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翻《语文教学通讯》第370期《窦娥：一个善良的野蛮人》一文，不禁思索，窦娥的善良倒好理解，“野蛮”又因何而起呢？论者的主要观点即窦娥“混淆了其复仇的对象与其他公众的利益界限，将一己之私仇扩大至整个楚州之人”，“六月飞雪，楚州亢旱”“具有野蛮的破坏性”，善良中透露着“面目狰狞，让人不寒而栗”。笔者不揣冒昧，仅就这一问题谈一下自己的管中之见。
　　作为一位伟大的戏剧家，关汉卿对典故的运用是非常得心应手的。而“六月飞雪，楚州亢旱”明显受到了“东海孝妇”的影响。“东海孝妇”语出《汉书·于定国传》云：“东海有孝妇，少寡，亡子，养姑甚谨，姑欲嫁之，终不肯。姑谓邻人曰：‘孝妇事我辛苦，哀其亡子守寡。我老，久累丁壮，奈何？’其后姑自经死，姑女告吏：‘妇杀我母。’吏捕孝妇，孝妇辞不杀姑。吏验治，孝妇自诬服。具狱上府，……太守竟论杀孝妇。郡中枯旱三年。后太守至，卜筮其故，……杀牛自祭孝妇冢，因表其墓，天立大雨，岁孰。”由此可见，大旱三年并非臆造。当然，按照唯物主义的观点，事情本身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我们不能用现代人的观点抛开具体的历史条件去苛求古人。在这里有必要对天人感应的思想作一介绍。
　　天人感应是一种神秘主义观点，汉代董仲舒将这一说法系统化、理论化。他认为人和天的感应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人们的吉凶祸福，是受天意暗示的。天通过气向人们表达喜怒之情和旨意，人违背了天意，必然引起天的震怒，出现各种灾异，以示谴告和惩罚。帝王乃人间的统治者，如果不行仁义，天则用灾害进行警告。统治者如果一意孤行，上天就会发怒，直至丧身亡国。同时人的行为也能感动上天。“五行变至，当救之以德，施之天下，则咎除，不救以德，不出三年，天当雨石”（《五行变救》）。帝王乃天之子，上天是仁爱天子的，当遇到灾难时，统治者顺应天意“省徭役，薄赋敛，出仓谷，振困穷”，国家就会稳定。
　　不仅如此，董仲舒还提出了人间的尊卑关系也是天定的。“物莫无合，而合各有阴阳”。天地为一合，天为阳，地为阴；君臣为一合，君为阳，臣为阴；父子为一合，父为阳，子为阴；夫妻为一合，夫为阳，妻为阴。上天、帝王、官吏、百姓组成了严格的尊卑链，普通妇女的地位就更低得可怜。无论是东海孝妇还是窦娥，她们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本来她们就遭受了人生的不幸：东海孝妇的“少寡亡子”，窦娥的被卖丧夫。又加上官吏的武断，甚至贿赂公行、草菅人命，她们的冤情又能向谁去诉说？如窦娥者，只能寄望于虚无缥缈的上天。根据天人感应这一理论，上天降灾异是对统治者的警示。如果统治者再不知反躬自省，上天将会降更大的灾难。帝王是替天行事，官吏们只是具体的行事者。上天不会降罪于某些官吏，因为这样本身就违背了这一尊卑顺序，是不符合封建等级秩序的。人间有冤情，天现灾异，在这种等级链中并不取决于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感天动地窦娥冤”仅仅是“感动”而已，她没有任何力量去决定别人，无论是人间，还是另一个世界。她不可能决定上天的力量，窦娥虽有对上天的“六月飞雪，亢旱三年”的誓言，但同时她也有对天地的指斥：“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窦娥的誓言，不是对上天的祈求，而只是对自己冤情的控诉！是一个最底层人的无奈。如同司马迁在《屈原列传》中所说：“夫天者，人之本也；父母者，人之始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窦娥之呼，也不过如此而已。东海孝妇死前沉默（也许史书未予记载），但没有窦娥之撕心裂肺。仅仅因她这一呼，即言她之野蛮，窦娥岂不更冤？
　　（作者单位：河北省保定市十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