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法国道路品位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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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作家希尔万·泰松在地图上查找着那些被遗忘的“黑色道路”。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徒步走完了位于法国梅康图尔和诺曼底之间的乡村公路,向我们讲述了自己对这里的人、村庄 、风景的热爱。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法国永恒的瑰宝。

行者档案


  希尔万·泰松(Sylvain Tesson),生于1972年,法国作家、记者、旅行家,已出版十多部游记。2010年,他在贝加尔湖畔住了6个月,其间所写的日记集结成《在西伯利亚森林中》一书,一举售出24万册,被译成十种语言,获得散文类美第奇文学奖,该书中文版于2015年9月出版。
  希尔万·泰松将此次的法国乡村之旅写成了另外一本书《走在黑色道路上》,即将在法国出版。

抓紧时间,去乡野接受一次“重塑”


  如今的政治家是多么缺少想象力啊!如果他们像当年的密特朗总统那样,在梭鲁特(Solutré)来一次徒步之旅,那么他们在民众中的支持率肯定会飙升,说不定能让他们起死回生,重新获得威望。相比于那些为了昂贵的物价而大呼小叫的政客,法国人更喜欢那些深入到群众中的政治家。还有什么方法能比深入基层、领略不同的风景、对法国社会洞察秋毫更好的呢?国王路易十一就曾用这种路访的方式来了解法国,他微服出巡,呼吸着乡野的新鲜空气。但是他的后继者们并没有沿用这一方式。
  我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来采摘桑葚,随后我发现,黑色道路并不局限在地图上,它们不仅是那些被矮墙勾勒出的路线,它们延伸到了我们国家的每一个角落。踏上这些道路,我们的生命也随之延长,随之绽放,摆脱了世界上的任何束缚。你想自由地生活吗?那么关上飞机上的舷窗,从第一个逃生通道逃走,随后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在《反叛条约》一书中,作者恩斯特·荣格(Ernst Jünger,1895—1998,德国作家)把这种逃离的欲望称为“森林援助”。他在书中创造了一个奇特的人物形象,他不喜欢与自己所处的时代有共同点,但是并不与其对立起来。一个自私的隐居者,一个向森林寻求援助的人?是的,后来他怎么样了呢?他想用他的观点改造世界,用自己的信仰引爆世界。对于这样的人,置之不理是不是更好?
  我们不能从字面意思去理解“行走在黑色道路上”这句话。进行这种旅行,我们无需向国家森林局备案。有些人喜欢关在自己的书房,有些人选择住进定时供应餐饮的修道院,还有些人喜欢攀登荒漠中的山丘……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主宰自己的世界,不受外界干扰。因此,我们拒绝去适应意大利哲学家吉奥乔·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所称的“装置”,这些由数字革命带来的科技把我们困于牢笼之中,让我们成为政治势力和丑陋的广告的奴隶。“要保健!”这些“装置”叫嚣着,“要长寿!打开你的移动装置!快去欣赏!抬起你的拇指!把声音关小点!”我们就是这样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匆匆生活的。黑色的道路,这既是精神的道路,也是旷野的道路,是孤独之路,也是自然之路,它们为我们提供了一种逃离这个现实世界的可能性。在徒步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更多心灵上的逃遁。之前发生的那场坠落事故曾让我陷入昏迷,之后长期的住院治疗让我丧失了生命的活力,而徒步让我重获体力,它在我的血液、骨骼和每一个细胞中注入了元气。这条黑色道路为我输入了营养,我放下一切电子装置,在石子路上行走了30公里后,仿佛又重新抓住了自己的生命。

一片让人郁郁寡欢的土地


  在徒步的这三个月里,我眼前反复出现各种法国乡村艺术家的面庞,比如《山丘时代》的作者、地理学家皮埃尔·乔治(Pierre George),比如普罗旺斯的吟游诗人吉奥诺(Giono),以及卢瓦尔河谷的诗人和诺曼底的画家。在路上,目之所及,时而是一片农田,时而是洒满阳光的山坡,时而是宛如童话的山谷;有时会遇到山泉,会听到晚钟,会看到啃食青草的羊群……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画展。“这个国家有一种展示雄伟与壮观的本能,”曾在1787—1790年间游历法国的英国农学家亚瑟·杨(Arthur Young)一次次在他的回忆录里这样说,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为“这个国家的美丽”而沉醉。
  但是突然,这片秀美的风光出现了一个“坏疽”。山丘下出现了一个商业开发区,厂房和楼群开始涌现,这片地区既不属于城市,也不属于乡村。贝尔纳·马里斯(Bernard Maris)把版图上的这些污点称为“地理虚无”。我们为什么要让这些东西蔓延?为什么要让我们的国家遍布高速公路?即使是一个个体,在四十年的时间里也不可能变得如此丑陋。人类是土地毁容的罪魁祸首,从法国第五共和国开始,这场浩浩荡荡的毁容运动便开始了,“二战”后的乡村工业化、都市化以及生活方式的瓦解是元凶。在法国总统吉斯卡尔·德斯坦的七年任期内,独门独户的居住片区迅速增长,而在密特朗任职时期,随着越来越多的工厂从巴黎向外省迁移,出现了大批的超大型超市,环形高速公路和省级公路连接着居民区和大型商业中心。那时,如果住在法国城郊,那么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车上度过的。互联网终结了蜕变,随着它的出现,居民区中出现了一种空荡诡秘的气氛。小镇的镇长说他们的村镇“受到监视器的监控”,并且安装了一些“警报装置”,但是我们不需要这些警报装置,我们需要的是其乐融融的邻里关系。每当想到这些逝去的乐趣,总会心生遗憾。
  不知为何,我们的国家正在被丑化。因此我想踏遍这些纵横于领土上的美丽的小路。我不想把这些艺术杰作交给管理者——如果在博物馆里,他们那不灵巧的手可能早已打碎了瓷器。
  每次绕过一个弯路,或者走下一个斜坡,我总会遇到一些农民,有些人会热情地邀请我喝一杯,另一些人则会斜着眼睛看我;一些人会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的不幸,另一些人则连个招呼也不打。我希望可以见到一些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像亨利·德·帕兹斯(Henri de Pazzis)一样跟我聊聊农业。亨利是绿色生产的先行者,写了一本非常好看的书,叫作《土地的一隅》,对他来说,农民就像诗人。无论农民还是诗人,他们都在绽放自己的果实:或是一棵芜菁,或是一首十二音节诗,他们在无形的劳动中收获了果实。
  我很少遇到既是诗人、又是农民的人,现如今,比起高谈阔论,传统的农业种植者更喜欢全神贯注地耕种自己的土地。他们如今采用的是统一的、大规模的开采方法,因此给我们留下了这样一片让人郁郁寡欢的土地。篱笆、灌木丛、沼泽、河堤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收益率高的、点缀着车库和肥料堆的大草原。如今,农场开始走下坡路,昔日的繁荣不再,这些种植者很辛苦,每天都要到晚上才开着拖拉机回到农场。在这个时代,人们总是一遍遍地说,要想致富,首先应该贷款。生活总是艰辛的。
  看到这样的生活,总会有些感伤。为了摆脱这种情绪,我继续向上攀爬,想要看一看空无人烟的乡野。在高原的山谷里有一些废墟,一眨眼工夫,农民便抛弃了这些高地。工业革命、1914年由于内战造成的人口损失,以及50年代的农村人口的减少,使这里变成了空旷的、永恒的哨卡,人迹罕至,狼、蝾螈和蝰蛇遍布于此。

法国的身份


  有时我会经过一些用“绿色生态”的方法耕种的土地。五十年来,一些农民致力于拯救那些被破坏的土地。20世纪80年代起,就有一些先行者开始拒绝把农业视作一场公开的战争,如今已经有七万名农民加入到“绿色生态”农业的阵营。说起来有些好笑,其实他们使用的是祖先的传统技术,但他们把这些技术称为“革新”。整个活动带来了非常好的成效:现在法国已有三万个绿色生态农场,占到整个耕种面积的5%。这样的绿色农场非常好识别:田野上不再有水泥建筑,也没有丑陋的养殖场。
  这些种植者肯定没有听过奥朗德的那一场演讲。2016年9月,为了能够继任总统,他对“法国”进行了重新的定义,他认为,法国是一个“观念”,而不是一种“身份”。如果种植者们听到这段演讲,肯定会觉得惊讶:自己怎么会生活在一个“观念”里?那个在玛耶附近开酒馆的老板娘,一边为我端上烧酒,一边跟我絮絮叨叨地讲着村里的鬼魂的故事。她会相信总统的说法吗?还有那个向我感慨山上的核桃树不见了的神婆,她会相信总统的说法吗?那些在万图的葡萄园里种植葡萄的人,他们会相信这个说法吗?
  谁的观念可以构成“祖国”这样一个概念呢?一个身份是一种观念,但是观念要深深地根植于一片土地,一片被阳光哺育、被一代代人们耕种的土地。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将不是一个国家,而是政客们开会时讨论的理想国。
  在黑色道路上,我遇到的村民常常不假思索地表达着他们对“身份”这个词的看法。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法国人”这一称号代表着一种荣耀,一种每个人并不怎么乐意接受的荣耀。人们对那些异域的身份总是心醉沉迷,像是波斯人、泰米尔人、因纽特人,人们甚至还给各种国籍弄了一个排名,而法国国籍在这个排名中并不靠前。
  我在黑色道路上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向我讲述了他们的乡野、他们的习俗、他们的风景、他们的食物、他们喜欢的酒、他们饲养的牲畜、他们耕种的土地、他们繁衍生息了几个世纪的、被他们亲切地称为“我们的家园”的地方。与那些到处鼓吹世界共性、天下大同,拒绝接受“身份”这个词的人相比,他们同样充满热情,同样充满人情味。他们不会满怀对他人的仇恨,不会讲别人的坏话,有些人甚至邀请我进入他们的厨房。我迈着缓慢的脚步穿越这片土地时,终于理解了费尔南·布罗戴尔(Fernand Braudel,法国历史学家)对身份的定义。此前我重新读了一遍他所著的《法国的身份》第一部(要知道,在该书刚出版的时候,这个书名没有感动任何一个读者),作者把国家身份定义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杂技表演”,通过几千年的持续不断的努力,在一小块土地上聚集起来的历史。这种身份本身是一种不和谐的、纷乱的事物创造出的奇迹。在布罗戴尔看来,“法国”身份就是这种“混合物”,所以每一个公民都要承担起巨大的责任。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同时也需要民众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被成批的难民潮所干扰。
  法国这个混合了多种身份的熔炉是如此脆弱,要想在这个多种身份混合的土地上保持一种平衡状态绝非易事,我们不能把法国仅仅看作一个不同观念组成的平台,我们拥有的不仅是一段附着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我们要好好对待这片土地。
  11月的一天,我抵达了科唐坦的北部。这么长的旅途真的有治病的功效:我的面色又恢复了红润,那些消极的念头消失在了灌木丛中。这是恢复身体的规律:先行走,后恢复健康。
  回望这段旅途,我觉得很是遗憾,五十年的时间就能够毁掉这片地区。然而,尽管整个毁容过程很快,还是留下了很多漂亮的地方,还没有被工业化的“空隙”,比如:安静的道路,蕨类植物,以及可以躲在后面露营的矮墙。只要这片自由的土地还存在,一切就还有机会挽救。尽管逝去的令人伤感,但是我们不必一味抱怨。
  在路上会遇到一些讲着古老故事的奇奇怪怪的人,他们的人生智慧并不是在一个开放的世界中获得的,而是取自于这些隐秘的土地。他们不了解特朗普是谁,却熟悉每一棵树、每一头牲畜的状况。谁才是真正的博学之士呢?是那些了解远东问题的人,还是熟悉这片旷野的人?
  黑色的道路,这既是精神的道路,也是旷野的道路,是孤独之路,也是自然之路,它们为我们提供了一种逃离这个现实世界的可能性。这条黑色道路为我输入了营养,我放下一切电子装置,在石子路上行走了30公里后,仿佛又重新抓住了自己的生命。
  观念要深深地根植于一片土地,一片被阳光哺育、被一代代人们耕种的土地。我在黑色道路上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向我讲述了他们的乡野、他们的习俗、他们的风景、他们的食物、他们喜欢的酒、他们饲养的牲畜、他们耕种的土地、他们繁衍生息了几个世纪的、被他们亲切地称为“我们的家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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