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代的艺术表现方式都有其清晰的时代印记，没有一成不变，世代相袭的艺术，工笔花鸟画亦然。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思想解放的大潮为各类艺术观念提供了自由生长的氛围和充分发展的平台，工笔花鸟画坛格局经过裂变和改塑，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矛盾和多元化，在信息时代和商品经济的双重催化鼓荡之下，从事工笔花鸟画的画家，画作和画展数量上急剧增加，规模上空前膨胀。今天的画家在艺术选择上是相对自由的，在创作心态上是相对轻松的，这一点是过去时代大多数画家所可望而不可及的；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和受教育程度迅速提高，广大人民群众对艺术的消费需求也逐渐增加，欣赏品位和艺术感知能力更是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顺应工笔花鸟自身发展和当代社会的需要，如今的工笔花鸟画的欣赏和创作已不再是昔日只为少数人服务的精英艺术，而是被泛化为普通大众的日常文化活动。当然，人们的生活环境、物质条件、社会地位和受教育的程度仍然千差万别，不可能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但审美的“大众化”这一历史发展的总趋势是十分明显的，与时俱进适应大众化趋势的需求，成为当代工笔花鸟画持续发展的先决条件。
　　求变是一切艺术发展的规律，由于题材的局限，当代工笔花鸟画大部分都不能直接反映社会生活，那么继承传统和表达个性成了每个艺术家努力的方向。他们或吸收本国优良传统，或吸取外来艺术元素的营养，或探索新的艺术语言，使传统工笔花鸟画在题材、构图、色彩、材料、技法等各个方面都有所突破和创新，形成了当代工笔花鸟的新面貌。
　　如题材的拓展方面，延续了古代人取象单纯精粹的特点，更强调了与其生存空间的密切联系，用现代人的眼光感受生活，直接接触大自然创造异彩纷呈洋溢内在美的动人意境，不少画家走出画室，亲身到大自然中写生，激发创作灵感，例如，金纳曾经两次深入西双版纳，作了一系列以西双版纳原始森林的奇花异草为题材的创作。构图上，当代工笔花鸟画的作品往往内容丰富，场面宏大，构图饱满，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更加强调构图的“主观”因素，借鉴和吸收现代平面构成的原理，注重点、线、面等构成元素在画面上的巧妙对比，例如陈运权，虽崇拜宋人的折枝花鸟但是在他后期创作中表现了山水与花鸟的重构，形成了一种新秩序的组合。色彩上，当代工笔花鸟画逐渐摆脱了传统的色彩观，即固有色和“情感”色，把色彩本质的审美价值提高到画面研究的范畴，注重色彩语言的形式特征，主张把光与色作为作品中主观造型的要素进行创造，明确色彩的表现是思想的结果而不是简单地对自然观察，画面上色彩的表现因画面构成需要而定，色彩脱离自然束缚而独立存在，姚禹熙的《苏醒》中运用红色为基调，发挥色彩为独立的视觉语言要素来表现绘画精神，给观者带来更多的想象与联想甚至幻觉。材料运用方面，当代工笔花鸟画家对多种材料进行尝试，包括日本纸、棉布和的确良，变勾线的狼毫为长锋羊毫变细腻的赋色为粗晶体的闪光，在保持对传统植物与矿物性颜料的使用外，丙烯，进口水彩（粉）颜料的综合使用增加了颜色在当代工笔花鸟创作中的表现力。
　　
　　二
　　
　　创造具有个性风格的艺术品是每个艺术家付诸实施的根本目标，然而，艺术家“不容易对风格的历史问题感兴趣。他们仅仅从品质的观念上理解作品——它是完美的吗？是独立的吗？自然在作品里得到了生动而清晰的展现吗？此外的一些多多少少都有点无所谓”①。但艺术家的观念却来自于时代的特征，要想超越前人实践的成果与总结的规律，获得独特的个性风格，唯有表达前人未经历的当代社会，如审美的“图像特质”，全球化的信息交流，“大众化”的装饰感等。由于时代背景的大趋同，从而圈定了众多艺术家作品个性的类型化，传统花鸟画风格的演变也就是艺术类型化的演变，如五代至宋初的“徐黄异体”，两宋的“精密不苟”，明清的“文人花鸟”等。
　　当代中国工笔花鸟画的类型化也是十分明显的，多元并存，多元共生的时代，不仅给艺术探索，艺术形态提供了生存发展的可能，也为年轻画家施展才华，创作出好作品提供了广阔的天地。但“在同一个民族中，不管人种学上是否统一，不同类型的想象经常是并驾齐驱的”②。来自传统的、外来的因素促成了不同类型的艺术语言，大致分为三类：传统型、泛传统型和实验材料型。
　　传统类型的画家致力于传统工笔技法的继承，把传统中极为规范的程序性技法应用到现实的写生或创作中，创造新意境，使这种古老的画种在新时期焕发出新的光彩。贾广健在复杂纷繁的文化艺术推进过程中显得相对封闭，他的作品是重理法的，这得益于他对宋人花鸟的研究，他曾不吝笔墨地面对自然“写生”，尽情描绘其中的 “细节”，在表现上无意过多的改变自然的基本形态和生命状态，他创作了一系列表现荷塘意境的作品《秋簌无声》、《藕花秋雨》等，在现实与梦想、真与幻觉中追寻。而苏百钧主张“意”是工笔花鸟画的灵魂，这抓住了振兴工笔画的关键，作品《清辉》在保持了对物象精微描绘的传统程式上，把三棱剑花短暂的生命表现得圣洁而又辉煌，这既是作者人格理想的象征又是作者精神气脉的抒发。陈运权的画清新而有格调，出于传统又别开生面，后期作品颇受西方构成、设计的影响，大面积撞水、撞粉，形态平面重复而张扬，如《风波大道》、《美人蕉》、《雨后》等，尽现一种洋洋洒洒的气质，他的画面朝着古朴与现代双向延伸。周彦生工笔花鸟的特征可以说是宏大与精严的统一③，他善于用精美的技法，描绘动人的诗意，作品《清风皓月》，一轮满月照耀下，芦花的周围闪着蒙胧的光晕，深黑的芦叶加强景色的力度，一丝不苟，而又体现出气度宏伟、形象阔大。
　　第二类是泛传统类型。郎绍君先生把当代中国画分为三种类型：传统型、泛传统型和非传统型，在他看来，“泛传统型是中国画的变异形态。它不同程度借鉴西画，风格更加多样化，题材更广泛，形式手法更多样——已经不再局限于笔墨方法，而是更多的采取兼容并蓄的方法，它不同于传统型”。④ 在当代工笔花鸟领域，这类画家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与开放性，不满足于掌握传统的技法，一方面博采众长吸纳西方艺术的精华，另一方面让传统工笔花鸟吸收其它画种的形式和技法，或中西结合，或工写结合，或与其他艺术形式的结合，以林若熹，郑力，赵治平，李魁正等为代表。林若熹继承了前辈艰苦顽强的开创精神，埋头耕耘，大胆探索，用他自己的话讲叫做“中西文化共生”，他选择宋代工笔重彩派的技法语言，在章法上则取西方的现代设计构成的意识与方法，使中西两大艺术成就共生于一体，《花环》代表着林若熹将中西文化巧妙结合创造的花鸟画新格局。而郑力将工笔花鸟与中国古典园林相结合，突破前人表现形式和方法的规范，以“生活视觉的方式和综合技法的手段把自然中园林的独特美感提炼成画面上的艺术美，给予欣赏者的是一种全新的视觉感受”⑤。在园林画创作实践中，他逐步摸索出一些新的表现形式和方法，主要有园林窗景，包括室内窗景和室外的园林小品，表现对静物空间的处理，以情韵取景，一切与园林文化有关联的精微物件都经过严格的选择和组织，用精致的笔墨达到画面的和谐统一，以显画面的意境。从传统工笔，到没骨花鸟，到现代泼绘是李魁正艺术探索的发展，他不是紧紧盯着工笔花鸟，而是把目光转向几千年的中国传统，又转向当代中国画坛，转向全世界的艺术，他强调中西结合，强调“背离”传统，给传统工笔花鸟画注入西方现代艺术的新血液，泼绘既是从西洋画中得到的启发也是对传统文人写意泼墨画“为我所用”的选择，从《荷魂系列》、《秋变奏系列》到《清气》、《秋韵》体现了当代工笔花鸟画的新视角。赵治平则打破了工笔重彩与水墨写意的界限，既见笔墨韵味，又见色彩魅力，并大胆运用各种肌理。从《兴旺家族》、《荷香十里》、《共竞芳春》等作品中都可以感知其具体的形态演变。
　　第三类是实验材料类型，画家受日本绘画影响，并着力对画材的研究和开发，创作以矿物色使用为主的重彩画。他们在传统技法的基础上创作出更多的画面处理的表现方法，撞水撞色、拓印法、皱纸法等等，充分发挥肌理作用，更新创作观念，发明了许多可以取得特异效果的制作手段，丰富了工笔花鸟画的表现效果。代表画家有田忠利、金纳、窦申清、杨瑞芬等。田忠利的工笔花鸟画是色彩斑斓的，他在创作中，十分注重用色。他把匠心放在色彩关系的组构上，不同的色彩组合结构，产生不同的情调氛围，传达不同的审美意绪，构筑不同的艺术境界，他的《紫霞流光》，荷花池水竟是一片光色流溢的浓重彩霞，恰似天章云锦，与荷的多姿与华美构成梦一样的画境。而《晨雾》又是一种格调，在色彩组合上追求单纯化，晨雾的蓝蔚蔚的色调，由浓而淡，由淡而趋向迷离，荷花在晨雾中，隐显朦胧，更娇艳、高洁。窦申清也具有自己独特的绘画语言，他把自己的艺术取向定位在加强“外师造化”的作用，发自感性直观的新鲜与活力，以造型精谨见长，以厚实丰艳的色彩取胜，《古韵芳姿系列》为代表的工笔花鸟以双勾、没骨、撞色等各种手法追求色彩充盈、富有装饰意趣的画面，显然，色彩构成是这一系列作品文本创造的重要因素，高度重视色彩的造型与表现功能，充分显示色彩的魅力。金纳的作品有着纯净的气质，优雅的情怀，他笔下花鸟画如梦如幻，跃动着大自然的活泼天机，《今秋》为营造秋天硕果累累的繁盛景象，主体安排在下部，从而在视觉上产生一种下垂感，在果实表现技法上不求每个果实的主体感，只是在颜色上有色相的变化，枝干则用没骨法，在画面打湿的同时用墨直接勾线，果实的双勾重染与枝干的没骨轻染形成了视觉上的虚实反差。杨瑞芬的画风意境清晰，格调高雅。为了使作品有新的创意，她从艺术构思到绘画技巧，都力求突破传统程式，不求构图的完整性，力求构图的自然和随意，在自然随意中追求奇特性和新鲜感，在造型上，有意识的在工整中加入不工整的因素，在写实中加入写意的成分，以求新、奇、雅的艺术效果，她不满足于单纯的对自然现象及事物的写生和再现，她时时注意用自己的眼睛构建艺术的世界，《京城春色》、《睡莲》、《春艳月季》，一副副神奇美妙、雅丽质朴的画面，都渗透着作者的热烈情感。
　　
　　三
　　
　　当代社会城市化、工业化、现代化带来的紧张生活节奏和躁乱的生活氛围，使社会人群在精神和心境上更接近于回归故土、钟情自然，或许这正是中国工笔花鸟今天更受人们青睐的原因。艺术创作直接反映画家的思想、情感，反映时代的变化，成长于特定历史时代和社会环境里的画家们其作品表达方式及样式必然也和社会文化背景相适应。笔者虽然列举了当代工笔花鸟画的三种类型性特征，但这三种类型中的交叉渗透也是十分丰富的，不断涌现出新的风格样式。正如沃尔夫林所说：“每一个形式都将继续存在并产生着新的形式，而且每一种风格都呼唤着一种新的风格来解释。……一切艺术的观看都被束缚在某些装饰的图式上，或者……可视的世界对于眼睛来说被结晶（体现）与某些形式上，然而，在各个新的结晶（体现）形式中，这个世界的内容将出现一种新的晶面。”⑥ 随着“大众化”审美意识的不断深化，各民族艺术交流的不断频繁，风格交叉渗透将会更充分，而这也将进一步加强工笔花鸟画类型性的整合。
　　
　　注释
　　①②⑥海因里希·沃尔夫林著，潘耀昌译：《艺术风格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2页、第9页、第270—271页。
　　③苏鸿升：《当代中国画家画风》，河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版，第161页。
　　④郎绍君：《郎绍君美术时评》，河南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10页。
　　⑤郑力：《当代名家工笔花鸟与精品》，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2页。
　　
　　（作者单位：黄冈师范学院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