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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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辉,男,江苏兴化人。1985年毕业于河海大学。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
  李漾喜欢子君已经很久了。她在另一家公司工作。他还没有表白,更不知道子君对自己的感觉。有一天,他去超市买东西,结账的时候人很多,要排队,他看见子君隔了好几个人排在自己后面。也许可以招呼她过来,但子君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前面有个女的插队,她身后的姑娘出言指责,后来就吵起来了。插队的女人浓香袭人,气势也逼人,她把手里的东西往收银台上一摆,回头骂一句,还抽空接着电话。指责她的姑娘突然不接她的骂了,换个腔调说:“509退房!对,就这位小姐和那个先生!”她的声音悦耳而职业,肯定传到了插队女人的手机里。插队的女人乍然变色,拿着手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漾听见手机那边有个男的在追问,女的张口结舌,账也顾不上结了,闪到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收银员抿嘴笑,大家都偷笑。报房号的姑娘得意洋洋地结了账,朝对手挑挑眉,趾高气昂地走了。
  李漾心里叹着这姑娘手段厉害,他结了账,站在一边等着子君。他问子君:“你说这女的是不是真在宾馆前台工作?”子君说:“可能是。她好像很职业。那插队的可怎么回家啊!这女的太过分了。”李漾问:“谁过分?”子君说:“两个都过分。插队的不对,那女的也太毒辣了点。”李漾说:“幸亏你没有到我这里插队。”他偷眼看看子君买的东西,果然有女人的用品。子君的脸微微一红。李漾笑道:“这下插队变成插足了,她说不清了。”子君说:“其实超市的声音和宾馆不一样的,可是我们刚才都没有出声。”李漾说:“你可怜她了。我是光觉着可笑了。”
  这就是他们的开始。他们第一次长时间的对话。他们就此开始恋爱了。
  我是一个专业作家。所谓“专业”,就是以此为业,并不意味着自诩水平很专业。我的周围有不少朋友,他们常来聊天。作为一个很宅的人,跟他们的交往丰富了我的阅历。李漾是个很出色的小伙子。他来自另一个城市的城郊,人帅气,聪明,一点不土气,口才也不错。他在本市著名的安迪动画公司任主管,算是年轻有为,但他依然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安静和质朴。我几乎是一认识他就喜欢上了他,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只可惜,我们熟识不久他就打算离开安迪公司了。他黯然说:“我就要走了。”
  对此我觉得诧异。他在工作上起步良好,爱情很甜蜜——从他此前只言片语的流露中我能感觉到这一点。那他为什么要离开,去另一个很遥远的城市呢?
  这是我的疑问。但我从来不逼问。这不但不礼貌,即使逼问出什么,也极有可能与事实大相径庭。我说过,李漾不土气,帅气,这不仅指长相,更是因为他极聪明,他肯定明白来自朋友们的信息是我创作的重要源泉。因此他在我面前挺慷慨,平时就跟我说过不少有趣的事,临别时他显然愿意给我留下一点素材。“我有个大学同学,他的事情满有意思的。”这有点搜索枯肠留一点辞行礼物的意思了。他的语调冷静平和。下面就是他说的故事。
  有个女孩,名叫泽天。二十五岁,正是最好的年华。泽天面容姣好,虽算不上闭花羞月,但是很耐看。属于那种聚会散了场你还会想着、念着她的女孩。
  泽天虽是90后,却没有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常有的那种“公主病”。她柔顺,善解人意,性情温和。她在家里是个乖乖女,和同事朋友交往也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和她待在一起,你会觉得很安心,很舒服。这其实相当难得。现在的女孩千姿百态,各式各样,有的像是白开水,有的像是烈性酒,更有的索性就是一罐火油,或是一碗毒药。泽天像茶,绿茶。她的可爱源自她的天性,没有丝毫的造作。
  朋友们聚会的时候,她常常静静地坐在灯光的阴影里,安静地听,小声地说话,不像别人,尖笑喧闹引人耳目。出门打车了,她也不会站在一旁,等着男士们抢先帮她把车门打开……是的,她不计较这些。她就是这样——是的是的,她就是我同学的女朋友。我同学跟我很要好,基本什么都会跟我说。我也见过泽天。我同学说,遇到泽天是他的命。
  泽天从小到大学业一直很好。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是尖子。她的外语尤其出色。中学毕业后,她如愿地考上了大学,读的是外贸专业。在大学里她没有恋爱,认真地读自己的书。因为成绩优异,大学还没毕业,她就被一家实力雄厚的外贸公司挑中了。就这样,泽天顺顺当当地度过了她的学生时代。
  此后的一段时间,她仍然一帆风顺。大家都知道,现下的公司是个竞争激烈的地方,矛盾重重,关系复杂。但泽天几乎没有受到复杂的人事关系的侵害,她聪明,好学,很快地进入了业务角色,但又不张狂,不僭妄,只是本分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对这样一个女孩,再刻薄刁难的人也不好意思去为难她。她在公司的前景不错,难得的是,上上下下都挺喜欢她。
  她的家庭。泽天的父亲是一个军人。泽天是独女,但她的几个堂哥堂姐也都在当兵,可以说她出身于一个军人之家。她的父亲是一个看上去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但据说也不乏温柔。和泽天在一起时,他的怜女之情常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泽天的妈妈是个中学教师。老两口几年前都退休了,在家里颐养天年。泽天是他们的一辈子最成功的作品,他们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疼这个女儿。泽天工作后,他们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这几乎是他们一生中最后值得操心的事情了。他们的家教很严,家里的主意主要由她父亲拿,出面的常常是母亲。母女俩拉家常时泽天的父亲拿张报纸在一旁看着,似乎漠不关心,其实句句话他都听在耳朵里。
  泽天,有朋友了吗?母亲问。
  泽天的脸红了。妈,还早呢。
  母亲说:说早也不早了,再等就剩下了。
  泽天说:我是考虑了呀,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考虑呢?她嘻嘻笑着说,不过还没有行动。
  母亲被她逗乐了,说:那你什么时候“行动”啊?
  泽天说:我刚工作,现在很忙。等一段时间再说吧。
  母亲说:还等!我看你张叔叔家的那个老大就挺好,比你大一岁,已经是中尉了。
  泽天的父亲这时从报纸上抬起头,插话说:怎么样?   泽天双手连摆:打住,打住!她抓起一本书钻到自己的小房里,关在门里说:你们就再等等吧,别着急!半晌,门又被她拉开了,泽天探头说:门一开,好事自然来嘛!
  父母相视一笑,心里有数了。
  泽天确实是有男朋友了,是她的大学校友,就是我同学。他们在学校里不同年级,专业也不同,原本并不认识,在公司的一次业务活动中,他们相识了。他们彼此的感觉都非常好。泽天的父母和她谈话时,她和小伙子尚未挑明,那次的谈话就像是一帖催化剂,他们很快就开始了真正的恋爱。他们都很珍视对方,都觉得能和对方相识、相恋是自己的好运气。他们原本还担心泽天的父母对他们的恋爱会有异议,后来证明这其实是过虑了。第一次登门时泽天的父亲和小伙子有过一次长谈,老两口对他都颇有好感,后来,他们不但是接纳了他,而且简直是宠着他了。几乎每个周末,泽天都会带着她的男友回家吃晚饭,如果过了时间还没有到家,她父母就会打电话来催。在饭桌上,泽天的母亲不断地把好菜往小伙子碗里搛,她父亲常常会拿出家里的好酒,和小伙子干上几杯,那气氛就像是一家人——不,简直比一家人还亲,一家人还常有吵架的哩。泽天有时会故意撒娇,把筷子一摆,说:妈,你们是找到儿子,不要女儿啦?我已经半天没搛菜了,你也不管!她脸沉着,其实嘴角笑吟吟的……
  一切都非常和美,非常顺利。泽天这样的女孩子,也确实应该有一个完满、幸福的生活。然而苍天无情,天妒红颜,灾难悄悄地降临了!
  是肝癌。泽天她得了肝癌!
  奇怪的是,泽天自己竟毫无感觉。泽天任职的公司计划给每个员工购买人寿保险,在此之前有一次例行的健康检查,泽天的病就是在这次检查中被发现的。医院立即通知了公司领导,她的父母作为直系亲属当然也得到了消息。为了慎重起见,医院马上又进行了一次更为详尽的检查,结果不容质疑。
  我同学不懂医学,我也不是学医的,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特殊的病例。除了时不时地感到倦怠,泽天自己确实并无察觉。疲劳是经常性的,但泽天自小就不是一个身体强健的“女汉子”。她五岁时得过一次肝炎,后来有些指标也一直不正常,但肝炎总算是好了。也许是工作的忙碌导致了泽天对自己身体的忽略,至少在她病情恶化前的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得了绝症。
  医生的结论是:她最多只能再活十个月,除非出现奇迹。
  事实上,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所谓奇迹就是不会发生。但在危难面前,几乎所有人都不会放弃最后一线希望。
  对一个年轻的生命而言,这是真正的灾难,灭顶之灾!她还那么年轻,一切才刚刚开始,真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泽天的家里完全乱了。泽天的母亲哭肿了眼睛,她的父亲常常躺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长吁短叹。整个家里愁云密布。在复检证明了诊断无误后,泽天的父母强忍悲痛,开始想方设法为女儿治病。他们虽然都已退休,但泽天的父亲还有不少老部下,老同事,他们都颇有地位,泽天的母亲也有不少学生,其中不乏名医。一切可能的关系都被他们在短时间里调动了起来。他们把泽天的病历摆在这些人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的表情。开始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希望哪怕有一个医生会对病情提出怀疑,希望谁会提出让病人再检查一次,后来,他们终于绝望了。
  和所有面对这种情况的亲人一样,这一切在泽天面前都瞒得严严实实。医生们各自开出了自己的医疗方案,但他们的提醒却千篇一律:必须保持病人心情愉快,一旦泄漏病情,往往会导致病人的精神崩溃。泽天的父母因此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他们要让泽天配合治疗,却又不能让泽天知道。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他们向医生请教,医生委婉地劝告他们,正常的生活和愉快的心情是第一位的,治疗倒还在其次。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就让她好好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吧!
  泽天被蒙在鼓里。公司的同事和她父母达成了默契,泽天的病情被严格限制在一个尽可能小的范围之内,周围所有的知情人都正常地对待她。她正常地上班,正常地工作,正常地生活。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几个月过后,泽天自己感到了身体的不适,但她并没有太往心里去;父母亲若无其事地告诉她,也许还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当然很相信父母的话,她一贯不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正是这样的人,常常会忽略自己的身体。她觉得既然是从小就一直有的毛病,连医院都不用再去了。她母亲轻描淡写地说,还是去看一下吧,正好我要去拿点药,我们一起去吧。她们去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是当然还是瞒着泽天。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了,下面将呈现加速度扩散的态势。
  泽天的父母抱头痛哭。可以想象,他们承受着多大的痛苦。他们背着泽天延医问药,寻偏方,配草药,把药熬好,端到泽天面前,只说是给她调理调理。脸上笑着,其实心里在哭。
  最终的结局已经不远。到那时,他们肯定再也没办法瞒住女儿了,他们很清楚这一点。但是现在,他们要穷尽所有可能,尽最大可能,让女儿活得好一点。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是这个目的。泽天的父亲到了老来反倒迷信起来,有一次他到庙里拜佛,把脚扭了,周末时泽天和男朋友回家吃饭,他还一拐一拐的,泽天问他,他解释说是早上跑步不小心崴了脚,幸亏泽天一直住公司租的宿舍,并不知道他父亲早已没有心思跑步了。
  泽天就这样生活在欺骗当中。这种欺骗是痛苦的,也是善良的,从某种角度讲甚至还是崇高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致命的病终究是生在泽天身上。谁都能想见最终的结果,那就是:它终于像黑暗处的利刃,一点一点,试探着戳了出来,最终,用力一捅,把一切都戳破了!
  医生的预期被延后了两个月,前后过了一年不到,泽天去世了。泽天去世后,她男朋友忍不住经常拨她的手机。明知是个空号,明知只有机器的应答,他还是忍不住要拨。他还拨泽天家的电话,电话响过六声后,会传来泽天生前录下的自动应答: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有事请留言。其实不是暂时无人接听,是她永远不会再来接听了。他思念她,但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他给她写了信,但没有地址可以邮寄;她的QQ一直黑着,仿佛她的遗像;她的电子信箱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可以容纳他的所有倾诉,但再也不会有回声了。   作为这个故事的讲述者,李漾显得非常平静,一种与他的年龄不太相称的平静,符合他局外人的身份。这是一个通俗的故事,它只适合在那些软性杂志上发表,我原先也确实打算用它来应付一下此类刊物的约稿,但刚写好一个开头,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或者说,我此刻又产生了另外的想法。我觉得还没有完。泽天已经去世了,但故事好像还没有完。是的,就是这样。
  找到李漾的住处时,他正在收拾行装。那是位于红花地的一间小屋,里面乱糟糟的,大多数东西已经打成了包,李漾正站在凳子上,把墙上挂的一些装饰画和相片取下来。我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给朋友添乱了。我问他,要不要我帮忙,李漾说,不用了,我马上就好。我随意打量着墙上的那些画框,目光正好落在他手里的那张照片上。我愣了一下。那是一张少女的照片,遥远地、恬静地笑着。某些让我难以释怀的东西几乎立即就明确起来。
  李漾用衣袖擦去玻璃上的灰尘,把它收到了箱子里面。他怔怔地蹲着,似乎是累了,一时站不起来。
  没等我想好怎么开口,李漾苦涩地笑了笑:是的,她就是泽天——也就是子君。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活着,大家都活得好好的,熙熙攘攘,名来利往,各人忙着自己的事情,可子君她死了。
  一时间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里叫红花地,我不知道这间屋子准确的门牌号码,但我从此记住了这个地方。红花地,伤心地,我证实了李漾决意离开这座城市的原因。
  李漾环顾着他的小屋,默默地吸着烟。他的头发灰蒙蒙的,有一丝蛛网挂在他的额上,一缕夕阳透过西窗照在上面,微微发亮。桌上放着一付羽毛球拍,两支。李漾拿起一支,在手上轻轻地转着。沉默了片刻,还是我先开口了。
  李漾,大概你也产生过这样的疑问。如果不是亲耳听说,我确实很难相信一个肝癌病人会那么长时间一直被蒙在鼓里。泽天她是什么时候才确切地知道自己病情的呢?
  大概离她去世还有三个月吧。后面她疼得实在是不行了,别人不说,她也明白了。你要知道,她的父母为了瞒着她,确实是煞费了苦心。
  我立即问:那么你呢?你什么时候才知道?
  我?李漾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我看出他不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说: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那么她家里人就一直瞒着你?
  李漾不说话。
  既然问题已经提出,我就得继续下去。我想有些话李漾终究应该说出来,早说出来总要比闷在心里好。而且你要知道,自从上次见面听了他的故事,我已经失眠好几夜。我说,还有个医学上的问题:肝癌传染吗?
  这我不知道。李漾抬起了头。他的眼里掠过一丝酸楚。
  我又问:但肝炎肯定是会传染的吧?泽天自小就有这个毛病,对不对?
  是!是的!李漾站了起来。看来真相有时还是需要步步进逼,他终于开口了。她的父母一直瞒着我。她的那些亲戚,那些同事,他们都比我先知道!他们都没有告诉我!李漾的情绪激动起来,他端起桌上的杯子,一抬手,看到了水面上的落尘,随手把水泼在了地上。我找到开水瓶,里面却已经空了。我抱歉地笑笑。李漾放下杯子,转眼间,他的情绪已经稍稍平静了下来。
  也许,他们做得是对的吧。泽天的病情确诊以后,她的父母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让女儿活得好一点。他们肯定是商量过了,我相信主意是她父亲出的,她的母亲最终也同意了,他们打定主意不让我知道。他们生怕我在得知了泽天的病情后会和她分手。现在想来,那段时间他们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比泽天生病以前还要好得多,简直比我父母对我还要好。他们不光希望泽天能够平静幸福地度过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享受生活,享受爱情,甚至还希望女儿能够完满地度过这一生,做一个完整的女人。
  完整的女人?这什么意思?我专注地看着李漾,不插话,听他说。李漾轻轻地嘘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那段时间,她的父母常常关心我们的感情进展,她母亲甚至还时不时地催促我们的婚事。回想起来,她的父母曾多次暗示我们,而且提供机会,让我们能够住在一起。
  那你们住在一起了吗?这句话到了嘴边,但我没有出声。我看出他读懂了我眼神,然而他把目光移开了。他托着腮,坐在椅子上,像一只受了伤害的动物。我没有见过泽天的父母,只能从泽天的相貌上想象着他们的面貌,突然间我感到不寒而栗。且不说传染的可能,难道他们就没有想到,假设李漾真的和泽天结了婚,新婚丧妻的痛苦是多么惨烈吗?
  说到底,我终究不是他们的儿子嘛。李漾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前一段时间,我真的很恨他们,非常恨!其实现在想想,换了我,处在他们的境地,说不定也会这么做的。他们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西服和婚纱都订了,我们试过,很合身。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已经和子君结婚了。她就是我的妻子。我,爱她。
  我问他:那你后来去医院检查过自己的身体吗?
  李漾说:检查过。泽天去世前就逼着我去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她说她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我。说到这里,李漾突然捂住了脸。他剧烈地抽泣起来。
  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李漾喃喃地说着什么,他捂着脸,声音很含混,我听不太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把话题岔开,问他:你哪天走?
  就这几天吧。
  我来送你。
  他说:不用了。单位的同事会来帮我的。他们不知道我和泽天的内情。
  我问:你离开这里,泽天的父母亲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我还是在泽天的追悼会上见过他们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李漾找出他的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了他的新地址,递给我说:有空我们再联系吧。
  我接过名片,上面有他刚写的数字,这是他在另一个城市的新手机号码。我可以随时找到他,但子君的号码他却永远打不通了。我跟他道别,很多话涌到嘴边,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李漾送我出门。走到院子的门口,我的耳边又响起了李漾在屋里捂着脸时说的那句话,那句含混的话。我停住了脚。
  我握着他的手,迟疑地说:李漾,你真的是一直到最后才知道了泽天的病情吗?是泽天告诉你的吗?
  李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还会问这个问题。半晌,他缓缓地说:我比子君知道得要早。有一次我到她的公司领福利,别人漏出来了。我没有告诉她。我想了很久,也没有跟她的父母说。那时我已经意识到,她的父母不想让我知道。
  我的心里重重地震了一下。我想起了李漾说的那句话。我想起来了。他说的是:我尽力了。
  是的,他尽力了。我用力握着李漾冰凉的手。
  李漾神思恍惚地说:我愿意跟她结婚,只是来不及了。试婚纱时看他父母满面笑容忙得煞有介事的样子,我不忍戳破。其实那时子君肯定已经心知肚明了。
  我轻轻地拍着李漾的手。我说:我明白了。你确实尽力了。你不能老是记着这些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多保重。有空我会去看你的。
  李漾把我送到巷口。走出老远,我还能看见他朦胧的背影。这时正是仲春,天气并不冷,但我周身寒彻。我走上大街,依稀看见一个小伙正站在路边,拨打着手机。我走出老远,回首望去,他还在拨号。那个座机保留着子君最后的一点声音。李漾继续这么打下去,子君的父母也许会接的。但我相信,李漾什么也不会说。他会立即挂断。
  我停下脚步,小伙的身影已经模糊。傍晚的春风中,我只看见他雀羽般翻动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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