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骏祥:誉满山城的海归导演

来源 :上海采风月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sdkl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2010年12月17日,是我国著名导演艺术家张骏祥诞生100周年纪念。张骏祥在中国现代艺术史上,不仅以他的《胜利重逢》、《鸡毛信》(改编、创作)、《翠岗红旗》、《燎原》、《白求恩大夫》、《大泽龙蛇》(导演)等影片彪炳史册,而且是我国话剧史上一位卓越的导演艺术家。1927年张骏祥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36年,以优异成绩考取公费留学生,进入美国耶鲁大学戏剧研究院,专攻导演,兼学编剧、剧场建筑以及布景灯光等多种课目。1939年毕业获硕士学位,随即远涉重洋,返回硝烟弥漫、抗日烽火遍地的祖国。
  张骏祥的导演成就,与剧作家曹禺休戚相关。以下截取的镜头,生动记录了两位大师的友情。
  
  八仙桌下开始的友谊
  1940年初,张骏祥由美国回国,应曹禺之邀来到剧校(以下简称“剧专”)任教。
  1936年夏天,张骏祥考取庚款赴美留学生,专攻“戏剧演出”。行前曾到南京新创办的国立戏剧学校参观。因为曹禺是张骏祥清华时的前后同学,校长余上沅便对曹禺说:“家宝,我已去信请他来校执教,至今尚无回音,你能不能再为我催一催?”于是,曹禺又写了一封信,转告剧校翘首盼望他光临的急切愿望。这封信也促成了张骏祥下决心回国执教。
  曹禺接到张骏祥从海外归国的信,获悉他已绕道海防转昆明飞到重庆,立即邀请正在重庆一起聚会的凤子到张骏祥下榻的旅馆去接他。
  老友重逢,曹禺邀张骏祥去黄家垭的一心饭店。“你来得正巧,今天有重庆戏剧界的朋友请客,借此大家认识认识。”到了一心饭店,张骏祥才知道是中国电影制片厂厂长郑用之为了开拍《白云故乡》设宴招待文化界有关人士。
  曹禺向大家介绍说:“诸位,向大家介绍一位新近从美国回来的朋友张骏祥先生。他是我的同学,赴美专攻戏剧。”
  接着,曹禺一一向骏祥介绍在座的朋友:
  “这位是司徒慧敏先生,《白云故乡》的导演。这是本片女主角凤子小姐。这是郭沫若先生,阳翰笙先生,马彦祥先生……”
  张骏祥第一次同这么多文艺界同仁及左翼文艺界前辈相识,十分激动,也十分感激好友曹禺的热心引见。
  宴会上,曹禺告诉张骏祥,剧校已迁往江安。从重庆回江安,轮船挤得惊人,船票十分难买,托人费力才买到两张统舱票(这种票没有固定舱位,随地摊开铺盖即可睡觉)。
  拿着这样的两张票,曹禺感到很为难,上了船便设法同船上的管理人员商议,花了些钱,才取得了两个人在餐厅的一张八仙桌下面睡觉的权利。餐厅很小,总共只摆得下两张桌子。到开饭的时候,他们两人还得在餐厅外面等。到晚上两人只能将就在八仙桌下,同被而睡。曹禺苦笑着对张骏祥说:“骏祥,真太委屈你了。”
  “家宝,太感谢你了,看你忙得这一头汗,快擦擦吧。”张骏祥递一块手帕给曹禺。
  入夜,曹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初春的嘉陵江还有阵阵寒意,被子不大,他将一大半盖在骏祥身上,自己只盖了一小半。他想,骏祥在国外学了不少戏剧知识,从导演到舞台美术,从舞台照明到剧场设计,满腔热忱要报效祖国,想不到一入国内,竟睡在八仙桌下,太对不住他了。
  月光如水,清澈地洒在两个久久未能入睡的青年身上。江轮疾驶向前,在滚滚的江面上荡起阵阵波浪……
  半个世纪后,张骏祥回忆起这段往事还满怀深情地说:“曹禺对我的友谊,我是永远忘不了的。我和他的友谊,可以说就是从那张八仙桌下面开始的。每次想起来,总感到无比的温暖,觉得这是人一生中难得的美好的事。”
  
  江安城赶排《蜕变》
  到四川江安后,曹禺将张骏祥安排在与他家同一条街的一家居住。两人异常亲密,出则结伴,一天三顿饭都在曹禺家吃。他们常常纵论天下大事,切磋戏剧艺术,有说不完的话。曹禺告诉骏祥,他有个计划,想在抗战胜利后,由他、作霖(佐临)和骏祥三个人带上一批学生,在上海办个莫斯科小剧院式的小剧场。
  “我们学好戏,演好戏,说老百姓要说的话,你看如何?”曹禺问骏祥。
  “这太好了,这正是我孜孜以求的目标。可惜作霖不在这儿,不然我们可以具体商量商量了。”
  “是吗,真不凑巧。原先他们夫妇也在这儿任教,因为韵之(即丹尼)要生孩子,绕道回上海了。同你走的路线不同,错过了,不然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谈谈说说就带劲了。”
  一天晚饭后,曹禺同骏祥谈起“七七”事变以来自己的感受,向他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他在长沙听徐特立报告时的激动心情,和见到徐特立勤务兵的深刻印象。他说:“骏祥,这件事给我的印象深极了。你想,一个年过五十的老人,一讲就是五六个钟头。我现在还记得他讲的题目是‘抗战必胜,日本必败’。内容精彩极了。会场里掌声一阵又一阵,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激动人心的报告。第二天,听小勤务员告诉我,老人待他亲如父子,晚上帮他盖被子,还教他识字。真感动人。官兵之间这么融洽,这是我闻所未闻的。一连好几天,我都没睡好觉。一上床,脑子里出现的就是徐特立、小勤务员这两个人的形象。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的老人,我非写出来不可。”
  张骏祥仔细地听曹禺讲,直到他讲完徐特立的事迹,才认真地对曹禺说:“家宝,你既有这样的触动,为什么不写下来?”
  “我是想写。打那以后,我就一直在积累有关的素材。还有,在重庆的时候,有一件事也让我激动不已。在一张小报上,我看到了白求恩事迹的报道。一个外国人,万里迢迢赶到中国,援助我们抗战,这种精神真是太崇高了。”
  曹禺越说越兴奋,张骏祥也越听越有兴趣。最后,他直截了当地对曹禺说:
  “这样吧,家宝,你赶快写。这个戏就交给我排,就作为我回国后排的第一个大戏。”
  “交给你排,我一百个放心。我再琢磨琢磨,写个大纲再同你聊。”
  接连几天,曹禺陷入紧张的构思之中。
  1940年2月初曹禺快要构思完毕,正准备进入写作阶段,接到妇女工作队的邀请,赴重庆作劳军公演。学校决定四月赴渝公演,演出两个现成的大戏,一个是顾一樵先生的《岳飞》,一个是余上沅与王思曾先生合作的《从军乐》。余上沅觉得一次旅行公演,带两个戏太少了,希望曹禺把正在酝酿的新戏赶写出来。在朋友们信任的催促下,曹禺推托不过,只好答应赶一赶。
  曹禺家吃饭,原先有曹禺、郑秀、女儿万黛和张骏祥四个人,现在又加了一个帮着刻钢版的学生季紫剑。每天总是饭碗一丢,师生两个便干了起来。往常,饭前饭后曹禺与张骏祥总要谈谈天,自从《蜕变》排演任务确定之后,一个忙排练的事,一个要赶写剧本,谁也顾不上聊天了。
  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张骏祥一进门就对曹禺说:“家宝,你的第二幕第一段没有写好。第一幕梁专员虽未出场,但他的形象已在观众心中立起来了。可现在第二幕一开幕,医院还是同第一幕一样疲疲遢遢,没有生气,这样到第三幕来一个彻底改变,就缺少一个过渡。”
  “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骏祥,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补救一下?”曹禺感到张骏祥讲得有理,便问道。
  “现在大改也来不及了,你能不能加一场戏,”张骏祥一边想一边说,“气氛要显示出梁专员来后医院工作作风上有所转变,节奏、速度也比以前要快一些。”
  两人边吃边谈,饭吃完了,修改方案也商议妥了。曹禺说:“下午我就动手改。”
  张骏祥感到曹禺今天讲话的声音瓮声瓮气,便问:“家宝,你今天是不是病了?”
  正在收拾碗筷的航嫂插了一句:“万先生今天睡了一上午,有点发烧了。”
  “噢——下午你还是休息吧,明天改也行,下午我再将第一幕多排几遍。”
  “不,不,这点小病不碍事。”曹禺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午饭后,曹禺叫季紫剑将钢板准备好,又开始干了起来。
  到吃晚饭时,曹禺将改好的稿子递给张骏祥:“骏祥,你看看,这样改,行不行?”张骏祥一看,曹禺将第二幕的布置作了重新描写。诊断室内不再是乱七八糟。墙上半洋式的大窗,悬挂着的是洁净的白布窗帷,旧书桌上,铺着一条白布,很整齐地放着文件;医院的人们已经开始按时上班,准时办公了;人们工作、说话的节奏也明显加快,面貌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好!改得好。家宝,你不愧是大家,笔头来得真快!”
  3月初,三个戏的排演均有了眉目。余上沅派校工张贵先至重庆接洽租国泰戏院,并筹备其他事宜,准备4月公演。4月份,正是重庆各剧团争演话剧的旺季,场租费特别贵。经张贵等几次磋商,戏院经理同意4月1日起租借十二天,租金需一千元。因金额巨大,张贵等不敢擅自拍板。
  3月下旬的一天黄昏,下着绵绵细雨,余上沅收到张贵拍来的急电,请示定夺。因为事情紧迫,剧校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会上,曹禺说:“三台戏均已排练就绪,如果不演,损失更大。”
  张骏祥说:“张贵他们所定的时间还是比较适宜的,不致影响后面的教学。”
  最后,众人商定忍痛签订合同。
  散会时,已半夜二时。曹禺和张骏祥一同回家。
  “家宝,你的本子我又琢磨了一下,排下来还嫌长了些,我想再删几段。”张骏祥征求曹禺的意见。
  “你尽管大胆地删,本子到了你手里,由你做主。”
  “我的剧本《小城故事》你看完了没有,觉得如何?”
  “看完了。真不错。有几个小地方,我在本子旁边用铅笔画了画。我想把它推荐给巴金,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
  《小城故事》是张骏祥创作的一个大型话剧,前几天曹禺就看过了。他敬佩地说:“骏祥,你又搞导演,又搞舞美设计,还抽空写剧本,精力真充沛。我不如你。”
  “哪儿的话。我不如你,不像你那么专一。我东摸摸,西摸摸,一样也不精。”
  两个好友同撑一把伞,在雨中谈谈说说,漫步在濛濛的雨夜。
  8月24日,江安的江边码头驶出了三只木船,沿着嘉陵江顺流而下。这一段川江,江面不宽,水也比较枯浅,但仍然是湍急地曲折迂回,波翻浪滚地向前奔流。在船工的紧张号子声中,三只木船随着水流像箭一般急驶而下。
  这次《蜕变》的首演,梁公仰由蔡松龄扮演,丁大夫由沈蔚德扮演。他们两位都是剧校的青年教师。其余角色均由二年级学生担任。张骏祥利用空隙时间帮助演员分析研究角色思路的层次和转折,尤其对重点场面,更是一丝不苟地帮助演员理解、体会。他辅导沈蔚德说:“第四幕丁大夫阳台上的一段讲演,一定要注意人物情感的起伏和变化。声调的抑扬,字音的轻重快慢,哪里宜停顿,哪里应流畅,都要字斟句酌。”有时,张骏祥亲自作示范表演,使演员获益不少。
  工作之余,师生们做各种游戏以消永昼,并编写“水上新闻”传阅,内容诙谐百出,足慰旅途寂寥。在船工疲劳时,同学们也帮助划桨,三条木船互相竞赛。第一天到泸州;第二天到合江;第三天一天竟行了二百七十里,直达江津;第四天中午就隐隐绰绰看见山城了。
  张骏祥与曹禺望着浓雾中时隐时现的山城,隐隐有些担心:《蜕变》在重庆公演的命运会怎样呢?……
  
  一场轩然大波
  剧校大队人马于3月28日傍晚抵达剧院;后因租费太贵,迁至长江浴室楼上清唱书场旧址。剧组全体在日新餐室集体包伙。张骏祥、曹禺与师生们居住偏僻小城一年之久,已习惯于僻壤宁静的生活。这次重来陪都,恍同隔世。大街上车水马龙,令人眼花缭乱;市场嘈杂,扰人心绪。
  一天傍晚,曹禺正在日新餐室用餐,季紫剑从外面进来,说:“万先生,门外有人找您。”曹禺一看,原来是教育部社会教育司戏剧组的编辑胡绍轩。
  “郑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万先生,”胡绍轩看了看四周,然后请曹禺到大门边说话。原来,胡绍轩新近调到重庆市戏剧审查委员会工作。他告诉曹禺,他到职后负责初审的第一个剧本就是《蜕变》。
  “您的这个戏我非常喜欢,我初审签署的意见是‘照原稿通过’。谁知戏剧审查委员会6名委员开会时,把我的意见否决了,责备我没有看出问题。”
  “他们说这个剧本有什么问题?”曹禺急忙问。
  “他们说:第一,剧中第一幕那个乌烟瘴气、贪污腐化的后方医院为什么要写成是‘省立’的?这不是影射整个政府的行政机构吗?第二,省立医院院长的小老婆外号为什么偏要叫‘伪组织’?第三,丁大夫的儿子丁昌为什么要唱《游击队之歌》?而且随战地服务团到西北?那不明明是共产党领导的根据地吗?第四,剧中人物的一个小道具——丁大夫欢送抗日战士伤愈重返前线时挥动的小肚兜,为什么偏偏是红色的?”
  听了胡绍轩转告的这几条意见,曹禺、张骏祥哭笑不得,默然无语:怎么办?遵命改,就要牵一发动全身,失去原意;如果不改,就会“不得上演”。
  “万先生,我先给您透个风,您赶快找人疏通。要不然这个戏就演不成了。”胡绍轩急着要走,最后说。
  “好,好,谢谢您。我同余校长再商量一下。”
  过了一会儿,余上沅回来了。曹禺将刚得知的情况说了一遍,余上沅气愤了:“还有这样的事?太岂有此理了!不管他,我们排我们的。看看他们明天怎么正式对我们说。”
  第二天,“戏剧审查委员会”的审查意见下来了,同胡绍轩透露的几乎一模一样,并且明确宣布:“不作修改,不得上演!”
  师生们闻讯,群情激愤。
  “不是说宣传抗战是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吗?怎么这么好的戏也不让演?”一个同学气愤地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咱们就不改,看他怎么样!”
  “算了,算了,排了一个月,算咱们白干!”
  “我看,万先生,我们还是要据理力争,必要的时候,作些让步,尽量争取上演吧。”季紫剑同学向万先生建议道。
  曹禺觉得季紫剑的话有道理,便同余上沅、张骏祥商量:“这么办,你们看如何?咱们再同当局交涉,作一些让步:就将省立伤员医院,改成受公家津贴的私人开的医院;‘伪组织’这个外号也不提;演出时一面嘴说‘这个’,一面用动作——一手竖起小指来表示她是秦院长的小老婆,你们看如何?”
  “受公家津贴的私人开的医院,这根本不像台词嘛!又累赘,又拗口。”张骏祥不满意地说。
  “我也觉得这么改疙里疙瘩。不过,咱们第一幕第二场先这么唬弄唬弄他们,过后还照演咱们的。”曹禺说。
  “好吧,事已至此,就这么办吧。”张骏祥显得无可奈何。
  “那么,家宝,又要辛苦你了,将本子改一改,再送上去。通过了咱们就如期公演。”余上沅说。
  油印修改本送上去了。因为通了关节,很快退回本子,回复道:“可以,就照审查过的本子演。不过,公演之前,还要审查演出。”
  师生们憋着一肚皮气,根据修改本,又重新排了一遍。
  一天晚上,审查演出开始。一间空空荡荡大屋里,靠墙放了一张长条木桌,上面放着一些茶杯、烟灰缸。长桌后面,坐着六个审查委员老爷,有的似笑非笑带着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有的板着脸,一副假正经的神情,手里拿着一本油印本《蜕变》,有一个瘦子戴着副眼镜,斜眼看人,专向女学生身上瞄。
  余上沅、曹禺、张骏祥在长桌后面一旁陪着。
  长桌前一大块空地就是学生们演出的地方。尽管审查老爷们搭着“三堂会审”的架子,但学生们却一点也不买账。演出场地一无布景,二无灯光,只有几张桌椅、台阶和一些简单的道具,演员们既不化妆,也不穿剧中人物服装。
  “张先生,怎么没有布景。”一个审查老爷阴阳怪气地问导演道。
  “时间太匆促,来不及置景。”张骏祥冷冷地说。
  “演员们怎么不穿服装,不化妆?”又一个审查老爷问道。
  “油彩涨价了,为了节省一点开支,这次我们出来开支十分窘迫。”余上沅回答说。
  “再说,你们主要是看看内容,化妆不化妆无所谓。”张骏祥又补充了一句。
  几句话回得几位审查老爷无言答对。
  演员们憋着一肚子气演出,脸上毫无表情,只是上场、下场和走走位置,冷冰冰地背背台词,既无戏的情绪,也无戏的气氛,就这么一幕又一幕地唬弄。
  渐渐地审查老爷们也觉察到了:这是消极抵制。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好懒懒地打呵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变得呆头呆脑起来。有个瘦子忍不住下意识地咂咂嘴,仿佛吃了什么苦药似的。一个胖子后来干脆伏在桌上呼噜呼噜打起鼾来了。瘦子用手推了他半天,他这才强打起精神往下看。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几个小时,审查演出就算通过了。
  4月15日,《蜕变》在国泰戏院举行首场演出。开演之前,曹禺、张骏祥来到后台看望师生。只见扮演梁专员的蔡松龄还在反复琢磨着梁专员的台词,其他同学也都沉浸在严肃认真的艺术创造气氛之中。演出时,满台高涨的抗战热情深深地吸引了全场观众,尤其是两位主人公的表演更让观众感受到时代的气息。第三幕,医院治疗伤员急需要的蚊帐、药品,温宗书副院长强调客观困难,迟迟不予解决,梁公仰闻讯,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像一只雄鹰逼视一只猥琐的病鸡,滚雷似地一口气说出了一大段话:
  “怎么叫不可能?你从上面一时领不来,你就找省内医药管理处;省内医药管理处要不来,你该找动员委员会;动员委员会弄不来,你要找人民团体;人民团体找不来,你该求殷实商家;殷实商家借不来,你再托人写文章在报纸上喊。要!要!要我们的蚊帐!卡车!金鸡纳霜!哪怕这三件东西你要从地里面挖出来,你得完全办到,你才算完!”
  这段台词,经张骏祥的点拨,蔡松龄念的时候,用传统戏曲的快板或垛字板一样急促有力的节奏吐出,真如一阵滚雷在观众耳边轰响,震得人不由得不惊醒振奋起来。尤其是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蔡松龄用两只有力的大手,伸开钢钳似的十指,自下而上一抓,真像从地上能挖出无限宝藏似的。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由于张骏祥精心的导演,蔡松龄的出色表演,在重庆舞台上出色地创造了一个新型的、带有农民气质的、朴素、慈祥而又果断的爱国志士的形象。
  
  借旧宅开排《北京人》
  三幕话剧《北京人》虽说是曹禺为了支持中央青年剧社赶写出来的,却绝非匆促的应景之作,曹禺撰写此剧十分认真,前后写了十稿。剧本的构思、酝酿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张骏祥1940年在江安执教那一年,天天和曹禺生活在一起,连一天三顿都搭伙在曹禺家里(即江安张乃赓的那个住宅里,曹禺住的是楼上楼下两间屋)。关于《北京人》这个戏的构思和写作,两个人谈得很多。对曹禺在这个戏里准备写什么、怎么写,张骏祥了如指掌。张骏祥先生在50年后,同笔者谈起《北京人》的剧作时,认为“曹禺在这个戏里,有力地揭露了他从小就亲身感觉到的封建家庭的腐朽、没落和顽固,对于那种令人窒息的、爱不敢爱、恨不敢恨、哭不能哭、喊不能喊的牢狱深恶痛绝,对在这个制度下无辜牺牲的人寄予无限的同情。应该说,他是流着眼泪唱这个家庭的挽歌的。剧中塑造的几个人物文清、愫方、曾皓等写得十分成功。我看应该说是中国话剧史上塑造得最好的形象中的几个。”
  排戏地点选哪儿呢?张骏祥想最好物色一个没落地主的半荒芜的旧宅,好让这些年轻的演员们领略一下封建世胄家庭的古老气氛。反复考虑,感到重庆市郊盘溪石家最合适。石家有一个地主庄园,主人的一个儿子就是剧专的第三届毕业生石永国。张骏祥将石永国找来了,对他说:“石永国,我们排《北京人》想占用你家大花厅用一用,行不行?”
  “这个,恐怕我爹不同意。”石永国面有难色。
  “不要紧,你就说我们是排戏,决不损坏你们家一件东西。况且,你又是剧校的学生,老师、同学你都熟悉,你就给你爹爹介绍介绍,鼓动鼓动嘛!”
  “那,我去试试看。”石永国说。
  “不是试试看,要一定争取能去。”张骏祥又叮嘱了一句。
  果然,石老太爷起初不乐意“戏班子”到他家来排戏,但禁不住儿子软磨硬说,又碍于是儿子的老师、同学、同事,不便薄人家的面子。加上听儿子介绍说,写本子的曹禺很有学问,是南开、清华的高材生,现在各地讲演、教书,是个名流;“提线子的”(导演)张骏祥还出过洋,留美回国不久,能说外国话,便勉强同意了。不过,他又给儿子叮嘱了几句:“你要给张先生讲明,排戏归排戏,屋子里的东西可一件不能损坏,这都是祖宗留下的产业!”
  儿子欣喜地说:“知道,坏不了。”
  一天,曹禺从沙坪坝的石门过江来到盘溪石家,看望正在排练的师生。一看,这座大花厅还真有曾家的味儿。古色古香的楠木雕花桌椅,吊穗子的宫灯,沿窗是一列书橱,里面装满了线装书,案子上摆着笔筒画砚,瓷器古董,真像个古玩店。
  曹禺笑着对张骏祥说:“骏祥,亏你有办法,居然在四川找到了一个曾家!”
  张骏祥刚招呼曹禺坐定,石永国从边门跑了过来:“张先生,万先生,我爹听说万先生来了,特地来看看你们。”
  说话间,一位六十多岁头发斑白的老翁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张骏祥、曹禺忙迎了上去。
  “爹!这就是张先生、万先生。”石永国介绍说。
  “久仰久仰。老朽久闻万先生的大作《雷雨》、《日出》,誉满海内外,今日一睹风采,幸甚幸甚。”石老太爷同曹禺、张骏祥拉了拉手,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将周围的年轻人都逗乐了。
  曹禺忙说:“老先生,谢谢您借给我们这么好的地方。”
  张骏祥也说:“石老先生,以后欢迎您常来看我们排戏,给我们多多指点。”
  “岂敢岂敢,老朽乃昏聩之人,老眼昏花,不敢班门弄斧。”
  寒暄了几句,老头似乎得到了满足,就在石永国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地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扮演曾皓的沈扬忙尾随其后,模仿他的老态龙钟的步伐,一手作扶拐杖的动作,一手捋捋胡须,也跟着一步一步地走,嘴里还用漏风的声音说:“岂敢岂敢,老朽乃昏聩之人,老眼昏花,不敢班门弄斧。”
  他的动作、念白学得维妙维肖,引起在场演员哄堂大笑。一见张先生与万先生送罢老人返回了,这才收住了笑。
  “现在继续排练,开始吧!”
  张先生一声令下,舞台监督将小锣敲了一下。演员们顿时各就各位,作好了开排的准备。
  “剧务来了没有?”
  “来了。”刘厚生应道。
  “效果来了没有?”
  “我在。”李天济把手举了一下。
  接着,张骏祥一个一个点名。点完名,他宣布几条纪律:从开排起,效果、剧务每次都要跟着,全体演员不论这场戏有没有你,均需到场。
  “张先生,我们过去在剧团排戏是排到谁谁才来,不排到你的戏你就可以做自己的事。这样不是可以节省时间吗?”一位从剧团来的演员不满地问道。
  “那是过去。我排戏要搞正规化,整个一台戏就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没有排到自己的戏,也应该坐在旁边看着整个戏的进行。这一条,不论主角、配角,任何人都不能违反。”张骏祥斩钉截铁地说。
  要求之严,演员们背后开玩笑,给张骏祥偷偷起了一个“雅号”:“法西斯导演”。
  
  抓音响一丝不苟
  排演时,张骏祥对剧务的要求也相当严格。有些剧校如四川省立戏剧学校(校长熊佛西)没有剧务这一教学内容,许多人是从张先生那儿开始学到的。张先生要求剧务不仅要管演出的总务,更要负责一些艺术方面的工作,作场记。在每一页剧本下面附一张白纸,记录演员动作,导演对语言节奏、舞台调度的要求。在张先生的训练下,有的剧校毕业生经过剧务工作的锻炼,以后便能胜任副导演、导演的工作。
  《北京人》的剧务,起初张骏祥让剧校毕业生张家浩担任。张家浩是张骏祥亲自培养、十分喜爱的学生。在剧校任教时,一次班上分三组排小品,有一组排得很差,张先生很生气,批评道:“怎么搞的,排成这个样子,这像个什么?”张家浩顿时站出来说:“张先生,不怪他们演得不好,这是我排的,我排得不好。”张骏祥见这个学生敢于承担责任、不文过饰非,留下了好的印象。以后在接触中,又发现这个学生能干、肯负责。因此,他到中央青年剧社任社长后,就写信要他到剧社工作。此时,张家浩已留在江安国立戏剧学校任助教。接到张先生的信,要不要到重庆去?张家浩举棋不定,便同他敬重的曹禺先生商议。曹禺说:“当然应该去中青剧社,跟着张先生可以学到许多东西。”于是张家浩毅然决定去重庆工作。此时,《北京人》已由剧校学生季紫剑刻印出一、二幕。油印本出来后,委托季紫剑邮寄两份,一份给正在沙坪坝的巴金,一份给远在香港的萧乾。另外,让张家浩带了几十本捎给张骏祥。
  正在“等米下锅”的张骏祥和剧组成员,一见家浩捎来了剧本,尽管还缺第三幕,仍感喜出望外,立即开始了排练工作。张骏祥分派家浩担任剧务,认为他一定能胜任这一工作。不料,排练时,张骏祥发现家浩工作不如以前那么认真负责(此时张家浩正谈恋爱),大为生气。一天,他当众宣布将张家浩撤换下来,让他负责前台工作,以观后效。剧务工作由另一位剧校毕业生刘厚生担任。50年后,张家浩回忆起这段往事,对张骏祥先生严肃认真、不徇私情的精神表示无限敬佩。张骏祥先生直到年过八旬,也仍十分喜爱这位已近七旬的老学生,时常邀他叙旧,可见两人深厚的情谊。
  负责效果、道具的李天济对张骏祥先生的严格也印象极深。他说:“张骏祥先生批评人是很厉害的,我也被他批评过。但是他批评得再怎么凶,我也服,因为他批评得对,而且他确确实实是在搞艺术,是有真水平的艺术家。”负责效果的除了李天济,还有肖锡荃。肖锡荃这时已是师长辈,另有所好,不大过问这一工作,具体的设计要靠李天济去做。《北京人》的效果特别复杂,鸽哨声、台钟声、乌鸦叫声、水车吱扭声、瞎子算命的铜锣声……各种声响犹如一个不出场的角色,起着营造环境气氛、烘托人物心情的重要作用,不可等闲视之。张骏祥对各种声响提出了严格的要求。李天济问:“这些效果具体如何做?”张骏祥说:“怎么做?你自己开动脑筋,大胆放手搞。”比如鸽哨声,如何制作?这就是一个大难题。曹禺在《北京人》公演时,专程到重庆抗建堂来观看,除了对导演处理、演员表演十分满意之外,对效果的成功制作和运用也大加赞赏。这次演出的鸽哨声确实处理得别具一格:上场门鸽哨的临近声,中间来回的盘旋声,下场门鸽子飞远了鸽哨的消逝声,都十分逼真。声音嘹亮悦耳,让观众想象到天际有五六只鸽子一齐在飞,犹如充满了青春的欢笑。演出结束后,曹禺向张骏祥提出到后台看一看鸽哨声是怎么做出来的。于是,张骏祥向曹禺介绍了李天济,这也是李天济第一次见到曹禺。他向曹禺介绍了制作方法,曹禺很赞赏。待曹禺走后,李天济用四川话对旁边的人开玩笑地说:“这个龟儿子,原来是会写不会做啊!他哪里晓得,他写上那么几句,我做这玩意,要花多少心血唷!”
  原来李天济是江苏镇江人,长期生活在南方,从未听过鸽哨声。为了完成张先生指定的任务,他多次到重庆校场口向熟悉北方生活的人打听,才知道鸽哨声原来是哨子缚在鸽子腿上,气流进去之后发出的声音。用什么代用品可以发出类似声音呢?苦思冥想,终于灵机一动,办法来了。他找来了剧社里仅有的一只破电风扇,将哨子缚在风扇叶子上,风扇一转,就发出了类似的鸽哨声。这一成功,让他喜出望外。如何造成声音的距离感和鸽子在空中盘旋的声音感觉呢?幸好团里的那台风扇虽旧,但是是华生牌,名牌产品,在当时就有了风力强弱的调节装置。他就利用风扇的强弱开关进行调节,一调还真有盘旋感。鸽哨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的感觉又如何造成呢?他又想出了一个办法:用一根长电线,演出时,他手捧电扇,在幕后从上场门慢慢走到下场门,这样就很自然地形成远近强弱的声音感觉。为了搞好这一鸽哨,他根据张先生的要求,不厌其烦反复试验多遍,终于如愿。所以他大有“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断腿”的感慨。
  号声,是《北京人》中更为重要的音响。第二幕愫方听到城墙边上的号声,有一种凄凉而又甜蜜的复杂心情。这声音同人物心灵展示息息相关。当时没有录音设备。李天济于是就在中国电影制片厂找了一个小号兵,每次演出让他当场吹奏。排练时,觉得号声太响,没有距离感,便一层、二层、三层蒙上纱布进行试验,让小号兵站在开幕离上场门不远的地方,为了便于演出时指挥他何时吹,让他站得离门远一点。就这个号声的效果,张骏祥也排了许多遍。
  当然,在演出过程中也难免会有一些失误。有一次,李天济买了作效果的爆竹。因为重庆阴雨天多,爆竹有些潮了,他怕演出时放不响,便在后台用火烤了烤。但再怎么烤,演出时在剧情需要响的时候不响,不需要响时又突然响了起来,逗得观众哄堂大笑,把戏的气氛破坏了不少。演出结束后,张骏祥怒气冲冲地走到后台,正要狠狠批评李天济,站在一旁的张瑞芳忙出来讲情,向张先生解释了一下。李天济也乘机向张先生诉说苦衷:“张先生,别的声音,鸽哨声、号声,我都可以在台下试验,这爆竹声,我实在没法先放一遍。”张骏祥一听讲得也在道理,便冷冷地说:“下次不可。”李天济这才免了一顿骂。
  张先生毕竟是通情达理的。李天济说:“《北京人》演出获得极大的成功,可以说是大轰动。事后全剧社人员晋升一级,有两个人还加了双工资,一个是演曾皓的沈扬,一个是搞效果的我。”当笔者问李天济先生,你当年为什么能那么认真刻苦地钻研效果?他说:“张先生是我敬佩的专家。当时我刚参加工作,想跟张先生学导演,学点真本领。我一边在干效果,一边注意观察张先生排戏。张先生要求我的效果要紧密地、准确无误地配合人物的情绪,不要慢一拍,慢半拍也不行。而台上角色情绪的变化是十分微妙的,一定要配合默契,才能恰到好处。以后我虽然没当成导演,但跟张先生学排戏的这段经历,对我以后从事电影编剧、电影表演也大有教益”。(后来,李天济先后创作出《小城之春》、《今天我休息》等剧本,成为我国著名的电影剧作家。)
  
  表现了一个受难者的灵魂
  一个冬天的深夜,窗外是凛冽的北风,曹禺一个人坐在写字台边,入情地看着一个剧本,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的心紧紧地被剧中人物的命运所吸引,看到最后,他热泪盈眶,伏在桌上哭泣起来。
  这个剧本名叫《安魂曲》,匈牙利剧作家贝勒·巴拉兹作,由焦菊隐根据法文本翻译。在这之前,曹禺翻过原文本,看了第一幕就爱不释手,建议在法国留过学的焦菊隐将它译成中文。焦菊隐高兴地接受了他的意见,将剧本很快译了出来。曹禺现在看的就是译本的手稿,是焦菊隐托张骏祥先生转给他的。
  剧本《安魂曲》,语言优美,用高度的艺术概括表现了莫扎特这位大音乐家可歌可泣的一生。读完之后,曹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共鸣,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要扮演莫扎特的愿望。
  在将剧本交给张骏祥时,他坦率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骏祥,剧本译得很好。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本子。我想扮演莫扎特,你看行不行?”
  张骏祥愣了一下,然后喜出望外地说:
  “那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演员呢。你有多年的舞台经验,又有丰富的艺术修养,你演,准能演好!”
  “那不一定。我试试看。”
  “家宝,真的,你一定能演好。”张骏祥话题一转又回到剧本,“不过,这个剧本如果排起来,你感到怎么样?”
  曹禺想了想,说:“文笔很流畅。如果作为演出本,那还要再动一下,台词也还要再口语化一些。”
  “对,我也是这样想。看过剧本之后,我就感到作为演出本,一定要动一动。家宝,这件工作你能不能代劳一下。你知道为了组织这个戏的演出,租场子,借演员,我还要做许多事。”
  “行,我先修改润色一下,然后再由你改定。”曹禺一口答应。
  没多久,排练工作开始了。排练场就在中央青年剧社社址——重庆中一路新华商场后面两大间仓库又兼厂房的房子里。这儿离抗建堂很近,去国泰戏院也不远。地点适中,演职员们来去方便,大家都比较满意。
  正式开排第一天,一大早,曹禺就来到那间大仓库。一会儿,人到齐了。导演张骏祥说了声:“诸位,我们开始吧。”
  刚才还闹闹嚷嚷的大仓库顿时寂静下来。
  张骏祥手里拿着一份名单,音调铿锵地宣布:
  “诸位,从今天起,怒吼剧社《安魂曲》剧组正式成立。这儿既是我们的会场,也是我们的排练厅和布景作坊,同时又是我们的饭厅。主角莫扎特由万家宝扮演,莫扎特夫人由张瑞芳扮演……我们这个戏原名《莫扎特》,现在改名《安魂曲》。为什么要改这个名字呢?大家知道,安魂曲是天主教徒为死人举行弥撒祭时演奏的一种安慰亡魂的歌曲。莫扎特五岁就开始作曲,三十年后,却在孤独与贫困中告别人世,结束了美的追求。他一生留下了众多不朽的杰作,而他最后一个名曲,就是‘安魂曲’。所以我和焦先生都觉得还是译为《安魂曲》较好些。我们选择这个剧本上演,既想传播莫扎特美好的声音,同时,我也想会对今天的观众有所启迪……”
  剧中最后王公贵族利用权势,夺走了莫扎特最后一页作品,榨干了莫扎特生命中的全部精华。几个大学生对此愤愤不平,一位大学生对曹禺说:“历史有时真会开玩笑,出现惊人的相似。我们决不允许剧情中的历史在我们生活的时代相似地出现。”
  继《北京人》之后,《安魂曲》的演出,又一次轰动了山城。开始,张骏祥和曹禺以及演员们都很担心此剧是否能上座。每场演出结束后,前台主任总要来后台向大家报告观众上座情况。当得知上座率在稳定的基础上逐步上升时,大家都十分激动。
  张骏祥和曹禺注意听取同行们、观众们每一个细小的意见,努力精益求精,戏也演得越来越纯熟。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看了演出之后,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赶回育才学校,敲钟集合全体学生,向学生们讲他看《安魂曲》的印象,最后说:“这是真正的好戏,千载难遇,不可不看!”
  他率领学生徒步一百多里,从北碚附近的草甸子走到山城。到了山城,正赶上《安魂曲》演最后一场,戏票早已销售一空。没有座位,陶行知就同张骏祥商量,让孩子们坐在剧场楼座的石头台阶上观看。谢幕的时侯,张骏祥、曹禺听到楼上两边台阶上发出最热烈的掌声,感动得落下泪来。
  著名导演贺孟斧看了演出以后,对张骏祥翘起大拇指,连连说:“张先生,力作!力作!”评论家刘念渠在《新华日报》撰文说:“透过装饰于身上的化妆和服装,曹禺不仅表现了音乐家莫扎特的形象,而且表现了一个受难者的灵魂。”“在莫扎特这个人物中,他注入了自己的感受与体验,注入了自己的生命与灵魂。”赞扬他的表演“使这个人物有了深度。”
  莫扎特,这是抗战后期重庆舞台上张骏祥、曹禺、张瑞芳等主创人员通力合作创造出的一个十分出色的艺术形象。一个坚强、乐观、忠于艺术,永远不屈服于黑暗势力压迫的伟大音乐家的形象,在山城人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余韵:珠联璧合导莎剧
  1943年冬,张骏祥从成都赶回重庆,找到曹禺。刚刚坐定,就开门见山地说:
  “家宝,又要劳驾,帮我一次忙。还要像排《蜕变》、《北京人》那样,赶一赶。”
  “什么事,看你这么急?”曹禺笑着问道。
  原来,成都有人为了邀著名电影演员金焰出来演戏,想借用航空委员会神鹰剧团的名义,由金焰和白杨主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演出日期定在1943年12月。
  “场子都已经定好了,请你务必帮帮忙。”
  “好吧。这个戏,我还比较熟。不过,已经有了几个译本了,为什么还要重译呢?”
  “那几个译本我都看过,案头看看还可以;舞台表演用,还不太理想。我知道你是‘莎迷’,又懂舞台,译出来一定更适合舞台上演。”张骏祥坦率地说。
  “那也不一定。莎翁剧本的原文你是知道的,有许多词现在都很少用了,要将原文的精神准确地译出来,又不失原文韵味可不大容易。不过我可以试试看。”
  夜幕沉沉,曹禺埋头书桌。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原文和洁白的稿纸。越译,他越惊异于莎士比亚剧作动人的艺术魅力,越感到莎翁笔下的人物血肉丰满,又各有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他深感要将剧中的全部诗意和奥妙译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不过,自己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将译本搞得好一些。每译完一段,他就化作剧中的人物朗诵一遍,有不顺口的句子,不确切的字句,马上修改,不敢有半点懈怠。
  这个剧本他实在是太熟了,只用一个多月的时间曹禺就将《罗密欧与朱丽叶》译完了。
  张骏祥收到曹禺的译稿后,当夜通读了一遍,十分满意,立即安排人刻印,并请剧专毕业的李恩杰搞舞美设计,郁风搞服装设计,章超群搞灯光设计,辛汉文搞化妆设计,请著名导演万籁天任舞台监督。为了演好这一台戏,张骏祥组织了一个五十多人的演出班子:由金焰饰罗密欧,白杨饰朱丽叶,沈扬饰凯布,吕恩饰凯布夫人,章曼萍饰朱丽叶的奶妈,周峰饰维洛那亲王,陶金饰班浮柳,阳华饰猛泰,白玲饰猛泰夫人,丁然、张鸿眉、雷南、夏天等人也参加了这次盛大的演出。
  《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莎士比亚30多个剧本中最早翻译为中文的。在曹禺之前,就有田汉、朱生豪、邢云飞等人的译本。由于曹禺有多年的戏剧创作经验和粉墨登场的实践经验,比较起来,他的译本更接近原作,更突出了莎氏原剧色彩明丽、诗意浓郁的特色。在译本中,曹禺增加了许多舞台动作说明,使演员和读者更易了解。搬上舞台时,限于演出条件,更重要的是为了使观众便于接受,张骏祥对译本又作了一些大胆的删节。
  1944年元旦,成都街头贴出了醒目的海报,海报的右上方画着主人公罗密欧与朱丽叶拥抱的场面,右下方是两个家族在大街上械斗的情景。
  许多市民拥在海报前议论纷纷:
  “张骏祥导的戏,一定不错,值得一看。”
  “曹禺的《北京人》、《家》听说在山城很轰动。他译的剧本不知怎么样?真想去看看。”
  “听说这次是白杨主演朱丽叶。从前只看过她的电影《十字街头》,没看过她演外国戏,我也想去看看。”
  一霎时,国民大戏院售票处排起了一条长龙。
  演出轰动了蓉城,创造了抗战时期中国莎剧演出的最高水平。成都的观众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优秀演员的演出,又领略了具有渊博学识和深厚艺术造诣的张骏祥的精湛导演艺术,真是大饱了眼福。曹禺的译本,台词优美,明白流畅,韵味悠长,十分适合上演,使整台戏光彩倍增。
  消息传开,重庆、昆明等地纷纷来信来电,邀请神鹰剧团公演此剧。张骏祥欣然同意,打算此剧在重庆演出时请曹禺亲自看一看,一来听听他的意见,二来也是对他辛勤译作的一种答谢。没想到,郁风辛辛苦苦设计制作出来的全部服装被主办人卖掉了。张骏祥和演员们辛辛苦苦排出来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除成都外就没能再演。曹禺和张骏祥为此都深感遗憾。
  尽管如此,1944年恕吼剧团在成都演出的《柔蜜欧与幽丽叶》成为抗战时期大后方戏剧界的一个盛举。直至42年后的1986年,在震惊世界的首届中国莎士比亚戏剧节的开幕词上,曹禺还深情地宣告“我们有张骏祥导演的‘柔蜜欧与幽丽叶’”,是中国人演莎剧的几个突出的例子之一。
  张骏祥导演的话剧《柔蜜欧与幽丽叶》,为张骏祥与曹禺在巴山蜀水结下的深情厚谊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其他文献
Kappa是1916年在意大利西北部成立的意大利运动休闲服装公司,它的前身是一家叫m.c.t.的小型公司,m.c.t.一直默默耕耘,成绩并不突出。直至60年代,m.c.t.推出“robe di kappa”
精彩落幕.这档被誉为“绿色选秀”的娱乐节目,已然成为大众瞩目的文化事件,引出各种热议.rn热议之一,草根明星.美轮美奂的舞台和五光十色的荧屏,似乎从来都是为美男美女、名
10月10日.上海八万人体育场.当全体观众激情地呐喊出“Yes”的时候,以中国电视综艺王者的身份将这场总决赛推向了全民娱乐的巅峰.
山东金岭铁矿是采选联合的中型地下矿山,年生产铁矿石100余万t,最终产品为获国家金奖的优质产品--铁精粉。其井下开采后的空区填充多为干式废石或湿式胶结充填。本文所介绍的
近些年,在临床之中对于ICU俯卧位通气治疗方式的运用愈发普遍,俯卧位通气(prone position ventilstion,PPV)治疗ARDS应用已经有40多年,通过改变患者体位,改善患者通气/血流比
21世纪,中国正在崛起,经济发展的势头强劲,“中国制造”不断走向世界.但在中西文化交流中,中国文化呈现着“单向透支”和“文化赤字”现象.
2010年为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成立60周年.60年来,上海市文联践行“联络、协调、服务”职能,充分发挥党和政府与广大文艺界之间的桥梁纽带作用,运用各种平台与形式,开展活
影响和决定经济发展最关键、最重要的因素之一是人力资本,一个国家经济持续、不断地发展和财富的积累依赖于企业生命力的不断创新,而企业家和核心人才是企业创新的发动机,是生产力发展的排头兵。要形成实力雄厚、竞争力强的企业,关键是培养和造就一批优秀的、职业化的企业家和核心人才。而在我国,这一问题始终未能得到有效地解决。纵观西方发达国家企业发展史,股票期权制度是激励员工创新和促进企业发展的最富成效的长期激励方
铜刻源自錾花。錾花艺术伴随着青铜器而生,源远流长,幽光灿烂的青铜器铭文与纹饰,本意虽是用来记事或某种象征的实用,我想古人也会从中享受到金石之乐的。金石之乐,古人今人皆有同好。当然,那时的錾花还没有成为独立艺术,而是依附于模范铸造得以拓展。那是因为没有利器能直接施诸之青铜器身的刻划。历史在前进,技术在发展,在东周时刻的许多戈铭,我们已经能看到利器的直接刻划了。更能昭示技术进步的,还是上海博物馆所藏的
有新闻报道说,公安学校给未来警官上的第一课,就是集体观看电影——《今天我休息》。这部1959年拍摄的电影,男主角是仲星火,他饰演的热心警察马天明,即使在几十年后的“银幕警察”评选中,仍能战胜后辈名列前茅。然而你是否知道,在上世纪50年代初,刚刚从文工团来到电影厂的他还是电影战线上的新人,对电影的无知,令他在出演自己的第一部影片《农家乐》时闹了不少的笑话。  已经80多岁的仲老满头白发,但是说话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