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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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流细细。声若呢喃。层叠的墨色的山,宁谧,幽远。裴渊伫立于江畔,猎猎的风,曳着青色衣襟,寒光森冷。
  七年了。
  裴渊离开凤凰镇,已逾七年。兜兜转转,他终是回到这里。他知道,他迟早要回这里。心中是软绵绵轻飘飘的一片叹息。 像悬浮在半空的柳絮。
  凝神间,狭窄的江面上,来了一艘简陋的夜航船。船头挂着鲜红的灯笼,桨声灯影,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隐约的还夹着清脆的歌声。
  女子的歌声。
  裴渊的眉头渐渐皱起来。船一点一点驶近。好像就是为了他而来。待停靠住,船头的水晶珠帘掀起来,穿着鹅黄色香云纱的柔媚女子笑脸盈盈,走上了甲板,道,公子是要渡江么?小女子愿载公子一程。
  好。
  裴渊朗声回应。连个谢字也不说。船头的红灯笼摇曳得更欢快了。明亮的船舱里,所有的陈设,仿佛处处是暧昧。稍有一点风进来,轻纱便如石榴裙一般撩起,拂上裴渊的脸。船主因而窃笑,道,公子不必如此拘谨,敢问公子名姓?
  你呢?
  裴渊不答,反问。女子掩嘴低眸,道,鱼娘。
  哦。鱼娘。裴渊咀嚼着。在下姓裴,单名一个渊字。深渊的渊。裴渊。鱼娘亦是轻念着对方的名字,但却仿佛要热情许多,甚至是款款地走到面前,仰起鹅蛋似的脸,眼里是故做的向往,她问,裴公子觉得鱼娘美吗? 美。
  裴渊俊朗地笑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鱼娘。此时,船舱应景地摇晃起来。鱼娘一个趔趄,顿时靠进了裴渊的怀里。裴渊心中一凛,感觉自己的手似乎触到了精细的面人儿,柔柔软软,本应该触电似的弹开,可他却没有动,任由女子那样靠着,狡黠地,在嘴角漾开一抹轻蔑的笑。
  这条凤凰江,江面很狭窄,很平静。凤凰镇倚江而建,有数百年的历史,数百年来,就像一面清幽的古铜镜。
  无动荡。无波澜。
  可是,却在三年前,开始有年轻的男子在江畔失踪。仿若人间蒸发。不留半点痕迹。偶有目睹的人,都说,失踪者最后露面,都在夜晚,是在渡江的时候,登上一艘挂红灯笼的来历不明的小船。事情相当诡异。而前前后后,失踪的,已经有七十九名男子。
  官府无从下手。
  所以,烂摊子留给了裴渊。裴渊是修行之人,有上乘的法术,他一直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就是为了像一个普通人,行走于平凡间,对付鬼怪妖魔。当他听闻了凤凰镇的传言,便决意前来。风尘仆仆地往江畔一站,甚至能够看见酩烈的悬浮于江面上空的妖气。
  而此时。
  上一刻,名唤鱼娘的女子还软绵绵娇滴滴地靠在裴渊的怀里,下一刻,裴渊便猛地揪住了她的手,她原本短而透明的指甲,已不知何时变成了墨绿色,尖利而细长,带着狰狞的杀机。裴渊怒道,妖孽,原来你就是这样害人的。
  鱼娘脸色大变,惊愕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2
  裴渊这样的身份,有一些笼统的称谓,诸如驱魔师,或者斩妖将。敏臻犹记得,当她第一次看见裴渊赤手撕裂了一 条巨蟒,第一次听见裴渊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裴家历代都是 以除魔卫道做家训,她几乎不敢相信。
  敏臻以为,妖孽及术师,只存在于传说。
  却不想,真的有这样一些群体。他们是彼此的天敌。长 久以来恶性交战,从未有间断。这样的裴渊,让敏臻感到害怕。 纵然他的技艺再高超又怎样。敏臻始终也忘不掉那些血淋淋 的厮杀,她在梦里看见裴渊身首异处,或决绝地告别远走。
  因此,在无青和裴渊之间,敏臻选择前者。
  七年前。
  敏臻对裴渊说,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不过是一介平凡的 女子,我要的,也不过就是依靠与安定。无青能给的,你不能。
  七年后。
  裴渊回到凤凰镇,烟雨客栈。带着镰刀一般的伤口,脚 步虚弱。那是他跟鱼娘激战过后的清晨,他们两败俱伤。鱼 娘一个猛子扎入河水里,不见了踪影,而她的船亦随之消失。 裴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踏着江面,回到岸边,伤口却因过 于猛烈的用劲而更加撕裂,他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行至烟雨客栈。
  敏臻疑心自己看花了眼,清早的第一位客人,竟是曾经 不辞而别的故人。敏臻有些微的尴尬,但很快摒弃了。浅笑 道,你回来了。
  嗯。
  回来了。裴渊从小在凤凰镇长大,和敏臻,和无青,是 同龄的玩伴。竹马青梅。裴渊走后,裴家亦搬迁。敏臻用一 句,回来了,是自自然然的。却也仿佛相隔了沧海桑田的久 远。然后裴渊在烟雨客栈住下来养伤。
  问及无青。
  却只见敏臻眉眼一沉,道,他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他。
  裴渊愕然。原来无青在两年前出外置办客栈的货品,竟 至今没有返还。敏臻用尽了一切的办法,仍不能得到他的下 落。期盼变成虚无的等待。像一朵花,在等待中枯萎。年华 流逝。裴渊听罢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惟有静默,站在敏臻 的身边。
  谁也没有注意,那或许,是另一个等待的姿势。
  夜上浓妆。凤凰江。
  鱼娘的渡船还是旧模样,她艳骨凝脂,拨着琴弦,那乐 音似要将谁人的魂魄都慑去。而裴渊便在江岸立着,寒光凛 冽的剑,衬得他的轮廓愈加威严。
  他心中却柔软。
  款款的流水将往事带回。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稚嫩的敏臻, 坐在漫天星子的野地里,托着腮,喊他的名字,裴渊裴渊, 你听过凤凰江的传说么?
  唔?
  少年是一副惑然不解的表情。
  敏臻顿时骄傲起来,说,两百年前凤凰江曾有鲤鱼精为 祸,悲天悯人的高僧便用自己的生命来将其封印。给了百姓 一个安稳。至于如何封印,就没有人知道了。只道是高僧的 法力有限,封印的年岁也就难以到达千年万年,鲤鱼精终有 一天会冲破了封印,再卷土重来。
  敏臻说得煞有介事,裴渊听得聚精会神。但末了,敏臻 却格格地娇笑起来,问他,你真信了?裴渊愕然。敏臻顽皮 地吐了吐舌头,道,这只是我的一个梦啦。后来还说了什么, 裴渊不记得了,只记得那繁星流云都不可比拟的笑靥,如花 朵盛开在女子的眼角眉梢,低头的温柔,又似蜜糖,深深地 甜进了心里去。
  思绪流转。
  潺潺的水声将时空摇曳。这时,裴渊看见了那艘夜航的 船,在附近的渡口停靠了,有白面的书生正准备踏上去。裴 渊立刻大吼一声,妖孽,休想害人。惊得那书生的雨伞都落 在了地上。
  怎么说呢?遇见裴渊这样眉目如画的男子,单是看着, 心也痒痒。却偏偏他一丝不苟,心里想的还是怎么样能将自 己处决了。而且夜夜都在凤凰江边,如巡逻的守卫,这景况 着实令鱼娘懊恼。她已经连续十天未能捕获任何猎物。
  无法吸取男子的阳刚之气,就好比饥饿而未进食。
  鱼娘怨愤,焦躁,每一寸骨骼都极为难受。某夜,鱼娘 邀裴渊上船,还以为裴渊要拒绝,却不想他胸有成竹地答应 了,含着笑,笑容胜过兰花的优雅,可也锋利如尖刀。鱼娘 问,难不成你要放弃了天底下万千的妖魔,独守我一个?我 怎消受得起。
  裴渊道,你知道我的用意,现在你我势均力敌,我纵然 难收服你,但你若长久无法进食,法力是必定要减弱的。
  他们相谈不欢。
  最后又动起手来。只听叮当一声,鱼娘的发髻散了,花 钿委地,粉白的面颊涨得通红。短兵相接之间,突然就被裴 渊狠狠扣住手腕。她想要挣脱,反倒如弹簧似的被对方戏弄, 三两个趔趄又跌回来,撞在男子冷漠的肩头。
  抬眼,便又是那张沉着自信,敌视中略带轻佻的脸。
  鱼娘颇有怔忡。
  3
  烟雨客栈。
  敏臻在房间里备好了酒菜,裴渊还在门外,那香气已然 扑鼻而来。裴渊怔了怔,远远地看着那女子忙进忙出,心里 有丝丝的甜。
  可是——
  某一个瞬间,敏臻的手腕内侧,没有结痂的伤口如月牙, 豁然扎进了裴渊的胸口。那一餐饭因而由喜转悲,吃得很不 安稳,席间裴渊试探着问敏臻昨夜是否睡得酣甜,敏臻答, 深深沉沉,连梦也没有。裴渊不语。
  当晚。
  裴渊在凤凰江畔,情绪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好不容易, 等来了鱼娘。他轻轻一个飞身,如蜻蜓点水,稳稳地落在甲 板上。鱼娘窃笑,怎么,难不成你对得我久了,还生出感情 来,这般的迫不及待。裴渊却笑不出,走到鱼娘的面前,猛 地揪起她的右手。
  手腕内侧。
  没有结痂的伤口如月牙。
  这伤是哪里来的?裴渊问鱼娘。鱼娘故做娇嗔,初次见 面,你送我的见面礼呗。裴渊一颤。他果然没有记错,这是 他和鱼娘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在鱼娘身上留下的五处伤口之 一。另有四处,分别在后背,前胸,左肩,以及后颈。
  可是。
  可是为什么敏臻也有这样的伤口。甚至是形状位置和愈 合的程度,都跟鱼娘一模一样。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裴渊不由分说地抚上鱼娘的脸,他想要看看她精致的五 官上是不是覆盖了一层易容的人皮面具。这想法有点荒诞。 也让裴渊自己毛骨悚然。但鱼娘就是鱼娘。如假包换。反倒 是裴渊这越轨的举动惹得鱼娘心猿意马。
  他的手掌那样宽厚,带着烧心的暖;他的目光那样深邃, 带着慌乱和忧伤。她突然有一股冲动要靠他近一点,再近一 点,填补他们之间的敌对和疏离。于是,她踮起了脚,勾上 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狠狠地亲吻吮吸,仿佛迎来一场久旱 的甘露。
  天旋地转间。
  鱼娘感到对方的一只手环了她的腰,而另一只手则穿过 她的发丝,抚上了她的后颈窝。他是在迎合她么?她心花怒 放。
  但这场吻最终还是沉寂下来。裴渊走了。迅速的。沉默 的。留下鱼娘在船头呆呆地伫立了半晌。恍然觉得,刚才的 一幕,是虚幻的春梦一场。
  鱼娘不知道,裴渊其实并非享受或迎合她的吻。他只想 趁她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将预先准备的赤色的粉末,悄悄的 涂抹在她的后颈。她不容易发现。而裴渊就可以回到客栈, 看敏臻的后颈会不会也沾了那样的粉末,从而更进一步地证 实,他所看到的事情,到底是巧合还是藏有玄机。
  其结果让裴渊心寒。
  翌日清晨的敏臻,她的后颈,在发丝的遮盖下若隐若现 的,正是裴渊涂给鱼娘的几道赤色粉末。裴渊僵了,傻傻地 瞪着敏臻。
  敏臻颇为尴尬。问,你为何这般看我?
  裴渊道,你从来都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是么?嗯。敏 臻点点头。水灵的眸子里,秋波荡漾。可是,裴渊说,如果 我告诉你,你或许跟我一直在追查的凤凰江的水妖有关,你 还信我么?
  敏臻愕然。
  裴渊遂将自己发现的事情都告诉了敏臻,敏臻的表情已 然由惊愕转为了惊骇。但嘴里始终说,不可能,不可能。纵 然她相信了裴渊不可对外人道的身份,相信了这世间的确有 隐蔽的妖与怪,但这一次,她却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自己 会跟吃人的水妖扯上什么关联。
  裴渊道,你可再仔细地检查一遍,除了右手腕,还有后背, 前胸,左肩,后颈四处,都是有伤口的,按时间推算,它们 这会儿便是即将要结痂了。话音一落,敏臻立刻跌跌撞撞地 跑回了房间,闭了门,站在镜子前面,解开自己的衣衫。
  待到出来。
  已然面色苍白,肢体僵硬。
  应该怎么办呢?敏臻问裴渊。着急得哭了起来。但裴渊 亦束手无策。他甚至根本不能解释,为何鱼娘跟敏臻分明是 相貌不同的两个人,却偏偏有了这些可怕的关联。
  鱼娘是否知情?
  能否探听?
  裴渊想。是夜,又去了凤凰江畔。渡船就在岸边靠着。 仿佛是刻意的等待。鱼娘看到裴渊的时候,只觉畅然。
  那愉悦是发自心底的。
  连带着催促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含情带笑。因为她爱上 他。战战兢兢的,欲退还进的,就像明知眼前摆着的,是一 罐穿肠的毒药,但香气诱人,滋味甘甜,是千百年难得一遇 的极品佳酿,哪怕是喝掉了性命都无妨。
  裴渊是否明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里只有敏臻。 红豆为她采,相思为她开。这么多年,年年如是。
  鱼娘果然是知情的。她告诉裴渊,她曾是凤凰江里修炼 了千年的鲤鱼精,因僧人做法,遭到禁锢,将她的肉身化去, 而元神就被困在当时不足半岁的敏臻的体内。因为敏臻是天 庭的百花仙托世,惟有她的躯体,才足够圣洁,能够催化高 僧的法力,将鲤鱼精的暴戾之气镇压。
  裴渊便想起了敏臻给他讲的关于凤凰江的传说,她说是 她的一个梦,但这梦原来是有根源的。裴渊心痛不已。
  可谁都未能预计——
  当禁锢鱼娘的封印迫近二十年,其束缚的能力便萎缩了, 减弱了,鱼娘开始有了喘息、复苏的机会。她发现,她竟然 能逐渐控制敏臻的身体,变回鲤鱼精,变回自己的模样。换 言之,白天,敏臻是温柔善良的客栈老板娘,是普通的女子。 而夜晚,敏臻的身和心就不再属于她,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 下,遭到鱼娘的侵占和控制,以神秘的渡船寻找并捕获年轻 的猎物。直到吸取了九九八十一名男子的精气,捕猎结束, 鱼娘便能挣脱封印,离开敏臻的身体,不受任何束缚,恢复 妖精的本性。
  对裴渊来讲,有两种选择——
  一是放任鱼娘捕杀最后的两名年轻男子,当她主动离开 敏臻的身体,敏臻得自由,不会受任何的伤害,可那个时候 裴渊将不再是鱼娘的对手,鱼娘会像二十多年前那样,为祸 乡里,将有许多无辜的人遭到她的迫害。
  二是趁着鱼娘和敏臻共用一具躯体的时候,杀了她们当 中的任何一个,另一个则自然不能再存活。但这样一来,裴 渊将失去敏臻,永远的,彻底的。他怎能忍心?
  裴渊犹豫不决。
  鱼娘对裴渊此时的盘算和挣扎毫不知情,她还以为裴渊 在长久的对峙当中,跟自己一样,渐渐地生出了倾慕或者是 慈悲之心,所以才能心平气和地与之交谈。在这段时间她只 存在于夜晚,对白天的敏臻,她所知的,不过就是凤凰镇烟 雨客栈有这样一名女子而已,她甚至不晓得敏臻跟裴渊的关 系,不晓得她天真的爱了以后对之充满了幻想和冀待的男子, 在心房里装载的人儿——
  是她。
  也不是她。
  4
  彼此信任,无隐瞒。这是裴渊跟敏臻自小的约定。那些 年,除了裴渊的身份,其余的事情,事无巨细,他们都遵守 着这份无形的规则。
  只是,这一次,到底应不应该将真相告诉敏臻。
  裴渊犹豫了。
  眼角眉梢的为难和痛苦,像蜘蛛网,扯不掉,拂不开。 敏臻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问他,你是否有什么瞒着我?
  裴渊吞吞吐吐,先说没有,可对上敏臻锐利的眼神,他 便心慌。这世间倘若还有一人能够驾御他,那个人,就非敏 臻莫属。最后,他不得不将从鱼娘那里探来的实情原原本本 地交代了,他像一头虚弱的困兽,连背影都仿佛衰竭了。
  敏臻亦半晌无言。   事实太过狰狞,扰乱了她最后的平静。她的世界烽火硝 烟,狼藉一片。她突然感觉烟 雨客栈已经没有任何的地方可 容纳她站立和坐卧,她踉踉跄 跄地,夺门而出。
  裴渊攥紧了腰上碧绿的翡 翠。手心有汗,仿佛要渗进里 面雕花的纹路。翡翠是裴渊 十五岁那年的中秋节,远房的 亲戚送来的。一模一样的四块, 分别刻梅、兰、竹、菊。裴渊 觉得精致,将其中的兰赠予了 敏臻,而竹则送给无青,自己 挂了梅和菊。
  却不知道敏臻的那一块如今还在不在。裴渊想。
  这时,渡船像是从一个时空的切口里突然出现,停靠 在裴渊的面前,鱼娘穿了一身红装,在皎洁的月光底下, 犹如神妃仙子。
  裴渊感到恍惚,好像那映入眼帘的,已经不是鱼娘,而 是敏臻。这两个女子在他的面前影影绰绰,交交叠叠,惹 来他愁绪万千。他问,你不寻找你的猎物了吗?鱼娘低眉 浅笑,但如今我一看到你,便什么正事都忘记了。
  咦?鱼娘低头,看见裴渊腰上的两块翡翠。好精致的 雕工,似在哪里见过的。
  呵,是么?裴渊敷衍着。
  鱼娘灵机一动,倏地将刻着菊花的一块摘下来,高高 地举起,嬉笑道,既然有两块,送我一块可好?当然不好。 裴渊急了,喝止鱼娘,作势要将翡翠抢回来。却不想他只 注意到那块绿莹莹的宝石,而忘记了提防鱼娘的小动作。
  ——他竟被鱼娘点了穴。
  动弹不得。
  原来鱼娘在嬉闹之时看见岸边突然出现了背着包袱的 年轻男子,她的心痒了,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于是趁裴 渊分神,疏于防范的时候,点了他的穴,再轻轻一挥袖。 裴渊依旧在渡船上并可以看到发生的一切,而上船来的书 生却除了鱼娘谁也看不见。
  鱼娘当着裴渊的面,吸取了那书呆子的精气。裴渊气 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他看着鱼娘心满意足地擦了擦 嘴巴,故做挑衅的表情,再看看甲板上形如干尸的男子, 突然那么那么深刻地意识到,这女子,到底还是妖孽。
  纵然她美丽。时而刁钻顽劣,时而撒娇任性,甚至还 有分辨善恶是非的能力,但她终究无法摒弃身为妖精的本 性——
  以人为食。残暴。凶狠。
  一旦她吸足了八十一名男子的精气,她的道行将成倍 的提升,届时,莫说是裴渊,哪怕当年封印她的高僧复活, 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了。
  鱼娘解开裴渊的穴道。仿佛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她 竟一脚将书生的尸体踢进了凤凰江。然后重新把玩起那块 翡翠。
  哦。我想起来了。她说。两年前,我杀的第一个男子, 他的身上就佩带着这样的翡翠,只不过,刻的是竹,喏喏, 瞧这形状大小,色泽,雕工,还有四周的装饰纹样,分毫 也不差,难不成那个人是你的兄长?所以,你这样恨我?
  鱼娘语带戏谑。裴渊却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说的人莫 非是无青?失踪两年的无青,难道早已做了鱼娘的盘中餐, 就像刚才的书生那样,一副干瘪瘪的尸骨,被凤凰江温柔 地腐蚀,融化了?裴渊不敢想,甚至不敢追问鱼娘是否还 记得那个人的姓名和模样。
  倘若微弱的,哪怕是虚假的希望,还能存在,一直存在, 或许,对生者而言,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5
  烟雨客栈。
  敏臻在后院备了丰盛的酒菜,摆在凉亭的石桌上,远 远的,就能闻见醇香的女儿红。裴渊笑言,你莫不是要下 逐客令,为我饯行了吧?
  敏臻亦笑,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即便将客栈拱手送 予你又何妨。
  这轻松的氛围,渐渐驱跑了近来的低糜,两个人相对 而坐,举杯畅饮。敏臻素来不谙酒性,三五杯下肚,红霞 涨了满脸。她原本就是娇憨美丽的女子,这模样,裴渊看 着更是心动。不由得痴了。好一会儿,才蓦地如梦初醒,道, 我唐突了。
  敏臻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块翡翠,道,这是她从你身 上拿走的吧?裴渊一看,翡翠上的菊瓣张牙舞爪,正是昨 夜被鱼娘抢走的那块。他默然接过。敏臻道,我清早醒来, 这翡翠就在手里攥着,我便猜到你们昨夜曾碰过面,可是, 你怎能让敌人取走你贴身的物件。敏臻的语气不带责备, 而是感慨,遗憾,还有担忧。因为在她看来,翡翠被盗, 对裴渊来讲是致命的错误。说明裴渊已经奈何不了鲤鱼精。 又或者,他因为有所顾忌,未能放手一搏。而这份顾忌的 根源,她和他都清楚。
  暖风徐徐。
  萝蔓动。柳丝轻。
  女子水蓝色的裙摆因风而起。额前刘海似水波荡漾。 裴渊沉默。她亦缄默。慢慢的,感觉身体有些缥缈,仿若 快要离枝的柳絮。
  嘴角牵出殷红的一道。
  是血。
  裴渊顿时慌了。接过敏臻摇摇欲坠的身体。嘴唇颤抖。 但没有说话。这么多年的相交,他了解她,就如了解自己。 她是悲天悯人的善良女子,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换取和平安 定。既然裴渊无法下手,就由她自己了断了自己。跟妖孽 同归于尽。
  裴渊明白。他都明白。
  只是难过得无法呼吸。眸中晶莹透亮的,竟然是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为她哭。哭得像一个绝望的孩子。
  这时候,敏臻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另一枚翡翠,刻着 兰花的翡翠。她说,我一直戴着。裴渊心中一动,突然想 要不顾一切地将敏臻拥进怀里,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那动作却未成型,又听得敏臻开口道,如果你还有 机会见到无青,就将翡翠交给他,告诉他不要为我难过, 这些年无论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只要他来看看我, 在我的坟前上一炷香,我便知他安好,我也安心了。
  好。
  裴渊回答得斩钉截铁。然后深深地垂下头去。仿佛是 害怕再一次的隐瞒或谎言暴露在敏臻的面前。无青也许活 着,也许早就消亡,但不管怎样他始终在她的心上,是自 己无法挽回,难以取替的,他惟一能做的,就是要她无牵 挂的走。带着心中最后的一点信念。
  玉殒香消。
  当敏臻的身体逐渐冰冷,僵硬,一股袅袅的白烟从体 内升腾,在空地上凝聚成一个女子站立的形状。那是鱼娘。
  裴渊认得。
  婀娜的身段妖娆的裙摆。
  可是跟以往不同的是她显然很害怕,脸色苍白,带着 畏缩和恐惧。当裴渊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倒退几步,问, 你当真要杀我?
  他们都很清楚,敏臻牺牲了自己,将鱼娘强行逼出体 外,鱼娘没有吸足九九八十一名男子的精气,这样一番折腾, 其挫伤力着实不小。她甚至不比以往那样灵活充沛。在这 个时候裴渊只要用尽全力,是必定能将鱼娘打得魂飞魄散 的。
  裴渊说,是。
  鱼娘一怔,凄然笑道,这也是我自作孽,早知道有今日, 就不该将我的秘密告诉你,反而给了你机会来杀我。
  罢罢罢。
  千错万错,都错在我竟然爱上自己的敌人。
  我竟然爱上你。
  裴渊有一点茫然,颀长的身影在阳光底下倾斜昏暗。 他回想鱼娘对待他的种种,曾以为是戏谑,引诱,可她却 说是爱。他震惊不小。
  但她始终是妖。
  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里不得不铲除的异类。更加是敏 臻用生命做出的交换。他无法姑息。他轻轻地提了剑,一 步一步的,朝着鱼娘走过去。他看到女子的眼里有泪花, 乞怜的,痛苦的表情,像寒冷的冬夜一袭瓢泼的雨,像花 朵枯萎,像地裂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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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推荐:    初相识这篇文章,我是安静的,心脏有些钝痛。平时看了太多关于爱情的文字,而真正的亲情稿却很少有人能写出这般暖调。我想,洛南安是幸福的,他的青春映画里有洛霞这样的妈妈和洛思雨的笑脸,成长的风景是蜕变的过程。学会珍惜,是多么不容易,又是多么重要。没有人会像家人一样爱你,亲爱的,我们都要做好孩子。因为,有一种感情,它深深深深撼动我们的心弦。它,叫亲情。    1    遇见洛霞,是八岁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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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皎洁的月光安谧地洒在院落里。  楼阁亭台,被这淡银色的柔光笼罩着,缥缈如神仙居所。  有花香,在荷塘月色里幽幽浮动。似是美人落寞的叹息。  如斯美景,却被轻促的脚步声打乱。一名绿衣的婢女,步履匆匆而来。她手里的描金白灯笼上,隐约现出“轻云坊”的字样。  花荫深沉处,月色浓淡相宜。婢女敛了身子,向海棠深处,那一抹温柔清逸如月光的背影,躬身拜去——  “夫人。主人应下了这单生意。交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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