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诗人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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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出生的诗人来说,回应现实的倾向似乎与生俱来。本次推出这个时段孕育出来的有代表性的诗人。
  在码头边
  ◆◇ 杨 键
  落日饱蘸着江水,沉下去……
  江风吹刮着这些民工灰白的衣服,
  他们还有一段江堤必须挖完,
  其中两个蹲坐在石头上吸烟。
  像是一桩大事已经过去了,
  一种寂寞,同冬日的夜空很配,
  人们在城里盯着铁窗子生活,
  生命大部分都会被浪费了。
  小牛犊跑起来,
  一个痛苦的歪曲的器官,
  在江水边低语:
  “难道我是罪有应得……?!”
  杨键(1967-),安徽马鞍山人。无论写什么,杨键的诗都透露出深沉的悲悯意识,它源于诗人一贯的道德反省,有时演变成自责、内疚、悔罪等不同的变体。相对来说,《在码头边》是写得比较细致的一首诗。落日是杨键诗中反复出现的意象,这里显得尤其沉重,作者增强了它和外物的紧密关联,所谓“饱蘸着江水”,可让人感觉其下沉的缓慢,给人一种鲜明的滞重感。在这个黄昏的时刻,民工还要继续工作。仿照“一种寂寞,同冬日的夜空很配”,可以说沉重的落日和民工沉重的生活也很配。“人们在城里盯着铁窗子生活”,这一句转向了市民,“盯着铁窗”的生活大体上是被半保护兼半围困的,在作者心目中,这样的生命等于被“半浪费”。最后一节出现了小牛犊这种动物,作者说它的器官——显然是嘴巴——因痛苦而歪曲,它的低语在某种程度上呈现了作者的心态“难道我是罪有应得……?!”这样激烈的反问中显然包含着反向的张力:被惩罚的现实以及对罪与罚逻辑的质疑。
  鱼 篓 令
  ◆◇ 陈先发
  那几只小鱼儿,死了么?去年夏天在色曲
  雪山融解的溪水中,红色的身子一动不动。
  我俯身向下,轻唤道:“小翠,悟空!”他们墨绿的心脏
  几近透明地猛跳了两下。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如果顺流,经炉霍县、道孚县,在瓦多乡境内
  遇上雅砻江,再经德巫、木里、盐源,拐个大弯
  在攀枝花附近汇入长江。他们的红色将消失。
  如果逆流,经色达、泥朵,从达日县直接跃进黄河
  中间阻隔的巴颜喀拉群峰,需要飞越
  夏日浓荫将掩护这场秘密的飞行。如果向下
  穿过淤泥中的清朝,明朝,抵达沙砾下的唐宋
  再向下,只能举着骨头加速,过魏晋,汉和秦
  回到赤裸裸哭泣着的半坡之顶。向下吧,鱼儿
  悲悯的方向总是垂直向下。我坐在十七楼的阳台上
  闷头饮酒,不时起身,揪心着千里之处的
  这场死活,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
  陈先发(1967-),安徽桐城人。在我看来,《鱼篓令》可以视为从地方性转化为现实感与疼痛感的范例。该诗从顺流、逆流和向下多个方向展开丰富的想象,可以说每个方向都是诗人为鱼设想的逃生之路。如果说“顺流”与“逆流”是从空间角度展开的话,“向下”分明已经深入历史,是对时间的逆向穿越,诗中那个“举着骨头”穿越历史的形象异常动人。在我看来,这个逃入历史源头的鱼和逃入蝴蝶体内的梁祝,构成了陈先发诗歌向前世逃亡的主题模式。但是,方向纷呈的想象终究被单一的隔壁现实否定,逃亡之路最终被死亡笼罩。也就是说,这实质上是一种不可能的逃亡,却被诗人设想出来,这无疑是对残酷现实的诗意否定。就此而言,这首诗充满了相互否定的张力关系,而关注鱼的命运其实就是关注另一种生灵的命运,那些弱小者的命运。可以说这首诗以富于同情心的笔触写出了诗人那颗悲悯之心。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 俞心樵
  不是你亲手点燃的
  那就不能叫做火焰
  不是你亲手摸过的
  那就不能叫做宝石
  你呀你终于出现了
  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
  这颗心就稀巴烂
  这个世界就整个崩溃
  因为你的美貌像一把出鞘的钢刀
  不是你亲手所杀的
  活下去就毫无意义
  不是你亲手打碎的
  就不可能破镜重圆
  今生今世要死
  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俞心樵(1968-),曾用名余心焦,生于福建政和县。这首诗极具爆发力,是一首能直接撞击读者心灵的抒情诗。这首诗语言非常透明,这是力度生成的必要条件。关于此诗的句式结构,首先是双重否定,然后是正面肯定,两节均如此。双重否定基本上由“不是……那就不能”的句式写成,但也有变体,如“不是你亲手所杀的/活下去就毫无意义”;正面肯定则直抒胸臆。相比而言,双重否定尽管曲折复杂,最有力的还是正面肯定句,尤其是以下几句:“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这颗心就稀巴烂/这个世界就整个崩溃”。这种接近口语的句子呈现了美的惊人力量。不仅如此,它还暗示了美的破坏性或毁灭性,但爱美者并不畏惧。可以说“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表明了作者为美而活、为爱而死的坚定立场。
  真 实
  —— 献给石漫滩75·8垮坝数十万死难者
  ◆◇ 蓝 蓝
  死人知道我们的谎言。在清晨
  林间的鸟知道风。
  果实知道大地之血的灌溉
  哭声知道高脚杯的体面。
  喉咙间的石头意味着亡灵在场
  喝下它!猛兽的车轮需要它的润滑——
  碾碎人,以及牙齿企图说出的真实。
  世界在盲人脑袋的裂口里扭动
  ……黑暗从那里来
  蓝蓝(1967-),原名胡兰兰,河南郏县人。这首诗取名为《真实》,如果沒有副标题,读者很难弄清诗中所写的到底是什么真实。“石漫滩75·8垮坝数十万死难者”是高度浓缩的词语:地点,“石漫滩”;时间,1975年8月;事件,因坝垮而“化为鱼”的十余万驻马店人民。据载,灾后三百万人受困,一百万人染病,其中十四万人亡故。由此来看,这是一首打捞历史的诗。它以坚硬的质地强化了新诗的纯正性、先锋性和典范性。《真实》的特色是写现实而不为现实牵制。诗人彻底避开了那种对现实的拘泥式反映,似乎这是一首与现实无关的诗,如同数十万死难者从未存在过一样。但是,巨大的灾难和灾难的根源恰恰潜伏于每行词语的深处。换句话说,这首诗显示了诗人卓越的艺术转化才能:几乎每个句子都是由灾难和灾难的根源组成的。前四句均由“知道”联系起来,“知道”前面的因素可以视为结果,后面的因素大体属于原因,“知道”使因果关系显得直接而透明:“死人知道我们的谎言”,“哭声知道高脚杯的体面”。“死人”和“哭声”是结果,与灾难对应;“谎言”和“高脚杯的体面”为原因,与灾难的根源对应。   如果说前四句写的是灾难发生的话,从第五句起转入对灾难的处理,平静的语气也随之被激烈的声调取代。众多的亡灵像石头一样卡在幸存者的喉咙里,迫使还活着的人把它们咽下去。“喝下它!猛兽的车轮需要它的润滑”,这句诗回响着曼德尔施塔姆《世纪》中的高音。作为恶的体现,“猛兽”仍然呼应着灾难的根源,它的车轮以亡灵为润滑剂,继续前行。下一行的“碾碎”承“车轮”而来,它要消灭那些敢于吐露真实的人。这一句可以视为米沃什《使命》的回声。诗末暗示,灾难之后的世界仍孕育着新的灾难。因为黑暗正从盲目的主宰者裂开的脑袋中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这首诗在肃穆的形体中包孕着巨大的力量,足可与亡灵对称。
  杀狗的过程
  ◆◇ 雷平阳
  这应该是杀狗的
  唯一方式。今天早上十点二十五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三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蹿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蹿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 如此重复了五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十一点二十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雷平阳(1966-),云南昭通人。《杀狗的过程》的令人震动之处无疑是杀狗的细节描写,直接而血腥。这首诗的丰富性在于杀狗者与狗的多重关系。首先,人是狗的屠夫。不可否认,人几乎是各种动物的屠夫,即使出于谋食的需要也无可称道之处。其次,杀狗者被诗人称为“主子”,相应地,狗就是奴才,诗中一再把它说成“孩子”,从“远行的孩子”到“受伤的孩子”,以及看客们所说的“回家奔丧的游子”,如此等等。显然作者有意把他们的关系社会化。值得注意的是,狗在一次次被戳刺后最终死在“爬向主人的路上”,这当然显示了狗的忠诚,但诗人没有把它写成颂歌,也没有把它写成挽歌,而是把它写成了一首死亡之歌。最后,诗中还写到“围观的人”,杀狗发生在农贸市场里,或许这些“围观的人”是潜在顾客,事实上更是看客。这样一来,主人杀狗的过程便被娱乐化了,如同一次现场表演。在我看来,看客们对狗“一次比一次减少的抖”的谈论比杀狗本身更残酷,因为他们把狗的疼痛当成了谈资。
  宋 红 丽
  ——1月16日《XX时报》
  ◆◇ 谷 禾
  宋红丽,女,二十六岁,1979年出生
  河南省鹿邑县宋楼村人,小学文化
  身份证号码不明
  1998年来京务工,当过洗碗工
  广告员,在路边卖过假烟和盗版盘
  擦过皮鞋,哭过,偶尔笑过,想过死(不止一次)
  后到亚运村某工地做炊事一年
  欠薪十个月,离开
  2001年在北京站做过两个月票贩子,
  羁押十五天后释放(无记录),录像厅里
  结识了四川仔王小峰(她曾经的男朋友)
  2002年8月两人同居,
  两个月后怀孕。流产。
  又过了两个月,
  再怀。再流。半年后,第三次怀孕
  王小峰人间蒸发
  宋红丽咬牙切齿要把孩子生下来
  2003年8月,宋红丽花七十元买下一辆
  二手板车,晃悠在通州东关一带
  捡垃圾,那里许多住户都认识她——
  大肚子河南女人宋红丽
  2004年4月18日,宋红丽在潞河医院
  顺利产下儿子宋小小
  4月23日之后换到姚家园市场继续捡垃圾
  (其间五天为产后休息)。
  受人蛊惑,曾偷偷到燕莎附近站马路牙子,
  感染過轻度性病(后治愈)
  宋红丽发誓痛改前非
  捡一辈子垃圾也不再干这丢人的事儿,
  累死苦死也要把小小养大。
  2005年1月16日上午九时二十三分
  宋红丽怀抱小小,身背编织袋
  横穿京哈铁路时不幸被一辆飞驰而来的
  货运列车拦腰撞飞(像一只鸟)
  并当场断气。
  目击者称,断了气的宋红丽
  血肉模糊,但左手死抠着胸前的小小,
  右手抓住背上的编织袋,
  几个人都不能掰开。
  她的板车就停在铁路对面,
  (到记者发稿仍停在那儿)
  估计是要赶着把捡来的垃圾送过去。
  希望大家一定汲取血的教训,   过马路要格外谨慎,
  尤其不要带侥幸心理,
  警方欢迎有爱心的人联系小小的收养事宜
  垂询电话8589xxxx
  手机1390006xxxx
  (记者马宇宙报道)
  谷禾(1967-),原名周连国,河南郸城人。《宋红丽》的意义在于作者找到了一种更有效也更别致的对应现实的方式。与历史分家之后,文学变得纯粹了,但也狭隘了。有抱负的诗人必然主动恢复历史意识,并在写作上纳史入诗。杜甫的“三吏”“三别”写的都是历史—— 当然也是现实—— 中的人。就此而言,我倾向于把《宋红丽》看成一首书写个人史的诗,一首身着新闻报道外衣的诗,体现了谷禾糅合不同文体的尝试。纳历史入诗也好,纳新闻入诗也罢,必须以具体的个人及其命运为核心,否则它可以是历史,也可以是新闻,但并非诗。《宋红丽》是一首诗,它语言凝练、叙述克制而不乏理解的同情,其中车祸那一部分写得令我肃然起敬。宋红丽这个个案显示了当代女性农民工在城市生存的普遍境遇、不幸命运与求生意志。她身上所有的不光彩之处必须从她进城务工的时代语境中做出解释,单纯地苛责她既不合理也不公正。总之,这个人物复杂真实,这首诗做到了历史、新闻与诗歌的三合一。
  一个钟表匠人的记忆
  ◆◇ 西 渡
  1
  我们在放学路上玩着跳房子游戏
  一阵风一样跑过,在拐角处
  世界突然停下来碰了我一下
  然后,继续加速,把我呆呆地
  留在原处。从此我和一个红色的
  夏天错过。一个梳羊角辫的童年
  散开了。那年冬天我看见她
  侧身坐在小学教师的自行车后座上
  回来时她戴着大红袖章,在昂扬的
  旋律中爬上重型卡车,告别童贞
  2
  在世界的快和我的慢之间
  为观察留下了一个位置。我滞留在
  阳台上或一扇窗前,其间换了几次窗户
  装修工来了几次,阳台封上了
  为观察带来某些不同的参照:
  当锣鼓喧闹把我的玩伴分批
  送往乡下,街头只剩下沉寂的阳光
  仿佛在谋杀的现场,血腥的气味
  多年后仍难以消除。仿佛上帝
  歇业了,使我和世界产生了短暂的一致
  3
  几年中她回来过数次,黄昏时
  悄悄踅进后门,清晨我刚刚醒来时
  匆匆离去。当她的背影从巷口消失
  我猛然意识到在我和某些伟大事物
  之间,始终有着无法言喻的敌意
  很多年我再没见她。而我为了
  在快和慢之间楔入一枚理解的钉子
  开始热衷于钟表的知识。在街角
  出售全城最好的手艺:在我遇上
  我的慢之前,那里曾是我童年的后花园
  4
  在我的顾客中忽然加入了一些熟悉
  的脸庞,而她是最后出现的:憔悴、衰老
  再一次提醒我快和慢之间的距离
  为了安慰多年的心愿,我违反了职业
  的习惯,拨慢了上海钻石表的节奏
  为什么世界不能再慢一点?我夜夜梦见
  分针和秒针迈着芳香的节奏,应和着
  一个小学女生的呼吸和心跳。而她是否听到?
  玷污了职业的声誉,失去了最令人怀恋
  的主顾:我多么愿意拥有一个急速的夜晚!
  5
  之后我只从记者的镜头里看到她
  作为投资人为某座商厦剪彩,出席
  颁奖仪式。真如我盗窃的机谋得逞
  她在人群中楚楚动人,仿佛在倒放的
  镜头中越走越近,随后是我探出舌头
  突然在报上看到她死在旅馆的寝床上
  死于感情破产和过量的海洛因:
  一個相当表面的解释
  我知道她事实上死于透支,死于速度的自我耗竭
  但为什么人们总是要求我为他们的
  时间加速?为什么从没人要求慢一点?
  6
  这是我的职业生涯失败的开始
  悲伤的海洛因,让我在钟表的滴答声里
  闻到生石灰的气味:一个失败的匠人
  我无法使人们感谢我慷慨的馈赠
  在夏天爬上脚手架的顶端,在秋天
  眺望:哪里是红色的童年,哪里又是
  苍白的归宿?下午五点钟,在幼稚园
  孩子们急速地奔向他们的父母,带着
  童贞的快乐和全部的向往:从起点到终点
  此刻,我同意把速度加大到无限
  西渡(1967-),原名陈国平,浙江浦江人。这是一首极具时代涵盖力的诗歌,作者以虚构的钟表匠人身份来观察世界,从而增强了对世界的时间意识,并以此区分了快与慢这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大体上“我”是慢生活的体现者,“她”是快生活的体现者。从诗中看,“她”是“我”小学时的同学,是“我”的同龄人,但从“文革”时代到市场经济时代,“她”搭乘的都是快车,处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结果过早地死于非命;而“我”作为“她”的对照,似乎更像生活的旁观者,以不同方式见证了“她”的飙升与坠落。这首诗的魅力在于“我”对“她”的暗恋遭到了时代的劫持,或者说在“我”对“她”的暗恋与时代对“她”的裹挟之间,她无暇顾及,甚至根本没有察觉“我”对“她”的暗恋与关注,我想这是此诗的一个隐秘线索。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无论在哪个时代,每个人都渴望茁壮成长,发展自我,问题是如何稳健而良性的发展自己,而不是变相地追求速度透支自己导致过早的毁灭,或许这是本诗的潜在主题。   时间说话
  ◆◇ 修 远
  在时间的暗道里,我们穿越。
  回那个荒诞剧里。秃鹫在头上盘旋,
  对我们像腐尸一般。不能随意说话,
  可也不能装哑巴,还要说他们喜欢的。
  在这里劳作是特定的角色
  ——劳役、惩罚、改造。
  即使这样也比在高台上做喷气式好。起码
  还有一点点尊严。
  围墙不高,没有电网
  比奥斯维辛幸运。这么中庸的想法多可笑,
  但活下去就是目的。文化的中世纪,
  还需要其它的刑具吗。历史,不断地被翻版,
  今后还会有。人们活在戏中,成了变脸的高手。
  还好,尽管劳动等同于劳役。
  还可以到小镇上取信,和家人保持联系。
  不明的身份。这就够了,够了。
  冬天,大雪盖住了道路,
  东北亚的寒流让这里冷呵呵的。想想
  那里流放的人,夜半被冻醒,还在
  用文字发声,最暗黑的日子里信念是唯一的支撑。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血管里传出
  铜狮的低吼!黑暗中摇曳未名的油灯,
  是我们,那就是我们。身体里挤满了冰层断裂的声音,
  那是河流开冻的声音。
  修远(1966- ),原名于育民,河南息县人。这首《时间说话》足以确立修远作为一个诗人的地位。在此诗最后,作者加了一个注:“独自一人看五七干校有感!”这样说,此诗既是机缘之诗,也是积淀之诗,因为“五七”干校在息县,修远是息县人。对作者来说,息县已不只是寻常意义上的故乡,而是一个历史与现实、个体与他者交汇的丰富空间。因此,这首诗交织着对话冲动与独白感喟。1969年,钱钟书及其夫人杨绛、沈从文、俞平伯、何其芳等一大批文化名人被下放到这里。如今,面对“五七”干校这样一个现存的历史遗留物,必然会激发置身于其中的每个个体的对话意识:历史上他人的命运是否还会降临到我们当代人身上?与其说这是对前辈的同情,不如说是对自身的隐忧。在这里,不断变成历史的现实和即将成为现实的未来构成了一个几乎没有间隔的通道。一个明显的事实是,无论在什么时代,个体都无力阻挡外在暴力的侵袭。而每个活着的人都不得不接受和历史上的他者一样或类似的命运。
  别去糟蹋
  ◆◇ 窦 唯
  没有寂静的日子 寂静的夜
  人们的神色显得紧张
  手中紧握着枪
  起伏的胸膛
  眼中是绝望的目光
  没有欢笑的脸庞 和平的景象
  战火把人们推向死亡
  一切破碎的梦想
  破灭的希望
  人已是如此的疯狂
  别去糟蹋 他们的家
  别去枪杀 那些无知的娃娃
  流着泪 说不出一句话
  有谁能够 去做出回答
  没有安睡的地方 四处躲藏
  善良的人们又能怎样
  往日自己的故乡 和平的天堂
  如今却是如此凄凉
  放下你手中枪
  睁眼去望一望
  你面前是人类生存的故乡
  放下你手中枪
  去想一想
  如果是你又会怎样 说……
  二十世纪中国战争频繁,但几乎没有留下与残酷战争对称的厚重诗篇。战争不但催毁了无数生命,似乎也摧毁了诗人的表现力。在这种背景下,谈论《别去糟蹋》具有特别的意义,想想看,哪首反战诗比它更直接有力?其作者窦唯(1969-),另一个北京歌手,黑豹乐队最辉煌时期(1988-1991)的主唱。这首歌收录在1991年发行的专辑《黑豹》中,副标题是“献给库尔德难民”。
  战争往往给人一种庞大得无法把握的感觉,但这首歌却写得很具体,它甚至做到了从细节切入:“手中紧握着枪/起伏的胸膛/眼中是绝望的目光”,这简直是特写镜头。一个雕塑家可以按这三行诗塑像,只怕他难以达到这种效果:“手”和“枪”好塑,“握”也可以塑成,“紧”就有点难了;“胸膛”好塑,“起伏”就难了;“眼”好塑,“绝望的目光”就難了。这是个什么人呢?战士?侵略者还是保卫者?都一样恐惧。“战火把人们推向死亡”,它并不区分好人坏人,进攻的人或防卫的人,以及战区内无辜的人。
  “别去糟蹋”是这首歌的最强音,它是对战争,战士或试图杀人者的直接干预,包含着强大的制止力量。如果一个人信神,读到这四个字就会把它视为神的声音。就此而言,继北岛的“我不相信”、崔健的“一无所有”之后,新诗中的第三个强音已经产生了,而且是超越时代的:“别去糟蹋”!这样的作品如果参战者听了,他持枪的手会颤抖的,或者如这首歌后面所唱的,“放下你手中枪”,这无疑是对“别去糟蹋”的强化。为达此目的,作者劝持枪者“望一望”“人类生存的故乡”,“想一想”如果面对枪口是自己会怎样。最后那个单字“说”可谓一声断喝,迫使被质问的持枪人做出回答,并在结构上呼应了“别去糟蹋”。从当代语境来说,“别去糟蹋”仍有强烈的针对性和现实意义,对于战争以及一切伤害他人的暴力行为,我们都可以当头棒喝:“别去糟蹋!”
  不见,用诗中的话说就是如隔深渊;但也“不能离得太远”,这样别人就无法看出其父女关系,也看不出他们父女同行的幸福。这种距离首先是物理的,其次是心理的。物理距离会影响心理距离。这位父亲在享受与女儿相处的幸福时,不禁对幸福的中断产生了隐忧:此时的距离处于他的控制中,但他能与女儿永远保持这种距离吗?“这样的时刻会到来”,“这样的时刻”就是“我”不能继续控制合适距离的时刻,是看不见女儿的时刻,是由相处的幸福变成思念牵挂的时刻。“这样的时刻”在此时的幸福中提前到来,像个白日梦,在陪女儿慢跑的晨光里展开。诗歌最后变成了“我”独自慢跑,这大体上是父亲失落孤独的晚景,是他从此刻看到的不可避免的未来。这首朴素动人的诗是我见过的写父女关系最深情的作品。诗人由慢跑的日常情景演绎了父女必然分离的命运,一方面祝愿并支持她奔向美好前程,另一方面又对女儿恋恋不舍。可以说这首诗写出了所有父亲的复杂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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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的永生入门  仅存的理智让我意识到  那最后的远眺不会因为  大海的冷漠而消失。回到现实,  边界已模糊。感谢时间的洞穴  抵抗住了时间的变形,  依然幽深在生命的秘密中;  蒲公英、马齿苋、月亮草、  葡萄藤和山楂树的阴影  维持着洞口的秩序——  我从这边进去,黑暗是黑暗的方向  就好像丧失的沉重中  黑暗也是黑暗的仁慈;  你从那边进来,那渐渐缩短的,  我永远都不会称之为距离;  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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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人间偷偷看了一眼  飞机爬升到几千米的高度  我在尘世的心就熄了火  生命交给别人,以往的悲伤和幸福留在大地  那只没有灵魂的钢铁大鸟  不管不顾,一直带着我飞  此刻大地上少了一个人  天上多了一位神仙  在这引力越来越小的天堂里  我已把人世间的一切都放下  没有时间的空间里  安静的灵魂绸缎般的柔软  一个人被捆绑在蓝天的十字架上  没有翅膀也在飞  他有一颗悬空而死心塌地的心  尘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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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在当代空间理论视野中,文学空间成为具有深厚历史性、文化性和社会学的场域,是具有文化表征意义的空间建构。(1)如果以此为切入点,当代诗中的山水或风景再发现,是地理与空间建构的动态过程,不仅成为诗人寄托理念的精神原乡,又是一个不断邀请新人加入的文化空间。  臧棣、孙文波作为当代诗的代表人物,孙文波“新山水诗”(2)中包含的历史、现实空间与臧棣诗中具有轻逸、梦幻特征的想象空间形成了多样的诗学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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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档案  世纪之交,单纯与文字为伍,  在《红岩》看红梅花开了三茬。  解放碑的某个小巷还有人对接暗号,  沙利文的刀叉不见了踪迹。  一枚闲子被《星星》唤醒,  从沙坪坝经桑家坡直抵燕鲁公所,  组织给我接风在克拉玛依,  新华路一个有隐蔽意味的地方。  红星路上没有红颜色的星星,  惨白的星光爬上额头分行,  第一行和最后一行都挂在铁门上,  与沧桑越来越匹配。  十五年以后,我把星星的密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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