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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不是电影 这就是生活
《地久天长》导演王小帅和主演王景春、咏梅在柏林电影节颁奖现场
我从《闯入者》之后就开始筹备《地久天长》了。2015年有一个很重要的变化就是开放二胎了,这和我一直构思的剧情很贴切,所以我就开始创作《地久天长》。2015年要找到废砖房不容易,要把它先恢复出来再说,这是一个慢慢建立信心的过程。
做这样一个有很大时间跨度的影片,我希望引起中国老百姓的共鸣。我对电影节和市场都没有过多考虑,因为还不知道能呈现出什么样的品质。但我们努力要做好。搭建场景和细节花了很多精力,这已经不是一个电影,这就是生活,我们带过来的是扑面而来的生活。这个生活是我们中国观众第一时间都能接受的,比如场景的转变并没有提示,观众就能感受到这个气息。
《地久天长》从时间上跨度三十年的体量,从一个人的二十几岁到将近六十岁,空间跨度从中国的北方到南方,上千公里的跨度,用线性来讲的话,可能三五个小时也讲不完。相反,我想一个人的一生可能在时间线上都已经写好了,我们只需要从更高的角度把它在这个时间线上发生的一切,拿过来呈现出来就行了。所以我打破时间线,把他们几十年的遭遇当成他们一生的一个缩影来写,时间的跳跃,或者非线性的讲述是有利于这个叙述的。一切都是为了电影和所叙述的事情、情感去考虑。
人只有一生 只能活一次
《地久天长》侧重于展现三十年中国社会变更中家庭以及情感关系的变迁。时间洪流下,一切都在改变,但善良和希望一直都在。我希望本片故事中的家庭成为中国社会在过去三十年中的一个缩影。
视角的变化实际上也是对这个题材审视的变化,我之前的三个电影是我的个人经验,所以有更多的个人视角,而《地久天长》是更广阔的视角,而非我自己的经验。这样一种命运的、家庭的转变和社会的起伏,是千千万万家庭中都存在的,有更广阔的共性和共情。
这其中的主人公,耀军、丽云夫妇就经历了个人的打击,孩子的失去、下岗,而后慢慢远离主流,变成了一个边缘化的群体,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工人群体。另外一对到南方去再回来的夫妇也是很有代表性的人物,当时一部分国企工人下岗或者丢了铁饭碗后,早早下海主动投身到社会的变迁和浪潮里面,离开体制。而像英明和海燕,他们就是纯体制里的人,随着体制的变化而变化。所以三对夫妇代表的是不一样的人群。
耀军和丽云因为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生活产生了巨变。他们离开了家乡,但是因为中国传统的思想和观念,他们非常渴望家庭的完整性,所以很自然地希望收养一个孩子,虽然不是血亲关系,但是希望组成一个他们认为的完整的家庭,努力跟命运抗争,希望好好生活下去,这都是中国人顽强和善良一面的体现。
我常常想,面对湍急的社会变革大潮,当悲剧降临到像本片主人公丽云和耀军这样善良的普通人身上时,他们该如何应对自己的生活呢?人只有一生,你只能活一次,而一次伤痛可能就会影响你一生。对于我们这部电影中的人物来说,他们几乎用掉了一生的时间去告别早逝的儿子,告别他们逝去的青春,而对于将来,我相信希望还在。
遭遇多大挫折 都坚韧活下去
片中人物面对命运是一种隐忍宽容的态度,这种善良的美德从何而来?
可能跟自身成长的环境是息息相關的,我碰到的长辈们,那些叔叔阿姨,他们都是很慈悲的,都对你很好,所以你会在这样的环境里受到熏陶。甚至你看到他们遭遇了很多不幸,但依然还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这些东西都是我能感受到的一种宽容和善良慈悲。
我常常想,面对湍急的社会变革大潮,当悲剧降临到像本片主人公丽云和耀军这样善良的普通人身上时,他们该如何应对自己的生活呢?人只有一生,你只能活一次,而一次伤痛可能就会影响你一生。对于我们这部电影中的人物来说,他们几乎用掉了一生的时间去告别早逝的儿子,告别他们逝去的青春,而对于将来,我相信希望还在。
一个人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他们还能够活下来,还能够坚忍,还得宽容对方,这是很了不起的,这是我的理想。所以我想把这样的福报放在电影里,让这样的福报扩散出去——要宽容善良,不要勾心斗角的诋毁。当然,如果你不幸地接触到一个都是坏人的环境,会有不—样的人生轨迹。我觉得我很幸运。
对于影片的结尾或者说停止,是人们把它当成一个有结构性的电影来看待,但我觉得,这其实不是一部电影,这是生活。
看的时候其实是在体会生活扑面而来的细节和味道,成为生活里流淌的东西,而生活在里面的人还活着。像电影里的刘耀军和丽云他们还活着,他们还得继续寻找他们活下去的动机和快乐——等到孩子再回来的时候,随着孩子长大,从十几岁长到二十几岁,重新回看自己的人生,重新想自己的养父养母,想法会跟叛逆期不一样,人会改变,到那时他们就变成一个非血缘关系组成的、大家认为的、完美的家庭,但这个完美的家庭其实是令人心酸的,这其实是一个带有心酸的大团圆,不是真正的好莱坞式的大团圆,是对生活发出探究和疑问,是微笑着流泪的大团圆。
把过去梳理好 别忙着往前跑
在中国电影的环境里,去制作这样的电影需要耗费的财力要大于国外。因为城市变化太快了,什么都被摧毁了,要恢复过去的场景是很困难的。能够把这部《地久天长》做完,其实已经很精疲力尽。这样的大格局、这样的跨度、这样的构想再做三部,真的要中国的市场环境或者投资环境,大家乐意去支持和做这样的事情,做一些扎扎实实的东西,才有可能。我不能够说我会不会食言做完“家园三部曲”。
中国现在的发展很快,像猛兽一样往前冲。需要停下来,把过去梳理好。我觉得要把这些记录下来,所以得做这样的电影。活过了不能像囫囵吞枣一样就过去了,多可借。
我每次做的其实都是当下性的,但是因为你们年轻,会觉得王小帅的电影好像拍的是过去。当然除了像《青红》《我11》这样,是带有一定的小小的历史的距离,但实际上对我来说那根本不是距离,只不过因为你们年轻就觉得是距离。你比如说真的是找到一个老者去说民国的时候,对他来说是前半生,我们老觉得好久,所以说我们要用更宽的历史眼光来看待这些。
《冬春的日子》你们觉得是不是很老,但是并没有回到过去,这个片子有时间的连续性,它最后的结束是在当下。我是觉得过去的这番东西越来越重要,中国现在的发展真的太“可怕”了,有的时候通过电影也好,哪怕通过一些人呼吁也好,真的多停下来,把过去先梳理好,别忙着往前跑。
《地久天长》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