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勇健 重庆不是“模式”,是探索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uxuchen082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冬日的重庆,雾霭升腾起来,即便是在正午的光亮下,也容易叫人迷失了方向。
  近两年,这座城市活“色”生香:打黑、唱红、种绿、扫黄,现在正满城刷灰——主干道建筑物墙体色调一律改作灰色系,人行道的路沿全部换成造价昂贵的花岗岩。“打造内陆香港”,成为城市宣传的官方语言。
  与此同时,重庆GDP开始狂飙突进。该市发改委主任杨庆育称,今年GDP的增长已逼近17%。这个数字远超全国平均增速,列西部地区首位、全国第三位。重庆官方对未来GDP的持续快速增长充满信心——重庆综合经济研究院院长易小光预测,2011年该市GDP仍可保证16%以上的增长。
  无论从哪个维度考量,重庆的被关注度,已达到直辖十几年来的峰值。而山城的种种做法,亦被一些学者和媒体总结为“重庆模式”,俨然成为了当下中国政经界热议的焦点问题。
  政府对经济的干预是否过多;政府垄断企业的角色如何定位;过分依赖土地资本运作是否可取;户籍改革的实质是加速城镇化,还是变相置换农民土地;以“建设世界最大笔记本生产基地”为代表的创新型加工贸易模式是不是沿海制造业发展路径的翻版?重庆大学教授、知名区域经济研究专家蒲勇健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
  
  户改是一场实验,但决不能强迫
  人物周刊:你是否认同“重庆模式”这一提法?
  蒲勇健:不是很认同。重庆的发展有没有模式可言?我认为还没有。重庆是有一些进展,搞了一些探索,当然也出了一些成绩,应该说还是刚刚开始。已经取得比较大的成功,能够供别的地方借鉴、学习,相对成熟了,才可以形成模式。现在,我们还很难说重庆是不是能够朝着这条路可持续地走下去。叫“重庆探索”可能更合适。
  人物周刊:探索,就不排除失败。
  蒲勇健:不排除。只要你是在探索,就有可能会失败。当然我们很希望它成功。客观说,重庆这几年的探索是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还谈不上很大的成功,目前的做法还是有问题的。当然,任何新东西出来都会有人议论它,但是毕竟这些议论里面,有些还是有道理的。
  人物周刊:比如哪些议论是有道理的?
  蒲勇健:像“户改”这个问题,讨论就比较多。最近我在外地出差,别人一看我是重庆来的学者,就都和我聊这个。大家最关心的是,每年几百万农民进城,他们的就业怎么办,你能不能提供这么多就业机会?现在连大学生就业的情况都是那么严峻。
  人物周刊:户改之后,会套取农民土地吗?
  蒲勇健:客观来说,不能说没有这个想法。但是重庆在这方面它还是有一些缓招在里面。比如说,农民工进城,我有一年的时间给你考虑。这一年,你变成了城市居民,但不需要退回土地,还可以反悔,关键看这一年在城里能不能站住脚。
  你提到套取土地的问题,事实上,工业化就意味着传统农业的消失,农民一定会蒙受损失。当然,我们希望最好能够让农民分享到他应该分享到的工业化成果。但问题是,有多少成果算是农民应该分的?如果完全按照市场转变土地的话,工业化就推进不下去了。我们的土地所有权实际上是没有明晰的,控制权在国家手里。在现有的中国法律下,都没有说清楚土地所有权是谁的。但是实际控制权是政府,真正可操作空间又在基层政府。
  人物周刊:你觉得户改的最重要前提是什么?
  蒲勇健:自愿。
  人物周刊:但是有报道和分析认为,重庆有很多地方的作法是强迫。学校给学生下达强转户口的命令,并且有硬性指标。
  蒲勇健:政府的政策一再强调要自愿,不能强迫。但是,这个工作下放给基层政府和相关单位,又成为工作的指标,必须要完成,这就是矛盾。它迫使基层组织不靠强迫就完不成任务。上面说你不能这样做,下面说不这样做我完成不了任务,要完成任务却又想不到别的招数。这里面就隐含了一个政策设计的问题。
  人物周刊:这样大规模、运动式、指标化的户改,把庞大的农民群体赶往城市,是否会给城市带来不可承受之重?
  蒲勇健:这个事情要分两方面看,也不能说一点好处没有。重庆市的农村人口占三分之二,有两千万,这是一个试验地。内陆怎么发展经济?就靠城市化,把相当一部分农民转为市民,才会增加需求,东西好卖了,企业就好经营。
  人物周刊:这样创造的需求,就都是刚性需求。住房问题尤为突出,房价照此仍将居高不下。
  蒲勇健:对,住房会是问题。这种做法的道理人人都懂,估计可以给中国经济再带来几十年的高速增长。农民进城会产生需求,同时城市化也需要土地。农民转市民,让出土地,城市化就有了空间,也有了消费,必然拉动经济增长;经济增长了,反过来也创造更多就业机会。
  人物周刊:依照重庆的做法,如果转为市民的农民不能在城市立足,却又失去了土地支撑,会不会滋生社会问题?如何保障这群人的基本生活权益?
  蒲勇健: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不是一个靠单纯的市场来决定的事,需要靠政府的意志来决定。政府应该拿出钱来救济,为人们提供基本生活保障,并且随着物价变化还要调整,不至于他们饿肚子。我想,可以从农民转出来的土地置换的资金里面提取一部分,建立一个专门基金来做这个事情。
  人物周刊:但是在目前重庆的户改方案中,还没有这一点。
  蒲勇健:我觉得政府做得到的。中国政府是五千年来最有钱的政府。并且未来土地的升值空间很大。中国的农民是最老实的,他们不是刁民,只要不饿死。
  
  全能政府违反市场规律,但实际需要
  人物周刊:重庆的问题很复杂,既包括都市的发展,还有大量的农村问题、三峡库区问题。管理着实不易。现在,重庆采取了一种大政府主义的做法,大包大揽,强势并且全能,很像奥巴马当年的做法,也有点类似计划经济的某种回归。
  蒲勇健:重庆的发展,现在是实行强制性的初级工业化。中国的沿海现在很富有,但是也有很大的问题——它的产业仍然是劳动密集型的,没有升级。沿海不升级,内陆就很难有机会,这就形成一个死循环。
  要打破这个循环,政府的强势是有道理的。我觉得,沿海民工荒是个好事,它会迫使升级。政府不介入,永远就是一个死循环,是低水平陷阱。所以重庆政府包揽了很多事情,其实很多都是违背市场经济规律的,但这是需要的。
  人物周刊:你提到强势政府可能能适应短期需要。政府过于强势,会造成两大问题。一是资源被垄断,寡头会出现;二是全能政府缺失有效制衡机制,极易滋生腐败。
  蒲勇健:这个问题肯定是会伴随,因为权力集中。政府调动资源来推进工业化,一定会有垄断,也会造成资源损失、浪费,这是代价。但是我希望这个发动机发动起来以后,政府逐渐就放手,不能永远这样垄断,永远垄断肯定是不行的。未来,由于民主意识和民主力量的强大,这种寡头会受到制衡,甚至会被削弱。
  人物周刊:从重庆政府近期的作为看,国企和外企是工作的重心,优惠政策颇多。这样一来,民企的竞争力会不会削弱?
  蒲勇健:重庆是希望做出几条很长的产业链来,比如现在做IT、电子。今后的中小企业和民营企业,它的前途就在于其能不能够加入到这个产业链条里面去。肯定不是都能加入,有一些可能真的会死掉。重庆的国企现在是重新整合过了,把过去不好的资产都处理了,政府再给他们供血,把他们要打造成为了强势的东西。在国有企业很多的情况下,民营企业确实比较难生存,是大树下面的小树。我觉得民企就应该改变现在的想法,不要去和外企、和国企争宠,你本来就不是政府的宠儿,就是要在外面打拼的。
  人物周刊:你认为全能政府对于重庆而言,是权宜之计,还是可以长期推行下去?
  蒲勇健:这种全能政府,你只能把它看成是一种权宜之计,你不能看作是一种模式,或者永远是这样,只能是一段时间。政府迟早要退出。
  人物周刊:很多人觉得,“重庆模式”会让本级政府越来越有钱,而百姓口袋里的钱,可能并不会真正多起来。
  蒲勇健:这种可能性有,至少短期内会有。所以,政府要把资源用到民生上去。政府不能单一地只看GDP的增长,去强力地下一个什么指标。
  人物周刊:这两年,我到过重庆8次,看到了重庆的发展。作为学者,你觉得重庆经济在高速发展的同时,还存有哪些隐忧?
  蒲勇健:一个是干部素质不够。因为直辖的时候,让很多干部级别一下子提高了,素质却没有跟着提高。我们应该换血式地大规模引进外地干部进来工作。眼界要开阔,知道市场是怎么运作。另一个是本位主义比较严重。很多外地人来投资,他待不下去,重庆小圈子很多,深受“码头文化”影响。
其他文献
东河口的前世今生      房龙在《宽容》序言里描绘了一个宁静幸福的小山谷,和地震前的东河口村竟出奇地相似。  距离青川县城大约50公里的东河口村,千百年来一直安然地处于四座大山的包围之中,山脉向各个方向蜿蜒绵亘。山谷里地势平坦,后院、三元坝、王家山、王阳坪四个小组村民的砖瓦房屋散落其中。红石河在这里流入青竹江,为耕种在这片绿意盎然的坡地上的人们提供了丰富的水源。如房龙所描述的村子一样,这里的人们
一个画家和他的精神病人世界    2006年10月10日,画家郭海平拖着一只黑色拉杆箱住进了南京祖堂山精神病院。院长带着他穿过医院的走廊时,有人悄悄指着郭海平问:“是新来的吧?”半夜里,住在顶楼的郭海平被楼下传来的凄厉惨叫惊醒。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音调高亢,毫无来由,叫人毛骨悚然!”这个40多岁、平时经常大笑着展示缺牙巴的大男人突然无法入睡了,出于恐惧,他挨个打开精神病院四楼的全部电灯,开了整
牛年之始,一条消息不胫而走:几个月前悄然提前出狱的原伊利董事长郑俊怀正在酝酿重出江湖。据接近郑的人士透露称,目前他的团队募集了约40亿元资金,有可能在乳制品行业重新创业,而他可能创立的新品牌,名为“新长征”。  三鹿倒下,蒙牛巨亏,三聚氰胺阴影笼罩下的中国乳业正处于艰难时局,这位4年前因“侵吞国有资产曲线MBO”而锒铛入狱的昔日乳业教父,不知道是否能演绎一出“东山在起”的商业传奇。    一根油条
巴山蜀水,芙蓉锦官;“512”的刹那过后,全都化作了伤痛。  日历换了一本,板房建起一片;当然还有到处的残垣断壁、物是人非;有笑,亦有泪。所有现实或者乌有的标签都冰冷着脸让眼睛蒙尘。一场地动山摇给这里留下的,除却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就只有夕阳西下,以及追忆曾经万家灯火的那份孤独。纵使,新的房子开始矗立、新的家庭开始重组、新的生命开始降临,人们的眼神里依旧书写着迷惘。在棋盘式规整的板房区,相似的命运
星云禅话(三十)    文殊现身  无着文喜禅师虔诚地去朝礼五台山,在到达五台山的前一天晚上,他投宿在一间茅屋,屋内住了一位老翁。  文喜问道:“请问您,五台山这许多道场,内容如何?”  老翁回答:“龙蛇混杂,凡圣交参。”  文喜又问:“五台山的住众究竟有多少?”  老翁回答:“前三三,后三三。”  第二天文喜醒来,发现茅屋不见了,自己睡在空旷的地上,文殊菩萨骑着狮子在空中赫然现身。文喜非常悔恨自
如果王震瑶是在5月12日之前出生,那么她们一家人会在北川县医院里,而县医院在地震那天成为一片废墟      地震后一个月,她有了现在的名字——王震瑶。5月份,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静躺在绵阳中心医院新生儿室被蓝光所笼罩的透明暖箱内。她出生于5月13日雨中的清晨。他的父亲王东驾驶农用车从倒塌的北川家中将怀孕的妻子王茹送到绵阳中心医院,车上同时载着22名伤员。王茹在医院的帐篷内生下了她。  在那
巴西报纸近来的头条图片屡屡出现这样的场景:女总统选举候选人狄尔玛罗塞芙微笑着举起手,仿佛要欢庆即将到来的胜利。而在她身旁站着的,不是什么未来的“第一先生”,而总是现任总统卢拉达席尔瓦。  这样的竞选策略是两人的双赢:6个月以前,罗塞芙还是个不太为人熟悉的名字,反对党候选人、现任圣保罗地区省长的何塞瑟拉一直保持着民调的优势。但罗塞芙宣布参选以后,形势急转,在不久前的全国性民调中,她以50%的绝对优势
旗帜鲜明的深蓝背景,嗜血的台独政治人物焉能饶过她?而她自己的疏忽大意、苟安侥幸心态,更是她败阵的元凶    1989年1月16日,台北一家影剧娱乐报纸刊登了一则新闻小花絮,内容是说:中华电视台驻华盛顿特派记者“李庆安产下一名千金,母子均安,她乐得不得了,因为李庆安一直喜欢女儿,她这次又被华视报名角逐金钟奖,可说是双喜临门”。    这一年,是李庆安事业、家庭两得意的鎏金岁月,心想事成,无往不利,她
“法律的力量是巨大的,是重型武器,是原子弹”    5月23日这天上午,律师程海一连接到两个好消息。  先是合肥市庐阳区法院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该院已正式受理庐阳区公安分局不依法给他自由迁户案,随后他又在网上看到媒体报道,公安部修改的户籍改革文件已报批国务院,其中确定将以具有合法固定住所为基本条件,调整户口迁移政策。     一个上午,他的手机响了好几回,都是来“恭喜”的,他一边来回走动,一边高声对
中国最知名的主持人之一朱军谈春晚,谈煽情,谈艺术人生,谈他有没有文化,谈“那傻B真配合”,谈为什么许多人喜欢他,为什么许多人不喜欢他……这是一次感动朱军的采访    我不能说:你别哭  人物周刊:你看自己的节目吗?  朱军:看,但并不是每期都能从电视里看,很多时候节目播出时我在工作,在播出之前都会看过,但是说实在的在机房看跟在家里看、跟朋友们在一起看感觉还不一样。  人物周刊:你听到过有些观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