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魔镜里,我看不清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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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她叫苏乔,认识我的时候,她二十八岁,已然是大龄女青年。
  她是抱着结婚的目的来和我相亲的,可我并不以为然。我们在网站上认识,她的要求是找有经济实力的男人,我恨这样的要求,因为我的前女友就是因为这个狗屁理由离开了我。那时候我们感情好到都快结婚了,可是有一天这个女人对我说,有个男人说要送她一辆奥迪A6。
  那时候的我还很土,甚至不知道奥迪A6长什么样,只知道不管是A6还是A600,我都买不起,因此活该留不住女人。
  可我犯了什么错?
  苏乔在网站上的文字和照片让我嗅到了前女友的气息,于是我无端地生出邪恶,于是我很轻佻地邀约了她,她就出来了。在我看来,这就是默认我俩可以鬼混了。
  然后我请她吃了饭,吃的是川菜。如果她姿色再好一点,其实我可以带她去吃牛排的。
  就在吃饭的过程当中,她细心细气地交代了自己的情况,在哪里工作,什么工种,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干什么的。
  我听得饶有趣味,觉得这真是个实在的女孩子。
  然后她问我,你呢?我茫然,我什么?她莞尔一笑,你的情况也得给我说说呀?我么?我只好胡编,我是个孤儿,自己开公司,资产几千万吧,具体的我得回去让财务查查。
  我以为她听得出来这只是开玩笑,谁知她竟不追问更多,只是轻声说,挺好的。她又说,就是有点好的过分了,不知道我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符合符合,太符合了,我赶紧说,盯着她白瓷般光洁的脸。虽然算不上是大美女,可是她长得圆圆润润的,抱在怀里一定挺舒服。
  饭后,趁着等服务员结账的时间,我漫不经心地说,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昨晚打了通宵的牌,有点累。
  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惑,以我多年的泡妞经验来看,也不能准确判断她是不是在装,于是只好厚着脸皮再说一遍。
  然后她说,你累了呀?那回家吧,下次再约。
  不,不。我赶紧说,我挺高兴和你见面的,不舍得就这么告辞。
  她的头低下去,然后我厚着脸皮继续游说,只是去休息一下,眯两分钟就走。
  于是,她答应了。这次我断定了,她刚才确实在装,一个已经二十八岁的女人是不可能幼稚到真的以为我只是去休息的。
  于是结完账,我带她去了宾馆,一路上她都不说话。
  进了房,我坐在床上,然后让她也坐过来,她就过来了。
  再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抱住她,开始亲她,扯她的衣服。
  这时她忽然发作起来,拼命推开我的手,然后自己从床上弹起来。
  她说,流氓!
  然后抓起自己的包,拉开门出去。我又惊又怒,开这个房间花了我三百块呢!正在愣神间,见她忽然又进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我裆下就是一脚。
  去死!她咆哮。
  2
  我承认我是一个应该去死的流氓,也承认自己不该满世界招惹想要结婚的大龄女青年,因为我没有娶她们的资格。
  对苏乔说的话中,只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我是个孤儿。
  可是当苏乔一脚踹在我裆下时,我心里充满了仇恨——对前女友的仇恨,对高高在上的女人的仇恨。她们凭了什么,以性别的优势,就可以肆意看不起穷男人。我本来是个好青年,从不撒谎,可是当女人们骄傲地对我说,你个穷鬼没钱约什么会时,我就知道,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耍流氓。
  我决定报复苏乔。
  我给她写了一封情意恳切的道歉信,并杜撰了一个悲伤到离奇的身世。说我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的流氓特质,只是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和打压,其实我的内心一直无比向往一份纯洁的爱情。
  在我短暂的求学生涯中,不止一个老师称赞过我的写作才能,因此,我相信这封信绝对能够唤起苏乔的同情。况且,一个身家千万,年轻有为又内心苦闷极需拯救的青年,不正是她这种大龄女青年求之不得的吗?
  然后,我赢了,苏乔原谅了我,也表示自己那天太冲动了,因为根本没想到我会那样做。
  我一边看信,一边啃鸡爪,一边冷笑。一个随便就跟陌生男人去开房的女人,却把自己形容成一朵白莲花,这要多厚的脸皮才能做到?
  我开始了与苏乔的“恋爱”。
  我每天去她的公司接她下班,我没有车,这不符合千万富翁的身份。所以我告诉她我的进口车有个零件需要更换,但要从国外寄过来,所以车子暂时不能用。然后我俩一起坐公交车回家,我说我喜欢坐公交,公交车上形形色色的人,会时刻提醒我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做什么。
  下了公交车,路过小超市,我会冲进去给她买支一块钱的雪糕,看她吮吸得香甜,我脑子里便开始产生下流的幻想。
  然后去了她家,她做饭,我在沙发上看电视。苏乔很能干,家里总能收拾得很干净,饭菜也做得很好吃。有时候听着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碌,我会不由自主地伤感,如果苏乔知道我不过是个穷鬼,我还能坐在这里吃她做的饭吗?
  所以我骗她,骗她的饭吃,骗她的电视看,就连吮吸她房间里有着茉莉味道的香气,心里都有一股恶狠狠的报复情绪。
  但我们没有上床,鉴于上次裆下事件,我不敢造次。
  我想,这也是她逐步信任我的原因。
  其实,在这方面,我的欲望也不是太强烈。我虽然是个男人,但还是希望与我滚床单的女人是我真心喜欢的。我恨苏乔,或者说,恨苏乔这种类型的女人,恨她,就无所谓能不能和她做爱。
  3
  但是,我没能坚守太久。或者说,我自以为是的骄傲,在苏乔的面前,其实不堪一击。
  这天我留在苏乔家看电视,好吧,我俩的娱乐项目,永远只有看电视,因为我没有钱,不敢提议任何户外活动。而苏乔天生喜欢安静,能和我单独呆在一起,在她看来就已经很好了。
  我不禁又想,其实抛开她爱有钱人这一点,还是蛮好的姑娘,绝对不会让男人多操半点心。
  可是,她越好我就越恨,她为什么只爱有钱人?
  这天,我俩贴得特别近,而且不是我主动的。
  我敏锐地感觉到了,心脏竟没出息地一阵狂跳。我很羞愧,作为一个泡妞高手,我的表现实在是有失水准。
  然后苏乔便明确地靠过来了,胸部结结实实地贴着我,她轻声说,刘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盯着我,我这才发现她今天化了妆,眼睫毛至少贴了两层,以至于眼皮都给弄得翻上去了,看上去特别好笑。
  她平时是不化妆的,可大约为了讨好我,便使上了吃奶的劲。
  我心里一阵感动,也一片茫然。无措之下,我将长着三层眼皮的苏乔搂过来,立刻,她身上浓郁的女人气息便把我包围了。
  我没扛住,就在沙发上,在仇恨与混乱的情绪里,与苏乔滚在一起。可是,仇恨与混乱只是开了个头,接下来,便由莫名其妙的甜蜜填满了,那快乐排山倒海一直延续到最后。
  这一定是个错误,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我很懊恼,可是苏乔很幸福,她躺在我怀里,大方地袒露着自己的胸,让我直视那片炫目的白。
  她说,刘湛,我爱你,你爱我吗?
  我说,爱。
  回答这个问题时我言简意赅,因为我太混乱了,怕话说复杂了,就露馅了。
  真的?有多爱?她却如小女孩一般,不依不饶。
  我的怀里,是她柔软的身体,我的脸上,扑满她温热的鼻息。她的假睫毛在刚才的激烈活动中飞掉了,剩下一双原生态的黑眼珠,反射着房顶桔色的灯光,像困倦的猫一般甜蜜宁静。
  4
  一个月后,我向苏乔提出结婚。为了与众不同,我说,我们不要婚礼,旅行结婚,你想去哪个国家?
  苏乔笑着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说我们去不丹吧?刘嘉玲和梁朝伟就是在那里结的婚。
  苏乔瞪大眼睛,不丹?不是只有显贵名流才能去吗?我微笑着说,别人去得,我们就去得,放心吧亲爱的,我来安排。
  其实,以我的能力,我大概只能安排去一趟菜市场,去不丹?开什么玩笑?在刘嘉玲和梁朝伟结婚之前,我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我只想让苏乔做一场梦,这场梦越美越好,越盛大越好,越华丽越好。
  然后,她会从高高的梦境里摔下来,四分五裂。我承认,在做成这件事之前,我数次想要亲手破坏它。特别是苏乔打算告诉家人和亲朋好友时,我真诚地劝她,不到事情完全搞定前,还是低调一点好,小心有心理不平衡的人妒忌你。
  不会的。苏乔轻轻笑着说,大家都很喜欢我,希望我幸福。
  和苏乔交往的两个月,我时时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二十八岁。在她眼里,一切都是美好的,所有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而且,她大概真的是世上最后一朵白莲,因为在我之前,她还是个处女。我承认,当时吓住了我。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世上既然有这样的女人,那为什么要让这个女人爱钱?
  我想不通这件事。
  5
  2012年2月19日,是我与苏乔约定去办结婚证的日子。她特别通知家人和亲友,亲自到场见证这一刻的幸福。
  可是,他们要白等了,因为,我不会去。
  我是个孤儿,在这个城市没有根。我活了三十岁,有二十年用来受苦,有十年用来游戏人生。我恨这个世界,所以不断地玩弄别人,不止苏乔一个。所以,就让她诅咒我吧,厌弃我的人多了,也不缺她一个。
  可是,2012年8月31日,我在另一个城市,鬼使神差地搜索苏乔的博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搜索它,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半年多过去了,还是时时会梦见她一样。
  可是在博客首页上,赫然挂着她的黑框相片。
  苏乔死了,自杀。
  遗相是她的闺蜜挂上去的,上面说,因为被未婚夫背叛,精神上受到极大打击,于2012年5月14日跳楼身亡。
  她的博客更新不多,可见以前不是一个爱写日记的女孩子。就在去年五月之后,日记陡然多起来,那是和我认识以后,大部分是写我的,包括第一次见面。
  她说,那个家伙一脸的坏笑,可我一定是疯了,我喜欢看他笑。我也不敢相信自己能踹出那一脚,大概是太失望了,等了二十八年才等来的一见钟情,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说,我和他恋爱了。我觉得他对我是认真的,他看着我时,眼睛里有真东西。虽然,我知道他很多事情都在撒谎,他装不像有钱人。
  她说,他说要带我去不丹旅行结婚。天哪,他疯了,明知道自己办不到。可是我假装相信,我知道他害怕被我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其实我好想告诉他,我不在乎他有没有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可以了。
  最后一篇,只有两个字,混蛋。
  活了三十年,我以为自己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会哭。在看完最后一篇日记前,我的眼睛还是干干的,只是心里很闷,像要窒息一般,无法呼吸。直到最后两个字蹦进我的视线,就像点燃了一个小型炸弹。顷刻间,眼泪如山洪一般,从眼帘四周,从我的喉咙鼻腔泪腺,不管不顾地涌喷出来。
  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此刻般,刻骨地,无以复加地,仇恨自己。
  (责任编辑:彤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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