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家四口人，小妹、我和老妈谁都当老爸是冤家。 老妈说老爸封建专制，耍家长作风；小妹说老爸白色恐怖。我则巴望老爸——他怎么还不出差啊？的确，老爸是个古板、严肃的人，平时嗓门儿特大，我们娘儿仨对他的这些议论都只能在背后，一旦听到开门声，立刻就得闭嘴。
　　后来，我跟小妹大学毕业，在不同的地方工作，都相继远离了父母。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看到别人都庆祝父亲节，我忽然觉得，老爸再恐怖也是老爸啊。谁没有个坏脾气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因而对老爸那份骨肉连心的思念也便油然而生。
　　于是，再到父亲节的时候，我就到学校附近的商店买了一条围巾，托人带回去，想像着老爸冬天围着它四处遛弯儿的样子，肯定很得意。但后来老妈还是打来电话说：“你爸说他有的是围巾，往后让你再不要破费了。另外，你们那边的围巾还真不如这边小店里卖的。”于是我就有些失望，开始恨起我现在居住地方的落后来。
　　第二年的父亲节，买东西又成了难题。想起去年的围巾，还真没有什么可以买的。忽然发现一家商店的橱窗里摆了父亲节的卡片。一下子看中了一张，是一个小姑娘伸出舌头，冲着镜头做鬼脸。我从小没敢对着老爸做过这样的鬼脸，觉得应该补上这一课。这一年，再没有听到老爸的抱怨声，也许，他会认为一张小小的卡片，不会花很多钱。
　　第三年照方抓药，还是一张父亲节的卡片，是一个小姑娘坐在马桶上，掩鼻抱怨："谁把厕所搞得这么臭？"寄回家，没有听到老爸说些什么，我便想，老爸是个粗心的人，收到这些小玩意儿，说不定他早已扔在一旁，不屑一顾。
　　第四年的父亲节，没能给老爸送些什么。结婚生孩子，老妈到我家住了半年，老爸闲得无聊，就骑车离家出走了。天南地北的，一走就是几千公里，说是单车游全国，几个月不见人影。后来老妈都回家了，老爸还不回来。一直等到了冬天，才见老爸风尘仆仆的身影。回家后，老爸就当着外人面吹嘘：你看看，六十多岁的人了，还不是老当益壮？后来听老妈说，老爸回家后就主动承认了，是因为老妈不在家，他又不会做饭，于是就到外面去走一走了。
　　母亲回去后不久，我也回了老家，发现老爸真的老了。连续骑车几个月握车把，回来手都伸不直了。他的糖尿病加重，加上并发症发作，两脚走路都不平稳，到远地方需要拿老妈当拐棍。
　　我在家呆了一个星期。临走时，老妈说你爸不高兴了，你去哄哄他。我赶紧进了老爸的书房，里面臭气熏天，是他练书法用的臭墨味儿。这一下子勾起我少年的回忆。14岁那年我春节跟老祖宗们许的愿是：再也不进老爸的屋。总是臭的，还不许老妈收拾。我们背后叫他：臭豆腐。臭取臭知识分子之意，豆腐指他只会写豆腐块文章。
　　老爸坐在那里，脸拉得像个冬瓜。我要帮老爸收拾收拾。他说不用。我坚持。老爸赶紧瞪眼说用不着。我回头看见老爸房间墙上贴着那两张卡片。小姑娘一个做鬼脸，一个坐马桶。我说，看来这卡片算是贴对了地方。老爸冬瓜脸顿时变成南瓜脸，满脸都是笑。
　　第五年父亲节，我又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房子刷浆。从里到外，连老爸的房间也不放过。老爸没等白浆干透，又把那两张卡片贴上了。看到他一个粗心人，却不忘这两张卡片，我的泪便下来了。其实，在老爸的心目中，两个小姑娘比什么都重要啊。
　　往后的父亲节，哪怕再忙，我都得抽空儿回家。我相信，一家人团聚，就是给老爸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