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的一天，爸爸和妈妈在客厅聊了许久，忽然把我叫去，坐在他们中间。爸爸的手搂着我的肩膀，妈妈拍着我的腿，两个人都努力做出一副笑容：“爸爸妈妈可能要分开了，你是跟妈妈还是跟爸爸？”
　　顿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冻结住……
　　怎么回答？我已经知道孩子气的自私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生存的空间。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只是愣愣地望着没有打开的电视，脑中一片空白。我忘了这个尴尬的时刻是怎么结束的，但我的沉默并没能留住他们的感情。爸爸搬走了。
　　和妈妈在一起的生活跟以前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我们闭口不谈爸爸，也习惯了闭口不谈任何事。我进入叛逆期，生闷气，妈妈并不理我，任由我像气球一样把气慢慢撒光。我也习惯了把她当作一个不能进行精神交流的大人。
　　直到那年年底，我过生日，同桌送我一大捧紫色的睡莲。妈妈看见花微微愣了一下，立刻浮起许久没见的笑容，轻声说：“哎呀，好美！”她迅速接过花放到桌上，从橱柜里摸出个瓶子，仔仔细细洗干净，接水，放一点白糖，然后将一株株睡莲的根部剪成45度角的斜口，插进瓶中。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她的眼神、面容都流露出许久不见的光亮，充满温暖的力量。我忽然有些自责，这场变故，她所承受的压力和创伤远大于我，我这个做女儿的却不能关心和体恤她。我忽然觉得，我要成全她生命中缺位的那个角色，我要替爸爸好好宠她，给她浪漫和快乐。
　　就这样，我的叛逆期迅速结束了。我会拉着她说学校里发生的事，陪她打羽毛球，偶尔撤撒娇。时不时地，我会在路口那家花店为她挑一束鲜花，康乃馨、跳舞兰、百合，每次都不一样。她接到花时，眼睛里的光亮和喜悦总是真实的。
　　到离家数千公里的北京上大学后，我的生活开始忙碌起来。而下岗后的妈妈竟然选择了一个人去丽江工作。暑假时我会去看她，一起在篝火边跳舞。我很钦佩她重新开始的勇气，也心疼她一个人时的孤单。我想，以后工作了，一定要接她来北京一起住，再时常给她送花。
　　但是，生活总是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陪伴并不能解决孤单，就像鲜花并不能真的让日子停留在春天。每次她来北京，我们温和地相处一个月后，就会开始争吵。她没有其他朋友可以聊天，每天就等着我带她出门。我只要一晚归就会接到她催促的短信。每到这时，我就会盼着她要我订回程的车票，重新回归一日一通电话、彼此牵挂的生活。有时也会担忧等她再老一些，不能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怎么办？
　　给她再找个伴儿？每年和爸爸见面吃饭，虽然次数极少，但我总能感觉到她目光里的害羞和柔情，好像突然变成了一朵小花，怯生生地缩着脑袋。分别的时候，她会小声地对爸爸说一句：“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就定在路边，望着爸爸的背影远去，站成一株沉默的小花。
　　平日里，妈妈偶尔也会跟我说：“你爸他又瘦了。”“你爸还是不好好吃饭，生活没有规律。”“你要劝你爸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他就是太逞强了。”我想对她说：“你要是能跟我爸重归于好就好了。”可是话到嘴边，又被14岁那年的沉默吞没了。
　　没想到，爸爸真的病倒了，而且是癌症！
　　妈妈在电话里哭得那么脆弱，隐藏了15年的悲伤倾泻而出。我请了长假，赶回家照顾爸爸，也陪伴她。接下来的4个月里，每天妈妈早起煲汤，送饭。我晚上陪夜，看护。进手术室的那天，我跟妈妈坐在手术室门口，握着手，心都是悬着的。还好命运眷顾了我们，爸爸的手术成功了，妈妈润物细无声的照顾，也软了他的心。
　　29岁生日的前一天，我到南方出差，顺道回了家。快到吃晚饭的时候，还不见妈妈回来。就在我正着急的时候，爸爸妈妈一起走了进来，妈妈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我跟你爸复婚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眉眼飞扬，像一株盛开的玫瑰一样饱满鲜活。她绽放出了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美，我能感觉到她心底浇灌着的满满的爱。
　　15年后第一次跟爸爸妈妈一起过生日，我努力用年轻人的潇洒维持着平常的神色，而妈妈却丝毫不掩饰她幸福的笑容。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无论我多努力地为她开一朵花，都不如让她绽放心花。而她的绽放越美丽，她的幸福也就越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