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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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金


  原名刘政波,1974年12月生,辽宁本溪人。2003年之前写作诗歌,先后在《诗刊》《诗潮》《中国诗人》《诗选刊》等杂志发表诗歌。2008年开始从事中短篇小说写作,在《上海文学》《山花》《黄河文学》《长城》等杂志发表。有小说入选《作品与争鸣》《中华文学选刊》等。获辽宁省文学奖和《上海文学》短篇小说奖。
  逝者已去,生者犹存。

1


  朱河简介:人约等于物。

2


  一列火车的声音。朱河可以确定,那是从草泥湖那边的铁路上传过来的。但他,不相信是火车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的。朱河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睡眠状态。睡眠是肉体的休息。在那一刻,灵魂也是安静的。这一天,朱河仍旧是睡觉,可是灵魂不安静了。梦境——一个世界。朱河在那个世界里活动起来。他看见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出现在一栋高楼大厦门前。这个女人还有一个女伴。她们是挽着走的。还有很多人,好像是她们一个单位的。她们似乎在聚会,但气氛上很不对,好像是在请愿。那些人嘻嘻哈哈的,一点都不严肃,根本不像受了什么委屈和非法的待遇,还有迫害。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要比生活中好看,朱河是这么认为的。朱河混进人群之中,轻轻地喊了那个女人一声。那个女人回头看了看他,竟然白了他一眼说:“你是谁啊?你要干什么?”朱河自报家门,说了自己的姓名。那个女人仍旧没有想起来的意思。她对身边的女伴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要不就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她扭过头去。朱河有些尴尬,他想申辩一下,但没有。他低着头,默默地走了。那群人翻着白眼看着他。可是,女人的红衣服像一团火,在他的脑海里燃烧着。火势凶猛。朱河没有甘心走开,而是坐在这栋大厦对面一个台阶上,抽烟。他在观望着。女人的那些话,让他的心里像堵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很沉,很硬。
  这个时候,马达骑着一辆摩托车,看见了朱河。
  他问:“你干什么呢?怎么蹲在这里。”
  朱河扬了扬头。
  马达看到了那群人说“他们干什么?聚众闹事吗?还是要暴动?”
  朱河说:“不知道。”
  “那你干什么?”马达说。
  “我在看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
  “看她干什么?你的相好吗?还是……”
  “我们好过,现在她却不认识我了。”
  “也许人家就是满足一下身体的需要,你自作多情了。”
  “不会吧。她竟然问我是谁?我是谁?我是朱河。”
  “别郁闷了,也中午了,咱们去喝点酒。”
  朱河犹豫了一下,两个手指把抽剩下的烟屁股弹飞了说:“看来,她真是把我忘了。”朱河跨上马达的摩托车,兩个人找了一家小饭馆,开始喝了起来。小饭馆对面是一家私人幼儿园,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在里面跳舞。那个女人长得很性感,两条腿细长细长的,像一只鹳鸟。马达盯着那个女人看着。朱河也看了几眼,但他还在想着那个穿红色风衣的女人。这时候,那个幼儿园的女人走进来对着服务员笑了笑说:“我义务教你们跳舞,你们愿意吗?”服务员没吭声。倒是马达站起来了说:“我愿意。”马达把朱河撂在小饭馆里,一个人去了。幼儿园门上挡了一道布帘,但朱河可以看见马达和那个女人蹦跳的腿和脚。朱河喝了一瓶啤酒,交了钱,又转回到那栋大厦门前。那个穿红风衣的女人仍在那里。朱河怔怔地看着,心里很堵,他悻悻地离开了。

3


  院中的一棵桃树已经含苞待放了。远处灰色的天空和这个季节,还有这个小镇都深深地藏在那些花苞里,也许桃花满树的时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朱河倒希望那树桃花快点开放,粉粉的,馨香的,缭绕的,打开窗户,会吹进屋里,会进入梦乡。
  两只猫,从窗前经过,它们的叫声让朱河心里面痒痒的,毛茸茸的,甚至带着微微的震颤。春天,发情的季节。万物复苏。
  草泥湖边,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风筝在天上高高地飞着。朱河想,如果自己是风筝的话,就一定飞得远远的,飞到蓝天以外的地方去看看,说不定,能遇到外星人。他为自己的想法暗笑着。世界或者宇宙都是一个庞大的桎梏,没有人逃离,即使死,即使灰飞烟灭。或者说,人的大脑也是一个世界,那些影像,那些记忆都无法抹去。
  这个时候,一阵喇叭的声音让朱河的发呆流动起来。他看见院外的路上,马达正一个劲地摁着喇叭,在马达摩托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女人。朱河惊呆了。不会吧。那个女人真的是他梦中的那个幼儿园的女人。她是个身材苗条、温文尔雅的女人。她的头发在头上挽着,看上去很舒服。她冲着朱河微笑着,淡淡的,甜甜的,像花。
  马达说:“朱河,我们去城里看芭蕾舞《天鹅湖》,你要带点什么回来吗?”
  朱河想了想,也没想到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他说:
  “没有。”
  朱河从城里来到草泥湖快一个多月了,他一次都没回去过。这是一次逃离,灵魂和肉体的逃离。
  插画/苏向宁
  马达是他的小学同学,现在在草泥湖旁边开了一家照相馆。自称是草泥湖的摄影师。
  马达说:“那我走了。”
  朱河突然想起了什么,喊着:
  “等等,对了,我一直在找一本书,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帮忙买回来。”
  “什么名字?”马达问。
  “《人间的食粮》。”
  “什么粮食啊?”
  “是《人间的食粮》,不是粮食。”
  “你还是给我用纸写下来吧,省得我记不住。”
  朱河找到一小块纸,在上面写上“人间的食粮”,走出院子,递给了马达。他捎带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只见那个女人皮肤薄软如纸,他真想把“人间的食粮”这个书名写在这个女人的脸上。他对着女人笑了笑说:“现在马达好了,不光是草泥湖的摄影师了,还可能成为草泥湖的舞蹈家了。”女人笑,微露出洁白的牙齿。   马达装好那个纸条说:“那我们走了。”
  马达骑着摩托车,驮着那个女人,女人两手紧紧地搂着马达细瘦的腰,走了。
  朱河摇了摇头,质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他心想,看来那个梦是真的了。可是,那个穿红色风衣的女人到底是谁?现实中存在吗?如果用马达的现实来推理的话,那个穿红色风衣的女人一定存在,但现实中,她在哪里?而且自己还在梦中对马达说,那个女人是自己的相好。嘿嘿。朱河突然笑了。很神经质地笑了。笑声在空气里荡漾,春天的空气里。他回到院中,对着桃树看着,那些蓓蕾饱满,含苞待放。他甚至伸过鼻子嗅了嗅,他闻到了那股香味,豁然的,那香味也打开了他的内心。
  《人间的食粮》(作者:法·纪德)被称为“不安的一代人的《圣经》”,它是作者青春激情的宣泄,是追求快乐的宣言书;它充斥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冲动,记录了本能追求快乐时那种冲动的原生状态。在《人间的食粮》中,作者甚至修正“我思,故我在”这一著名哲学命题,代之以“我感知,因此我存在”,将直接感受事物的人生姿态,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4


  人面桃花。人不在了,桃花仍在。但桃花还没有开放。
  朱河折了几枝桃花,回到屋子里。他找出—个花瓶,盛了一些水在里面,然后把桃花插进去,他静静地看着。那些蓓蕾,像婴儿的眼睛;像少女的乳头;像少妇涂抹蔻丹的脚指头。细腻,柔美,甜润,芳香。朱河蠢蠢欲动,坐下来吸烟,成为窗口摆设的男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神秘的,突然来到草泥湖的男人。
  昨天晚上十点多,他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跑到院子里竖起耳朵听着,那滚动的声音由远而近。雷。雷声。真的是雷声。像春天的鼓槌从头顶开始,敲打着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有湿漉漉的东西打在脸上。他摸了一把,下雨了。第一次春雷动。第一次春雨下。他置身院中,听雨的声音,闻着雨的气息。春天,就这样在雷声和雨声的引领下来了。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雨落在屋顶上。雨落在路灯的灯光中。雨落在树上。雨落在草泥湖广场。雨落在远处的湖面上。雨落在正在建起的高楼上。雨落在路上。
  言辞抵达一种可能。这种可能也许像春天的气息。草泥湖。湖面上未融化的冰。还有冰水混合物。冰面开阔。凝滞的水,冰未融化。相信春天的冰面是脆弱的,易碎的。雷声轰鸣。远处的湖听到了吗?那些冰听到了吗?它们会从沉睡中醒过来,慢慢地融化。固体的冰成为液态的水。这是过程,也许人活在世上,过程很重要吧。
  春天来了,他将从春天开始他的生活。也许是新的生活。

5


  这个下午和来临的傍晚,朱河一直盼望着马达的出现,可是他们没有回来。那种盼望里藏着什么。他心里激灵了一下,理智地搬运过一座冰山,放在胸腔里。他饿了,阵阵肠鸣,回荡在身体里。他给自己做了一鍋粥,就着买回来的咸鸭蛋,喝了一碗粥。他嘴里没有味道,漱了几次口,仍旧淡然无味。他发现窗边花瓶里的桃枝,他掐下来—个蓓蕾,放进嘴里嚼着,淡淡的甜,在舌头上。他想,我戕害了一朵花。他仿佛听到了花朵在身体里尖叫。他看着那些蓓蕾,感觉到一股内在的力从蓓蕾里往外生长着。他甚至听见花瓣展开的声音。那声音让他的身体在瓦解。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安息在草泥湖东山的一个坟墓里。
  那个人叫冼末。

6


  2002年12月21日是朱河在梦中想到达的—个日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12月21日。像一个声音在召唤着朱河。他已经病了几天了,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窗户上很厚的霜花,他知道外面很冷。朱河已经有两天没有上班了,他不知道厂子里怎么样了。再说了,他身体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上班啊!朱河在一家钢厂上班。朱河坐在床上感觉眼皮无力,他问了一句:“今天是12月21日吗?”没有人回答他。他不知道妻子干什么去了。他的眼睛在墙上看着,寻找着存在的日历。可是,没有。根本没有。墙上只是有一面镜子。那还是朱河和妻子从父母那里搬出来时带过来的,上面有一道裂缝,很早就有了,没有人知道那裂缝是怎么出现的,没有。朱河想凑到镜子前面看看他的脸,病态的脸。
  今天是12月21日,12月21日这页日历很久以前他就从日历上撕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做。他把这页日历撕下来后就放在电脑桌的抽屉里。因此,他在日历上没有发现12月21日。他仔细地把日历从墙上拿下来,根本没有发现被撕的痕迹,那一页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就像印刷厂出了问题似的。他坐在电脑前面敲打着键盘,双手无力,手腕颤抖着,脸色苍白。他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在向一个地方涌动着,那个地方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大家猜到是什么了吗?那就是:肛门。他想,也许这是我最后的一篇文字了,可以算作遗书或者别的什么。他想,我就快死了。死亡,是一个提起来叫人很悲伤和绝望的字眼。
  他想吃几片药,吃那种治疗溃疡出血的药片:甲氰咪呱(雷尼替丁)。他四处翻找着,最后在电脑桌的抽屉里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药瓶。那个白色的药瓶被一张纸包裹着,只有打开那页纸,才能看清楚药瓶上面的黑色的小字。那页包裹药瓶的纸就是那页日历,它在一个疾病到达的日子自然地打开。
  在这间屋舍里,那页日历上同样呈现出了朱河的面孔。
  朱河打开那页日历,把里面的药瓶拿出来,轻轻地拧开盖子,先是药片的苦味从里面飘出来,接着看见了里面白色的、闪着光的药片。朱河想,也许这药片会减少他一段时间的疾病或者躲避开那个悲伤的词。他不知道这些药片能支撑他多长时间,或者说能支撑他的悲观多长时间。他晃了几下,里面有半瓶的药片,显然以前就被他吃过,吞噬过,也是为了支撑他的悲观,来自疾病的悲观。朱河下床走到阳台,想倒一口水,把药片吞噬下去,药片到达内脏和血液之中,融合着,他就会好受一些或者说不会眩晕。眩晕是他现在唯一的症状。因为血液无法输送到他的大脑里,他的大脑就像一个空盒子无法得到汽油之类的液体,继续工作。人其实就是一架机器,肉体的机器,通过所有的管道连接着,每一处重要的器官都是一个泵站,通过血液才能工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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