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匪娃”爱上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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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的一天,上课铃响了,一个女孩还坐在操场边呆呆地望天。“怎么办?把她‘吼’进教室?”我有点犹豫。眼前的这个问题是我一年来焦虑痛苦的缩影。
  我从2009年开始当老师,职业的起点可谓顺风顺水。我带的第一个班级整体素质优秀,又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做搭档。几年来,班级评比、赛课、获奖、发表文章,我样样都走在前列。不想,老班级毕业后,2014年,学校对我这个“优秀班主任”委以重任,安排我接手了二年级的一个困难班。这个班大部分孩子是留守儿童,将近20个孩子来自离异家庭,还有两个智力缺陷比较严重的特殊孩子。班级的各项常规表现都比较差,尤其是课堂纪律糟糕。除了运动会,几乎不能获得任何评比的优胜。
  在接手班级的第一年里,我绞尽脑汁想要镇住这帮“匪娃”,但一切尝试都失败了,班级如同一盘散沙。每天,我疲于应付其他班级学生的告状、各种各样的通报批评。有时候,还要被校长约到办公室谈话。每当这时候,我身体的每个细胞会颤抖,心里立刻涌现出两个问号:谁又犯了什么事儿?啊,哪个匪娃儿又给我惹事了嘛,真是气人哦!还有领导问:王老师,你的班级管理工作是不是差别也太大了?
  那时候,我写了一篇文章《一个普通教师的悲伤》,用了三个可悲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境:失望、放弃、无语。“我深深地感受到,建立良好的师生关系,并不是说你去努力,你用心、你用情就行的。”我感慨,“彼此不是彼此的‘菜’的时候,你的任何作为,你的任何努力,你的任何用心、任何用情,都毫无用处!”
  在痛苦的自我否定和職业否定之后,我还是不甘心浑浑噩噩地把班级带到毕业。我问自己:问题到底在哪儿?在接手这个班时,我心里还想着另外一个“优质”班,那个班全班家长曾联名写信想让我留下。我只想与眼前这些匪娃擦肩而过,工作激情全无。那时,加拿大教育学家马克斯·范梅南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教育学是迷恋他人成长的学问。”我意识到,这一年的焦虑和痛苦其实有很大部分来自过去荣誉建立的虚荣心。当我陶醉在荣誉的光环里时,就是疏离学生的开始。自己再也不愿蹲下身子,用孩子的眼光打量世界了。我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可是怎么做,并没有找到答案。
  那天,我最终决定不再像往常一样把女孩“吼”进教室。我走过去,在女孩身边蹲下来,跟她一起抬头望天。望着望着,孩子自言自语起来:云是天空的衣,雨是天空的泪。我接过她的话茬答道:天空没有鸟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女孩激动地说:老师,你说得可真好。我问她:这是泰戈尔的诗,你想学吗?女孩轻轻点了点头,笑成了一朵花。我说:好啊,但是现在,你该回去上课了。孩子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跑向教室。
  这个女孩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两句诗给我带来了多么巨大的震撼。一个想法在我心里萌动:不是说孩子都是天生的诗人吗?让这班匪娃多沾点“诗气”,他们是不是会“消停”一些,变得安静文雅一点儿呢?
  “晨光叫醒了风,风叫醒了鸟,鸟叫醒了云。云变成了雨滴,滴落在大海上,海水变蓝了,洗亮了升起的太阳。太阳睁着亮眼睛,望着树,望着花,望着鸟,到处花花绿绿,到处热热闹闹。”我在班里给孩子们念的第一首诗是金波的《春天》。孩子们对诗歌的接受,比想象中还要容易。我根本不需要用什么特殊的语言去吸引他们,尽管直接说:我们来读这首诗。童诗本身就很有趣。有时候我一边读,孩子们就一边笑。你能看到他们的眼睛都在发亮。
  从那以后,诗歌成了班级的日常。我发现,原来语文还能有一种不同的教法。每次晨读,我就会带孩子们读一首诗。我们先是读童诗,后来开始唱经典,唱《陋室铭》,唱《将进酒》,唱《短歌行》。有一次,我在家长会上当着同学和家长的面宣布自己的暑期目标:背诵诗词300首,参加诗词大会,并请大家监督。孩子们通过QQ接龙背诵、听唱古文等方式,不到两个月时间,已经能够背诵古诗词100首左右。玩起飞花令,也兴味盎然。还有一次,因为唱《短歌行》,孩子们对曹操兴趣盎然。我索性上了一堂关于曹操的语文课,这又让孩子们对《三国演义》产生了好奇。于是,全班都开始读《三国演义》。
  不只读诗、背诗,孩子们也爱写。刚刚起步时,我只要求孩子们写一两句话,并且有模仿的格式,降低了难度,以适合每个层次的孩子。我想,写作就是这样,是从易到趣的过程。我也不给孩子们立什么写作规矩,也不做任何硬性规定,而是鼓励他们“纵笔由心”。我找机会给他们播放优秀的影视作品:《可可西里》《见字如面》《诗词大会》等等。常看的就是《朗读者》,孩子们在看完后,我们简单地分享交流,之后让他们围绕关键词写短小的文字,要求就是不要有大话、空话。孩子们知道文章的好坏和字数没有直接联系,和是否“走心”有关。慢慢地,孩子们知道了如何去赏析、模仿、创作。常常,我在晨读时鼓励孩子们根据当天学的诗歌进行创作,有人放学前就已经把作品交了上来。
  对孩子们而言,一切都可以激发创作。我的课堂经常因为“意外事件”暂停,变成写诗时间:“起风了,下雨了,太阳照进屋里了,窗外有鸟叫有蝉鸣了。”一次运动会,因为下雨的缘故而被耽搁,孩子们心里失落,无心上课。那干脆写诗吧:“天空飘的是雨?水灵灵亮晶晶,分明就是孩子们的眼泪。阳光,阳光,你快些来吧!等你轻抚哭泣的心灵。”上学放学路上,师生共同仰望一片天空、几朵白云、阵阵落叶,你说上句,我接下句,就成了一首集体创作的诗歌。第一个学期,我们这个班就写了3000首诗。
  童诗的创作自由灵活,它成了一把钥匙,在孩子们觉得复杂的写作很难的时候,给他们打开了表达的大门。一旦进去,他们就能够感到写作的世界多么美妙。2018年,这个班级毕业了,有的孩子已经完成了一部一万字的小说,全班有20多个孩子考入重点中学。我让孩子们在毕业手册上留言,规划一条自己的生命线。很多孩子都提到,未来要写出一本小说或者自传。毕业后,孩子们还经常和我联系,讲他们的文章在新学校里如何被当作范文宣读,自豪于初中课本里的许多诗歌和课文他们早已熟读。   事实上,诗歌给这个班级和我带来的变化,远远超过“语文”教学本身。在班级写了3000首诗以后,我花了大半个暑假挑选、编辑了一本诗集《青青泥中芽》。看到自己的语言化作铅字,大家都有极大的成就感。有孩子在文章里回忆自己的创作过程:“回想起当时每晚那种冥思苦想,抓耳挠腮写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是那样的困难,那样无奈。可是现在我手捧着这本诗集,觉得当时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后来,陆续有孩子的创作在报刊上发表。学校生活不再每天都是失败、批评,孩子们变得越来越自信。
  在开始读诗写诗后不久,我就意外地发现,我和孩子们在诗歌里自由表达,彼此接纳和理解。每天,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在一天工作结束时读孩子们发给我的诗歌。那些童稚的想象和鲜活的语言,把我从职业倦怠里拯救了出来。
  在诗里,我认识了我不曾了解的儿童的世界,他们对美有着敏锐的感知力:
  冬天的第一朵梅花
  身披黄色的外衣和白色的轻纱
  它从我的路上飘过
  一只飞行的蝴蝶
  豐富了
  我的想象力
  在诗歌里,孩子们观察世界,思考人生。我看到他们看待问题的方式不断变化,越来越清晰深刻。有时候,孩子甚至比成人更通透。一个孩子在诗里写:“现在也好,未来也好,但是现在永远是最真实的。”
  小小的自我,便是在这样的自由和思考中成长的。从前,我也有成年人的通病,总嫌弃孩子们“慢”。可一个爱画画的孩子写了一首《慢的辩护》:
  我挺讨厌做作业
  妈妈说我手慢
  我最不愿意快点做事
  爸爸说我心慢
  可是他们不明白
  慢,是一切好运之源
  为了让好运发生在我身上
  我才故意这般慢
  慢慢画画的人
  画的画很好看
  慢慢说话的人
  话语表达才清楚
  慢慢写字的人
  字就相当漂亮
  慢慢开车的人
  不容易出车祸
  慢慢吃饭的人
  才使他的消化好
  慢慢想事的人
  一定可以想出好主意
  我拿慢的种种好处
  向美丽的妈妈申辩
  她却用大大的嘴巴
  对我破口大骂
  看来,慢在我的家里并不受人喜欢
  也许我的理由有点儿不充分
  朋友,你有正确的答案吗?
  我和孩子们的心变得很近。我不再对他们“吼”了。孩子们面对我也不再局促拧巴。他们说:无论是星期一也好,还是星期二也好,王老师永远都是微笑的。我曾以为我们彼此隔着千山万水,可终有一个孩子对我说:“没有什么力量能够让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毕业的时候,有孩子说:无论我在何时何地,我心里永远不会忘记童年,童年时候的美好记忆里有一个女子亭亭玉立,白衣素裹。
  读诗写诗虽然没有如我所愿,让这些孩子改掉“匪”气,但我清楚他们体格健壮、思维活跃、团结友爱。我松弛了下来,让孩子们在日常管理中给自己做主。在别人看来,这个班里的课桌椅摆放得不够整齐,孩子的坐姿不够笔挺,操列的场景不够震撼,大概是这个老师管理不善。我不再在意这些评价。我想,学生是应当遵守一定的规范,但过于严格,可能会冲淡学生内心的需求。我相信,给足他们自由,他们能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
  (摘自微信公众号“ 橡果成长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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