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执扇弥勒菩萨图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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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摘要:敦煌石窟中有一些手执扇子、结跏而坐的菩萨图像,以往学界对其定名各有不同。通过考察,笔者认为这种造型的菩萨应是弥勒菩萨,与现藏日本清凉寺的弥勒菩萨图源头一致,是属于北宋画家高文进的创作。
  关键词:敦煌石窟;执扇弥勒菩萨;高文进
   中图分类号:K87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1)02-0072-13
  Study on the Image of Maitreya Bodhisattva Holding a Fan
  in Dunhuang Murals
  GUO Junye
  (Textual Research Institute, Dunhuang Academy, Lanzhou, Gansu 730030)
   Abstract:There are several images of bodhisattvas sitting in the lotus position and holding fans in Dunhuang murals that have been identified in various ways by scholars. Some scholars believe these figures to represent Indra while others think they are regular bodhisattvas. Close examination of these images suggests that these figures can be identified as Maitreya Bodhisattva, as they share the same source with other images of Maitreya bodhisattva found in Qingliang Temple in Japan. This specific form of representation was created by Gao Wenjin, a painter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Keywords:Dunhuang Grottoes; Maitreya Bodhisattva holding a fan; Gao Wenjin
   彌勒,梵文Maitreya,音译为梅呾丽耶、梅怛丽药、弥帝隶等,意译慈氏,是菩萨之姓,其名为阿逸多,意译无胜、无能胜,弥勒为最常见称呼。弥勒生于南天竺婆罗门家,为一生补处菩萨,未来将继释迦如来佛位。原为佛弟子,先佛入灭,生于兜率天内院,经四千岁(即人间五十六亿七千万岁),未来世儴佉转轮圣王时,下生人间,于华林园龙华树下成正觉。弥勒下生于王之大臣妙梵家,一如释迦佛的出生,也是右胁出生、步步生莲、指天指地、九龙灌顶、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等。弥勒值遇佛而修得慈心三昧,故称慈氏,乃至成佛,名弥勒佛。
  在敦煌,十六国时期北凉修建的第268、275窟就出现了交脚弥勒像,第275窟的弥勒,头戴三珠宝冠,颈部饰项圈,腰系罗裙,旁边两瑞兽象征狮子座。云冈石窟出现了较多的交脚弥勒菩萨像,其中第18窟的弥勒戴化佛高冠。冠顶上部以圆圈纹装饰,第17、35窟的弥勒也戴高冠。现藏法国赛努奇博物馆(Musee cernuschi)的一尊云冈弥勒菩萨,交脚坐,头戴三叶莲花宝冠。就经变画来说,河南北齐天保年间建造的小南海石窟,在中窟与东窟中,均雕刻弥勒说法图,弥勒结跏趺坐,画面较简单,是国内现存最早的弥勒经变画。敦煌的弥勒经变最早出现于隋代洞窟中,自隋至西夏没有间断。经统计,敦煌石窟中弥勒经变有104铺,另有纸画或绢画两幅,共106铺,其中隋代壁画8铺、初唐11铺、盛唐14铺、中唐26铺、晚唐20铺、五代13铺、宋代10铺、西夏2铺。西夏两铺绘于五个庙石窟第1、2窟[1][2]。
  莫高窟窟前现存土木结构的慈氏塔一座。此塔原在三危山中的老君堂遗址,为便于保护于1981年搬迁至莫高窟。慈氏塔中的主尊菩萨仅有少数学者关注,郭佑孟先生在《西北考察结报》中描述了此菩萨图像,并认为其为弥勒菩萨[3],从其有限的记录中,我们得到不少启发。这尊菩萨在坐姿、头冠、持物、组合关系等方面都与传统的弥勒菩萨大不相同。因为不同,此类弥勒菩萨在认知上也存在错误,有的还将其定名为帝释天[2]93。笔者认为这种图像是佛教在后期发展中出现的并具有创新性的一种弥勒菩萨造型,源于北宋画家高文进的创作,具有宫廷文人画的性质。敦煌莫高窟第237、363窟、慈氏塔和五个庙石窟第1窟、昌马下窖石窟第2窟都有此类造型的菩萨像。本文就此类执扇弥勒菩萨图像作些考释。
  一 造像仪轨中的弥勒菩萨
  在讨论执扇弥勒菩萨图像之前,我们在此先对弥勒早期的或者说是传统的造型及仪轨略作回顾,以方便更好地对执扇弥勒造像进行对比研究。
  弥勒菩萨一般头戴宝冠,冠中有宝塔,手持军持,交脚或倚坐。刘宋沮渠京声译《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如是描述弥勒菩萨:
  佛告优波离:弥勒先于波罗捺国劫波利村波婆利大婆罗门家生,却从十二年二月十五日还本生处,结加趺坐如入灭定,身紫金色,光明艳赫如百千日,上至兜率陀天。其身舍利如铸金像不动不摇……时兜率陀天七宝台内摩尼殿上师子床座忽然化生,于莲华上结加趺坐,身如阎浮檀金色长十六由旬,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皆悉具足,顶上肉髻发绀琉璃色……百千万亿甄叔迦宝以严天冠。其天宝冠有百万亿色,一一色中有无量百千化佛,诸化菩萨以为侍者……弥勒眉间有白毫相光,流出众光作百宝色……与诸天子各坐花座,昼夜六时常说不退转地法轮之行,经一时中成就五百亿天子,令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如是处兜率陀天昼夜恒说此法,度诸天子。[4]   据经文将弥勒形象总结如下:结跏趺坐于狮子莲花座上,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顶上肉髻,头戴天冠,冠中有化佛、化菩萨,眉间有相光。敦煌壁画中,不管是上生或下生,弥勒一般作交脚坐,或倚坐,上生中常见为菩萨装,也有佛装,如莫高窟第275窟主尊塑像为交脚菩萨形像,第39窟中心柱东向面龛内塑像及龛顶弥勒均为佛装,但龛顶的上生弥勒虽身着佛装,却头戴宝冠,项饰项圈,第329窟西壁龛内壁画中的上生弥勒也是着佛装,戴花冠,项饰项圈,第33窟南壁弥勒经变中的上生弥勒菩萨则俨然是佛像。
  弥勒菩萨造像在古代印度各地十分流行。从唐代玄奘的记述亦可见一斑。据玄奘《大唐西域记》记载,乌仗那国有刻木慈氏菩萨像,恭建那补罗国有刻檀慈氏菩萨像,摩揭陀国有白银弥勒像[5]。敦煌壁画中也绘有天竺白银弥勒瑞像[6],着白色通肩袈裟,属于佛装的弥勒造像。中国早期弥勒菩萨像受到了古代印度相关佛教造像的影响。
  密教中,弥勒菩萨是八大菩萨之一,也是金刚界曼荼罗中贤劫十六尊之一。其具体的形象是:头冠中有宝塔,或为五智如来冠,结跏趺坐,或半跏坐,手中持物各不相同。
  唐代不空译《八大菩萨曼荼罗经》曰:
  想慈氏菩萨,金色身,左手执军持,右手施无畏,冠中有窣堵波,半跏坐。[7]
  唐代善無畏译《慈氏菩萨略修愈誐念诵法》卷上《慈氏菩萨略修愈誐入法界五大观门品第一(并)序》云:
  其中圆明慈氏菩萨白肉色,头戴五智如来冠,左手执红莲花,于莲花上画法界塔印,右手大拇指押火轮甲上,余指散舒微屈风幢,种种宝光,于宝莲花上半跏而坐,种种璎珞天衣白带镮钏庄严。[8]
  同经卷下《慈氏菩萨修愈誐法画像品第五》又有:
  中心置本尊慈氏菩萨,首戴五如来冠,左手持莲华,于华上置法界塔印,右手作说法印,结跏趺坐。 [8]595c
  唐代菩提流志译《一字佛顶轮王经》卷1《一字佛顶轮王经画像法品第二》载:
  佛左侧画弥勒菩萨,面目熙怡,结跏趺坐,手执白拂。[9]
  该经卷4《大法坛品第八》关于弥勒菩萨的形象又有如下记载:
  北第二隔画弥勒菩萨,左手把莲华,于花台上画澡罐,右手扬掌。 [9]248b
  宋代法贤译《佛说大乘观想曼拿罗净诸恶趣经》卷上载:
  第一先安慈氏菩萨,身作黄色光焰炽盛,右手执龙华树枝,左手执军持,于莲华月上跏趺而坐。[10]
  同作者译《佛说瑜伽大教王经》卷2载:
  复说三摩地法。时阿阇梨观想伊昧字变成大智,大智化成慈氏菩萨,四臂三面,面各三目,于莲花上结跏趺坐,二手结说法印,右第二手作施愿印为利众生故,左第二手持龙花杖。[11]
  宋代天息灾《大方广菩萨藏文殊师利根本仪轨经》卷7:
  彼佛右边复有八大菩萨具种种庄严。第一慈氏菩萨最近佛坐,作梵行相头戴宝冠,身真金色,体着红衣,复挂红仙衣,身相端严,具三种幖帜:左手持瓶杖,于肩上挂黑鹿皮,右手执数珠,顶礼如来,瞻仰世尊心如在定。[12]
  从以上佛经可以看出,弥勒菩萨通常的执物是军持(澡罐),也有执白拂、莲花、龙华树枝、宝塔、数珠等的,宝冠中或为化佛,或为宝塔,或为五智如来。我们在敦煌石窟中发现了手执宝扇的弥勒造像,出现较晚,是佛教发展到后期出现的一种弥勒造像新样式,因其最明显的特点是手执宝扇,笔者将其称为执扇弥勒菩萨。
  二 敦煌石窟中的执扇弥勒菩萨
  原建于三危山老君堂、现搬迁至莫高窟的敦煌慈氏塔中绘有执扇弥勒菩萨。此塔外为八角形,坐东朝西,西向安装木门,木门之上浮塑双龙戏珠,正上方墨书“慈氏之塔”。塔内方形,东壁绘居主尊地位的弥勒菩萨,南北两壁分别绘文殊与普贤菩萨。弥勒结跏趺坐于八面金刚莲花座上,菩萨装,具圆形头光、身光,头戴桶形扇面化佛宝冠,双手执扇,扇面长方形。弥勒头部左右各一飞天。飞天手托花盘,胡跪于莲花之上,自上乘云而下。弥勒下方,左侧立一天子,具圆形头光,头戴圆帽,身着条纹宽袖袍服,手执长杆拂子;右侧为一天女,具圆形头光,头戴花冠,着宽袖袍服,双手托花盘(图1)。
  这身弥勒菩萨的造像与传统的弥勒造像大不相同,主要体现在五个方面:首先是坐姿,弥勒为结跏趺坐,与敦煌石窟交脚或倚坐不同,却与密教中的弥勒菩萨坐姿相同;其次宝冠不同于以往,这种桶形扇面宝冠是后期出现的一种冠型;再次弥勒手中所执持的法器为宝扇,与前述执宝瓶、白拂、龙华树枝、宝塔等器物不同;再其次是弥勒左右下方的侍从很有特点;最后是组合关系,弥勒与文殊、普贤菩萨同时出现,这种组合关系也是一种新的图像模式。
  慈氏塔中的弥勒结跏趺坐,戴化佛冠,执扇,但这种形像并非孤例。到目前,我们已发现莫高窟第237、363窟、肃北五个庙第1窟、昌马下窖石窟第2窟都绘有执扇弥勒图,均与慈氏塔中的弥勒图颇为相似。在此一并作比较研究。
  莫高窟第237窟的执扇弥勒绘于前室西壁门上。主尊弥勒菩萨具圆形身光与头光,结跏趺坐于金刚座的仰莲上;头戴桶形宝冠,冠上缘波浪状起伏,上饰火珠;冠侧上方边缘处挂串珠,居中有一如意钗,下方步摇,各各对称出现;弥勒戴项圈、臂钏、手镯、耳珰,帛带呈“S”形两侧外翻;双手持长方形长柄扇(左手托柄,右手扶柄)。弥勒上方两侧是自空中而来的乐器。弥勒左、右下方二侍从:左侧一天女,圆形头光,头戴花冠,着宽袖衣,双手持扇,如弥勒所持之扇;右侧站一梵天形人,具圆形头光,头戴“业”字形头冠,着宽袖衣,双手持白拂。外两侧各绘一身水月观音(图2)。此窟为中唐窟,后期重修。《敦煌石窟内容总录》将其定名为帝释天及二天女[2]93。需要说明的是,莫高窟第237窟甬道南、北两壁分别绘回鹘国王与王后像,所以此窟应为回鹘时期重修的洞窟,而非学界认为的西夏重修。
  莫高窟第363窟为中唐时期开凿洞窟,西夏时期重修壁画。主室覆斗形顶,西壁开龛,龛内倒“凹”形佛床,佛床上七身塑像,皆为中唐原塑。主尊为倚坐弥勒佛,右臂、右手残,左手抚左膝。左右两侧各有一身弟子,为阿难和迦叶。佛床南北两侧各塑一身菩萨、一身天王。天王均踩一小鬼。   龛外两侧西夏时期各绘一身执扇弥勒菩萨,造型基本相同。《敦煌石窟内容总录》记录:“龛外南、北侧西夏各画菩萨一身(趺坐,手执麈尾)”[2]148仅将其定为菩萨。龛外南侧:弥勒菩萨结跏趺坐于八边形须弥座上,须弥座下为双层覆莲,莲瓣上饰蓝色与绿色宝珠,上为双层仰莲,上下向须弥座束腰处各内收三层,每层均有装饰图案。束腰处各面绘大象,象背上是大莲花。弥勒菩萨具圆形头光、身光,头光两侧各有一朵连枝花。头戴五佛桶形宝冠,下小,上略外敞,冠顶边缘波状起伏,并饰以火珠,冠侧左右各插二枝如意钗,钗端垂珠串,宝缯垂于肩后;项戴项圈,耳饰耳珰;上身着衣,袖口外翻,下着裙,饰以花朵,帛带从肩部呈“S”形从双臂穿过,又搭于双腿外侧;双手执扇,左手在下托起扇柄一端,右手抚扇柄,扇斜向菩萨右肩;宝扇长方形,两侧饰羽毛。弥勒菩萨头顶为华盖,由四朵连枝大花朵组成,周围饰火焰纹。华盖两侧各有一身裸体童子飞天,南侧童子左手拿莲蕾,右手拽一条红色长飘带,脚蹬黑色短靴,脚下飘祥云,作驾云奔跑状。北侧童子左手拽一条红色长飘带,右手拿莲蕾,脚蹬黑色蓝边短靴,脚下飘祥云,作驾云奔跑状。两身童子于华盖两侧相对驾云奔跑。
  龛外北侧的弥勒菩萨与南侧的造型基本相同,局部略有变化,如宝扇斜向菩萨左肩等,在此不赘。二者对称绘于龛外两侧,互相照应。龛外两铺执扇弥勒菩萨为后代重绘,却与龛内原塑倚坐弥勒有呼应之势,前者为菩萨在兜率天宫,后者为弥勒下生人间(图3)。
  五个庙石窟第1窟坐北朝南,执扇弥勒绘于主室南壁门上。居中弥勒菩萨具圆形头光及外缘云气纹的身光,结跏趺坐于仰莲八面金刚座上;头戴宝冠,无化佛,桶状扇面高冠,呈“山”字形,冠顶饰宝珠,冠侧有花钗装饰,缯带下垂;上着青绿色披肩衣,袖口呈火焰形外翻,下着裙;戴项圈、耳珰;双手持椭圆形、外缘羽毛状的扇。金刚宝座前置束腰形假山台几,上供花卉。弥勒下方两侧各一侍从:左侧天女,具圆形头光,发髻束巾,后垂带,身着宽袖衣,双手合十;右侧天子,具圆形头光,头戴黑色云缕冠,冠后系带,身着宽袖袍服,脚蹬高头履,双手合十。二侍从身后各绘一棵大树。画面左、右两侧对称绘一身罗汉,均有圆形头光,坐于石上,身后假山,罗汉身旁各有一身童子。左侧罗汉左手持经,右手似拿笔;右侧罗汉左手持经卷,右手前伸,作讲说状(图4)。
  玉门昌马下窖石窟第2窟中的执扇弥勒菩萨绘于主室东壁门上。菩萨具圆形头光、身光,结跏趺坐于金刚莲花座上;头戴桶状扇面宝冠,冠顶边缘起伏,上有火珠,冠身上层嵌宝珠,下层有圆圈纹及大花纹,冠侧左、右各插如意钗,钗端挂串珠;戴项圈、臂钏、手镯、耳珰;身着护胸天衣;双手执长柄宝扇,扇面呈长方形。弥勒头顶为花蔓状华盖,左、右侧也各有向外延伸的花枝。东壁门南、北分别为文殊与普贤菩萨。文殊骑狮,手执如意,左、右各一持花侍从菩萨;普贤骑象,手执莲花,花上置梵夹,左、右各一持花侍从菩萨(图5)。
  三 执扇弥勒菩萨相关问题研究
  1. 弥勒菩萨执扇
  较早的执扇弥勒菩萨可追溯到北宋时期,现存实物在日本,是由僧人奝然于公元986年携往日本的。
  日本国僧人奝然曾在中国留学求法四年,他带回日本的法物中,最为有名的是一尊模刻的优填王释迦旃檀瑞像,现藏于清凉寺。就是在这尊瑞像装藏内1954年发现了一批版画,其中有北宋太宗雍熙元年(984年)所雕的弥勒菩萨像、文殊菩萨像、普贤菩萨像的单幅版画。从雕刻手法及布局等考虑,这三幅像可看作是一组。弥勒菩萨像版画中,执扇弥勒菩萨结跏趺坐于莲花上,莲花下为工字形金刚座。执扇弥勒菩萨具以云气纹装点的圆形背光和桃形头光,头戴宝冠,绀发垂肩,戴项圈、圆形胸饰、耳珰,下着裙,左手执羽毛團扇,右手掌心向上自然放腿上。菩萨头上悬华盖,其两侧各有一身飞天,左侧一身向上飞,右侧一身向下飞,一上一下,互相照应,动感强烈。菩萨前放置多棱假山支座,座上有莲花,花上置金轮。菩萨下方左、右两侧各有一身造型相同的侍者,头梳双环髻,身着华服,脚蹬高头履,手执白拂(图6)。
  弥勒菩萨版画右上署“待诏高文进画”,左上署“越州僧知礼雕”,可知为北宋名画家高文进绘稿,并在越州(今浙江省绍兴市)由天台宗知名僧人知礼雕版。右侧中部刻赞文:“云离兜率,月满娑婆;稽首拜手,惟阿逸多。沙门仲休赞”;左侧中部刻“甲申岁十月丁丑朔十五日辛卯雕印普施永充 供养”。“阿逸多”为弥勒之名,此像正是弥勒菩萨。从左侧题记可知,此像是雕印的,非独本。
  弥勒执扇不见于经文,也不见于宋代之前的佛教美术作品,是新出的弥勒菩萨造型样式。扇本为纳凉之物,佛弟子、侍从或转轮王在天气炎热时即以扇侍佛,或者高僧讲论时手执扇,以示威仪。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38曰:“尔时,尊者罗睺罗住于佛后,执扇扇佛,白佛言……”[13]又如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35“妙花婆罗门事”言:“时阿难陀于世尊后执扇招凉。”[14]北凉昙无谶译《悲华经》中也有转轮王手执宝扇,以扇如来及声闻的经文描述:
  善男子!时转轮王清旦出城向于佛所,既至林外,如法下车步至佛所。至佛所已,头面礼足右绕三匝,自行澡水,手自斟酌上妙肴馔佛及大众。饮食已讫,舍钵漱口。时转轮王手执宝扇,以扇如来及一一声闻。时王千子及八万四千诸小王等,悉皆供养一一声闻,如转轮王供养世尊。[15]
  宋代道诚集《释氏要览》卷中总结了几个比较典型的用扇例子:“西天多用,如《阿含经》云:‘阿难、罗云,皆执扇侍佛。’优波离结集律藏时,波斯匿王与象牙装扇,令执诵律。古高僧慧荣,讲时执扇。隋炀帝赐高僧敬脱大竹扇,阔三尺,入内讲经论。”[16]而我们所熟知的维摩诘居士手持之扇为麈尾。
  最初佛不许比丘用扇,后因比丘患热,才始许之,只用竹或叶做成的扇,但如是僧伽受取,则除外,可用金银琉璃等宝物做成的扇。唐代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6:
  时属春阳,苾刍患热,身体黄瘦羸劣无堪。俗旅见时问言:“圣者,何故身体黄瘦羸劣无力?”答言:“时属春阳,我苦于热。”彼言:“圣者何不持扇?”答言:“贤首世尊不许。”答曰:“仁之大师性怀慈愍,若知苦热许扇无疑。”苾刍白佛,佛言:“我今听许苾刍持扇。”六众苾刍闻佛听许,便以金银琉璃,或紫矿揩拭,及种种庄彩而为扇柄。俗旅来见便生讥耻,六众傲慢广说如前。乃至佛言:“不用宝等而作扇柄。应知扇有两种:一以竹作,二用叶成。”时有众多敬信俗旅,便持种种庄彩之扇,来施苾刍。苾刍不受。佛言:“若为僧伽受取无犯。”[14]229a-b   后来扇在密教中作为供养具,布列于道场。唐代阿地瞿多译《佛说陀罗尼集经》卷3云:
  各诵印下真言七遍,当设二十一种供养之具,作般若波罗蜜多法会,随力堪能惟好精妙。何等名为二十一种?一者严饰道场安置尊像,复以种种香,所谓龙脑丁香、郁金沈水,香汤浴像还置本处;二者像前当作水坛……十六宝扇……二十一白拂。以如是等胜妙之具,至心供养,能令人王等及一切众生无始已来十恶五逆诸罪消灭,复令现在所求随意。[17]
  到了宋代,法天译《佛说圣宝藏神仪轨经》卷下更有关于制扇仪、作扇印法及扇真言:
  复说扇仪则,用无虫匹帛作扇,其扇白色制度合仪,扇柄端直以金宝庄画二柄。作如是言:“我今献扇。”即以左手屈小指于掌内,竖臂摇手作扇印。复诵扇真言七遍……”[18]
  佛经中有关于摩利支天执宝扇如维摩诘前天女所持宝扇的记载。唐代不空译《佛说摩利支天经》云:
  若欲供养摩利支菩萨者,应用金或银或赤铜,或白檀香木或紫檀木等,刻作摩利支菩萨像,如天女形可长半寸,或一寸二寸已下,于莲花上或立或坐,头冠璎珞种种庄严极令端正。左手把天扇,其扇如维摩诘前天女扇。右手垂下扬掌向外,展五指作与愿势。有二天女各执白拂侍立左右。作此像成,戴于顶上或戴臂上或置衣中。[19]
  佛教中还有大梵天王执扇的造像,如榆林窟第16窟前室西壁南侧的大梵天王右手执团扇。
  唐代道宣撰《广弘明集》卷12曰:
  概闻中国者三千日月万万三千天地之中央也,故有轮王迭出、圣主继兴,御七宝而王四天,行十善而被万国,开平等之化,和怨以睦亲。扇慈悲之风,胜残而去杀,故得不威不怒,物以之行;不役不劳,民以之治。[20]
  唐代道世撰《法苑珠林》卷13《念佛部》:
  或扇广大之慈风,洒滂沱之法雨,能使身田被润,即吐无上之芽。[21]
  弥勒本在过去值佛而修得慈心三昧,故称慈氏,又弥勒菩萨常作为转轮王的代名词。转轮王拥有七宝,中国历史上女皇帝武氏就曾自称为弥勒下世,为金轮圣神皇帝。转轮王曾执扇侍佛,“轮王迭出、圣主继兴”。扇子可以“扇慈悲之风,胜残而去杀”,“或扇广大之慈风,洒滂沱之法雨”。慈氏执扇甚为恰当。
  弥勒菩萨居兜率陀天时“与诸天子各坐花座,昼夜六时常说不退转地法轮之行,经一时中成就五百亿天子,令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如是处兜率陀天昼夜恒说此法,度诸天子。”[4]420在这幅弥勒菩萨图中绘金(法)轮,意在表明昼夜六时恒说法,弥勒执扇也為说法增添了威仪。
  总而言之,宝扇作为佛具是佛弟子、转轮王等侍佛,为其纳凉,或者摩利支天、大梵天王、维摩诘居士、高僧等所持,以示威仪之法器,密教作为供养具,布列于道场。高文进创作执扇弥勒,不仅赋予菩萨一定的威仪,而且具有在兜率天宫讲经说法、广扇慈风、度诸众生之意。
  陕西药王山摩崖石刻18号龛中也有一铺执扇弥勒。这身弥勒戴冠,着交领袈裟,右手执椭圆形团扇,左手置于腹前,结跏趺坐于莲花座,旁有题记“弥勒佛”。这是一身执扇弥勒佛,非弥勒菩萨。此铺弥勒佛的组合关系是:毗卢佛居中,地藏菩萨居左,弥勒佛居右。这三身像一字排开,均着交领袈裟,结跏趺坐于金刚莲花座上,毗卢佛作智拳印,地藏菩萨双手于袖中平放,应视作禅定印。陕西省考古研究院、陕西省铜川市药王山管理局编《陕西药王山碑刻艺术总集》将此铺摩崖石窟定为宋金时期,与执扇弥勒的流行时间相符,又认为弥勒佛持扇有道教造像的因素[22]。这身弥勒虽持扇,戴冠,着佛装,题记为佛。
  2. 执扇弥勒菩萨的侍从
  日本清凉寺藏弥勒菩萨左、右侧各一身持白拂的天女,由《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可知是兜率陀天宫的天女。敦煌早期的弥勒菩萨两边就已出现了执白拂的天女,如莫高窟第275窟南壁阙形龛内的交脚弥勒菩萨(图7)。
  日本清凉寺藏的弥勒菩萨像版画,由题记可知是高文进创作,而高氏创作的另一幅慈氏画,宋代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6《近事·慈氏像》记载:
  景佑中,有画僧曾于市中见旧功德一幅,看之,乃是慈式菩萨像:左边一人执手炉,裹幞头,衣中央服;右边一妇人捧花盘,顶翠凤宝冠,衣珠络泥金广袖。画僧默识其立意非俗而画法精高,遂以半千售之,乃重加装背,持献入内阎都知。阎一见且惊曰:“执香炉者实章圣御像也,捧花盘者,章宪(献)明肃皇太后真容也。此功德乃高文进所画,旧是章宪阁中别置小佛堂供养,每日凌晨焚香恭拜。章宪(献)归天,不意流落一至于此。”言讫于悒,乃以束缣偿之。复增华其标轴,即日进于澄神殿。仁庙对之,瞻慕戚容,移刻方罢,命藏之御府,以白金二百星赐答之。[23]
  《图画见闻记》记载高文进创作的慈氏菩萨左、右胁侍,其一为裹幞头、着皇帝服、持香炉的宋真宗御像(宋真宗赵恒谥应符稽古神功让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另一为手托花盘的真宗皇后刘娥像(宋真宗皇后刘娥初谥庄献明肃皇后,后改谥章献明肃皇后),与日本清凉寺的慈氏版画中两天女有所不同。
  敦煌壁画出现的几尊弥勒菩萨像,左右侍从也各不相同。前文已述,慈塔中的弥勒菩萨下方左侧立头戴帽、身着竖条纹宽袖袍服、手执长杆拂子的天子,右侧立一头戴花冠、身着宽袖袍服、双手托花盘的天女。
  莫高窟第237窟弥勒菩萨左、右下方二侍从:左侧天女,头戴花冠,身着宽袖衣,双手持扇,如弥勒所持之扇;右侧头戴“业”字形头冠、身着宽袖衣、双手持白拂梵天形天人。
  肃北五个庙第1窟弥勒下方两侧各一侍从,左侧天女发髻束头巾,后垂带,身着饰以云肩宽袖衣,双手合十;右侧天子头戴黑色云镂冠,后垂带,身着宽袖交领袍服,脚穿高头云履,双手合十。天女扎头巾,天子戴云缕冠,是标准的西夏服饰,但衣服却是宽袖,与一般所见西夏窄袖不同,可能体现皇帝、皇后。昌马下窖石窟第2窟的持扇弥勒没有绘侍从。
  以上图像表明:执扇弥勒两侧有的为两身天女,如清凉寺的执扇弥勒;有的为一身天子与一身天女,如敦煌慈氏塔中的弥勒、莫高窟第237窟弥勒菩萨、肃北五个庙第1窟的弥勒。弥勒两侧一身天子与身天女是《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所说的天子与天女的代表。经文说,兜率陀天上有五百亿天子、五百亿天女,兜率陀天宫的大神牢度跋提为弥勒所造善法堂宫中又化生出九亿天子、五百亿天女。如此众多的天子、天女,壁画各绘一身作为代表。   在敦煌壁画弥勒上生经变中,弥勒两侧也绘天子与天女,数量较多,如莫高窟第454窟天宫中弥勒两侧各绘3身菩萨,外两侧则绘头戴小冠的天子与头戴卷梁冠的天子各4身[24]。
  敦煌壁画中执扇弥勒菩萨一侧的天子,基本绘成当时国王的形象。上引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记载的宋真宗与明肃皇太后作为慈氏菩萨的两身侍从,直接将皇帝、皇后代替天子与天女,这一点与中国传统的帝王观念相一致。
  将现实中的已故人物绘于慈氏菩萨两侧,更有上升兜率天值遇弥勒之意。值得注意的是,敦煌除了慈氏塔以及莫高窟第363窟中的执扇弥勒菩萨之外,其余均绘于洞窟窟门上。这一位置,自中唐开始,有绘供养人的惯例,如莫高窟231、144、156、138、12窟等。第231窟东壁门上绘阴伯伦夫妇画像[25],第156窟东壁门上绘张议潮父母及张议潮兄弟二人供养像[25]209,第138窟东壁门上绘阴季丰夫妇及智慧性供养像[26],第12窟东壁门上绘索义辩祖父母供养像[27]。这些供养人的中心人物为已逝的家族长者。而在东壁门上绘供养人及执扇弥勒,也契合祈愿逝者上升兜率、值遇弥勒的思想。
  3. 慈氏与文殊、普贤菩萨的组合
  弥勒菩萨的胁侍左侧应为法音轮菩萨,右为大妙相菩萨。唐代金刚智译《吽迦陀野仪轨》卷中:
  是即请召请尊成就法相,若是行法时,经日无验。又作随心曼荼罗,中央弥勒菩萨,左方法音轮菩萨,右大妙相菩萨,四方四大天王。[28]
  慈氏之塔,塔内南侧绘文殊菩萨,下壸门。文殊具圆形头光、背光,头顶有华盖,双手执如意,于狮背上坐大莲花座,头戴桶状扇面宝冠,宝冠中前有化佛,两侧面各有上下两如意钗,钗端挂串珠。文殊右下方为牵狮人于阗国王,国王头戴帽,着斜领衫,腰系抱肚,脚穿黑色高筒靴,双手一前一后执缰绳,动感十足。文殊两侧为两身立姿菩萨,手持花幡。
  塔内北侧绘普贤菩萨,下壸门。普贤菩萨具圆形头光、背光,头顶有华盖,双手执莲花,莲花上放置梵夹,于象背上坐大莲花座,头戴桶状扇面宝冠,宝冠中前有化佛,两侧面各有如意钗,钗端挂串珠。普贤右下侧牵象人,力士状,仅着短裤,右手执缰,回首仰望。普贤两侧各一身菩萨,右侧者双手合十,左侧者双手各执锣。
  弥勒与文殊、普贤菩萨的组合,不仅仅在慈氏塔内出现。五个庙第1窟、昌马下窖石窟中的弥勒菩萨绘于门上方,文殊与普贤绘于门两侧。另外,日本清涼寺与弥勒版画藏于一起的文殊、普贤版画,与弥勒菩萨属于一组。文殊骑狮游戏坐于莲花坐上,手执如意,头戴尖锥状宝冠,顶有文殊五字真言的云朵,一侧为戴高帽的于阗国王,另一侧为善财童子(图8)。普贤骑象游戏坐于象背莲花上,手执长茎莲花,宝冠残缺,头上有五字真言的云朵,两侧童子各一身(图9)。
  文殊、普贤菩萨作为弥勒菩萨的胁侍,推测可能与上生礼忏有关。俄藏Дχ.0144有“我今各发志诚心,愿见慈尊亲顶礼”“念普贤菩萨摩诃萨四遍”“念文殊菩萨摩诃萨四遍”。汪娟认为此件写本与《上生礼》有密切关系[29],可见《上生礼》中除了念慈氏菩萨名号外,还有念文殊、普贤名号的。因而,笔者认为弥勒菩萨与文殊、普贤菩萨的组合受到了上生礼忏仪的影响。
  慈氏塔原建于三危山中,塔本身象征弥勒菩萨所在的兜率陀宫,塔内又有方形可容身之地,从所处位置及塔形来讲,如果作为念佛、礼忏、值遇弥勒之地甚为合适。
  塔中北壁普贤侍从中有一身菩萨持钹。钹为佛教礼仪常用器具。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载,唐开成五年(840)五月五日于五台山竹林寺见到了斋礼佛式,斋礼佛式上就用到了钹:
  [五月]五日,寺中有七百五十僧斋,诸寺同设。并是齐州灵岩寺供主所设。竹林寺斋礼佛式:午时正,打钟。从僧入堂。大僧、沙弥、俗人、童子、女人依次列坐了。表叹师打槌,唱“一切恭敬,礼常住三宝,一切普念。”次寺中后生僧二人手把金莲,打蠡钹。三四人同音作梵……便打蠡钹,同音念“阿弥陀佛”,便休。[30]
  另外,日本国成寻写的《参天台五台山记》中,有五台山打钹僧迎接成寻一行的记录:
  从岑渐下,十里,诸僧来迎。以都维那为首。坂口小堂副僧正乘马来,次诸僧烈(列)行,捧幡——八流(旒),五色也。宝幢二。打钹僧八人。总数百人许来。[31]
  故而,普贤侍从中持钹菩萨可能与佛事活动如礼忏仪等有关。弥勒菩萨与文殊、普贤菩萨的组合可能是出于礼忏的需要。
  四 画家高文进与执扇弥勒菩萨像
  日本藏版画执扇弥勒菩萨像署名高文进画。高文进应是创作此类弥勒菩萨像的始祖,开执扇弥勒菩萨像之先河,因而在此将高文进作专门介绍。
  宋代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3记载:
  高文进,从遇之子。工画佛、道,曹、吴兼备。乾德乙丑岁,蜀平,至阙下。时太宗在潜邸,多访求名艺。文进遂往依焉。后以攀附授翰林待诏。未几,重修大相国寺,命文进傚高益旧本画行廊变相,及太一宫、寿宁院、启圣院暨开宝塔下诸功德墻壁,率皆称旨。又敕令访求民间图画,继蒙恩奖。相国寺大殿后《擎塔天王》,如出墻壁,及殿西《降魔变相》,其迹并存。今画院学者咸宗之,然曾未得其仿佛耳。[23]75
  宋代刘道醇《宋朝名画评》卷1云:
  高文进,蜀中人。太宗时入图画院为祇候(祗侯)。上万几(机)之暇,留神绘画。文进与黄居寀常列左右,赐予优腆。相国寺有高益画壁,经时圯剥。上惜其精笔,将营治之。诏文进曰:“丹青谁如益者?”对曰:“臣虽不及,请以蜡纸摸其笔法,复移于壁,毫发较益无差矣。”遂与李用及李象坤翻传旧本于壁,得益之骨气。文进自画后门里东西二壁五台、峨眉文殊、普贤变相及后门西壁神、大殿后北方天王等。以其能迁待诏,仍赐所居在相国寺东。年老卧病,上遣医往疗之,仍戒曰:“文进之命,实系卿手,不可缓也!”上为注意如此。后果愈。敕同画东太乙宫贵神列位。大中祥符初,督群工计度玉清昭应宫壁,今景德寺后九曜院罗汉及东壁药师琉璃光王佛,皆文进所画也……高文进笔力快健,施色鲜润,皆其所长。[32]   北宋黄庭坚《山谷集》卷27“书士星画”条亦云:
  国初有卖药叟髙益,涿州人,因縁南衙事,太宗作捜山图,极工,遂待诏翰林中,画相国寺行廊及崇夏寺殿壁,是名大髙待诏。后有蜀人髙文进,以蜀俘至阙,亦待诏翰林中。时新作相国寺,命文进仿髙益旧本画四廊佛变化相。大率都下佛宫、道馆,多文进笔,号为兼备曺吴采墨,是名小髙待诏。今为翰林画工之宗。此画多蜀人笔法,亦传是小髙所作,落笔髙妙,名不虚得也。[33]
  另外,元代夏文彦撰《图绘宝鉴》卷3[34],明代曹学佺撰《蜀中广记》卷107[35],清代王原祁等编纂《佩文斋书画谱》卷50[36]等著作中都收录了有关高文进的事迹。
  由此可知,高文进是五代宋初时的画家,蜀地人,擅长绘佛教与道教题材的图画,笔力快健,施色鲜润,兼有曹不兴与吴道子的风格。北宋太祖乾德三年(965)灭蜀后,高文进被俘获送至宋京开封,得太宗赵光义看重,授官翰林待诏,曾在相国寺等寺院绘制壁画。高文进作为宋初知名的宗教题材画家,有宋一代为翰林画工们所师法效仿,在中国绘画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中国历史上画过慈氏菩萨像的画家较多。唐代的吴道子就曾画慈氏菩萨图,在宋代邓椿《画继》卷8《铭心绝品》中记载蜀僧智永房有“吴道子慈氏菩萨图”[37]。北宋阙名《宣和画谱》卷2《道释二》也记北宋宫廷内府藏有吴道子作品“慈氏菩萨像一”[38]。另外,《宣和画谱》还记载唐代的辛澄,五代至北宋的杜龟、曹仲元、王齐翰、韩虬、周文矩等人都曾绘有慈氏菩萨像[38]60,73,74,83,88,124,但这些慈氏菩萨像的具体形象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3记载敬爱寺:“佛殿内菩萨(提)树下弥勒菩萨塑像,麟德二年(665)自内出,王玄策取到西域所图菩萨像为样。”[39]敬爱寺的弥勒菩萨是王玄策图西域样式,可能为龙华树下之弥勒。
  北宋时期高文进所创作的执扇慈氏菩萨形像却保存了下来,我们因此得以知晓其所绘菩萨的具体形像和风格。
  五 结 语
  弥勒信仰是佛教最重要的信仰之一。敦煌早自北凉三窟,晚至西夏都有弥勒造像,最具代表性的是唐代建造的莫高窟北大像与南大像。
  兜率天宫的弥勒为菩萨下生到阎浮提世界,龙华树下讲法的弥勒已成佛。敦煌壁画中兜率天宫的弥勒也未必全是菩萨形,虽以菩萨装居多,但也有佛装的。佛装有的戴宝冠,项饰项圈。上升兜率天的弥勒菩萨、下生阎浮提的弥勒佛,共同特征是倚坐或交脚。
  敦煌慈氏塔内的执扇弥勒菩萨,不仅是菩萨形,而且结跏趺坐。刘宋沮渠京声译《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载弥勒菩萨“时兜率陀天七宝台内,摩尼殿上,师子床座,忽然化生,于莲华上结加趺坐”。敦煌慈氏塔中弥勒菩萨不同于壁画中的倚坐或交脚,更接近于经文。弥勒菩萨的居所是兜率天宫,慈氏塔象征着兜率天宫。此慈氏塔为八角形塔,塔檐下三正面绘天王,四斜面塑四大天王,这也是弥勒兜率天宫常见的表现。莫高窟第231窟北壁弥勒经变中的兜率天宫外,正面绘四天王:莫高窟第454窟东披的弥勒经变中,兜率天宫门外也守护着四大天王[25]337。前述经文中提到天宫中有天子与天女,弥勒菩萨造像左、右两侧的天子与天女也说明弥勒菩萨是在兜率天宫。
  弥勒菩萨常见的造型是手持军持,宝冠中有宝塔。根据佛经,弥勒菩萨的法器除了军持,还有白拂、莲花、龙华树枝、宝塔等,未见宝扇。宋代之前,不见有执扇的弥勒菩萨造像,而在北宋时,御用画家高文进创作了执扇弥勒菩萨像。宋代版画业发达,执扇弥勒菩萨一经创作,即被刻成版画,雕印成品广为流传。当时有一幅被日本僧人奝然于公元986年携至日本,保存下来,成为珍品。敦煌的执扇弥勒像是在宋、西夏时期出现的一种新的菩萨样式,慈氏塔中的执扇弥勒菩萨,并与文殊、普贤菩萨的组合,与高文进创作的执扇弥勒菩萨及文殊、普贤组合相同。只是因为时代不同,风格稍异,如清凉寺藏弥勒菩萨手持短柄羽扇,而敦煌石窟中的弥勒菩萨大多手持长柄扇。同时出现执扇弥勒菩萨的还有莫高窟第237、363窟,五个庙第1窟,昌马下窖石窟第2窟,这些都属于回鹘、西夏时期的作品。笔者认为敦煌的执扇弥勒像及其与文殊、普贤菩萨组合像,其粉本应来源于北宋画家高文进的创作。
  执扇弥勒菩萨与文殊、普贤菩萨的组合则与礼忏仪有关。
  弥勒本在过去值遇佛而修得慈心三昧,故称慈氏,宝扇喻“扇慈悲之风,胜残而去杀”,“或扇广大之慈风,洒滂沱之法雨”的内涵。弥勒为一生补处菩萨,佛教认为在释迦涅槃后如有疑问,佛弟子可禅观神往兜率天宮请弥勒答疑,或将来往生兜率净土,请弥勒答疑。弥勒信仰曾广为流行,佛教徒希望往生弥勒净土,超越生死之罪,值遇弥勒。刘宋沮渠京声译《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中说:
  佛告优波离:佛灭度后,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等,是诸大众,若有得闻弥勒菩萨摩诃萨名者,闻已欢喜,恭敬礼拜。此人命终如弹指顷即得往生,如前无异。但得闻是弥勒名者,命终亦不堕黑处,边地邪见,诸恶律仪,恒生正见,眷属成就,不谤三宝。佛告优波离,若善男子、善女人,犯诸禁戒造众恶业,闻是菩萨大悲名字,五体投地,诚心忏悔,是诸恶业,速得清净。未来世中诸众生等,闻是菩萨大悲名称,造立形像,香花、衣服、缯盖、幢幡,礼拜系念,此人命欲终时,弥勒菩萨放眉间白毫大人相光,与诸天子雨曼陀罗花,来迎此人。此人须臾即得往生,值遇弥勒,头面礼敬,未举头顷便得闻法,即于无上道得不退转,于未来世得值恒河沙等诸佛如来。[4]420
  唐代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卷71《画弥勒上生帧记》曰:
  常日日焚香佛前,稽首发愿,愿当来世与一切众生同弥勒上生,随慈氏下降,生生劫劫与慈氏俱。永离生死流,终成无上道。[40]
  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记载的高文进所绘弥勒菩萨像,将天子像绘成章豫皇帝,天女像绘成皇后像,正是希冀升兜率天宫、值遇慈氏的反映。   西夏为党项人建立的一个国家,地处西陲,前期与北宋、辽相抗衡,后期与南宋、金朝相对峙,其文化深受汉文化影响,北宋时高文进创作的执扇弥勒菩萨像,通过版画的形式广为传播,自然传到了西北地区,包括当时的回鹘、西夏,敦煌现存的执扇弥勒像就是实证。
  在中国古代绘画史中,前有唐人周昉创水月观音体,《历代名画记》卷10《唐朝下》载“(周昉)菩萨端严,妙创水月之体”。后有北宋画家高文进创执扇弥勒像,这是继周昉创制水月观音像之后的又一次创新。二者在佛教绘画史上都留下了精彩的一笔,为后世所模仿,是宝贵的艺术财富。
  附记:笔者曾以本文参加2016年8月19—23日在敦煌莫高窟举行的“敦煌论坛:2016交融创新——纪念莫高窟创建165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全文收入会议主办方印制成册的交流论文集第335—352页。会议上承蒙李凇先生告知陕西药王山的执扇弥勒佛信息,在此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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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稿日期:2020-04-2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敦煌西夏石窟研究”子课题“敦煌西夏石窟汉传洞窟与图像研究”(16ZDA116)
  作者简介:郭俊叶(1971-  ),女,甘肃省会宁县人,历史学博士,敦煌研究院文献研究所研究馆员,主要从事石窟考古、佛教艺术及敦煌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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