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小乙是让阿木迷恋到不能自已的女生。他真喜欢她，虽然知道她坏。
　　她是个放浪的坏女孩子，凡是她看上的男孩儿，她都要和他们好。
　　阿木想，谁让她漂亮呢，漂亮的女孩子就可以任性。
　　那时他们都只有19岁，在一所职业中专上学，在一个胡同里长大。从小马小乙就看不上阿木，她看着他发呆的样子，常常说：“傻瓜。”
　　她明白傻瓜喜欢她，但是她不可能喜欢他，他又笨，又长得和地瓜一样，说话还总是磕磕绊绊的。
　　她冬天穿皮裙，涂着口红出现在胡同里时，爱听男人们的尖叫。
　　阿木从不尖叫，他说：“看你冻着感冒。”
　　后来他们考上一个学校，马小乙指挥着阿木：“去，给我打水。”“给我打饭。”甚至衣服都让他洗。
　　有女生说：“马小乙，看你男友对你多好。”
　　“屁，”她说，“才不是我男友，我的小跟屁虫。”
　　她就是这样说阿木的，她看不起他，却又离不开他。阿木打了三份工，挣来的钱如数交给她，她喜欢胭脂水粉，喜欢漂亮衣服，她要穿戴好了和男人约会。
　　阿木不嫉妒，他愿意她漂亮，即使她和男生约会，只要她高兴。
　　他知道马小乙最爱的人是谁，那个叫陈小军的男生天天挂在马小乙的嘴边，她常常说：“今天陈小军带我去郊外了，他游泳游得真好，我们在河边吃了烧烤。对了，你明天买些烧烤的用具来，我们要烤得更好吃。”
　　“好的，”阿木说，“我明天就去。”
　　马小乙说的陈小军，是一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男生，一脸的痞子相。很多女生喜欢他，他从来不拿马小乙当回事，总是对她呼来唤去的。
　　马小乙就是喜欢被他呼来唤去的，甚至让他上了她的床。
　　她觉得这样的幸福得有一个人分享，就把阿木叫了出来，约他去一个小饭店吃饭，她说：“今天我请客。”
　　那是她第一次请客，阿木点了两个菜，全是马小乙爱吃的，一个烧鱼，一个煲豆腐。
　　她一脸甜蜜地对阿木说：“我和陈小军睡过了，真好。”
　　阿木的脸有点颤抖，在灯光下分外地难看。他笑了笑说：“是么？”这两个字说完他就没有再说别的话。他要了5瓶啤酒，马小乙说：“要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喝。”她心疼钱呢。
　　5瓶啤酒喝完之后，阿木再要了5瓶，那天晚上他醉倒了，当然，他没有忘记结帐。走的时候他和小老板打了起来，那是马小乙第一次看到他打架，打得很凶，把小老板打得流了鼻血。
　　但他对马小乙还是好，出来时给她披了一件衣服，快到楼下时他说：“马小乙，我想哭。”
　　
　　二
　　
　　马小乙怀孕了。她哭着去找陈小军：“我妈得打死我，学校也会开除我，我们怎么办？”
　　陈小军说：“怎么是我们呢？”他叼着烟，打着牌，根本不正眼看马小乙。他身边又有了新人，是一个刚入校的小太妹。
　　“快走，”陈小军说，“你一来，我的手气这么差，谁知你怀的谁的孩子，到处认爹！”
　　马小乙的眼泪一下子就没有了，她说：“好，你等着，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谁也没信她的话，连马小乙自己也不相信。
　　崩溃的时候她又想到一个人，当然是阿木，只能是阿木。
　　那时阿木给她送来一个新出炉的面包，散发着芬芳。马小乙狠狠地吃着，一边吃一边掉眼泪，阿木说：“你别哭了，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你看看这个春天多美好啊，我们去外面散步吧。”
　　马小乙突然想起她根本没和他散过步。阿木长得不如她高，站在她身边时她总感觉别扭，但这次阿木的提议得到了通过，他们一起去外面的小树林里散步。散步的效果是马小乙越来越难受，最后她抱住阿木放声大哭。
　　“谁欺负你了？”阿木说，“我替你出气去。”
　　“你替我杀了陈小军吧。”马小乙把一朵花放在手里揉烂了，她恨死他了。
　　“好，”阿木说，“我去杀他。”
　　马小乙其实根本没有往心里去，从前在胡同里混时，她受了欺负常常会说杀了那个人，或者叫和自己好的男人杀掉另一个人，但最后的结果是谁也没有杀掉谁，不过是说说而已。
　　那天他们在刚刚抽出新芽的小树林里坐了很久，马小乙第一次和阿木说了很多话，她说自己恐怕要名扬天下了，还说她准备不上学到南方打工去。阿木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只说了一句：“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马小乙说：“怎么春天下这么大的雨呢？”
　　
　　三
　　
　　三天后，职业中专出了一件人命案，最风流最英俊的男生陈小军死了。
　　而马小乙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吓得昏了过去，送到医院后大夫说，孩子流产了。
　　学校终于知道一个女生怀孕，而一个男生让人杀了。
　　案子很快破了，杀人犯叫阿木，一个老实木讷的男生。有人说，别人打他他都不敢还手，大家都跟他叫木头，没有人相信他会杀人。
　　但现场分析确实是他，他跑了，公安局发了通辑令，照片上的他，永远十九岁的样子，一脸的茫然。
　　有人说他跑到深山老林，有人说他跑到一个煤矿，反正，警察没有抓到他。
　　学校开除了马小乙，一个败坏校风校纪的女生。她在老家也混不下去了，于是，她真的去了南方，独自一人登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
　　
　　四
　　
　　6年后，25岁的马小乙已经是一个有夫之妇。
　　她嫁给了一个香港人，40岁做领带生意的香港人。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打打牌，美美容，偶尔去度度假。
　　她渐渐地忘记自己的曾经了。
　　陈小军，阿木，这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子渐渐淡去，有时她甚至想，她真的有过那样的年华吗？
　　所以，看到阿木突然站在她的窗外时，她吓了一跳。
　　很明显，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破衣烂衫，好像原始人一样，他说他没有钱，是扒火车来找她的。
　　“你找我干什么？你知道我和从前不一样了，我是个有身份的人了，再说，你是杀人犯，你还不快躲藏起来……”马小乙说了一连串，阿木点了一支烟，看着眼前这个华丽的妇人，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想爱谁就爱谁的疯女孩了，她是有钱人的太太，她得拿着那个架子。
　　她已经忘记了，是她让阿木杀的陈小军。
　　“你要钱吗？你要多少钱？你肯定是要钱！因为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找到我不容易吧？说吧，到底要多少？”
　　阿木看了看她，这个女人，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俗，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其实，他只是想看看她，哪怕一眼，只看一眼就行，他吃了这么多苦，要过饭打过短工，在原始森林里差点让狼吃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那就是他要再看一眼马小乙，他想告诉她，他非常非常爱她。
　　她居然以为他是来讹她的，来要钱的！
　　这让他很伤心，他甚至没有进她家的门，只隔着铁门说了几句，就走了。他没走多远，警察来了。
　　是她报的案，她觉得，阿木活着，对她是个威胁，现在，她过着有钱人的生活，老家的很多人嫉妒她，更别说一个杀人犯。
　　不久阿木被判了死刑，她去看他最后一眼。
　　这次，阿木淡淡笑着，只说了一句：“马小乙，我爱你。”
　　那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马小乙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其实深圳的春天一直不怎么下雨，但那天的雨实在是大，大到快淹没她了。她蹲在地下，掩住脸哭了起来，最后，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了。
　　（编辑：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