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都会给先生蒸上一碗我自己调制的营养汤。把薏仁、茯苓、芝麻、山药、枸杞等都磨成粉,调和在牛奶里,上锅蒸,吃的时候再加上一勺蜂蜜和一勺干果调味。因为有芝麻的缘故,所以闻起来很香,但是口感却不太好。先生说再难吃他都能咽得下去,他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对生活要求不高。先生津津乐道的是他母亲的料理。
　　
　　充满期待的芥菜疙瘩
　　
　　母亲养育了8个孩子,7个是亲生的,还有一个是叔伯侄子,我先生是家里的老幺。8个孩子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和母亲的节俭艰难地维持着生计。芥菜成了餐桌上一道永恒的菜。每年春秋两季,母亲总是买来芥菜疙瘩,每季腌一坛,这样就保证了一年的供给。腌芥菜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腌菜的坛子比年幼的孩子还要高出一头,孩子们就围在坛子周围用几近崇拜的心情看着母亲,稍大一点的孩子则帮助母亲一起工作。母亲总是在坛子底铺上一层厚厚的工业粗盐,然后再铺上一层芥菜,再一层盐一层芥菜,直到距离坛口20公分左右。孩子们会帮助母亲搬来大石头,紧紧地压在芥菜上,封住坛口。这样腌芥菜的第一步工作算是完成了。母亲和孩子们都长舒一口气,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等待了。两个星期后,还要帮助母亲把坛子里的芥菜从头到底调换个顺序,再加盐,再封口。芥菜是随时可以取出来吃了,孩子们在学校里的中饭就是母亲做的夹着芥菜丝的馒头。学校紧邻王致和腐乳厂,厂里职工孩子的中饭是夹着红色玫瑰腐乳的馒头,这让其他孩子很羡慕,那时的最大梦想是有一天也能成为腐乳厂的职工子弟。但是也有很让母亲骄傲的事,她会拿着自己腌的芥菜和六必居的比,看,咱家腌的和他家的都是一个色的。母亲哪里知道,六必居是用上好的大酱腌出来的,而她腌出来的色是因为工业粗盐的化学反应。当然这都不重要,也奇怪了,芥菜是每顿都有的菜,但是每一次腌都会有一种新的莫名的期待,觉得这一次腌的一定和以往不一样,会给清贫的生活带来新的滋味。母亲会把芥菜疙瘩做成不同的菜。切丝,切块,油炒,甚至有时候还会买上一二两肉丝和着芥菜一起炒,那香味让人久久不能忘却。母亲把芥菜肉丝均匀地分到孩子们的碗里,每个人的眼睛随着母亲的筷子游走,唯恐自己的给少了。孩子们不忍心马上吃掉属于自己的那份肉丝,把肉丝深深地埋在米饭底下,留到最后才吃。年长些的孩子会发现母亲的碗里连带油的芥菜都少得可怜,小心翼翼地把肉夹给母亲,母亲说不爱吃,又夹还给孩子,实在执拗不过,就会给最年幼的孩子。这一天就像过节一样让人快乐。四合院里的一坛子芥菜给生活带来了新的期盼。
　　
　　没有自尊心的带鱼丸子
　　
　　先生居住的四合院边上有一家饭店,当是还是叫小吃店或者饮食店。家和小店离得很近,香味总是无情地传到孩子们的心里。老幺和院子里的孩子喜欢在饭店附近玩,闻着食物的奇香心里有着无比的渴望,时间久了也就和店里的人混熟了。店老板人不错,问老幺“做菜剩下的带鱼头鱼尾要吗,不要就扔了”。老幺二话没说端着碗如获珍宝似地飞回了家。母亲没有责骂这个“没出息”的孩子,一个5、6岁的孩子饥饿比自尊心更重要。母亲默默地把鱼头鱼尾洗干净,掺入大葱和生姜剁成鱼肉馅,然后搓成小小的圆球状,放在父亲平时带饭的铝饭盒里上锅蒸。老幺的眼睛一刻都不离开蒸锅,母亲转身去干别的事,老幺迅速地掀锅,鱼香随着水汽直冲他的小脸,眼睛迷糊的睁不开,但是香味也直沁心扉。只可惜当时整个社会物资贫乏,生活困顿,去小吃店的人也少的可怜,即使去,也是吃些肉菜,很少有人奢侈到点带鱼来吃,所以,其实带鱼丸子一年也就只能吃上一两次。
　　如今,带鱼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了,先生也说当年的带鱼丸子也一定不是什么很好吃的食物,但是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是天下美味。
　　
　　很有梦想的白菜肉冻
　　
　　年前,先生的父亲会在集市上买一个猪头和一副猪肺。家里人口多,唯有猪头又便宜又实惠。一个猪头可以做成好几道不同的菜。母亲把猪头洗净,放在一口大锅里煮。熟了以后,母亲再极仔细地剔下所有的肉,骨头就顺手给了一旁等候许久的孩子,然后再把被孩子们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扔进锅里,加上白菜,煮一大锅的骨头汤。一家老小围坐在桌边,尽情地喝汤,香气弥散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人的脸上挂着晶莹畅快的汗珠。剔下来的肉轻易是不吃的,就在屋外天然的冰箱里冻着。除非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会把白菜切成丝,和着猪肉拌一盆菜。孩子们则希望多放点儿肉,这样菜上桌后可以尽情地在里面翻找猪肉,也在客人面前不显得很丢人。炖熟的猪耳朵是要单独留下来的,把猪耳朵切成丝,白菜也切丝,粉丝热水焯熟,用腊八醋和盐拌在一起,做“义和菜”。“义和菜”是先生祖籍山东的一道名菜,母亲认为没有“义和菜”就不叫过年。
　　猪肺的做法有点复杂。母亲先把清水倒进猪肺的喉管里,再翻个个儿把污水倒出来,反复几次才能把猪肺洗干净。煮猪肺的活又落在年纪最小的老幺身上,老幺搬个板凳蹲在煤炉边上,看着猪肺在锅里翻滚,喉管里不停的吐出白沫。老幺则一遍一遍地把沫子滤掉,直到猪肺吐干净为止。再经过数小时的炖煮,取出后晾干就可以切片了。
　　要是年景好,过年的时候还会买上一只老母鸡。家里其实是养着鸡的,但是母亲觉得自家养的鸡有点舍不得吃,还要留着生蛋。所以都是父亲在领完工资后直接在集市上买的。洗干净的鸡,肚子里塞上葱姜蒜,放在一个大的铝盆里蒸,鸡的底下铺上厚厚的几层白菜叶子。鸡油一层层浸透白菜,香气扑鼻。孩子们就早早地赶回了家,邻居家的孩子也被父母圈在了家里,生怕孩子闻着香来蹭饭。鸡肉当天是不让吃的,要冻上冻,白菜和鸡肉冻在一起,晶莹透明,显得格外的生动。北方的春节有不动火不做菜的习惯,所以整个春节在孩子们的眼里是晶莹的充满梦想的肉冻。
　　如今生活果真是好了,但是我还是很愿意听先生讲母亲的料理故事。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桌上,孩子太多,吃饭也变得有了技巧。先生就总结了一套添饭法则。比如第一碗一定要盛的少,吃到一半就赶紧去添饭,不然就没有米饭了。再比如懂事的二哥把母亲做的馍馍锁在橱柜里,先生和三姐、三哥想尽了法子去打开它偷吃所有的一切一切,现在听起来都是觉得很可笑,然而,在笑过之后,而由衷的感到了那个年代的苦涩美丽。突然发现,母亲的做菜基本都是用蒸的手法,即使在现在也是很健康一种烹调手段,营养且环保,但对于当时来说,母亲绝没想这么多,只是蒸的方式节省时间,量大又方便。是啊,生活的艰难,让很多平凡的事变得美丽,也让人很容易在平凡中发现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