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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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说来就来了。早晨,彭幺姑打开门,漫天的雪,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眼睛睁不开,她一手扶门,揉了半天眼,脚才跨出门槛。
  雪下得真大。路盖住了,田也盖住了,竹子压弯下去了。高大的狗柿树、山枣子树枝丫上也落了雪,枝条像变细了,看起来温驯了不少。远山上也堆着雪,天地都白汪汪的。
  狗柿树坡已没有几户人家了。总共六户,除了彭幺姑,再就是国顺爷老两口、高队长、观花娘、周跛子、李铁匠,都是七老八十的人。
  彭幺姑下了阶沿,走到院坝边上,望那几户人家。
  家家房子上都堆着雪,房子比平时矮了许多,打眼一望,只能见一片白茫茫中有几抹黄色。
  雪花还在懒洋洋地飘,远处的天空乌蒙蒙的。彭幺姑没看到他们房顶冒烟儿,想可能是天还早,都还没起床吧。
  回到屋里,生火膛的火,倒了暖水瓶子的水洗脸,手机响了。儿子彭宝儿问下雪没有,说想回来看雪。
  彭幺姑一辈子没有嫁人,宝儿是她抱养的,住在县城里,早几年就要把她接到城里去,可彭幺姑不干。
  放下电话,彭幺姑嘴里嘟哝着,这雪有啥看头?人已开始上楼梯了。楼上挂着腊肉,宝儿最喜欢吃腊肉,还说腊肉一带进城一进冰柜就变味了,回来吃才有味道。
  宝儿每年都要回来好几次。映山红开的时候回来看映山红,狗柿子红了时回来摘狗柿子。烧肉的时候,彭幺姑就想起这些了,叨起来,幸亏没跟着进城,不然你到哪儿看花儿看朵儿去?又说,看了二十几年还没看够?都是跟城里人学的!
  把腊肉烧好泡上,洗了手,又站到院坝边上了。她要看清楚那几户人家屋顶上冒了烟儿没。那几户人家的孩子请她了,请她帮忙看门。屋上有烟儿,说明他们就是好好的。
  国顺爷、高队长、周跛子、观花娘屋上都有烟儿了,只有最东边的李铁匠,彭幺姑看不清到底冒了烟儿没。
  李铁匠其实不是铁匠,因他喜欢打老婆,村上的人就这么叫他。李铁匠老婆已死了好几年了。大前年,村上鼓励人搬迁,每户补贴一万五在镇边上建房,儿子腊狗就搬下山了。要彭幺姑帮忙看门,是腊狗今年正月初五回来给他妈上坟时顺道到彭幺姑家里说的。
  对李铁匠,彭幺姑没什么好感。宝儿念大学的时候,彭幺姑经济正困难,不得已去找放高利贷的李铁匠借钱,可李铁匠开口就要彭幺姑陪他睡一觉。彭幺姑气得浑身发抖,骂了声你要遭报应的,转身就走。
  彭幺姑以后没有再踏进过李铁匠家门一步。路上遇见,头一低就过去。想不到李腊狗会请她给他看门。
  彭幺姑心里有些不情愿,她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你……把他接下去吧?”她婉言推辞着。
  “他不下去。”李腊狗说。
  “他怕下去了,他烧的那些纸钱收不到了。”腊狗又说。
  李铁匠给他自己烧纸钱的事,彭幺姑听说过。一个大活人,每天没事就给自己烧纸,狗柿树坡的人都当稀奇讲。
  已经有好几年了。有人问他为何要烧纸,他就是一句话:老子这辈子没过好。
  “还烧?”
  “烧啊!我就没见过他做事像这么当真的。无论刮风下雨,从没有间断过一天。每天傍晚,他就开始打纸,‘噔噔噔噔’一响半夜,听着就烦。一张纸上,横七竖十一,七十七个凿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横竖对得整整齐齐,凿眼儿的深浅也很均匀。我要他去买那些印制的大票,或者用一张百元钞票在草纸上哈气,他不干,他说那些是假的,收不到。他烧过之后,还用笔在草纸上记下:某月某日,化纸多少。还要我在他死的那天给他把这账本也烧了,他过去了好对账。”
  腊狗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瞟一眼彭幺姑,又说:“他每天打纸,烧一些,留一些,留的都放在楼上,都小半间楼了。他这么信迷信,是不是老糊涂了。”
  腊狗说完又嘿嘿了两声。见彭幺姑没笑,不言语,赶紧住了嘴。
  彭幺姑似乎并未听他说,腊狗不知道说什么了,正想站起来走,却听彭幺姑说了这么一句:“迷信……信迷信,好啊。”
  “好?”
  “好。信迷信的人,怕报应,不做坏事。”
  腊狗摇着头,摇了一阵,双腿一收,站起来。“彭幺姑,我知道他不招人待见,今儿的话,就算我没说。”
  彭幺姑却改变主意了,她突然觉得应该帮腊狗这个忙。“腊狗,你爹我了解,我答应帮你望望。”
  腊狗高兴起来:“您答应了?我就知道您会答应的。高队长对您那样,您都答应了呢。”
  “都是要钻土的人,”彭幺姑说。
  一开始,彭幺姑望着李铁匠那栋矮塌塌的屋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动不动就想起了她向李铁匠借钱的那个夜晚。过了一段时间,就慢慢好了。
  雪又下起来了,飘飘荡荡的,十分从容。彭幺姑想起宝儿要回来看雪的事,心里叫了声好。刚才她还有点担心雪停了,雪化了,宝儿回来看不到好景色呢。
  只是李铁匠那屋顶上,她越望越模糊了,似乎浮着一层青烟儿,又似乎是雪天的雾气。
  彭幺姑想,还是跑一趟吧。转身进了屋,换上了长羽绒服,换了套鞋,找出了拐棍。
  路上雪积得厚。彭幺姑脚踩下去时,雪往套鞋里掉。路上没有人行走,平展展的,只有一只狗跳出的两串窟窿。
  起了风,雪花密起来,往彭幺姑脸上扑,往颈子里扎。就像它们也很孤独,就像它们和彭幺姑分别太久,要逮住彭幺姑亲热。
  彭幺姑也不年轻了,去年夏天过的七十岁生日。 虽然拄着拐棍,可还是小心翼翼的。
  离彭幺姑最近的一户是观花娘。观花娘在扫门口的积雪,见彭幺姑过去,便问彭幺姑这是要去哪里。
  彭幺姑拿拐棍一指前面:“李铁匠!”并要观花娘帮她望望李铁匠屋顶上到底有没有冒烟儿。
  观花娘走到院坝边头望了一阵,也不能确认李铁匠屋上到底冒了烟儿没有。
  “我还是过去看看。”彭幺姑往前走。
  “下雪,他还在床上挺尸吧。”观花娘说,“这大的雪你得小心……”   观花娘中气不足,说出来的话也像她走路,颤颤巍巍的。一股风把她后半句话卷走了。
  雪越下越大了,观花娘丢了扫帚,站到屋檐下,却没有进门,望着彭幺姑走,直到裹着长羽绒服、拄着拐棍、佝偻着腰的彭幺姑慢慢在眼里模糊了。
  虽说彭幺姑和李铁匠两家相距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一公里,可路弯弯拐拐的,又被雪埋住了,所以彭幺姑走得并不快。
  风更大起来,在空中吹得“呜呜啦啦”地响。雪也更大起来,像一群发了疯的长脚蜂往彭幺姑脸上撞。
  彭幺姑走了一段,站住,望李铁匠屋顶,可那屋顶越来越模糊了。
  走到大堰塘那里,离李铁匠的家就不远了。可彭幺姑依旧看不清屋顶。彭幺姑想起宝儿,脚下快起来。
  却没想脚下一滑,人倒了下去,“咕噜咕噜”滚到了堰底。
  雪一会儿就把路上的脚印和堰底的彭幺姑盖住了。
  宝儿自己开车,不到两个钟头就到了山下。公路只修到这里。
  山下下着雨,不小。儿子帅帅抱起自制的滑雪板、滑雪杖就下了车,连雨伞也懒得拿。宝儿要他拿伞,他不拿,说只要爬到半山腰,就是雪了。他待会还要滑雪呢,要滑到奶奶家里去。
  眼前的大山陡峭,狗柿树坡就像“搁”在其上。山上有一条“之”字形的路,在山坡上拐过去拐过来,当地人叫它“十二拐”。爬上“十二拐”,就到了狗柿树坡。
  雪只落到半山。山像戴了一顶雪帽。青烟缭绕。宝儿觉得这有些像有一次他去玉龙雪山。
  帅帅抱着滑雪板,爬了不几步,就喘不过气来了。“要是有公路多好啊。等我长大了,我要把这里的路修通,或者在这里装一架缆车。”
  宝儿知道,这里人户还多着的时候,上面也有过修公路的计划。可拖了几年,人越拖越少了。乡里算账,修路不如将人搬迁,于是迁走了一些人家,到现在就只剩下这么几户了。
  上了半山,雨摇身一变成了雪花。像飘飞的羽毛,像满天的星星。帅帅兴奋得尖叫起来,他用手去接纷纷扬扬的雪花,又伏在地上啃雪,揉了雪球往远处掷。他问宝儿:“老爸,奶奶不愿跟我们进城住,就是因为有这么好看的雪吧?”
  “不止有雪,还有狗柿子,还有映山红。”
  “我真是觉得奶奶这里比城里好!”
  帅帅又问:“就只有这一条吗?”
  宝儿说:“是啊,千百年来,狗柿树坡就只有这一条路通向外面,通向远方。”
  “老师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要是有个条条大路通狗柿树坡就好了。”
  宝儿和帅帅边聊边爬,不知不觉上了山。山上的雪可是真厚,齐小腿肚了。宝儿和帅帅不约而同地倒了下去,就像那是铺着蓬松棉絮的大床。
  一会儿站起来,宝儿赞叹起来:“真美啊!想不到今年的雪会下得这么大。帅帅,你看那些狗柿树像什么?”
  帅帅正在急不可耐地往脚上套滑雪板,一扬头:“像一幅画,像谁用大墨笔在一张大白纸上画的画。”
  “那些房子呢?”
  帅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仙境……琼楼玉宇吧?”
  “说得好。我想仙境也不过如此吧。可惜……看不清房子上的烟儿。”
  宝儿一直在望他家的屋顶,只是掩映在纷纷袅袅的雪花中,看不太清。
  宝儿每次回家,上山第一眼就会望自家的屋顶。屋顶上有烟儿,他浑身就舒服。
  宝儿还喜欢看别人屋顶上的烟儿。那时候,狗柿树坡人户多,一到做饭的时候,散落在坡上的人家,家家户户屋上冒着烟儿,整个村子炊烟袅袅,青烟在空中飘浮,风把它们聚拢来,吹开去,拉成丝,撕成纱,一村子都是温暖和安详。
  帅帅已经系好了滑雪板,准备滑雪了。可滑雪板不听他的。一开步,就摔了个四仰八叉。宝儿想早点到屋,对帅帅说,“帅帅,时间不早了,奶奶可能等急了。”于是强行拿起了帅帅的滑雪板。
  到了家,没进门,宝儿先叫了一声妈,帅帅叫了一声奶奶,可没听见答应。
  宝儿拨打妈的手机,手机在灶屋里唱歌。
  宝儿屋前屋后找了一遍,没找着人,就和帅帅一起去了观花娘家里。观花娘说早晨看见他妈去李铁匠那边了。
  “李铁匠?妈也给他看门了?”
  “说腊狗请他了。”
  彭幺姑给几户人家看门的事,宝儿知道。是观花娘告诉他的。观花娘有点不能接受彭幺姑给高队长看门的事,就把这事儿说给宝儿了。
  彭幺姑这一辈子,害她害得最狠的就是高队长。要不彭幺姑不会不嫁人,也不会抱养宝儿。
  那时彭幺姑刚刚二十出头。一天,县防疫站来查钩虫,要求人人都交大便。彭幺姑不交,高队长便开会斗了彭幺姑。
  高队长之所以要拿彭幺姑开刀,是因为她家庭出身是地主。
  彭幺姑虽说没过上几天地主生活,六七岁时就解放了,可大户人家小姐的范儿却与生俱来。她爱干净,说话轻言细语,又还有一些孤傲。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把大便写上名字交到那些外来的男人手里呢?
  高队长要她承认是破坏爱国卫生运动,彭幺姑怎么都不开口说话,高队长恼了,要民兵连把她捆了送到公社派出所。
  这一送就把彭幺姑的前程断送了。彭幺姑人长得漂亮,虽说成分不好,但当时却有几个不怕死的向彭幺姑提亲,可就因为这一送,几个不怕死的也怕死了,打了退堂鼓。一晃过了六七年,年纪大了。有外大队的人来提亲,可不是跛子,就是傻子。她看不上。农村实行责任制,高队长下台了,也再没有人嫌她出身,嫌她进过公安局了,可年纪大了。
  观花娘才要她抱养了宝儿。
  如果没有这件事,彭幺姑可能是另一种人生。彭幺姑冤不冤啊?
  可几年前,高队长的女婿张子强来请彭幺姑帮忙看看门时,她不加犹豫就答应了。
  高队长退下来后,日子不好过。因为当了一辈子队长,把种田的手艺荒了。分田到了户,田要自己种,这下问题就大了。不会使牛,不会种水田,请人,又因在台上时好批斗人,把人得罪干净了,请不到。而更关键的是:他只有一个女儿,想招婿入赘,招不到。三十岁上,人就变得疯疯癫癫了。他把女儿弄去精神病院看过几回,有些好转,回来后赶紧嫁到了远处。   女儿嫁过去不久又犯病了。女婿上了当,不认这个岳父。过了两年,女人也死了。他成了一个孤老。好在女儿的病好了一些,女婿这才又认了这个岳父,每年过年来看他一眼。
  观花娘对彭幺姑给高队长看门很感意外,两人聊天时问她:“你不恨他?”彭幺姑说:“现在还谈什么恨不恨呢。”
  观花娘过去给人家观花,挨过高队长不少整,几乎每次批斗会都不掉号,“也是,也许这都是命吧。”
  宝儿不同意他妈给这几户人家看门。“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要是他们当中哪个真有事,您怎么办?”彭幺姑说:“都说清楚了,我就帮忙望一望他们屋顶有没有烟儿。没烟儿就给他们打电话。”
  “真的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彭幺姑说,“这几年,都还好,我没打过一次电话。”
  彭幺姑话是这么说,其实并不像她说的那样。有一天晚上她头疼,第二天早晨起来得晚。起床去望烟儿,几户人家屋上都没有。望他们的门,门也没开,只好到田里找人。又有一次,她望到高队长屋上老没冒烟,去看,门开着,进去,才知道高队长砍柴把腿伤了,去不了山林里捡引火柴,索性煮了一大锅土豆和红薯,每天也不烧火了,就吃冷土豆冷红薯。彭幺姑心里发酸,捡起门背后的背篓,给高队长捡了好几背篓干松毛。
  宝儿说:“我是说,他们的家人会不会找您麻烦——要是您有一天疏忽了呢?”
  彭幺姑说:“怎么会呢?”
  宝儿说:“您不会就为了给人家看门,才要留在这里吧?”
  彭幺姑笑着说:“妈有这么憨?妈是在这里住惯了……”
  “您没看到她回来?”宝儿问观花娘。
  “没。雪大,我一直在烤火。”观花娘说。
  “我们就是从这路上回来的呀,没看到这路上有人走过啊。”宝儿说。
  “这大的雪……”观花娘说。
  宝儿的心“咚”的一声悬了起来:这大的雪,不会摔到哪里了吧?立马带着帅帅去找。
  一直找到李铁匠家里。
  “我妈早晨来过吗?”
  李铁匠这时正在火炉上做饭,“没呀!”
  李铁匠早晨起来,看到雪大,就没及时烧火。他上楼去拿火纸来打,他准备今天打一天火纸。雪把亮瓦遮住了,屋里看不见,他拉亮了灯。
  电灯光下,那些满是铜钱凿印的纸格外好看,像草纸上开满了花。恍惚中他还觉得那就是黄灿灿的金元宝。看着看着,他舍不得下楼了,也忘了饿了。
  “你妈怎么了?”李铁匠问。
  宝儿没理会李铁匠,折身就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叫妈,帅帅时不时叫声奶奶。
  走到大堰跟前,宝儿站住了。大堰里有一些雪堆,一个雪堆比较高。
  帅帅突然惊叫起来:“爸,那个雪堆像动了一下。”
  宝儿和儿子下到堰底,刨开雪堆,才看到了彭幺姑。
  彭幺姑儿已经冻僵了。宝儿把她背回家放到床上时,观花娘就被帅帅叫来了。观花娘把耳朵抵在彭幺姑鼻子前听了一阵,说还有气,人还活着,要宝儿铲些雪在桶里,兑些开水化开了,她给彭幺姑擦身子。
  观花娘从脚到头,浑身上下擦了一遍,彭幺姑也没哼一声。观花娘让宝儿用些雪给妈擦脚,自己跪在一旁烧香求神。
  观花娘口中嘀嘀咕咕的,一手端水,一手用两个指头蘸了,往彭幺姑身上浇。可浇了一阵,彭幺姑仍然没有什么反应。观花娘说,等等吧。万一不行,她就过阴去,看看彭幺姑是不是过去了。
  宝儿不信观花娘这一套。打电话给县医院的同学,把情况说了,同学说,十有八九是中风了,你赶快想办法弄下山,我要救护车到山下来接。
  宝儿背着彭幺姑出门时,李铁匠拄着拐棍来了,咳个不停。问宝儿彭幺姑这是怎么了,宝儿没理他。观花娘说:“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抢救及时,不到一周,彭幺姑人就清醒了。宝儿问她,是不是去看李铁匠?彭幺姑点头。宝儿问是不是腊狗请了?彭幺姑说是的,那天腊狗回来给他妈上坟。
  宝儿这就给妈说,单位有事,要出差几天。
  宝儿这几天想清楚了,他要找腊狗索赔。他咨询过他的律师同学,只要有证据证明腊狗确实请过他妈看门。宝儿决定回狗柿树坡一趟,找找证据。
  首先找的就是观花娘。和观花娘说了说妈的情况,就要观花娘把那天早晨看见他妈去找李铁匠的过程详详细细说一遍。
  观花娘就说,她大约什么时候看到彭幺姑的,她和彭幺姑说了什么等等。
  按照律师的提醒,宝儿带了录音笔,并做着记录。观花娘不懂宝儿这是在干什么,见他在一张纸上写个不停,便问。
  宝儿说:“我要索赔。”
  “索赔?”观花娘似乎没听懂。
  “这么给您说吧,腊狗请我妈看门是吧?”
  “嗯。”
  “我妈就因为给他爹看门,才在大雪天里摔成了脑溢血是吧?”
  “是的。”
  “这就构成了一种雇佣关系。打个比方吧,城里榨面的,师傅操作不当,把手绞了,老板是要赔师傅的伤药钱的,您懂了吗?”
  “那是榨面啊?”
  宝儿不想给观花娘多作解释:“如果法庭需要您出庭作证,您实话实说就行了。”
  观花娘像有些吃惊:“法庭?你说这事要上法庭?”
  “是的。我想这事可能最终要上法庭解决的。”宝儿现在还没跟腊狗谈索赔的事。他准备先收集证据。
  宝儿在观花娘这儿取了证,又去了高队长和其他几户人家,律师同学告诉过他,那些也是证据。
  收集齐了证据,宝儿回到老屋里,用一个大包袱收了妈的一些衣裳和手边物品,要带到城里去。他不会再让妈回来了。
  要下“十二拐”时,他站住,回过头看了一下,就像是和生他养他的狗柿树坡告别。
  雪全化了,他熟悉的一切都跳到眼里。坡上嶙峋的乱石、张牙舞爪的狗柿树、歪歪扭扭的泥巴墙……清晰可见。风吹起来,在乱石罅里盘旋,发出怪响。他顿时感觉狗柿树坡萧瑟荒凉,杂乱无章,像是聊斋里的一个野狐出没的村落。   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妈回来了。他想。
  他很后悔早几年没有把妈接进城去。要是接进城里了,就不可能出这么大的事情。他叹了一声。
  彭幺姑还住在院里,宝儿回到城里,径直去了医院,跟妈说想找腊狗索赔的事,彭幺姑问:“赔什么?”宝儿说:“钱啊,都花了五万多了。”
  彭幺姑想不到宝儿会要腊狗赔钱:“这从何说起呢,是我走路不小心……”
  宝儿说:“要是腊狗不请您看门,您会摔成脑溢血吗? ”
  彭幺姑不再说什么。她没想到这次会花这么多钱。她不愿跟宝儿住进城里,原因之一就是怕给宝儿添了负担,多了麻烦。
  可又不想让腊狗赔钱。
  正是要吃下午饭的时候,宝儿回家给她拿饭去了。宝儿走了不久,腊狗来了。
  彭幺姑不知道腊狗是不是听说了宝儿要索赔的话才来的,问腊狗怎么来了,腊狗说爹说的。彭幺姑问宝儿找过他没有,腊狗说没有。
  彭幺姑瞪着腊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腊狗说,这次他爹还做了一回人事,拄着拐棍一步一咳到镇上找他了,要他无论如何要到县城来看看彭幺姑。
  腊狗说时,从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塞到彭幺姑枕头下,说是他爹给的,他没想到他爹这只铁公鸡这回大方了一回。然后“扑咚”跪到床前,说这事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请彭幺姑看门,彭幺姑也不会摔筋斗。
  彭幺姑心里突然有了主意:“腊狗,你别胡说,你请我给你爹看过门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说时把五百块钱拿出来递给腊狗,要腊狗赶紧走。
  宝儿一会儿给她拿饭来了。吃了饭,彭幺姑便要宝儿给她办出院手续。宝儿问她为何这么急着出院,她说,“我不是没去过你家吗?急着看看呢。”宝儿劝她再住一个星期,说医生交待过了。
  “再说,还有人没来呢,我得让他来看看现场啊。”宝儿又说。
  可腊狗不来医院,宝儿打电话他, 他说他没有请过彭幺姑。
  这是宝儿预料之中的,他咨询律师同学,律师同学建议他申请法庭调解,如果调解不成,再转入诉讼程序。
  彭幺姑又住了一个多星期后,就出院了,去了宝儿家里。住了两天,宝儿便和她说法庭调解的事,要她实话实说。
  “我可能把人记混了。让我看门的不是腊狗,是高队长的女婿张子强。”彭幺姑说。
  宝儿知道妈是不愿意他找腊狗赔钱。“其实我索赔也不仅仅是钱的事。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那样干是不对的。他们搬出去了,把老人丢在山上,不赡不养,就托人帮忙看看门,这是什么?就等着人死了来收尸不是?就是怕受人指责他们不是?”
  彭幺姑不语。
  宝儿又说,“如果是个别人,我也罢了。可他是谁?李铁匠啊。”
  宝儿正说着,手机响了。法庭打来的,告诉他:腊狗不接受调解。
  宝儿说:“好。”
  法庭很快审理了这个案子。胜券在握的宝儿想不到审理过程中会出现问题:彭幺姑说腊狗没有请过她,而且那天她是去接帅帅。
  当事人彭幺姑这么说,法官们都愣住了。
  宝儿急了,举手向法官示意要说话,可人还没站起来,李铁匠早站起来了:“我……可以说……句话吗?”
  主审法官让书记员问明了李铁匠的身份,同意了。
  “腊狗今天没说实话,彭幺姑也没说实话。我亲耳听到腊狗给我说,他请彭幺姑看门了。 我还记得他的话,他说他请了彭幺姑,你哪天爬不起来了,彭幺姑就会给他打电话。腊狗我清楚,如果他没跟彭幺姑说,他绝对不会跟我说他说了。”
  此话一出,彭幺姑愣住了。这个李铁匠,一辈子都没做过亏本的买卖,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他不知道这一认他要赔多少钱?
  李铁匠是今天早晨法庭派车去接观花娘、高队长等证人时,挤到车上来的。他并不是证人,他给司机说情,想看看打官司,他活了一辈子没看过打官司。司机才让他上车了。在车上时,观花娘和高队长都没跟他说话。
  腊狗也愣住了。他想不到爹这时会站出来。
  “腊狗,爹一辈子都没做过赔本的买卖,这一回是赔大了。”李铁匠说时咳嗽起来,满面通红,“可爹这回不想赖这个账。人家为我,差点把命丢了,赖这账没得良心。你就说实话吧。该赔好多赔好多。爹还存了一点钱,准备走的那天用的。差下的,这辈子你先垫上,爹下辈子还你。”
  李铁匠说着说着又咳嗽起来。
  法官这时问腊狗了,腊狗脸红得要破皮。他很为难。他既不想赔钱,又不想撒谎。
  “李腊狗,这是神圣庄严的法庭。”法官说,“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铁匠也望着腊狗说:“腊狗你说啊!”
  腊狗望了一眼彭幺姑,清清了嗓子,“我……请过彭幺姑看门。刚才不承认都是彭幺姑的主意。”
  宝儿想不到李铁匠和腊狗会这么说,坐了下来。
  法庭最终判决腊狗赔偿彭幺姑三万元医疗费。
  案子审完以后,李铁匠、观花娘、腊狗等人就要乘车回狗柿树坡。彭幺姑要跟着车回去,宝儿好歹劝了下来。
  车子送证人回去,送到“十二拐”下,把人放下就回去了。李铁匠、高队长、观花娘三人往山上爬,三个前前后后,并不相跟着。爬了一阵,李铁匠坐下了,高队长、观花娘也坐下来,三人之间隔了几丈远。爬到第五个拐上,观花娘看李铁匠坐下,便走到李铁匠身边坐下了。“你今天还像个人。”观花娘说。李铁匠咳嗽个不停:“我这个喉咙,一发热、一说话就咳……”观花娘说:“你可是个铁公鸡,这回这么大方,你不会……是对人家彭幺姑有意思吧?我可是听说,你这只癞蛤蟆一直想吃天鹅肉的。”
  观花娘和李铁匠说话时,高队长往回走了一段,走到观花娘跟前坐下来。平时他不会往人跟前凑,他们三个人更不会坐到一起说话。
  观花娘扭头望了一眼高队长,没说什么。李铁匠咳了一阵,说:“山上没几户人家了。我们几个老家伙住在这里,谁知道哪天早晨爬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人望一望,我就心里踏实。”   高队长说:“老李你这话对呢。”李铁匠没接高队长话。观花娘又望着李铁匠说:“你在那边存了那么多钱,还怕死?”
  聊了一阵,歇了歇汗,观花娘说走吧。三个人一起站起来了。
  在宝儿这儿住了一个多星期,彭幺姑就要宝儿送她回去。宝儿要她彻底把狗柿树坡忘了。彭幺姑摇头。
  “狗柿树坡有什么好的?您难道忘记了您在狗柿树坡受的苦遭的罪?李铁匠、高队长当年是怎么整您的您忘了,您还要回去,天天和他们见面,天天去望他们屋上冒了烟儿没?”
  李铁匠、高队长刁难她的事,她当然没忘,可现在,她却一点也不恨了。“那些事还提它做什么?几十年了,就是一块铁,也被风吹化了。我就是觉得住在那里什么都舒服。”
  “狗柿树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您就不觉得寂寞吗?”
  “不寂寞。那里有狗柿树,有满山的树,有石头,有鸟,有鸡,还有屋上的烟儿……我觉得它们都亲。我都天天梦见它们了。”彭幺姑这阵子确实天天梦见回了狗柿树坡。她梦到那些石头、那些狗柿树和她说话,还梦见狗柿树坡上空飘浮着青烟,那些青烟也和她说话。烟儿还带着她往天上飘。
  “知道您这回有多危险吗?要是再晚个把钟头,或者出血点不对,您就没命了。如果再来这么一回,就是神仙也没得救了。”
  “观花娘说了,差一个时辰阎王就不会要。”
  “‘十二拐’您还爬得上去吗?您说说我怎么把您弄上去?”
  “你放心,我能上去……”
  宝儿想,妈不愿住这里是没人陪她,没人说话,寂寞吧?就请了一个佣人回家。
  佣人每天早晨把她带去公园看人跳舞,带去买菜;宝儿和老婆一下班就带她去逛街、散步,回了家陪她看电视等等。可没几天,彭幺姑哪儿也不去了。她说街上太闹了,看电视头疼。
  而且人也蔫了下来,一点精神气儿都没了。饭量减了,还失眠,每天凌晨两点就起床,坐在卧室里,对着窗子发呆。
  看着妈这样了,宝儿便不再坚持,答应送她回狗柿树坡。彭幺姑立刻精神了,眼里放出光来:“宝儿,妈就是这么个命。妈就是狗柿树坡的一棵狗柿树,离开了狗柿树坡,就活不了。”
  过年之前,宝儿请了假,送妈回去。宝儿一直担心彭幺姑爬不了“十二拐”,没想到她爬得比他还快。
  登上“十二拐”,彭幺姑站住喘气,掏了口袋的小手巾擦汗,眼光便瞟到李铁匠、观花娘、高队长、周跛子他们房子上去了。
  可没有看到烟儿。
  彭幺姑把手机拿出来看时间,下午两点,正是做饭的时候,怎么屋上没烟儿呢。而且,天这么冷,不做饭,也要烤火啊。
  “宝儿,你帮我看看他们屋上冒了烟儿没?”
  “看,还记着人家屋上的烟儿。”宝儿也没有看到他们屋上有烟儿。天气好着,宝儿连他们屋上的瓦楞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
  “这个时候怎么没有烟儿呢?”
  “也许今天暖和,没生火吧。”
  回到家里,彭幺姑立刻烧了灶膛的火给宝儿做饭,又弄燃了火膛的火让宝儿取暖。她想告诉他们,她回来了。
  彭幺姑在灶房里忙了一阵,就跑到外面望一眼。去菜园子找菜也是。他们屋上的烟儿成了她的挂牵。
  可直到她把饭做好,端上桌了,也没看到他们屋上有烟儿。
  一会儿吃饭,彭幺姑端着饭碗又去院坝里望了一眼。宝儿说:“您好像有点心神不宁的。”彭幺姑说:“天也不早了,你说他们屋上怎么还是没有烟儿?”宝儿说:“您安心吃饭吧,他们屋上冒没冒烟儿与您没有一毛钱关系。”彭幺姑说:“他们请了我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宝儿说:“现在真的没关系了。”
  彭幺姑觉得宝儿这话怪怪的,瞪着宝儿,宝儿给妈夹菜:“您吃饭。您做的饭真是太好吃了。”
  那天法庭判决之后,腊狗、观花娘的姑娘、高队长的女婿、国顺爷和周跛子的儿子都前前后后给宝儿打了电话:不请彭幺姑看门了,要他给彭幺姑说一声。宝儿没想到彭幺姑还会回来,也就没给彭幺姑说。
  “我真的觉得有点怪,宝,你腿脚快,吃过饭你去看下吧。”彭幺姑说。
  宝儿答应下来。吃完饭,彭幺姑催宝儿去,宝儿这才把腊狗他们打电话的事说了。彭幺姑怔了一下,说:“不,你不去,我去。他们请不请我不管。”
  宝儿知道妈的脾气,连忙答应去。
  到了观花娘家,见观花娘家门锁着,又去李铁匠家,李铁匠家门也锁着。屋前屋后,也没见着人。宝儿也觉得有些奇怪了,就打电话给腊狗。腊狗说,他把爹接下去了。宝儿问观花娘呢?腊狗说观花娘也被她女儿接走了。宝儿又问高队长,腊狗说,高队长也被女婿接走了。宝儿问为什么这样?腊狗说,那场官司后,先是来了报社的记者,后来乡政府来了人,乡政府把我们都找去了,要我们把人接走。宝儿说,那你爹他愿意下去吗?腊狗说,不下去不行。宝儿问,你是说狗柿树坡现在没人住了吗?腊狗说,是呀。
  宝儿喊了一声好。
  宝儿心里升起一种成就感。这场官司打得真有价值。他想,狗柿树坡没人了,妈在狗柿树坡就待不住了。
  回了家给彭幺姑说,并要彭幺姑跟他回县城。可彭幺姑死活都不肯。
  “我不走。我就住这儿。我住在这儿,屋上冒着烟儿,这地方就是活的。狗柿树坡虽然都搬走了,可过年过节的,他们会回来上坟,我住这儿,也方便他们找口热水喝。”彭幺姑说。
  彭幺姑仍一个人住在狗柿树坡。每天天一亮起床,弄燃火膛的火,洗脸,然后出门,走到院坝前,看观花娘、李铁匠那几户人家屋顶。
  这天早晨,她突然看到李铁匠屋上飘起了烟儿,便过去了。
  “你怎么回来了?”彭幺姑说。
  李铁匠脸上堆了笑:“……你就回来了。”
  “我是觉得住在这里舒服。城里我住不惯。”
  “我也是住不惯。我在山下,最喜欢望的就是山上的烟儿,一看到山上的烟儿,我也舒服……我就是望着山上有了烟儿才回来的,我猜到是你,果真就是你。”
  “你就为这烟儿回来的?”彭幺姑说。
  李铁匠咳嗽起来。
  彭幺姑瞪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李铁匠:“我想问你一句话,那天在法庭,你为什么要腊狗承认请了我?”
  李铁匠说:“我怕没人再望我屋上的烟儿了……”
  彭幺姑说:“你一辈子都在算计。”
  “我……一辈子都……没算对……咳咳……”李铁匠脸红红的。
  责任编辑 吴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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