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斯奋的绘画看中国水墨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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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斯奋的水墨艺术,可谓当代中国水墨画发展中的异数。刘君非艺术科班出身,但却在芸芸高手之中,显露出其清新脱俗和犷宕不羁的表现格局,令人耳目一新。其摆脱传统约束的技法特色和率真的心性意象,所创作的艺术作品,虽写实而不泥于表象,其运笔概括写意又不犯草率,可谓豪而不霸,蕴而不弱,确有令人细细品味和研赏之处。
  第一次欣赏到刘斯奋的作品,是七年前与王楚材君拜访其画室,并获赠画册数帧,多为古装人物之作。观其用笔,雄健,挥洒有气度,然较接近传统模式,故未多加留意。迨至今年初,又获所赠《出尘图》山水长卷一册,墨韵丰厚,野趣泱然,有身临其境的自然气象,印象深刻。月前返国,与曾炽熹、王永君再度访问他近年迁入之画室。刘君出示新作现代人物《车站流行色》及山水《不凋》图卷,皆为充满生活气色和自然天趣之作,尤其《不凋》一幅,气势逼人,线条钝直,形体敦厚,在处理构图及光感上又融入现代审美观念之特色,令人久久难忘。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刘君勤于作画,孜孜以求,艺术与日俱进。有感于斯,遂勉成一律,以记读画之怀。
  灵光一片卷中开,深壑空蒙浅径回。
  老干擎林迷野鸟,新篁挂露映苍苔。
  皴痕带水拖泥去,嶂气随风积墨来。
  不囿绳规师造化,千岩写罢意恢恢。
  
  山水苍莽朴拙而融入现代视觉光效
  
  刘斯奋本以人物画见长,山水为近数年间开拓的新领域,然而他赋予山水作品的情怀,一如脱缰野马,那不可制约的热情,那无时不在的投入,致巨幅力作不断产生。从山水之清趣小品《翠谷春晓》、《小园清话》,至峭壁连峰的《渡江云》、《青山红树鹧鸪啼》,其自文人视觉的点景抒怀,已然递升至一种艺术家的宏观格局,一种纵览山河、笔走龙蛇的潇洒气度。及至近作《出尘图》山水长卷和《不凋》横幅巨制,已快速地步向圆熟浑厚,苍莽朴拙的心性修为的阶段。如以《出尘图》与《不凋》两画对照观之,其相类之处:构图上都是顶天立地,以黑当白;其架构则延绵衍生,于乌润苍莽之中,以一线灵虚之空白,蜿蜒贯穿左右;其虚空处,或为山径,或为云水,或为溪谷,掩映于茂林山壑之中;是以精神为之而生,灵光为之而发,衬托出丰泽华滋的苍润风格。
  其相异之处,《出尘图》乃以古入今,基本上仍以传统之架构去经营布局。山石、草木、云水等自然元素恒古不变,古今取材无异。惟古今艺术家视野不同,是以观察事物之角度与焦点有异,因此主导了艺术家对自然元素与形象之取舍、安排与调度,产生古今不同之处理风格。刘君巧妙地融入现代的视觉语言,于高远处画出平远的景色,于茂林空隙处透视出层层远景。又如玩弄长焦与近距的伸缩镜头,夸张变换的反差,于挤逼处求取空间的延伸。
  《不凋》则以今溯古,它以一种较为客观的取材与布局观念去经营画面。刘君有感于海南之旅,归来后乘兴抒怀,将所见之热带雨林景象绘出。固然,此种凭记忆绘出之作,已经过主观之取舍与铺排,与实景或者相去甚远;然而,它是通过真实的体会与感受而画出,故其呈现之意象具有相当之真实性和亲切感,所以其本质仍是写实的。不过作者并不囿于景物之表象,反而将其真实升华至一理想之境界,更有一股出尘脱俗之气。
  
   水墨现代化不在于形式而贵于精神
  
  《不凋》之构图更接近现代视觉的特色,刘君把“三远法”化为近镜取景,以空蒙虚松之远景营造深度与空间,从而产生一种现代视觉之光效,加强了景物之真实感。其树石穿插之安排,左右延伸之多元透视,疏密虚实之对照,仍然是传统水墨之精华,故谓其以今溯古。余以为此件力作之空间感与光感最为突出,是从传统水墨走向现代面貌的一个最好的例证。因为它并非强调形式或描绘方式上的变革,但是它又摆脱了传统中国画线条墨色的规范,与那些直接以西画光影透视法来作水墨者有着观念和本质上的区别。由此可见,水墨现代化并不在于形式,而是贵于精神;不在于刻意,而是贵于不知不觉间。如以画面效果观之,则刘君擅以秃笔作山水,故线条钝直毛糙,有厚实的疏松感。点叶则为密集攒簇,积墨而成,然保持着空间的通透。
  


  谈到“积墨”法,刘斯奋的山水作品令我想起了龚贤之墨韵。龚以小心翼翼之层次胜,刘则兴到笔随,了无拘抑,以润泽胜;龚多以点状积墨造形,刘则以长披麻挟拖泥带水皴而求气韵;龚于虚松中求厚实,刘则于茂密中求简洁;龚以体积去营造空间,刘则以疏密去求取光效。是以两者有类同之处,但又不尽相同。
  刘斯奋擅以黑白单色调作画,一心探索墨色变幻的微妙领域。前人谓“墨分五彩”,只不过是点出墨色丰富变幻之可能性,其实墨又何止五彩。刘君所作《出尘图》及《不凋》两画,可见其对墨色掌控之功力,做到黑而不滞,淡而不飘,充分地展现了水墨作品之特色。观其浓淡转化之层次,营造空间之光感,则《不凋》一画更体现出一种素描观念的效果。刘君不假彩色而玩弄单一色调的精微变化,正如技术高超的摄影家,视黑白照片为最高之境界。固然,刘斯奋亦有设色之作,不过都是浅绛山水,以轻淡之石绿、花青和赭黄烘托墨色,亦清新可喜。
  其山水小品则较空灵超俗,逸笔草草,不拘小节。尝见《郊原雨霁》一帧,以浓墨画出天空翻滚之乌云,天边一道赤色霞光,衬出村舍;隐约见一小狗,望天而吠。近景则为山野郊原,以简笔勾画出一丛小树,全画气氛怪异,颇有西方表现主义之情怀与笔法。又如《荷塘月色》一帧,远处水田中映着一轮明月,近景荷塘,则以概念之笔法勾出带装饰意趣的荷叶,似荷非荷,似花非花;把垂柳、亭榭、荷塘、水田、月色等各种元素,作“百衲”补丁式的安排,于有意无意间构成一幅有趣的作品,不禁令人联想到西方当代的所谓“图案绘画”(Pattern Painting),刘画无意强调抽象的平面性而有半抽象的装饰效果。两者虽非同类,然亦见某种意趣上之关联。
  
  不标榜新文人画而有新文人画的格局
  
  从刘斯奋的艺术经历而论,他写人物的历史最长。其人物画之基点乃是立足于文人画的基础之上。所谓文人画,以今天的理解,乃是把文人之情怀,以概略和简约的形象予以演绎;由此反过来,又把这种写意式的造型艺术推向一种更高的文化层次。而诗、书、画、印的配合,不过是过去文人画之一种特有的表现形式,今天是否一定依循这种配搭,倒不一定十分重要,盖时代转变使然。如今能文能诗之画家已少见,即使有舞文弄墨之才,满纸之乎者也,亦显得不合时宜;如以白话叙事抒怀,未尝不可,但又似十分蹩脚。
  


  究其实际,文人画首重个性、情操与气质,以及个人之际遇感怀,和对现实生活之讽喻。其表达之方式,则多为疏宕草逸之“意笔”,重情而不重理。以其重于表达与抒怀,则率意奔放而不拘小节。以文人画与西方之表现主义相比较,则前者于疏狂中有温婉内敛之特色,而后者则倾向于奔放狂野之粗暴性格。近十余年来国内的新文人画闹得沸沸扬扬,然多为刻意变形之工艺化趋向,以及强调丑陋夸诞之意象,把文人画过分地形式化和漫画化了。
  刘斯奋并不标榜新文人画而有新文人画的精神格局。其作品强调直观而见真性情,质朴而无忸怩之态,无巧饰之弊。刘君本是有成就之文人,然不喜在画作上卖弄文墨。除了必要的题识之外,题款不过寥寥数字,可谓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亦不滥盖印章,舍形式而求真谛。对比清代苏仁山的写意人物,则苏画之题识比重甚高,甚至成了构图元素的一部分。然两者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刘画线条短促而多折,苏画线条则长韧而多弯;刘画随意处不修边幅,苏画潇洒处仍迭线回环;刘画人物勾画出日常生活之意象,苏画人物则重概念以抒怀。所谓异曲,两者作品有不同之格调;所谓同工,则两者所追求均为心中一己之意象。
     
  直线效果为刘斯奋的独特表现风格
  
  刘斯奋描绘人物之笔法多以直线为之。直线的描绘应为西画之特色,本为国画之大忌。但刘君却能将直线与传统的钉头、鼠尾、折钗、勾勒巧妙地揉为一体,落笔肯定,煞煞有声,简约而利落。论及以直线作水墨人物,应是始于西画技法传入之后,尤其西方学院之素描技法对中国画线条结构之冲击最大,特别体现在以速写之直线来描绘人物之上。其结果乃是显得琐碎凌乱,顿失形、气。加上近二十年来中国对世界开放之后,在西方新观念、新思潮的影响之下,中国画为寻求新的发展与突破,已然作了极大的变革;可惜不少作品舍本逐末,并非在观念与构思上求新,而是以玩弄变形和装饰趣味为新。刘斯奋虽以直线作人物,但无生硬琐碎之弊。他以断线造形,却能笔气相连,整体照应,故直线效果反而成为他的一种表现风格。严格来说,其行笔有时过于急迫,虽得爽朗清盈,然稍失于仓促,此为尚待改进提高处。
  


  近代能以西法入画,改革传统水墨者,当首推徐悲鸿。悲鸿以解剖知识统御笔墨,得人物之真貌而失其笔势,不过尚保留住中国画之书卷气味。其后蒋兆和秉承此脉,进一步以素描关系处理人物之造型,更确立了中国画的现实主义价值,然笔墨则更形拘谨了。黄胄、叶浅予均以速写线条作人物,可谓风靡一时。黄胄风格较为活泼,笔墨、色彩、造型得心应手,然稍失甜熟。叶浅予则多以直线造型,洗练而稳重,质朴而不作妖媚态。程十发亦擅用速写线条者,并以娃娃脸的造型塑造一己之风格,惜装饰趣味过浓,似有插图化之倾向。
  综观上述近现代大家之作,都是以传统水墨为本,以西画技法为用,虽成就各有高下,但把中国画推向现代化之目标,则是一致的。不过他们所做到的,只是在运用西方素描技法于国画的一个表面的应用阶段。如何在观念上,在艺术感上进入现代的境界,仍是一个尚待开垦的领域。
  
  现代都市人物是刘斯奋艺术的精华
  
  刘斯奋的现代都市人物作品,比较其古装人物更能引起我的兴趣。他的古装人物虽然已有其通俗的生活化的个人意象,并非一般流行的公式,然尚停留在一种表象的层次。可是他新近的现代都市人物作品,则有长足的进展,它已然跨入了一个现代艺术的领域。其取材依然是日常生活的普通情节,如《旅途》、《大褂包》、《沙发》、《车站流行色》、《撒娇的小狗》等作品,描写现代都市女性的那种独立自信的生活心态。休闲的入时装束,又显示出一点茫然的无奈;简略的寥寥数笔,勾画出时代的风情。那令人莞尔的日常生活情节,使我不禁想起丰子恺的作品。丰子恺的画同样质朴无华,描绘的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人生百态。但画意稍嫌不足,插图之解说味过重。
  


  刘斯奋描写的是二十一世纪之都市女士风情,他那敏感的都市掠影,留下了现代人生活的特有片断,比如打手机、拖着行李车、等候巴士、溜狗、背着时髦挂包等,都是中国水墨艺术尚未广泛涉足的领域。如何让现代生活走进中国水墨艺术,正是中国画求新求变的一个重要环节。刘斯奋不斤斤于严谨的传统中国画的笔墨线条,这使他能自由随意地绘出他对现代都市生活的感受。故他的现代人物作品虽稍欠传统笔墨的历练,但却换来了活生生的意象;那既现实又写意的人物形象与观者产生共鸣,从而映照出作者热爱生活的真意。
  刘君不拘泥于传统笔墨的画风,或不见容于科班出身之规矩尺度,然而它的立意在于以简朴纯真之笔法,捕捉住现代都市人的灵魂。正如西方的波普艺术一样,以现代生活之平庸题材入画,重情而不重法,让艺术回归大众。然而刘君的画与波普不同者,乃是于通俗之中,保留了一种文人的雅逸趣味,疏宕而温婉的书卷气,以及洞悉世俗文化的心象。
  正因为刘斯奋的现代人物作品打破了传统笔墨的桎梏,在意念与境界上开拓了一片新天地。所以从他的作品中,可以找到更多与现代艺术相关的元素。譬如在《沙发》一画中,其粗犷率意的线条,以及构图运笔的感觉,几与野兽派的马蒂斯(Matisse)作品有共通的韵味。当代美国油画名家阿利卡(Arikha)的宣纸毛笔素描作品,以焦墨皴擦捕捉人物形象见称。虽然与刘君苍润朴拙之线条有别,但若然将两者作品安排在同一展览里展出,则会有相得益彰的协调感。可见大家从不同角度跨进了一个东西文化的现代交汇点。
  
  中国水墨现代化的可喜前景
  
  刘斯奋的绘画风格,并非仅建立在单一的造型艺术基础之上,而是在一个深厚的文学和文化基础之上形成的。尝读刘君著《蝠堂诗词钞》,早在他潜心绘事之前的三十二岁时所做的《城居杂咏》诗,其中两首有云:“日暖晾衫天,小巷丽如绣。云暗雨忽来,窗窗出素手。”“道旁白兰花,夜来香欲喷。零落不终朝,都上女工鬓。”以白描手法朴实而生动地勾画出广州的生活风情,可谓入木三分。所谓“丽如绣”、“出素手”,真是充满色彩的画意;那“日暖晾衫天”至“云暗雨忽来”之刹时变幻,正是广东天气之绝佳写照。而白兰飘香,女士以之簪鬓,亦为昔日广州之特有风情,亲切可爱。若以此白描诗对照他如今之白描都市人物画,其活生生的艺术感以及描绘的手法,竟如出一辙。
  


  刘君自幼即酷爱绘画,十八岁时本拟投考广州美术学院,后因当年除工艺系外各系均停止招生,遂转而考入中山大学文学系,开始以文学创作为其专业。加上刘君的家学渊源,自幼受文史学的熏陶,以及名报人和诗人的父亲刘逸生先生的庭训。在中山大学这样一个群贤环集的学术环境里深造,成就了他在文学领域上的创作丰收。除丰富的诗词创作之外,其历史长篇小说《白门柳》更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获此殊荣的刘斯奋已是一位卓然有成的诗人和作家,但一直以来,他画艺不缀,且近年益发醉心绘事,佳作不断。
  刘斯奋的艺术故非纯粹科班出身者可比,亦非一般文人画的面貌可以概括。从刘君现代都市女性的描绘,乃至自然天趣的山水创作,都反映了其观察事物的观点与角度。除了一个特殊的艺术视象之外,当包含了一个宏观的文化层次。那不但有画境,有诗境,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文化积淀;特别是一种中国文化的修为,一种强而不悍,蕴而不矫的中庸态度,形成了刘君的一个独具一格的艺术形象。
  中国画的现代化问题,困扰了我们一个世纪。如何寻求突破,如何建立一个有时代气息的现代体系,尚有待我们不断实践和努力。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必须开拓我们的视野,西方艺术的借鉴不可或缺;而中国文学的素养,以及文化层次上的升华,更有助于我们的创作达至一个深厚高超的艺术境界。而刘斯奋的绘画艺术正是朝着这个方向所折射出的一道奇光,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可喜的前景。
  (注:本文原题《从刘斯奋的绘画艺术看中国水墨现代化的前景》,编者略有改动。)
  上)沙发 刘斯奋 2005年
  下右)素描作品 马蒂斯
  下左)毛笔宣纸素描作品 阿利卡
  
  延伸阅读·自家画语
  其实就我对自己的感觉,也许画画的天赋才是最高的,因为驾驭起来最不费力。我认为中国画,特别是文人画,最重要的是灵性和妙悟;因此有意不拜师,也不像通常学画人那样临摹,只是广泛读古人的画,用心去感受、领悟,然后充分按照自己的个性去发挥。我们生活在当代,一定要有当代的风貌。就衣冠而言,古人的大写意人物也只能画到明代,清代的衣冠就没法表现,这也许是传统大写意画法的一种局限,但没有发展就不能前进,就会死亡。要想有所追求和开拓,光画古人是不行的,古人的衣冠是古代的生活,所以我一直试图将大写意的人物画法推进到表现当代的生活;这个问题,目前美术界还没有解决。古时候是宽袍大袖,笔墨表现起来很好看,而现代人穿的是短袖短裙,露胳膊露腿,笔墨表现起来是个难题,如果能突破,对于大写意人物画的发展无疑是很有意义的。而我当前努力的一个点,就是尝试用大写意的办法来表现当代人物。
  干什么事情,我都会想清楚再去做,这样才能事半功倍,创新也不要去楞想,那会是刻意的,不自然。在中国审美观里,刻意为之,痕迹显露,就掉到二、三流的档次了。艺术的创新应该是艺术家天性的自然流露。
  我的画全不起稿,信笔就画开去,包括很大的画。我还画了十四、五米长的山水画,也不起稿;这与写文章一样,确定一个开头之后,就随形就势地生发开去,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这与写书法同一个道理,你不能想象写书法也起稿,那样笔墨就会拘谨呆滞,毫无生气。所谓书画同源,文人画是用书法的线条结构来表现对象的,把线条笔墨的独立审美价值视为生命和灵魂,形体的准确表现已经是第二位、乃至第三位的事情。
  


  现在的美院对毛笔的训练也不太强调,更多重视形体和结构,对毛笔运用的掌握不够深入,是体味不到顿、挫、提、折等转换韵味的。古代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譬如“十八描”啊,以及常说的“曹衣出水,吴带当风”等等;它们都是为表现形体服务的,现代很多画家也仅仅把线条视为表现形体的手段,其实中国画发展到大写意时主次已经倒过来,是借助形体表现笔墨。形体不是主要的,笔墨内部的节奏才是重要的。
  比如说,宋画的花鸟还是很具象的,到了八大山人,真实的鸟和荷花并不是那个样子的,他是借助鸟和花的形体来表现笔墨。正因为如此,笔墨独立的审美价值很重要,这类作品借以动人的不是形的真确,而是物象的神韵和笔墨本身的节奏和情绪。像中国书法以正楷为标准,但写到行书,间架结构已经发生了相当变化,到草书就更是完全变了形,它只是借助汉字的形来表现线条笔墨的情绪节奏。
  我强调写心中的山水。如果你去外面走走看看,会发现真实的山水没有心中的山水那么美,只有经过内心的感悟和艺术提炼的山水才能达于理想。山水画也同样不是简单的技巧问题,为什么我们常常画不到古人的那个程度?主要还不是技巧不如他们,而是你缺少古人的一种胸襟气象,一种诗意的感悟和把握,没有这些就谈不上境界,你的山石和树木画得再好也没用。现代山水画的毛病,就是缺少这种东西,以为加点雾气和飘渺,就有了诗意,哪有这样简单!
  作者本身的素养和精神境界很重要,素养越深,精神境界越高,就越能抵御外物的诱惑。古人说“大隐隐于市”,就是这个意思,但必须有定力才行。我们现处在文明、和平的年代,过去,在元末明初,战乱纷纭,那些文人也没地位,甚至随时要逃难,但倪云林、黄公望等人照样开辟出一种宁静的艺术境界。只要你的内心够强大,你就能创造一个思想与精神世界的家园,让读者进入你的作品中去接受洗礼,安顿心灵,所以说到底决定因素还是作者自身的胸襟境界。
  中国绘画艺术审美的最高境界是不走一端,太柔美和太阳刚都不对,它应该是中庸,是一种过犹不及,要内敛和含蓄。就像书法中的“一”字,随手一横毫无韵味可言,起笔时必须先回锋、转折、折行后再回收,整个走势是守住中间,也就是“执其中”。这个“一”字的写法其实大有学问,因为它包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和要义。说到阳刚,如果说是对柔弱的一种纠正,自然是必要的,但最终的境界应当是刚柔并济。
  在艺术创作上,我崇尚的一是个性,二是激情。艺术作品的价值就在于独一无二,与众不同。而工业文明时代的生产方式却是寻找事物的共性,然后成批量地制造,覆盖市场。现代的画界受其影响,致使作品的趋同性太强,包括教育和各类评奖,都有着自身的某一个共同标准,这些都不利于个性的发挥。作为艺术家,一定要明白你的价值就是其唯一性,并通过作品的激情来打动人,让人们能感受到你心灵的律动和情绪的变化。
  对我的艺术创作来讲,业余的状态更能保持一种激情;为了延续这种状态,我尽量使自己在多个领域里遨游,艺术创作的最佳状态的应该是“非职业化”的状态。从中国文人的传统来说,这种状态本来是很常见的,用分工严格的现代观念看,反而有点不正常了。
  国画,特别是文人画,绝对需要文学、思想及传统文化积累的支撑,没有这个支撑,是不可能达到一定高度的。我的前半生,做学问、写小说都是一种积累,恰恰是这种积累,日后显示出它的作用和优势。许多画家画到五、六十岁就开始往下走了;年轻时还可以靠点敏锐和激情,一旦上了年纪,这些方面不可避免会消退,又没有文化积累和修养的支撑,画就越来越空洞了。有人对我说:你怎么还能往上走啊?我想,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也许与我在前半辈子中,有意无意地一直在做画外功夫,与这方面的积累比较充分有关吧。 (刘斯奋)
  
  延伸阅读·参考书目
  《白门柳》(全三册),刘斯奋,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
  《刘斯奋画集》,刘斯奋,台湾名传画廊,2003年出版。
  《刘斯奋画集》,刘斯奋,岭南美术出版社,2000年出版。
  《刘斯奋人物画选》,刘斯奋,岭南美术出版社,1994年出版。
  
  延伸阅读·评论
  刘斯奋的人物画,越看越有味、越读越有情趣,总有一种快感与惬意,可谓百看不厌、百读有悟。他那简练的笔墨线条,技法娴熟而精到,黑白分明,构图简单。一下子像块磁铁一样紧紧的吸住了你。画中的人物一笑一颦,仪态万千,意趣超逸。(墨 涯)
  
  


  刘斯奋画现代人物,多取自对城市生活景观的匆匆一瞥,诸如出行、等车、小歇、对话,皆为普通人物的普通行状,没有雄赳赳气昂昂的英雄相,也没有猥猥琐琐的小人物样,既非粉饰,也非针砭,笔墨间透着一股当代城市气息,一抹微笑和温情,亲切而富于诗意。
  刘斯奋擅书,作画多中锋运笔,人物以勾勒为主,兼用泼墨和点色。简洁、挺劲而刚直,宁可强悍,绝不纤弱。人物神情大多晴和温霭,衣纹笔线则铁勾银划,急风骤雨。这形成了其率意刚健的风格。这种风格的形成,源出于画家的个性、志趣和笔墨方式。如果说不足,一是形象塑造有时还嫌简单和雷同,二是笔线尚缺少变化和含蓄。写意形象当然要简,但如何简而有深度、意味和特色,是需要孜孜以求的。笔线的变化,包括对重轻、迟速、枯润、光涩、巧拙、生熟等的讲究,斯奋作画行笔快而重,节奏铿锵有力,但有时不免失之外露。 (郎绍君)
  
  刘斯奋的作品总是带有一种高逸的意趣,与那些创作前就已把意境和主题考虑得很周全的画家不同,刘斯奋的意境都是灵光乍现的结果。刘斯奋总是在画作完成之后,才去考虑题目和点题的诗文,然后信手拈来,即时能令画面提升到一个恬雅的境界中去。这种造境的手法和“书法用笔”一样,也是中国画的传统之一。
  刘斯奋的人物画创作,以描绘古人开始。这也许是根由于他赖以成长的旧学背景,也可以看作是他对中国人物画传统的某种继承。刘斯奋画古人,主要是着眼于从传统中提炼语言,选择了“书法线条”这最纯粹的“国语”工具转入现代人物画的创作中,故兼具传统现代高度融合的画面效果。此外,刘斯奋对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和当代精神准确把握,使得作品流露出传统现代兼有并蓄的气势,成为反映个性的一种独特的气质。 (袁 山)
  
  延伸阅读·本刊视角
  刘斯奋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案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下一些人以为变形、淡墨便是文人画,视不同者为“过时”,于是一些刊物上夸张荒诞、轻描淡写之作迭现。究其原因,或许是因重墨不易控制画面,淡墨趋甜,更易为市场接受,也或许是因功力、学历不逮。但遍观唐宋作品,多为重墨勾画,笔力遒劲舒张,大有沉雄健拔之意,不似当下一些所谓“文人画”的线条,有“捡面条”或“握草芥”之感。龚半千说“笔法要古,墨气要厚,丘壑要稳,气韵要浑”,刘斯奋深得个中三昧。(李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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