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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母亲之后,常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的童年。
那时有纯真的快乐和勃勃的生机,也有揪心的痛苦。小时候,我最害怕父母吵架。
六七十年代,父辈的婚姻大多倚凭媒妁之言,爱情的意义很淡漠。而且, 那又是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生存的需要扼制了美好的情愫,父母常为了一些油盐酱醋的细微小事发生战争。往往是妈妈抓住爸爸的小错,不厌其烦地反复数落,最后,爸爸忍无可忍,奋起还击——这是那个年代很多家庭,尤其是农村家庭的缩影。
在我听来,妈妈的唠叨,爸爸的愤怒,都如同锥刺我心灵的利剑。有时,父亲一声怒喝,一个暴跳,都会使我浑身发抖。那时,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走在冰冷刺骨的寒风里,我小小的心,总会默默地祈祷:父母千万不要吵架。我已经习惯
了一进家门先察言观色。如果阴云密布,我就赶紧乖巧地放下书包,张罗饭菜,缓和紧张的气氛,避免导火索随时引爆。
多年以后,我远走高飞,弟弟还留在家中。血性已弱的父母,也已懂得相互谦让与珍重,但仍免不了小摩擦。当他们唇枪舌剑之时,弟弟的脸总是沉沉的,躲到外面,不住地念叨:人活着,真没有一点意思。看着弟弟年轻而悲哀的面容,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两个无助的小人;耳边又响起了他们无奈、恐惧的哭喊和哀告。在那样的氛围中,两个幼小的心灵哭泣着,靠得紧紧的,互相安慰。弟弟告诉我不要哭,我劝慰
弟弟不要哭,可自己却反倒哭得更厉害,为自己,也为对方。如今,我已逃脱,弟弟还生活在阴影之中。思绪至此,我心头一酸,泪水如泉。
“你们再这样,我就带走弟弟。”
我话一出口,他们都不吭声了。
母亲不解地问:“你带走弟弟?”
她不明白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就连我自己当时也并未清醒地意识到,父母的争吵,会伤害孩子的心灵,影响他们的性格和生活态度。多少次,听着吵闹声,和着悲切的泪水,我仰望星空:到哪里才能找到安宁和幸福——虽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我常想着,有一天,我离开了父母,找到一个美好的世界,一个温暖的小巢,那里只有我和弟弟,互相传递着怜爱。
不知是祸是福,我与弟弟惊人地相似:细腻、易感、善解人意,害怕伤害别人,也害怕受到伤害。小心翼翼地对待别人的心灵,也小心翼翼地封存着自 己。
我是弟弟精神的朋友,在那个深寂的夏夜,繁星满天,深邃无比,正宜作心灵的对谈。我问弟弟:“你性格平和,为什么却没有一个密友?”
已长成男人的弟弟沉默不语。
我上了师范学校以后,语文老师在 给我的信中,曾关切地询问:“你现在还是不是独来独往?” ——这个特点,那时的我也并不知晓。现在,我猜想,我们在父母的争吵中,因为害怕冲突和矛盾,才选择了自我、孤独和逃避。家庭氛围一面促使我形成了脆弱的理想主义气质,一面增加了我对生活的疑虑和忧惧,不知不觉中,它们已深深地刻划、积淀在我生命的年轮里,再难磨灭。
今天,我做了母亲,往事一幕幕,才慢慢浮现出它们的意义。它们不断警醒我应该如何去做父母。我也才
明白,我与弟弟的手足之情为何这般深厚。孩子对世界的感受和认识从家庭开始,他们带着家庭的印记长大成人。我不愿自己经受过的,再让孩子经受。
在欣喜地迎接新生命的开始,就应为他们准备一个温暖的爱的世界。家庭的爱是一个整体,没有父母之间的爱,爱孩子就是奢望和空谈。只有和谐的氛围才能培养孩子乐观、自信的人生态度,才能教会他们去爱世界,爱人类,爱一切美好的东西。在孩子甜美的睡梦里,在顽皮的嬉笑里,在出行的兴奋中,在轻柔的低语中——在如沐春风的融融情意中,我与爱人对视着,微笑着,一个共同的愿望在心底升腾:让这个小生命快乐而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