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汗青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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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粒绒哀怨的舞蹈


  你的故乡和我的故乡
  都三面环海
  丹麦的女儿耗干了它太多的痴情
  于是海再也养不出一条,从一而终的美人鱼
  海洋生物的骨灰落叶归根
  浮白的泡沫积在海上,为熄灭的啤酒
  下了一场,好生窈窕的雪
  飞燕合德,祸国的腰肢大多产自中原
  可你读过伊甸的童话,知道它更可能是:搁浅
  的尾巴
  无骨的刀刃,碎开岩石的风把鲛人抟进手掌
  揉成残疾却温润的珍珠手帕
  舞姬的前身是一条未被劈开的孔雀尾
  故而生命中的很多东西,本就不该成双——
  耳洞、身影
  迈向你的舞鞋,怀璧其罪的指控
  甚至孤独的岁月里都不该有双数的年龄
  她适合十九,十七,或十三岁
  适合娇嫩而孤僻的质数,除了道生一就是自己
  流风回雪。舒窈纠兮的风从很多本文学史中
  缠绵而过
  露出我——史上最好色的曹子建
  爱诗人又爱女人
  爱她白猫与白云兼顾的狡媚
  爱她偏心兔子与摇粒绒的男人
  爱她为女人折过的花,和她既可承欢又能受
  难的
  婉转的脊梁

樱桃笺释


  今年春天,没人给他写信
  只有她时常寄来一些樱桃
  寄来他们故乡的温度、湿度,折角的霭霭停云
  启封的濛濛时雨,以及一些比红豆
  更适宜在北国长相思的诗。于是,他写道:
  第一粒,他咬到了红宝石的小指头,
  软和硬的界限渐渐消失在
  舌头打出的节拍中。遥远的细雨
  下在离心跳最近的地方。
  第二粒,他咬到了白兔的耳朵,
  绽破的毛细月光挑逗着紧闭的嘴唇。像肋骨里
  刚睡醒了一只猫,伸手便在他身体里
  挠出阵阵比羽毛更痛的痒。第七粒,他咬到了
  一串春天嚼剩的省略号。把娇嗔变成如鲠在喉并不比吻到入口即融更复杂。像爱情
  把自己潺潺地淬炼成,两颗汉语言冰糖
  在化冻的时节叮咚:“要是我写到第一万粒,
  小梳子会看一辈子吗?”在最后的地址栏上
  他这样写道。“当然。”她的回复比心跳还快,
  “死前在身上纹个纹身,转世成胎记
  提醒自己,下辈子接着看。”她给一生中
  最猝不及防的美,都提前预留了两辈子
  但来世给他们赊下的是一片白茫茫:只忠于
  前世的守宫砂落成一身,比肌肤更白的雪
  而他会用衔玉而生的右手拨开诗集
  重寻芳香的樱桃树

水瓶动物


  半糖去冰的夜晚,你舒展着
  手指或臂弯。像一枝月光下的昙花
  打着熹微的哈欠。而我,轻轻刮蹭着你
  一个翠生生、湿漉漉的名字——
  南宋的山,晚唐的水
  那些脆弱王朝里的景色,最适合养育你
  比春风更威风的属相。你说
  柔软的尾音却在我肩上
  蜷成一朵融不化的兔尾巴
  十二点,你的小兔饿了。于是它跳下床
  窝在一隅,吃汤圆
  把糯米舔到皮肤上
  红豆嚼进眼睛里
  捧回手心对视的时候
  你双眼黑得无辜,丝滑的空气
  一下被点睛成珍珠奶茶
  两点,你偷食的浪漫主义血统
  在下雪的洞穴里,酿成滚滚的巧克力馅
  让我们,把这温热的心跳
  一口口,咽成我们的心脏
  我们漱口的语言
  声韵皎洁,吉他没听过
  酒杯,也没听过
  四点,窗外簌簌而下的羽毛
  在纸上,重新落成一只鹤。一次又一次
  你用传教士身韵进入那个轻盈
  又轻盈的信仰。轻盈到一座山
  都兜不住一个清晨
  宝贝……你好连绵啊
  连绵的清晨搭上远山的脉
  六点,我抚着你的头发
  害怕揉乱这个,停泊在你身上的
  最后的黑夜。你依然沉睡
  依然披山带水。时间在你枕边
  转得蹑手蹑脚,像一朵云
  在云间转腰。这时候,我是不是该
  还原成一颗露水,好让你
  青山遮不住地拥有我

浴缸里的水瓶座


  “你知道,很多西方人在水中分娩吗?”
  迈入水中的那一刻,我问道。浴缸里的水瓶座
  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泉眼儿,隔着玻璃杯
  亮汪汪。“因为胎儿刚出生时,是不用肺呼吸的”语言在水中渡成一条脐带,把蜿蜒的你
  還给通透的我。在沉默中对坐
  在沉没中,对饮我们一生中
  所有应该洗礼的事
  水位上涨。水淹过了我的心脏
  加入你,这一缸水瓶座,就变成了双子座
  对吧?我的星座,比阴阳鱼和鸳鸯浴
  都更开辟鸿蒙。来,让我们交换星座   让我们斗转星移。回到生前,我们就是
  羊水中的孪生子。最早的兄友弟恭,是
  相互礼让:今晚,谁先来做那场用鳃呼吸的梦
  回到史前,我们就是
  海水中的海洋生物。让我用叶绿素记住你
  你再用紫外线亲吻我
  这个长夜不漫漫。这个长夜
  像坐在了更漏里。在渐渐冷却的时间里
  做可以创造生命的事,聊命运的缘起
  ——比物种起源更多舛。“它让我愿意活着。
  因为它让我坚定地愿意为之而死。”“15岁的我像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后的哪吒。我的骨骼
  血管、身体发肤,都是碎的。它给我输了一身
  荷花的血液,为我重塑了莲藕的肉身。”春天了你这株比我更根深的浪漫主义,会和我并蒂吗?
  像一朵睡莲突然立夏了一样。你披衣站起的
  姿态
  比道德更美。天姿国色的先生,理应和光明一起先天地生。
  窗外泛起了雨一样的黎明。看——
  世界,又开始了。

短评 


   初读赵汗青的诗,可能会感到一股浓郁的“古风”。这不单是指对古典资源的自如穿插、化用,也与诗行间一种内在流转的韵律感和包裹词语的丰沛感性有关。她似乎很擅长构造一种抒情的进程,利用你我的对话或时间的节奏,让情感和经验一层层绽放,也让蓬勃又蓬松的想象力灌注其间。
  ——姜 涛 诗人
   赵汗青的诗歌糅合了可爱和威风,读罢一不小心会爱上诗中的女主角。她是迷恋思想的无赖少女,是钦定情人节的缱绻大王,是交换星座的史前精怪。唐宋山水撞破欧陆童话,缠绵与创造结成一对双生花。没有性别对立,诗人四两拨千斤般挑逗颠覆了男权规训,她在创造自己的性别哲学。
  ——戴潍娜 诗人
   赵汗青此次展出的诗歌,我想用“食味知色”来形容。《樱桃笺释》巧妙地运用了“笺释”这一过程来表现两个情人写信过程中情感的传递,对于味觉的回忆和理解阐发建立了两人之间独有的私语,或曰恋爱语。味觉引起的系列意识流,手法虽与普鲁斯特有相似之处,但在赵汗青那里所有感觉都被调动,变成完全敞开的敏感自然态,连接着情欲勃发的心脏。《水瓶动物》则完全是一种感官写作,全然由触觉来发生,肉体本身成为被解读的“山水”,赵汗青往往能用充满童真口吻的比喻,以古典的语言将当下感觉直通历史与时间,在她那里,欲望都是荡气回肠的。
   除了七窍的开放,“读解”有时也是核心主题,《摇粒绒哀怨的舞蹈》对于舞姬本身的理解类似于一种阅读,“舞姬”成为了不断被历史填充的概念,这首诗基本也是赵汗青传统的“童话-古典-历史”迁移模式,先是安徒生海的女儿,而后是鲛人,最后落在“婉转的脊梁”上,却是从概念到具体人物的转变,有趣的是,诗歌中最开始的段落更多是同性间的理解,最后却转成了“史上最好色的曹子建”。在她的诗歌中,男性被剥夺了情欲的主导权位置,女性成为了更主动的一方,相爱无非是给对方的一切做浪漫的注脚。总体来说,赵汗青的詩歌虽看起来私人化,却力图纠正情感结构中的不平等关系,即意义是双方共同编织的,所有性别都必须参与,不能因懒惰而否认情欲的合法性。
  ——陈陈相因 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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