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家都有觉察：教育出问题了，这是肯定的。纠结难办的是：如何改变教育对孩子们的束缚与戕害？不知道。因为事实上，教育孩子们的大人，脑袋已经坏掉了。教育大人的前辈大人们，脑子也早就坏掉了。只不过近30年来大搞经济，脑子就坏掉得更加彻底与浅薄：唯钱是图。
　　追及历史，千百年来，早在科举制那里，教育的胚胎，坐胎的时候就坐歪了。我自己，显然也是现行教育中的一粒微尘。小时候读书好，成绩不错，就根深蒂固地瞧不起差生。是错误的观点，祸及了我的青年时代乃至一辈子，直接导致我到了婚龄，迟迟找不到读书好学历高的男青年。延误导致慌乱，慌乱导致差错，差错导致痛苦。就这样，错误知识改变了一个女人的美满命运。一般说来，女人的美满命运，撇开时代因素不谈，无非是男耕女织、夫唱妇随、贤妻良母、百年好合。不幸我从小受的教育，被灌输了错误知识，婚姻就出了问题，后悔莫及，覆水难收，毫无办法。幸而苦难也是一所学校，慢慢就有了新的认识。这才发现，饱读诗书的夫人和小姐，往往比丫鬟要差，例如崔莺莺和她的母亲比之红娘；中了状元的陈世美，往往比之大字不识的劳动人民董永要差。这才恍然大悟：命运既不可知，知识怎么改变它？
　　倒是短暂人生的每时每刻，有了冲水马桶，比粪坑好。有了电灯，比摸黑好。有了拉链，比大裤腰用绳子扎扎要好。还是有了拉链，用箱子出门旅行，比驮只大包袱要好。有了飞机，比千里迢迢步行要好。有了电脑网络，比闭关锁国要好。具有常识的判断，智慧的本能，活跃的思想，创新的能力，现实的行动，这才是真实有效的知识。真实有效的知识可以让我们做正确的事情，正确的事情可以让我们生活得更体面、舒適、便捷、文明程度和科技水平更高。而这种知识，只能够来自于没有遭受教育阉割的自我精神。红娘和董永，并不是出身贫寒、大字不识的好，而是没有遭受教育阉割的好，是他们在生活中历练得心智健全的好。所以，以我们的科举制式的读书教育，从马桶到电脑，都不是我们创造的。
　　现在我们到处都悬挂着“知识改变命运”的标语，学校、教室、图书馆图书城、学术大楼科技中心，乃至图书杂志售卖亭，凡是出售或提供书本的地方，“知识改变命运”貌似座右铭了。现在不考状元胜似状元，名校直接挂钩社会地位、职场职位和赚钱多少。就连现在的学校本身，尤其是重点名校，集中了累累社会财富，以至于过去所谓的穷教授，再次成为最肥美的职业之一，教育资源本身就等于金钱了。有史以来最恶性的循环开始了：从课本知识到课本知识，从金钱到金钱，从钻营到钻营。全民投入教育。全民都被教育。除了教师，还有无数功成名就者，也到处讲学或讲课，信口开河，胡乱励志。老师教授，也有广记博学的，却只是一部肉身词典。人类共同生活必要的仁义、亲爱、常识、实理，消失了。现在除了金钱，我们几乎一无所有。我也会偶尔出去讲座一次两次，很少，都是情非得已实在推不掉了，每次讲之前很紧张，讲之后也紧张，总想讲好，总觉得讲不好，总觉得自己也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