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呆了大半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一位美国女同学拉去参加了一个交谊舞培训班，我的任务是陪练。那时候，我正在那个女孩家借宿，天天一大早就去跑步，回来又煎鸡蛋烤面包准备早餐，惹得金发碧眼的劳拉抱怨：“滨，我爸爸又拿你做榜样来教育我们了！” 我那可爱的室友劳拉，每月零花钱不少，可往往不到月底就闹经济危机，这时候她就特别勤劳，争着倒垃圾锄草修剪花木，然后从她老爸手里拿一笔劳务费。平时她能坐在沙发上一天不挪窝，看那些令人头晕眼花的MTV；餐桌上振振有词地和她老妈争论，为了要和哥哥们一起去海边度假。房东安德森先生是一家银行的高级投资顾问，太太热衷于慈善事业，他们有三个孩子，劳拉和她的两个哥哥，这是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
　　培训班在周末开课。我和劳拉第一次进场时，见教室里聚了不少人，都和劳拉差不多年龄。我不明白安德森先生给女儿报名的目的，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小甜甜和杰克逊，谁还对老祖母时代的流行感兴趣？娇小的指导老师芬妮进来了，她自称是40年代美国交谊舞王佛瑞得·爱斯泰尔的关门弟子，白发苍苍却精力旺盛，穿着大红连衣裙像只燃烧的火鸟。她踩着轻盈的步子大声点名，为让大家集中注意力，还时不时吹响胸前的口哨，然后边示范基本舞步边擎着麦克风不厌其烦地叮嘱：“各位先生女士请入座，女士们双手平放膝上，双足交叠足踝置于椅下；男士们说话请降低音量，背挺直双足平放在地板上。”这些平日里散漫惯了的先生女士，刚参加培训班时姿态千奇百怪，有大声嬉笑嚼口香糖的，有无所事事躺着听MP3的，有装聋作哑躲在墙角睡觉的，甚至有别具一格自顾自跳街舞的。她不厌其烦地一 一纠正他们：挺胸！抬头！收腹！我拼命忍住笑，看着一只只“野鸭”晕头转向，劳拉被连踩了两脚尖叫起来。
　　劳拉很快和“战友”们混熟了，来自郊区的中产阶级子弟们，个个看上去都很拽，开着小汽车来上课，小马达溜溜地响。那天课间休息时，劳拉排在饮料机前买可乐，一个女孩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一把推开她，顾自投币去拿饮料，她“没注意”用胳膊撞到了劳拉的胸口，却毫无表情地走开了。我很气愤地上去要她道歉，估计她看我东方人个子小，伸手就要来拉我，我情急之下亮出在国内跟表哥学的三脚猫功夫，一个右闪，然后巧妙地一个背越把她掀翻在地。在场的人都愣了，几秒钟后，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劳拉飞扑过来拥抱我，用她的唾沫星子抹了我一脸：“滨，你真是东方侠女！”真所谓不打不成交，后来我和那个女孩成了朋友，发现她身上的缺点和劳拉一样，都是美国人过于注重自我的后遗症，浮躁粗俗，社会责任感薄弱。难怪许多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家长，担心长此以往，孩子们受“快餐文化”的熏陶，将丧失正常的交际能力。这类交谊舞培训班便应运而生，主办者希望下一代摆脱薯片和肥皂剧，重修礼仪。
　　芬妮老师是从百老汇剧院退休的演员。她像个亲切的老朋友，用优雅改变着所有人。学员们有系统有步骤地学习华尔兹、恰恰、却尔斯登舞步，两个月后局面大为改观：男生们一袭黑色双排扣西装，雪白衬衫熨得笔挺，天鹅绒领结风度翩翩，女生们一身白色公主裙，妆容素淡姿态优雅。他们在家长赞许的目光中翩翩起舞，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劳拉被老师当作标兵，夸奖了N遍。回到家她像变了一个人，开始用“请”、“麻烦一下”、“很抱歉”和老爸老妈作交流，我看见安德森先生和太太笑眯眯地互相交换眼神。
　　培训班结业时，我也被拉进了集体合影，照片上我们是飞扬的一族，向着阳光张开青春的手臂，对社会对人生，都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