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年患上了小脑萎缩症，时不常丢三落四，忘东忘西。比如说烧水，壶放在炉子上就忘了，水烧干了都不知道，从此我妈再不让她动炉子；比如出门遛弯，时常出去就回不来，到处打听回家的路，从此我妈不许她一个人出门。
　　前两天降温，我妈给外婆加了一层薄被。第二天起床，外婆找不到她的袜子了。我妈又给她拿了一双。谁知第二天袜子又不见了，我妈只好再给她一双。但第三天还是没袜子。“你放哪了呢？”我妈问。“啷个晓得嘛！”外婆一脸茫然。于是我妈对着外婆的那张床大动干戈，最后从两床薄被的中间滚出了三双叠得整整齐齐的袜子。“啷个在这里嘛？”外婆十分奇怪，我妈哭笑不得。
　　外婆跟我妈经常斗智斗勇，但据我观察，两人一般都处于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状态。外婆好好待着呢，我妈非让她写字，还要她念出来，说这样可以延缓她的健忘症。外婆高兴还罢，倘若正烦着，会负气地跟我妈犟：“凭啥子？老子就不写！也不给你念！”其实外婆的字写得可漂亮呢，毛笔一提，大楷小楷都像模像样。看外婆一脸忿忿的表情，我妈笑弯了腰：“好嘛好嘛，先不写。”之后又像教育小学生一样谆谆教诲：“你是为我念的吗？还不是为你好！”
　　我妈还经常让外婆做算术。她在纸上写下一个算式：11+11=？外婆很纳闷，竖着两根指头跟我妈理论：“两个1在一起干啥子哟？”我妈被她问得无可奈何，只好告诉她：“怎么是两个1呢？那是11啊。”外婆如梦初醒：“对头对头！”呆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感叹：“你说说，我啷个成了这个样子嘛？唉！”每当她老人家从糊涂中明白过来时，就是这种伤感的样子。
　　有时我爸也会拿外婆开开心。通常在晚饭前，外婆端起碗的时候，我爸就一本正经地文：“今天的作业写了没？没写可不能吃饭哦。”外婆便赶紧眨眨眼，回忆一下是否还有未完成的“作业”。
　　不管老人家如何健忘，但一见到我就真正成了慈眉善目的老外婆了，所有记忆仿佛都涌现了。她攥着我的手，总爱说我小时候的样子：“多一口不吃，少一口也不下桌，硬是聪明的很！”外婆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件新衣，她穿上非要出去遛两圈，到处跟别人显摆：“看！孙女买的！”那神情，仿佛天底下只有她有孙女似的。
　　（张素军/文，摘自《中国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