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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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静止是六指儿呈现给人们的最常见姿态。
  六指儿静止时,和施了魔法一样,全身一动不动,头部和直立的身体呈九十度角,双腿并立,双臂紧紧地贴在瘦削的身体两侧。像默哀。她握在手里的长柄黑雨伞,伞尖戳在地上,离伞尖不足一拃的距离,是她穿着的或红色或绿色的中靿雨靴。
  六指儿的静止,说来就来。无论此时她正走在红绿灯交替闪烁的十字路口,还是走在人车拥挤人声鼎沸的菜场,抑或正在地摊前观看她心仪的小兔子小猫咪玩具,她都停止四肢和其他器官的一切活动,静止下来。
  六指儿的静止时间,有长有短。短的来说,也就半个来钟头,长的话,就不好说了。如果你一大早离家去走亲戚,看见她在霸王桥头上对着路灯柱子站着,等你在亲戚家办完了事,吃饱了,喝足了,回来路过霸王桥时,看见她还在那里站着,这事不稀罕。真不知道她渴不渴,饿不饿,内急不内急。
  六指儿静止了,任凭她身前的人怎么喊叫,身后的车怎么鸣笛按喇叭,前后左右的红绿灯怎么闪烁,她都浑然不觉,都要等这一轮静止过去,等她的四肢和其他器官重新活泛起来。可是,她静止了,别人不能也跟着静止啊!如果你头一回到牡丹县城来,看见几个交警,或者几个穿便装的男子,架着一个挟雨伞穿雨靴、头发花白、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离开,那绝对不是在欺辱妇女,那是在疏通交通。
  六指儿除了“静止”外,外人是不容易看出她的神经有什么问题的。她的头发虽然白了不少,但一点儿也不扎煞,梳得光溜溜的,在后脑勺上扎成一个马尾辫。皮肤虽然晒成了铜色,但脸上没有一块其他流浪的神经病脸上常见的“锅底灰”,干干净净的。连眵目糊和鼻涕干也没有。衣服呢,虽然说不上新,但绿是绿红是红,而且夏天穿单冬天穿棉,不像有的“流浪人”,夏天照样把棉大氅捂在身上。六指儿出门时必须握在手里的雨伞,多是长柄的黑雨伞,伞口的绷条扎得紧紧的,很板正。她的长及膝盖下方的中靿雨靴,看上去也是结实完整的,即使踩进水里,肯定不朝里渗水。只是没人查看她的脚掌,长期穿不透气的皮革,会不会被潮气泡得泛白?六指儿尽管常在牡丹县城的大街上出现,但她几乎没有夜不归宿的情况,白天出门,天黑回家,如果不是碰巧静止了,午饭也要赶回家去吃。她不静止时,走起路来目视前方,身板挺直,步伐均匀,步态稳重,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异样。
  六指儿嘛,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王朝霞,因为她右手的大拇指上多了个小手指,大家都叫她六指儿。六指儿的老家不在牡丹县,在西北方向的清水县。她闺女嫁到了牡丹县西关的陆姓人家,她也跟来了。
  六指儿不静止时,除了言语少,动作缓慢,在家里也洗也晒也烧也炒,什么活儿都干,干得也相当不错。她炒的红烧茄子,筋道,佐料味儿足,色相也好。女婿说,吃不够!紫不溜秋的茄子,怎么能炒出那么美味来呢?可惜,六指儿动作缓慢,还要静止,活儿干得不是很多,红烧茄子总也满足不了女婿的胃。六指儿的言语少,不是一般的少,一般情况下,她两天难说一句话。即便是说,能说两个字的她不说三个,能说一个字的她不说两个,或者干脆不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由于声带使用量小,生锈了,她发出的字音,很少能有人听懂。
  其实呀,六指儿没神经病时,也和现在一样小有名气。那时候六指儿的小有名气,不是指她的相貌中上,而是指她的学习成绩优秀。她是村里第一个到县城读高中的女孩,到了高中,学习成绩在班里依然名列前茅。当时流行这样一种说法,女孩子,小学时学习成绩突出,到了初中就不行了,上高中,上县城里那样的好高中,没门儿!六指儿不仅上了县城里的好高中,学习成绩依然还那么好,能不小有名气?
  有人说,六指儿还不如平庸一点儿的好。平庸一点儿,像村里那些压根儿没进过学校门的姑娘,肩挑手提的,个个活蹦乱跳,身体健壮,不至于这般没抵抗力。她的脑子上学磨得太灵光了,太敏感了,太脆弱了,经不住什么打击了,这大概是物极必反的作用吧,不然,那男的只是拉了拉她的手,又没对她做什么,她怎么就这样了呢?再说了,当时宿舍里睡了满满一屋子女生,那男的黑灯瞎火地爬窗户进去,又不是奔着她一个人去的,拉的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手,别人什么事也没有,单单就她神经了呢?
  也有人说,她的神经病不是一下子就这么严重的。起初她只是话语少,行动缓慢,后来有一年,她在一个铁路涵洞里避雨,看见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白脸鬼,男鬼,吓得,弄得非静止不可了。要不现在一出门就穿上雨靴拿上雨伞呢,不想再到什么地方避雨了。她差不多每天都上街,不买也不卖,真不知道她转悠什么。
  2
  上面的后半部分话,是陆老头告诉胡舟的。陆老头不是和胡舟一个人说的,是在有胡舟在场的麻将桌上说的。
  胡舟也不是特别喜欢打麻将,之所以时常在麻将桌上出现,是因为无聊,没事干,好让时间过得自欺不欺人地快点。身体好好的,神经也好好的,又不需要静止,没事干可不行,是个灾难。手上没活儿,脑子就爱瞎想。特别是胡舟,如果哪天瞎想多了,晚上肯定要做梦。噩梦。晚上做梦睡不好,第二天会一整天没精神,蔫头耷拉脑的,连饭也吃不香。有时候,这种低沉的情绪会蔓延好几天。为了避免没事干,胡舟就找点儿既能阻止自己瞎想又累不着的活儿,比如打麻将,比如到福利院看望孤寡老人等。
  胡舟不是一年到头一天到晚都没事儿干。胡舟在利民街开有一家商店,卖奶粉,兼卖水奶。胡舟的奶粉店不算小,两间的店面,各式各样的袋装奶粉筒装奶粉老年奶粉中年奶粉少年奶粉青年奶粉儿童奶粉婴儿奶粉摆满了紧贴着两间屋墙的货架子。两间屋子中间,摆着高高的水奶箱子,夹墙似的,伊利的,蒙牛的,君乐宝的,当地的小奶厂的,都有。胡舟销售奶粉和水奶,不仅仅靠这两间店面,牡丹县城的一些大商店,一些小超市,他也送货。他代理着两个奶粉的品牌。老婆范苗苗的表弟齐启航,有一辆冷藏车,专门从水奶厂家拉水奶。他的水奶,就是从那冷藏车里拉来的。别看在他这里价格中游的奶粉水奶,到了大商店小超市里,不改名,不换姓,外包装也不换,价格就能高出一小截。   胡舟没到奶粉厂去过,也没到水奶厂去过。前几年,他卖奶粉就到市里的奶粉批发站去批发,这两年,他一个电话打过去,人家就把奶粉用物流发过来了,他只需用电脑,把钱划过去就行。需要水奶时,就去齐启航的冷藏车里拉。对内,这冷藏车是齐启航的,对外,胡舟就称“俺的”。钱么,也不需要每回都支,一个月或者两个月结算一回。
  胡舟要去大商店送货,要去小超市送货,不能总在店里待着。再说了,即使不去送货,一个活蹦乱跳的大老爷们,一年到头闷在那两间屋里,和那些年轻的不算年轻的上了年纪的女顾客讨价还价,还不得琐碎死?老婆范苗苗得伺候孩子上学,时间上靠不住,就把她姑妈邻居家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齐幸招来了。齐幸会看眉眼高低,善揣摩人的心思,嘴巴灵巧,手脚灵活,和范苗苗两人,完全可以把店撑起来。她俩把店撑起来了,胡舟也就时常闲暇下来了。
  胡舟一闲暇下来晚上就做梦的情况,持续了有十来年了。十多年来,胡舟仿佛总做着同一个梦。梦里,胡舟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声响,连空气都是静止僵硬的。突然,有死蛇那样没有骨骼、冰凉、柔软、肉质的东西环住了他的脖子,勒他。使劲勒。往死里勒。胡舟惊恐。憋闷。窒息。眩晕。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拼了命地喊,救——命——啊!
  胡舟醒了,汗从身体最深处一下子喷射出来!
  这个梦一出现,胡舟那天晚上的睡眠,绝对会就此结束,并且,第二天,甚至第三天第四天精神也好不起来。有时候,上回做梦导致的低沉情绪还没结束,这梦,又来了。
  煎熬!
  持续了这么多年了,避免是不可能的了。不能避免,但可以减少数量。胡舟逐渐琢磨出来,只要白天少让脑子胡思乱想,晚上就不做梦。为了尽可能少地被勒死一回,胡舟只好尽可能少地让自己闲暇下来,让脑子充实一些,少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胡舟经常落座的麻将桌不在赌场,在利民街,在卖妇婴用品和卫生纸两个店铺之间的墙旮旯里。陆老头七十岁了,他在利民街没有店铺,他儿子在利民街卖塑料制品,塑料盆塑料桶塑料勺什么的,在胡舟的奶粉店南面隔四个门。有时候人手不够,就让陆老头来看看门,陆老头就来了。陆老头来了,见附近有麻将桌,以后,儿子不让他来看门,他也来。来了就配手打麻将。如果哪天人手够了,他就搬个马扎坐在旁边看。
  3
  人一旦上了年纪,嘴巴就絮叨。女人这样,男人也这样。陆老头看见六指儿静止一回,到了麻将桌上,就把她的过去说上一遍。个别时候,还说两遍。陆老头家是牡丹县西关的,和六指儿的闺女隔一条街,他自认为,对六指儿的过去,在这个麻将桌上,他知道得最多,消息最可靠,最有发言权。陆老头说六指儿时,爱拿眼睛盯着胡舟,他一般不称呼六指儿为六指儿,称呼“你老乡”。他知道,胡舟的老家也是清水县的。
  胡舟的老家是清水县的,这事,胡舟几乎没在大众场合下说过。偶尔有人向胡舟打听清水县的某人某事时,他就搪塞说,老家没近人了,多年不回去,没听说。或者是忘记了。别人也就知趣地掐断了话茬。只有陆老头,一点儿也不知趣。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初,陆老头称呼六指儿为胡舟的老乡时,胡舟还“嗯啊”地,不承认也不否认。次数多了,胡舟干脆大气不喘一口,不看陆老头一眼,当他放空。背过身来,就对旁边的人说,这老头子,不说话能憋死啊!常上这麻将桌的,多是像胡舟这样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年龄在六十岁以上的,就陆老头一个。年龄也是分阶级的,年纪越大,阶级地位越低。老年人头脑反应慢,嘴巴又絮叨,有时候身上还飘洒出老年人特有的馊味,谁爱和你一起?在这个麻将桌上,陆老头是受歧视受排挤的。如果不是看在他儿子的份上,看在他家是牡丹县西关的份上,他早被人轰得利民街都不敢进了。所以,胡舟的话还是很得人心的。陆老头再说起六指儿的往事来,大家都不吭声,尽他絮叨嘴。
  别人不吭声,外表和内心是同样平静的,胡舟不吭声,是外表平静内心澎湃的。可以这么说,胡舟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陆老头的。陆老头不提六指儿还好点,一提六指儿,胡舟恨不能扇他几耳刮子,杀他的心都有。话又说回来,陆老头的家就在西关,有三个身材剽悍的儿子,胡舟懂得利害轻重,这耳刮子,从来都是在心里在嘴里扇出去的。没真格动过手。胡舟对陆老头的讨厌,和对夜里的梦相比,还轻些,并且,陆老头一打起麻将来,嘴里并不总是六指儿,胡舟和陆老头,在麻将桌上相处了两年了,还是相安无事的。
  那天,陆老头又说六指儿了。陆老头用他的牛眼珠子瞪着胡舟,按照自下而上又下的顺序,抚摸了一遍他光得和他的脸一样光滑的头部,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说,奇怪,你老乡,多年了都是在西门街到东门街一带晃悠,最近,我在朱家壮馍那里碰见她两回了。她这里瞅瞅,哪里看看,好像在找什么人。
  陆老头是在甩出去一张麻将时说的这句话。陆老头的这句话,就像一块石头落到了厚厚的棉絮上,在麻将桌上没引起任何反响。不过,这句话在胡舟心里,却激起了汹涌的浪花,撞击得胡舟的胸腔,这个肉体做成的堤岸,几乎坍塌。
  发现六指儿活动范围扩大的,不是陆老头一个人,还有胡舟。那天,胡舟拿着一个炸得酥焦的牛肉壮馍从朱家壮馍店里出来,刚塞进嘴里咬下一口,猛然看见六指儿也在朱家壮馍店门口。让胡舟心惊的是,六指儿正拿眼睛直直地看他。她看胡舟的眼神,一反常态地明亮起来,活泛起来。比正常人的还明亮,激光一样。胡舟已经嚼碎了的壮馍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使劲也咽不下去了。吐出来,吐在店门口的垃圾桶里。
  朱家壮馍店在胜利街上,正对着利民街,胡舟上班要经过那里。那以后,胡舟又在朱家壮馍店门口看见过六指儿几回,比以前大半年看见她的次数都多。
  晚上又做梦了,胡舟的精神不好。很不好。第二天不用送货,齐幸和范苗苗都在店里,用不着胡舟,胡舟在店里转了一圈,掏出手机来给如家养老院里负责照顾安大娘的徐大姐打了个电话,问安大娘是否在院里,他想去看看她。徐大姐说,福利院正组织老人们体检,安大娘也去了。让胡舟再抽个时间来,安大娘今天上午可能没空。   胡舟第一次去如家养老院看望老人,是在他刚来牡丹县城不久,大约有五六年的时间了。是跟齐启航一起去的。那天晚上,胡舟正跟齐启航在小饭馆里吃馄饨,齐启航接了个电话,让他准备好明天去如家养老院看望老人。齐启航参加了一个公益活动,他们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些钱来,凑在一起,定期不定期地买些东西,给养老院送去。多在端午节,中秋节,春节等节日前。后天就是中秋节了,他们又该活动了。齐启航挂上电话后,随口问胡舟,你去不?没想到,胡舟竟然一口答应了。
  如家养老院在牡丹县城东郊,是牡丹县城的惟一一所养老院,里面的老人,有些是子女没工夫照顾的,有些是没儿没女的。安大娘是胡舟第一次去如家养老院时结下的对子。安大娘惟一的儿子出车祸死了,她在养老院的费用,就是肇事者给的赔偿款。
  胡舟和安大娘结下对子后,不像齐启航他们那样,在节日前和组织一起去看望她,很多时候,在非节日的时候,胡舟也去。一个人去。买吃的,买穿的,买用的。有时候买得安大娘吃不了穿不了用不了,就送给养老院的其他老人。提起胡舟,安大娘就撩起衣襟抹眼睛,说,老天爷真是厚待她,让她碰上胡舟这大好人。就是儿子不死,也不一定能像胡舟这般体贴。
  今天,胡舟精神不好,想去养老院看看安大娘,安大娘又没空,胡舟就朝麻将桌上来了。
  麻将桌上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了,胡舟去了后,三缺一。胡舟和另外两个人聊了几句,陆老头来了。胡舟的精神不好,心情当然也不好,见来的是陆老头,怕他又在麻将桌上胡说,真想拔腿离开。想想不打麻将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已经弓起来的身子又矮下来。
  果然,一圈麻将没打完,陆老头又说起六指儿来了。陆老头又用他的牛眼珠子瞪着胡舟,按照自下而上又下的顺序,又抚摸了一遍他光得和他的脸一样光滑的头部,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说,你老乡,越走越来劲了,竟然逛到利民街来了。
  如果是以前,陆老头怎么念叨六指儿,怎么称呼六指儿为“你老乡”,胡舟都忍了,可最近几天,胡舟晚上一直做梦,并且,现在精神不好,心情也不好,再听见陆老头称呼六指儿为“你老乡”,压抑了两年的心火,再也压不住了,“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把右手的食指伸成钢钉,直直戳向陆老头光滑滑的脑门,说,你不说话能憋死啊?老乡老乡,什么狗屁老乡?你这么看好她,把她领你家去好了……
  按照胡舟冲动时的意念,把陆老头数落一番后再甩给他两耳刮子,可是,还没等胡舟说完,旁边的人就起来劝架了。他们扳住胡舟的胳膊,摁住胡舟的肩膀,让他坐下。即使他们不扳住胡舟的胳膊摁住胡舟的肩膀,胡舟的耳刮子也不一定能甩到陆老头脸上——陆老头坐在胡舟对面,两人隔着一张一米二宽的麻将桌,胡舟的胳膊没那么长。
  脸上没挨耳刮子,陆老头也受不了胡舟的这番辱骂。陆老头是谁呀,他是牡丹县城的坐地户,地头蛇,从他老爷爷的老爷爷起,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转悠,并且,有三个身材剽悍的儿子,他能受得了这个?
  你……你个野种羔子!我操你亲娘!陆老头抄起屁股下的高脚凳子,对着胡舟就甩过去。幸好胡舟反应快,头朝左偏了偏,凳子腿碰着了胡舟的肩膀,片刻后红肿成一片。
  麻将是不能再打了。胡舟对着屁股下的高脚凳猛踢两脚,转身离开。他走出麻将桌所在的墙旮旯,下意识地朝左瞥了一眼。胡舟瞥这一眼不要紧,只觉得血液自胸口向头顶倒灌。他情愿刚才被陆老头一板凳砸死。
  六指儿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头部和直立的身体呈九十度角,双腿并立,双臂紧紧地贴在瘦削的身体两侧。她左手握着一把长柄黑雨伞,伞尖戳在地上,离伞尖不足一拃的距离,是她穿着的绿色中靿雨靴。
  4
  六指儿差不多每天都到利民街来。来了就在麻将桌所在的墙旮旯附近静止。六指儿在墙旮旯那里静止,也碍不了胡舟多大事,因为和陆老头发生过口角,胡舟不愿意再看见他,也不大愿意再到麻将桌上来了。看不见六指儿。
  胡舟不去麻将桌了,就在奶粉店里摆上一架竹制躺椅,迷糊着睡。晚上那么安静,范苗苗把床铺拾掇得平整又软和,可胡舟就是睡不着。躺在竹制的躺椅上,椅子狭窄、僵硬,胡舟蜷曲着腿,一翻身不是碰着了椅子的左帮就是碰着了椅子的右帮,加上范苗苗和齐幸在旁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聊,顾客在店里走来走去,东挑西捡,讨价还价,在这么艰难的环境里,胡舟竟然睡着了。虽然不像以前在家时睡得那么深,那么安静,但总算睡着了呀。生命就是这么奇怪,活着就活着呗,还非得花费三分之一的时间去睡觉。不睡觉,你就活不下去。睡不好,也就活不好。为了活下去,胡舟只好把自己委屈在那把竹制躺椅里。有时候这觉延伸到傍晚下班以后,范苗苗回家照顾孩子去了,齐幸也下班离开了奶粉店。
  那天,胡舟从躺椅上咯咯吱吱地爬起来时,夜色已经充斥了奶粉店里的角角落落,奶粉袋上的大字看起来模糊一片,到处灰蒙蒙的。范苗苗回家了,齐幸也离开了,店里静悄悄的,胡舟站在店门口用手捋顺了一会儿被躺椅硌得皱成各种图形的皮肤,又用干燥的手掌搓巴几下脸,回头看看店里,没什么需要拾掇的,提溜起躺在收银台上的衬衫,走出店门。
  已经进入农历八月了,穿一件无袖背心,中午时还算爽快,在这傍晚时分,就凉了。秋凉。胡舟穿上衬衫,没扣扣子,拉下奶粉店的卷帘门,弯腰,准备上锁时,他看见左边离奶粉店门有三步远的地方,紧贴奶粉店的墙根,站着一个人。静止地,一动不动地站着。是六指儿?胡舟低下头晃悠晃悠脑袋,眨巴眨巴眼睛,抬头再看,不错,确实是六指儿。一个强烈的眩晕冲撞着胡舟,胡舟的手脚一下子没了温度,如果不是手抚着卷帘门,真会一头栽在地上。
  她找到这里来了?
  胡舟真想大跑着离开,可是,奶粉店的门还没锁上呢。哆嗦着手锁卷帘门,一下,两下,三下……平时用脚都能锁上的伸缩锁,今天用手,两只手都用上了,竟然老也锁不上。利民街上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了,包括胡舟奶粉店的左右邻居。胡舟挂一下卷帘门上的锁挂,抬头看一眼墙根前的六指儿,挂一下卷帘门上的锁挂,抬头看一眼墙根前的六指儿。   松——松——
  六指儿说话了,吐出两个含混的字。胡舟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她说了什么。心里怦怦跳。狂跳。
  松——松——你——
  六指儿又说话了,比上一回多了一个字,字音也清晰了许多。
  狗日的!她又来了!还是这一道劲!这么多年了,她一个神经病,自己都性命难保,还记挂着别人的事!真他妈的不亏是六指儿,比别人多一道子。
  陆老头和麻将桌上的人只知道胡舟和六指儿老家都在清水县,他们不知道,胡舟的老家和六指儿的老家是邻村,相隔仅三里地,在他们来牡丹县之前就认识。不仅认识,六指儿还是一直折磨着胡舟的那件事的目击者。
  十多年前,胡舟刚三十岁,那时候他还没来牡丹县,在清水县的昙花镇搞运输,运牲畜的饲料。胡舟从昙花镇的饲料厂里拉了饲料,运送到各地的鸡鸭猪牛的养殖场。刚三十岁的胡舟没有多少钱,连运输工具也是从村里胡来手里买的二手机动三轮车。胡来用这辆机动三轮车拉过沙子,倒腾过煤,运过木材,装过砖头,到胡舟手里时,已经老病得不成样子了,你往左使唤它,它敢朝右走。因为便宜,胡舟才花一千块钱买下了它。胡舟买它时也没打算长期留用它,只想用它挣几个钱,够买新车的本钱了,就换掉它。三轮车性能不好了,胡舟不敢开着它走长途,就在周边的县市村镇卖饲料。因为是短途,也没用押车的,他一个人干。
  那是个夏天的傍晚,胡舟送完饲料回来,原本打算在镇上的小饭馆里吃碗水饺,喝两口小酒,歇歇神经再回家,抬头发现天空的西北角露出了一片浓重的灰云,冒着水汽,就放弃了,直接走上了回家的路。村子东面的铁路涵洞地势低,下雨后老积水,不好走。
  夏天的阴云走得比飞机都快,胡舟刚走两三里地,滚滚的灰云就涌上了北方的天空。田野里的庄稼树木左右摇摆着身子,起风了。凉风。很大。灰尘,纸屑,干树叶被裹挟着飞上天空,在胡舟的周围旋成一锅粥。胡舟把眼睛眯得小小的,差不多是闭上了,加大油门,急急地朝前赶。
  快到铁路涵洞时,一团红突然出现在眼前,好像是个推着自行车行走穿红衣服的女人。胡舟想朝左调调车越过去,怎么调,三轮车就是不听使唤,对着那团红,就轧了过去。胡舟清晰地感觉到三轮车撞击到东西的震动。听见人声,急忙刹住车,前后左右摇摆着身子查看声音的来源。在三轮车右边,躺着一辆自行车,车底下,露出一条略略蜷曲的手臂。不用问,人在车下。
  胡舟想跳下去看看车底下到底是什么人,受伤的情况怎么样,还有没有救,这时,他突然想起在司机行里流行的一种说法:把人轧伤了,花钱是无底洞,不如轧死,如果逃不脱,赔钱也有定数。胡舟前后左右地又看了一遍,没人。没正常人。大风早把他们刮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前面八九米远的铁路涵洞底下,立着前村的神经病六指儿。她侧楞着身子面朝胡舟,用手臂阻挡着涌上去的风粥。一个神经病,连话都说不成句,她能怎么样?即便是她怎么样,神经病的话,谁信?再说了,这么大的风,她不一定看见是谁。鬼使神差地,胡舟又发动三轮车,朝后倒走了几米。他倒车时,花生粒大的雨点子弹头似的开始朝地上攒射。
  死者是前村的女人松松,和六指儿一个村。因为下了大雨,破坏了现场,公安局没找到任何轧死松松的线索,案子不了了之。胡舟不敢再去运饲料了,连那辆破车也不敢摸了。不出门,在家里憋着。
  有一天上午,范苗苗去镇上索要饲料款了,胡舟一个人在屋里发呆,听见大门响了。是谁?难道公安局找到了线索来抓他了?胡舟惊得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蹑手蹑脚地,探着身子朝大门口张望。竟然是六指儿!她站在胡舟家阔大的门洞里,朝院子里张望。
  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胡舟大步走过去,严厉地说。
  松——松——你——去——六指儿含混地吐出几个字。
  什么屁事?还不快走?胡舟挥动双手,撵鸡似的朝外撵六指儿。可是,六指儿干脆和施了魔法一样,全身一动不动,头部和直立的身体呈九十度角,双腿并立,双臂紧紧地贴在瘦削的身体两侧,静静地站在胡舟对面。静止了似的。
  胡舟真想把六指儿提溜饲料袋子似的提溜出去,扔到大街上。可是,六指儿那么瘦弱,还是神经病,经得住他常年提溜饲料袋子的有力的大手的提溜吗?幸好六指儿在他家待了不大会儿,范苗苗就回来了。范苗苗回来后,哄孩子似的,把六指儿推搡着哄走了。
  后来,六指儿又不止一次来过胡舟家。来了之后说几个字,就面对着胡舟静止。她静止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一次比一次深入。胡舟仔细揣摩六指儿到来的意图,看来,她不打算把这事说出去,只想让胡舟去自首。
  这怎么可能?胡舟刚刚三十岁,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能亲手去结束它?
  绝对不能!
  家里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村里人非知道真相不可。胡舟连夜离开了家。乘火车一路南下,在广西的桂林下了火车。为了养活自己,胡舟找了份零工,凭着自己开了一年多破车的经验,给一家修汽车的铺子帮忙。
  有一天中午,车铺里没有生意,胡舟低着头坐在门口的一只废轮胎上吸烟想心事。突然,胡舟觉得眼前一黑,有人站在了他旁边。胡舟抬头一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竟然是六指儿!
  六指儿用她不灵动的眼光在胡舟脸上重重地扫过,含混地说,松——松——接着,就在胡舟跟前静止起来。
  胡舟“啊”的尖叫一声,站起来就跑。
  怎么啦?胡舟差点儿撞到刚出门的老板身上,老板惊慌地问。
  没……没什么!胡舟回头看看,急急地回答。这一回头才发现,刚才那人不是六指儿,是到前面超市买东西的女顾客,她长得瘦削,和六指儿有些相像。
  胡舟后来又不止一次看见那女的。胡舟每看见她,晚上做噩梦不说,白天还头晕心跳眼发黑,精神不好。胡舟不想看见她。胡舟不能看见她。胡舟离开了桂林。
  胡舟离开桂林去了遵义。在遵义时,看见过一个大晴天穿雨靴拿雨伞的女人,以为是六指儿来找他了,又离开了。后来,胡舟又去了云南的玉溪,广东的深圳、东莞等。   胡舟打算在南方立住脚后,再把范苗苗和孩子接过去。五六年的时间,愣是没安顿下来。胡舟没安顿下来,范苗苗不相信,她以为胡舟在外面有了女人,不要她了。范苗苗说,前村后庄的人,包括松松的孤寡老娘,都不提那档子事了,好像松松根本没来过世上。既然在南方安顿不下来,就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就是别人的媳妇了。你儿子也不姓胡了。胡舟就回来了。
  胡舟回来后,没回老家,也没回清水县,而是到了和清水县同属一个市的牡丹县。范苗苗的表弟齐启航在牡丹县城做生意,可以从财力和做生意的门路上,给胡舟提供一些帮助。胡舟的老家离牡丹县并不是太远,不足二百里地,可是,村里人,镇上的人,去牡丹县城办事的,极其寥寥。他们不来牡丹县,胡舟就碰不上熟人,那件事,也就不会被提起。没想到,六指儿的闺女却嫁到了牡丹县,六指儿也来了。也许是年龄大了,各种器官都迟钝了,六指儿来牡丹县城几年了,尽管到处逛悠,竟然没发现胡舟。胡舟以为六指儿已经忘记那事了,虽然他时常看见六指儿,也不像原来那般害怕了。他以为日子会就此安静下去。没想到,事实却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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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指儿静止的地点转移了,由麻将桌附近的墙根改为胡舟奶粉店门口的墙根。起初的几天,胡舟看见六指儿在那里,就喊几个男人,故作轻松地把她架走,架得远远的。几天过后,别人没烦,胡舟烦得不想再架了。以前六指儿不来门口时,胡舟晚上睡不着,白天能在躺椅上迷糊着睡,现在,六指儿站在门口,即便是把她架走,胡舟在躺椅上也睡不着了,只要一合上眼,同样做梦。一做梦就醒,再也睡不着,能不烦?有人建议胡舟找六指儿的家人去,让她家人把她关在家里。也有人开玩笑说六指儿看上胡舟了,想给他当小三,让胡舟把六指儿领家去。这些意见,胡舟当然都没采纳。也不能采纳。胡舟得想个稳妥的法子,切实可行的法子。
  胡舟不再像以前那么早就去奶粉店了,下午天还亮着,就拾掇拾掇东西,催促范苗苗回家。在外面,范苗苗不说什么,一回到家就发急,就大骂,要回娘家喊几个嘴巴厉害的老娘们儿,骂到六指儿家去。胡舟呢,在外面还嘻嘻哈哈地,说六指儿欺负人,回到家,就什么也不说了。没精力说了。范苗苗坐着时,他也坐着,把身子横起来,把头塞在范苗苗腹部,面朝里,眯起眼来睡。范苗苗躺着时,他也躺着,把头塞在范苗苗胸部,两乳之间,眯起眼来睡。即便是这样,也有很多时候睡不着。睡不着这样眯着也好,歇歇眼,歇歇脑子。
  关起她来,骂她,又有什么用呢?六指儿现在不是活在地球上,而是活在胡舟的梦里,活在胡舟的心里。胡舟真想六指儿死。
  对,让六指儿死!
  胡舟替六指儿设想过许许多多死法,噎死,撑死,冻死,热死,饿死,渴死,睡死,晕死,拉肚子死,头疼死,神经病病死,掉厕所里淹死,等等,可是,六指儿没死,还活得好好的,还差不多每天都出现在利民街,出现在胡舟的奶粉店门口的墙根前。看来,让六指儿自己死,一时半会儿的是死不了的,胡舟完全有必要送她一程。
  那天,胡舟去超市送货回来的路上,在步行街上听见一个响亮的吆喝——不用藏,不用埋,老鼠一闻就完蛋——卖老鼠药的。胡舟突然来了灵感,把车停在路边,去地摊上买了一包老鼠药。走到车跟前,又犹豫了。假如六指儿在他面前像只闻了老鼠药的老鼠,打几个扑拉就蹬腿死去,他不见得像十年前那样幸运地逃脱。即使逃脱了,他晚上做噩梦的频率,肯定要比现在高。胡舟回过头来,把老鼠药扔到垃圾桶里,开车离去。
  自从六指儿静止的地点转移到胡舟的奶粉店门口后,六指儿的作息仿佛变更了,她出现在大街上的次数多了,时间也长了,很多时候,午饭也在街上吃,天黑了也不回家。并且,六指儿的静止性质也似乎有了变化,仿佛受制于她的思想了,有时候,人们觉得她不应该静止时,她却静止了,地点一定是在胡舟的奶粉店门口。
  六指儿死不了,牡丹县城胡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胡舟必须另寻他路,否则,他会死的。经过几天的思索,讨论,联系,沟通,考察,胡舟决定去省城。胡舟这回离开,不仅要带着范苗苗,还带着他的奶粉店。当然不是把房子挪过去,而是在省城另外租个店铺,把奶粉拉过去卖。
  省城的住处和店铺租赁好了,胡舟辞退了牡丹县城的住处和店铺。虽然他的住处和店铺都没到期,但只要他舍得钱,不去追究已经交付的剩下的几个月的租金,他离开得越早,房东越高兴。这些问题处理好后,就剩下运输家具和货物了。
  省城离牡丹县城有四百多里地,胡舟和范苗苗计划一天送一趟东西,三天把东西送完。他那辆送货的面包车,带着个大车斗,正好可以装载东西。那天,胡舟和范苗苗一早就起来拾掇奶粉店,直到半上午才把车装好。虽然奶粉店里还不是很干净,但值钱的东西都在车上了。剩下的那几个破烂货架子,已经替胡舟赚了不少钱了,扔掉也不可惜了。胡舟装好东西,坐到驾驶室里,回头看看已经上了锁的奶粉店,也瞥了一眼在墙根前静止的六指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利民街上步行的人多,来拉货的车更多,不是这个人挡住了路,就是那个车碍了事。胡舟开着车,走两步,停一停,走两步,又停一停,还不如步行走得快。胡舟缓慢地驶过人车拥挤的利民街,来到宽阔的胜利街,提挡,加速,准备放开了朝前走。车子的速度刚提上去,胡舟只觉得有一只大鸟,对着他的车头撞过来。胡舟急刹车的同时,看见一个长柄黑雨伞,从他的车底下,向前飞出去。
  胡舟愣了。
  好半天。
  胡舟爬下车来,对着六指儿的尸体,掏出手机,拨打了110。胡舟哆嗦着说,我……我要自首……胡舟打完电话后,浑身没了筋骨似的,瘫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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