意识到最深刻的情感，往往掩藏在最普通的东西下面，需要拨开迷雾，才能看得见。
父亲的爱，一直被我抛在身后，直到他用他残缺的手托起我的成长，我才意识到他爱我，绝对绝对没有少过半点。
我用手背擦去我的眼泪，我知道父亲喜欢看我笑，他喜欢他的女儿斗志昂扬、快乐幸福的样子，所以我要笑着迎上去，我要对父亲说：“爸你辛苦了。”
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它们堵在我喉咙里，我哽咽得无法言语。
那么就用父亲引以为豪的女儿的文字来表达吧。他的爱在我心里，是永不残缺的五指，宽厚而温暖！
在我印象里，父亲的身影总是消失在家门口的晨光尽头。
因为父亲工作的塑胶工厂在老城区，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为了赶七点的早班，父亲只有凌晨五点，天蒙蒙亮时起床。而喜欢赖床的我有时候会被父亲的声响所惊醒，于是不免对父亲有些埋怨。父亲也许听到了，后来他的动作轻了很多，连母亲早起帮他做饭，他们在厨房里说话都轻轻的。
母亲告诉我这是父亲嘱咐的。他每天都会经过我的房间，悄悄看我睡得好不好，而我从来没有发觉过。
对于父亲，我总是感到疏远，不仅仅因为父亲沉默寡言，更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早出晚归而且经常加班的父亲很少对我流露他的感情。难得父亲在家，母亲总是很高兴，吃完饭后我们三个人下楼散步，遇上街坊邻居，都会捏捏我的脸说：“小莹长得真像你爸呐。”
其实对此我是有点不太开心的。和开朗能干的母亲相比，父亲就像一堵久远的老城墙，坚硬、无言，甚至让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但是毫无疑问，父亲忙归忙，却还会尽力帮这个家。母亲很重视我的学习，于是小学三年级开始，我整个周日都被少年宫的辅导班给占满，可是问题在于需要有人接送我去少年宫。
父亲往往会工作到周六，但是他二话没说就答应周日大早送我去少年宫，中午再接我回来吃饭。下午又是相同的来回，一天来回四趟。不，加上他送到后还要回来，那就是八趟了。父亲用他那辆旧的自行车，每个星期风雨无阻地送我。我坐在父亲的车后，只能看到父亲的后背，觉得它是那么高大。
但父亲还是很少和我交流，他不会像母亲一样为我下跌的成绩与名次而数落我，也不会像母亲一样和别的父母畅谈孩子的教育经。他仿佛只会工作，赚来撑起一个家的钱。
母亲说，父亲很爱我们。我知道。可是我想，我怎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二】
上小学后，乖巧的我很快就获得了老师的赏识，成为第一批戴上红领巾的少先队员，还被选为语文课代表。我记得我被选上中队长的那天，兴冲冲地把中队长的徽标别在肩上冲进母亲的办公室就嚷：“妈妈你看！”
母亲欣慰的笑容，在我看来就是最大的动力。我在作文里写：“妈妈每天给我做饭、洗衣，还要检查我的作业。那么辛劳的妈妈，我该做什么来回报她？”我想只有拿出好的成绩，母亲才会开心。
然而我极少想起父亲，极少会想到要把我的成绩拿给父亲看。也许父亲的表情太波澜不惊了，从来没对我流露过失望或惊喜的神色，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忽略了父亲的感受。
就在我一次把双百分的试卷骄傲地拿给厨房里忙碌的母亲看时，母亲摸摸我额头，然后扬声叫父亲过来。那时我忽然有点儿局促了，因为我明明看到客厅里的父亲，却没想到给他看。
父亲看着鲜红的双百分，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做得很好。”我不得不承认我那时是伤心的，然后我转身，又和母亲叽叽嘎嘎聊起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现在我回想起来，忽然想到父亲看见我们母女融洽相处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他有些多余呢？可是父亲不是那么会交流的人，而我其实也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单纯地以为他不会在意。
后来的家长会，永远都是母亲去出席。虽然父亲偶尔得空，但看到我恳求的神色，也会让母亲过去。
母亲去得多了，忽然告诉我：“小莹，下次家长会让你父亲去吧。”
“为什么呀？”我很奇怪。
“傻孩子，哪有父亲不想为自己女儿骄傲的？你父亲从来没去过，就让他圆一次心愿吧。”
其实对此我是怀疑的。父亲也一直没流露出想要去参加家长会的样子，所以我想，是不是母亲搞错了呢？
【三】
我上到小学高年级后，父亲意外地被调职，工作轻松了很多，至少不用没日没夜地加班了。母亲很是高兴，而我则觉得不太习惯，好像家里除了我和母亲，多出一个人来。
我写作文，永远写的都是母亲。直到有一次我写父亲送我去少年宫的事，还给那篇作文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沉沉舐犊情》。结果那篇作文获得了我有史以来的最高分，还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读出来。
“小莹这篇文章，名字很出彩，突出了父爱的深沉，而且细节很到位。”老师微笑着看着我，同学们羡慕的眼光让我很是得意。
回家后我把那篇文章给父亲看，父亲读完后，依然只是那简单的几句。我又一次失望了，甚至对母亲说：“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写他啊？”
母亲看着我，笑了：“他就是那脾气，表面上看不出来，心底肯定高兴着呢。”
我疑惑着，和父亲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
终于有一次机会，就是期末前最重要的一次家长会。我知道我的名字会在家长会上被老师念到，我踌躇地拿着邀请函，踱到父亲面前。
父亲有些诧异，在确定我没有给错人后，低头看了那邀请函。
我站在那里，然后听到父亲迟疑的声音：“我想还是让你妈去吧。”
那一刻，无限的失望如海水一般涌过头顶，我从父亲的眼中看不出丝毫感情。我“嗯”了一声，转身的瞬间，甚至想要流泪。
我想我和父亲，也许就那样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像亲密无间的母女一样无话不谈。父亲依然是我敬重和爱戴的人，可是他不是母亲，不懂得女儿想要他感到骄傲的心情。
那件事发生在已经过去很久的以前了。转眼之间，我从小学毕业，考上了重点中学。整日埋在成山的作业里，我也渐渐学会了不只是为父母而努力。连母亲，我都很少再给她看我的成绩了。
所以我想，我和父亲永远缺失了一个靠近的机会。
【四】
直到我们要搬家了，我在书房里整理小学的书籍，忽然发现了一个陌生的文件夹。我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全都是我得奖的作文。它们都被打印在白纸上，工工整整地装订起来。我拿着文件夹去问母亲，母亲一看就说：“哦，这是你父亲收集的。”
“那也是他打印的？”我更惊讶了。
“是啊，”母亲笑了笑，“你每次给我看的作文，他都会拿到单位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到电脑里，再打印出来放到这个文件夹里。”
我完全没有想到，不由得瞠目结舌：“可是我以为他从来不关心我……”
“唉，”母亲叹了口气，“你们父女俩就是一个脾气，都闷在心里不说。你父亲总让我把你的奖状啊、作文啊存起来，你的本子什么的也不让我扔，其实他真的很关心你。”
我心底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然后我想到了那次家长会，我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沉默了半晌，才说：“其实你父亲不愿意去你学校，是因为他怕他的手指给别人看到，你同学会笑话你。他怎么可能不想去呢？”
是的，我父亲的右手在年轻时曾经被机器轧过，从此就缺了一根手指。这也是为什么父亲一直找不到好的工作，要辛苦地加班赚取那份薪水。虽然我和母亲一直都习以为常，但是我没想到原来父亲竟然这么在乎我的感情，生怕我会受到伤害，所以宁可错过每一次的家长会。
我背过身，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下了眼泪。泪雾朦胧间，我看见父亲在门口疲倦地脱鞋，他那残缺的手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而我终于明白这锐痛的来源。
父亲的爱，就像是我习惯了的残缺了的手，尽管不那么完美，却一直有力地为我遮风挡雨，一直用心地把他的爱传递给我。可我，却没有意识到最深刻的情感，往往掩藏在最普通的东西下面，需要拨开迷雾，才能看得见。
父亲的爱，一直被我抛在身后，直到他用他残缺的手托起我的成长，我才意识到他爱我，绝对绝对没有少过半点。
我用手背擦去我的眼泪，我知道父亲喜欢看我笑，他喜欢他的女儿斗志昂扬、快乐幸福的样子，所以我要笑着迎上去，我要对父亲说：“爸你辛苦了。”
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它们堵在我喉咙里，我哽咽得无法言语。
那么就用父亲引以为豪的女儿的文字来表达吧。他的爱在我心里，是永不残缺的五指，宽厚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