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另一张面孔(外一篇)

来源 :少年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xn037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农历五月,高大魁梧的“麦客”进入麦地,农人便失去了白日和黑夜,乡村田野也失去了白日和黑夜。
  黑色的布谷鸟不分昼夜地啼叫:“麦黄草枯!麦黄草枯!”苦苦的叫声,金属般铺天盖地,撕破嗓子,让人闻到呛人的血腥气。
  在家一向安静的电话机,也突然变得焦躁起来。早晨儿子问“收割机什么时候开到我家”,晚上媳妇问“麦子扛回家了吗”,深更半夜还不放心,“快进梅雨天了,明天赶快寄稻下种吧”。在外打工的儿子媳妇,一句句火烧火燎的话,犹如火上浇油,“秸秆没办法处理,还得赶早烧掉!”千里之外的焦虑和牵挂,左叮右咛,催得家里老人一夜无眠。
  收麦天,龙口夺食,半点马虎不得。大包小袋把麦子扛回家,就操心收割机屙下的一堆狼藉的麦秆。虽然知道烧麦秆污染环境,严重影响交通,虽然政府明令禁止,制定了处罚条约,可这些麦秆对老百姓有什么用?推到河里吧,污染了水源。运回家当燃料?不说儿子媳妇打工在外,没人手,就算运回家也没地方安身。再说眼下谁家不用煤气?即便烧草,那么多麦秆,哪天能烧完?要是一场暴雨将麦草烂在田里,那又如何下种?不烧怎么办?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卖钱……
  手拿打火机准备点燃麦秆的时候,揪着苦瓜脸的老人,还在迟疑,还在犹豫,还在颤抖,但当农民的要抢农时,抢收抢种一着不能让。田埂上不知谁咬着牙,咕哝一句:“田鸡要命蛇要饱!”先点了一把火,于是庄稼人一呼百应,田野霎时成了汪洋火海。
  烟雾缭绕,四处弥漫,一下盖住了村庄和田野。看不见蓝天白云,看不见绿树鸟影,看不见小桥流水。庄稼地里,农人被熏得睁不开眼,流泪,咳嗽,打喷嚏。村庄里一切都是黑糊糊的,树是黑糊糊的,房子是黑糊糊的,黄母鸡是黑糊糊的。街街巷巷是黑糊糊的,就连流窜的风,仓皇的狗叫声也是黑糊糊的。焦糊的气味到处乱窜,油黑的草灰四处飞扬,耗尽精血和力气的麻雀从空中坠下来。挑在屋檐下的蝈蝈笼子,像枯井般一片死寂。窥一眼,生龙活虎叽叽欢唱的蝈蝈,早已闷死在笼里。
  顶着书包的葵花放学归来,也变成了黑孩子。黑手捂着眼睛,跌跌撞撞闯进门来,流泪,咳嗽,一个劲地打喷嚏。爷爷奶奶还在田里劳作。葵花知道爷爷是个胆小鬼,冒着被抓被罚的危险,大白天不敢,只有晚上偷偷摸摸地放火。葵花坐下来揉揉眼睛,摊开日记本就刷刷写起来。
  “夜,悄然来临。”觉得文字有些唯美,葵花眨眨眼睛挤出一丝笑。
  “抬头看,喜欢眨眼的星星们不见了。天空周围,一团团的烟雾如铺天盖地的黑蝙蝠挡住了星星,挡住了月亮。”烟气越发浓烈,黑色的魔掌破窗而入,葵花伸出小手又揉了揉眼睛。
  “看,西边的田野里,火舌疯狂地舔着麦秆。那火光,映红了一片天。天空多么痛苦,那红的不是火光,是鲜血四溅。”一阵剧烈的咳嗽,葵花的两颗眼泪掉到了日记上。
  “远处,不时传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那声音,虽远隔百米,却十分响亮。大地多么痛苦,那响的不是麦秆,是大地的呻吟。”鼻腔奇痒难受,葵花翘起鼻子来,眯起眼睛,半晌还是没忍住,又是一个大喷嚏。
  “那一堆一堆金黄的麦秆,它们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长,面对严冬,它们毫无畏惧之心,顽强地挺到了第二年春天。当它们结出果实,是那么喜悦,那是它们孕育出的新生命。曾经给过它们欢乐的土地,如今已在一片火海中煎熬。”烟气越发猖獗,葵花伸出小手又揉了揉眼睛。
  “看着爷爷的脸黑糊糊的,奶奶的脸黑糊糊的,只有他们的眼睛里还露出一丝红光。爷爷一到麦收就喘得凶,喉咙呼噜呼噜像拉风箱。我想,此时他们和天,和地,和麦秆一样痛苦!”扛着木叉的爷爷奶奶刚收工回来,葵花望一眼,心里好一阵疼痛,眼泪止不住滚下来。
  “火,仍然在烧着;烟,仍然在飘着;人,仍然在痛苦着……”葵花的爷爷这个老风箱,呼噜呼噜呼噜呼噜,一会儿喘得越发厉害了。
  第二天,葵花背着书包走在上学路上,满眼看到的是,田野被大火洗劫后留下的一块块黑糊糊的大伤疤,裸着筋骨暴突上身的老人,挥舞着手臂,快捷地迈着大步,正忙飞飞地播着下一熟的种子。
  
  裸月
  
  晚,我与妻散步在通往乡村的路上。路两旁是大小不一的大叶子杨,夏天连缀成一道空前的绿色长廊。“啪!”一张巴掌宽的黄色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眼前。我举头一望,不禁哑然:树全裸了!眼前赫然立着两排裸树,心里一凛:一叶知秋?这从树顶上飘落的最后一片叶子,已然告诉我们时序进入初冬。树一裸,一窝窝雀巢便暴露出来。是纯一色大如斗的喜鹊窝,栖在高枝上,一窝一窝的,独不见一只喜鹊儿。一帮小麻雀倒是神气活现,这枝望着那枝高,蹦蹦跳跳,乐此不疲;尖细的叫声毫无遮拦,阳光般四下蹦跶,裸出了几分调皮和天真。脚下的路失去了林荫的遮护,一下裸出它的光亮和宽度来。蜷着的褐色落叶,偎着南边的葡萄园圈起的铁丝网堆起来,一疙瘩一疙瘩的。抬眼就见一个脸上裸出皱纹的老汉,正在将一堆一堆的落叶装进蛇皮袋。很明显,这些落叶是被当做柴火烧的。但是,我还是觉得落叶不经烧,火光一闪顷刻化成了炊烟。想不到老汉不以为然,一阵嘿嘿地笑,“落叶有筋有骨,比起稻草更有筋骨,更熬火!”呵呵,自以为是的我,一个农家出身的我,在老汉面前还是裸出了“小”来。
   散步至向家村头,习惯朝北拐个弯,在陈老师家弯个腿子,再在隔壁农人老邵家拉个呱。老邵老两口都70多岁了,儿子和媳妇都在外打工,12岁的孙子留在家读书。孙子子健瘦瘦的,脸苍白,在我的学校读四年级。大概是教师的职业病使然,我对他便多留个心眼观察,虽然我不教他。每次见到,他都在东边的房间看电视动画片,有时是边吃晚饭边看电视,而房间里总是黑漆漆的;我曾善意提醒几次,说黑里看电视伤眼睛,要开盏小灯,可下一次看到还是依旧。 一次突然关心起子健的作业来。他倒爽快,搬出书包,就翻出日记,新写的一篇《洗头》,我一读便读出怪味:百十字的文字明显是抄来的。他妈妈明明在外打工,怎么突然跑到日记里为他洗头了?他是独子,怎么日记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姐?他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蒙老师,胆子真大啊!开始他低着头,苍白的脸不动声色。后来我说,犯错的孩子是可爱的,改了错的孩子更可爱哦,他才供出了作案工具——《作文点评报》。报上的《洗头》是一个二年级小朋友的作文,被他眉毛胡子一把抓,原原本本抄过来。再翻他的数学作业,又来问题了:简单的退位减法不会。我手把手教一遍,出一题让他做,还是错。再教一遍,他才开了点窍!我抬头看看一旁的老邵,老邵嘿嘿一笑,忽地叹口气。老邵话匣子一打开,话也就更稠了。看孙子恋玩,老邵就罚他抄课文。老邵边说边翻开罚抄的课文让我看,我目光一扫就皱眉头,第一个字“昨”写成了“目”旁,再往下看不停地有“苍蝇”飞出来。抄一个小片段,就接连出现6个错字,可老邵一个字也查不出来。这样的作业不做也罢!老邵想到学校找老师,摸摸孙子的底,可孙子说学校大门口有“大盖帽”看守,“黑探头”监视,不让生人进。我想,若老邵真的到学校,真相一裸,子健多难堪!末了老邵还真被孙子忽悠了,没往学校伸一脚。老邵说着,脸上裸出的皱纹推推搡搡的,更粗更密了。
   返回时,走在渐次光亮的路上,抬头看看头顶上的星月。心里咯噔一下:裸月!一弯裸月!瘦脱了一壳,苍白的脸,冷冷地贴在天上。星也是裸的,孤孤零零地贴在天上。
   发稿/田俊
其他文献
学习课本例题,不仅要理解和掌握教材的编写意图,即这个例题是为了巩固哪些知识与方法配置的,而且要养成在教材或教师的引导下去研究例题并过渡到自觉地去探究例题,揭示例题的
去年8月,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和一篇饱含悲情的长文在互联网上面世,将一个年轻而美丽的生命惨遭杀害的消息传向四方。在此后的半年里,与这桩命案有关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发展中,
一时强弱在于力,千秋胜负在于理。我有一种谬论:战士应该死在战场上,作家应该死在书桌上,演员应该死在舞台上。……引申说,一个真正的人,应该为人民 Moment is the strength
1986年抛开书本到现在已经10年有余了,10年间我国经济发展突飞猛进,10年前所学知识已经落后,急需更新。于是,就有了1995年的挑灯夜读,就有了成人高考,艰难地叩开了中国人民
学校操场边有一棵白杨树,粗壮的树干上是碧绿的树冠,繁茂的树叶像绿色的巴掌一样,风一吹来就热烈地鼓掌,整个操场上都是他们欢快的掌声。 There was a poplar tree beside t
一天,一位同学气呼呼地来找大嘴猴“告状”。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西西是个女生,活泼(po)漂亮,成绩优秀,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yang)。但在同学面前她常以自我为中心,这天,
期刊
真爱是发自内心的,是心灵的一种音符。要让学生真正爱你,喜欢你,我们就要真心打动他们的心灵,感化他们的内心世界,做到心灵沟通,心心相映彼此融为一起,学生才会在相知理解中
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已成为教育的重要方面,全国各地的中考试题也相应地出现了许多开放性题目,其命题形式改变了过去“已知……求证……”的固定模式,这有利于考查
江苏省张家港市崇真中学创建于1938年,位于中国唯一的内河型保税区张家港保税区内。校园占地160亩,体现江南园林风格。学校以“学以至理,行以至诚”为校训,围绕“全面发展、
奖台上你笑了接过多年的追求泪花为烫金的封面又一次润色捧着这颗滚烫的心肩上顿时沉重起来路仍很遥远这庄严的奖台只是跋涉中的一个驿站驿站──给执著追求教育事业的园丁们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