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执行总编朱敏对话经济学家茅于轼:市场规律下的制度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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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经济学家群体中,这是位走在舆论的“火山口”上、引发极大争议的老人,同时又是一位富有情怀的精神贵族。在政策夹缝中,他发起创办富平家政学校,倡导试点农村小额贷款,成为通过社会创新进行改良的先行者。
  今年3月,他被美国智库卡托研究所授予2012年“米尔顿-弗里德曼促进自由奖”。在题为“追求自由使人们得以摆脱贫困”的获奖感言中,他指出,“现有的制度安排,使有一部分人有权干涉别人的自由而不受制裁。这是问题的所在。”但他也坚信,人类世界追求自由平等、和平繁荣的理想会更早地来到。
  在过去三十年间,中国是如何做到大幅度提高收入水平的?在他看来,“简单说就是开放了市场,赋予每个人参与市场活动的自由。让每一个愿意参与市场交换的人都有机会参与;在市场上每个人都有机会发挥自己的长处,和别人交换。这时候财富就创造出来了。”以他自身为例,“改革后我才有可能从一个工程师变成了经济学家,发挥了我的所长。”
  打破公平与效率僵局
  朱敏:国家新一轮经济刺激计划已经呼之欲出,被舆论喻为“2.0版四万亿”。对此,您的看法是怎样的?
  茅于轼:我们的政府部门关心的是GDP,但广大老百姓关心的是就业。如果仅仅是GDP上去了,失业趋势却未被遏制,对老百姓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只是官员在政绩上、面子上好看。当然二者也有关系,GDP 增长也会使就业增加,但是二者不是一种完全对应的关系,瞄准就业和瞄准GDP后果显然不同。
  朱敏:通过固定资产投资实现GDP增长,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显性工程”;而通过民生建设提高社会福祉,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隐性工程”?
  茅于轼:对,二者在政绩的彰显上有着差异。现在政府部门也存在利益的博弈在里面,存在对显性工程和隐性工程的权衡。比如,究竟如何效用最大化地配置巨额的固定资产投资?绝不能依赖于“显性工程”。
  朱敏:“隐性工程”诸多环节当中,颇为关键的一环在于,如何在中国构筑起一个安全有效的社会保障体系?
  茅于轼:目前,社会保障关心的仍然是城市人口,应该将重点转到农村。城市大部分人口都已享受公费医疗,而农民还没真正意义上享受公费医疗的权益,包括教育也是偏向城市。还有住房,纯粹是牺牲农民利益为城市人买房子创造条件,是“劫贫济富”的行为。理应是从富人手里拿过来帮助穷人,现在的模式却是从穷人手里拿出来帮助富人买房子。没有公平也没有效率,并且滋生腐败。
  朱敏:越来越多的舆论认为,只有多在民生问题上下功夫,改变国富民穷的状况,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内需问题进而拉动经济良性循环。对此您怎么看?
  茅于轼:解放初期是国穷民穷,现在也不能说是国富民穷,民间还是很有钱的。确切说是,现在是国家富了,老百姓也富了。现实问题在于大政府、大财政的问题,政府部门的开支很大,并且缺乏监督。
  目前财富创造主体已经在民间,民间不富,国家也富不起来。但是富的比例太悬殊,从GDP的分配来看,国家分配的越来越多,包括税收、垄断的国企利润越来越高,表现为国家的财富增加过快,而且手里有大量土地,不够还可以从农民手中获得土地。现在需要扩大内需,减少国家的分配部分,增加百姓的分配比例,比如减税。
  朱敏:解决内需问题的具体路径,您认为有哪些?
  茅于轼:除了减税,重点应加大国有企业私有化力度、改革垄断部门和行业。比如铁路,效率低、浪费大、服务差,政企合一。民航和铁路就不一样,民航的服务就好得多;甚至铁路还不如公路,公路因为有竞争,服务有很大改进。铁路还和三十年前差别不大。
  朱敏:究竟如何打破这种僵局?
  茅于轼:铁路的问题是垄断问题。铁路的垄断很难避免,因为有轨道在。这条轨道归谁的,它就有垄断权,除非另外修一条轨道。同样电网也是垄断的,除非另外修网,那可以竞争。从资源配置讲,如果一个网就够了,再建一个就是资源的浪费,电力可能就是这样。不过对于铁路来讲,铁路是不够的,我们希望能够吸引民间资本。
  朱敏:当前政府对市场是一种什么态度?
  茅于轼:政府一方面依靠市场,另一方面干预市场。只有依靠市场,才能生产财富,没有市场就无法生产出财富;只有干预市场,才能在市场失灵时,让权力有用武之地。因此二者都需要。
  但权力的干预,应以尊重市场为前提。对此,吴敬琏先生也表达过自己的看法,大意是说,有些官员自认为有了权力就可以无所不能、无所不为,乃至于视市场规律、自然规律为无物,试图“驾驭”市场。
  朱敏:就此意义上讲,中国的危机是不是这样一种惯性思维的恶果?
  茅于轼:这种思维不是一天形成的。“驾驭”与“干预”尽管一字之差,就眼下危机对中国而言,令人担忧的可能正是这样一种问题。政府刺激经济计划,钱大部分还是投到基础设施领域而非医疗、教育、住房等民生领域,自然也有对市场认知不够的一面。
  进步的动力源与渠道
  朱敏:有学者指出,对外开放是这三十年的最大成果,因为有了开放,通过行政手段获得生产性资源的路径才得以维持。您认为呢?
  茅于轼:的确,一个国家的生产性资源如果更多地掌握在政府手里,政府可支配的钱就越多,民众口袋里的钱就相应越少,这是一种此消彼长的过程。如果没有开放,生产的东西就可能销售不出去,开放维持了我们外向经济的局面,所以改革和开放要分开来看。
  同时也要看到,30年改革开放最不容忽视的力量是民营经济。民营经济的财富并没有掌握在国家手里,市场是削弱了政府权力。
  就对外开放而言,最重要的意义是实现了东西方交流,中国得以学习西方先进的东西,没有这一点中国改革不可能成功。开放最主要的结果,不能简单说是维护了统治阶层利益,更多的是促进了中国在技术、制度、文化等领域全面向西方学习。我们的宪法、人民代表大会到法院、律师、大学,还有各种制度等全是从西方来的,而不是慈禧太后的东西。
  朱敏: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我们的“学习”,是不是更专注于形式,而精神理念上仍然有着很大差距?   茅于轼:过去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中国主要学习的还是西方的科学技术,当然这在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方面,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但科学技术也只有在市场环境下,通过商业化才能为人类造福,所以关键还是要有市场。
  现在呢,精神上也在学,近年来出现的维权行动,就是向西方学习的结果。真正在学西方的,主要是一些民间人士;作为垄断利益集团,尽管一方面抵制西方思想,另一方面也在受这些思想的影响。
  可以说,在中国,不但经济上取得空前伟大的成就,在政治上也有突出的进步。最重要的是百姓的生命有了较好的保障。改革前三十年因政治原因非正常死亡接近五千万人。改革前三十年人口的平均死亡率是千分之十一,改革后三十年平均人口死亡率几乎降低了一半,为千分之六点六。改革后因政治原因非正常死亡降低到过去的百分之一以下。中国的死刑人数近几年大约降低了一半,而且还在快速降低。
  我最近有一个很大的发现,中国政治改革一个重大进步是在人权方面。值得肯定的是,几十年一直不断在进步,其实是老百姓对政府的监督权在加强。
  朱敏:您认为进步的动力源和渠道是什么?
  茅于轼:主要就是学西方的关系。中国自古以来没有人权思想,儒家没有人权思想,儒家是君王思想,人权思想是“进口”的。先是欧洲然后到美洲,现在全世界都在讲人权。人权不是靠权威来保护的,要靠老百姓的自觉。
  渠道其实就是东西方交流,包括人的交流、商品和信息的交流。因此说,中国政府对改革开放的功劳很大,我们也去过日本考察,其开放程度远不如中国。
  民间金融的创新空间
  朱敏:我们知道,您创建了富平学校,还组织创办了小额贷款公司,专门服务农村的穷人。在我们的环境里,这很不容易吧?
  茅于轼:这些年,我先后创办了天则经济研究所、富平学校和小额贷款公司,创建它们的出发点都是对社会的责任感。但是也有所不同,做慈善更容易得到大家的认可,还有好多企业家出钱,帮我们做事。
  2009年我发起成立了永济小额贷款公司,到现在已有一年半,还款率达到99%以上。我们注册资金是三千万,一年盈利一百多万。现在准备在四川再成立一个小额贷款公司。公司开始做的是慈善性的小额贷款,后来改变成商业性贷款,并且提高了利率。虽然是商业运作,但是非营利性质,股东不分红,不以赚钱为目的。中国小额贷款市场很大,我估计有几千亿,但目前的一千亿主要还不是小额贷款,它们追求利润,以盈利为目的,一定要找优质客户。我们的最高贷款额度则是三万元,主要针对农户,尤其是比较贫困的农户。
  朱敏:小额贷款公司具体是怎样运营的?
  茅于轼:穷人往往有劳动力但是缺乏资本,他们想借到钱搞生产,却没人敢借钱给他们。小额贷款公司就是把钱借给穷人,解放他们的生产力。最后他们不但把钱还了,还能够支付利息。所以贷款成为商业活动,扶了贫,还赚了钱。
  我们小额贷款的利息是21%,但是小额贷款公司的困难,就是反对高利贷。直到五年前,世界银行提出,高利贷对穷人有好处。其实从经济学来讲,高利贷是提高效率的有效办法。而农民也可以接受高利息,他在乎能够拿到钱,他们得到的服务是一样的,不会在乎是慈善还是商业。
  小额贷款公司看似是金融业,但不是。因为政府的金融管制,小额贷款公司不能吸收存款。我们的目标是把小额贷款项目发展成为监管公司,帮助政府监管。经过审检的项目可以向国有银行申请批发贷款,既不会与国有银行争夺存款,又满足农民的资金需求。我们也打算到银行去借,然后拿钱放贷。小额贷款公司的优势是知道谁可以放款,谁可以还款,还款率高达99.9%。
  朱敏:在金融管制的现有框架下,小额贷款公司在制度方面有怎样的创新空间?
  茅于轼:可以说,所有的制度都是我们自己摸索出来的。小额贷款公司跟银行不同,必须是当地人做,因为当地人对环境更了解。而对当地人进行培训,至少要半年。
  这些年,对社会企业,政府的认识有了转变。比如我们的一个保姆学校,从去年开始得到政府的帮助。每培养一个人,政府给我们几百块钱。不过最初的时候很困难,得不到各级政府的理解,一直靠一些企业家资助,一直到去年才慢慢改观。但真正的变化,还需要社会环境、政府环境以及政策环境的融冰。
  朱敏:看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那您对现状有何评价?
  茅于轼:对现状而言,不可否认的是,中国在追求自由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例如,由于国有企业占有垄断地位,民营企业没有平等地位,也就没有参与竞争的自由。有许多行业禁止民营企业进入,如金融业,石油业,电力业,通讯业。这些行业利润非常高,而民营企业没有进入的自由。
  但比起闭关锁国时代来说,民营企业终归还是能存在、能发展。这全是靠市场,市场的力量给每个公民创造了机会。现在社会上的有钱人,不全是垄断集权者,大部分还是民间的创造力量,经济杰出人物大部分来自民营企业。
  朱敏:但也有学者指出,中国大部分的企业主并不具备真正的企业家精神,特别是近十年来,大量资本由于企业家才能的错误配置,流向了寻租腐败密集的房市、股市等非生产性领域。对此您怎么看?
  茅于轼:这其实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社会健康发展的一大阻碍。目前,中国社会的垂直流动性越来越小,并使得社会缺乏活力。造成垂直流动性越来越小的原因,在于出现了特殊利益集团。垄断行业把持了很多机会,“圈子”外的人很难进得去,比如,垄断集团工资比外面高很多,但外面的人很难进入。这些利益集团形成牢固的结构,妨碍了垂直流动性。中国进一步改革的核心问题就是要打破垄断,取消特权。没有竞争,就没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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