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线(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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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我冲进焦阳寝室的时候,焦阳的椅子差点飞到我头上。
  “出去!”焦阳仍旧把我当仇人一样。
  “我就问你一件事情,问完我就走。”
  “出去。”焦阳手指往门一指,重复道。
  “这件事跟邓亚春的死可能也有关系。”我面无表情地说。
  焦阳没想到我会突然又提起他的女朋友,便不再作声。
  
  我走近他两步,眼神紧紧地钉在焦阳的脸上,我说:“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不要骗我。”
  “什么事?”焦阳的神情突然紧张了起来。
  
  回忆将我们俩拉回十年前的火灾现场,滚滚的浓烟和呛人的气味,起哄的邻居们都在围观一场意外火灾,却不知眼皮底下,是处心积虑的谋杀案。
  当方静将刘媛媛的家庭暴力说给我听时,我联想到了焦阳的父母,同样的争执不休,同样无法忍受彼此,焦阳的父母从不在乎“家丑不可外扬”,常常当着劝架者的面,仍然秽语相向。
  刘媛媛父母的惨剧,可能再次上演吗?
  
  我假设:那个毁灭焦阳童年的上午,弄堂里的大人们都已经去上班了。倍受刺激的焦阳母亲,已是万念俱灰。趁着上夜班的丈夫熟睡之际,她死死地扼住了他的脖子,待丈夫没有呼吸之后,他母亲将门口的煤气罐打开,也想自行了断。谁知,焦阳的父亲并没有死,体型结实的焦阳完全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当煤气渐渐充满整个屋子,焦阳的母亲陷入昏迷,而他的父亲凭借着强健的体魄,挣扎着醒了过来。
  于是,我意外地成为了焦阳父亲死亡的诱因。
  这一切虽然毫无证据,完全是我的臆想推测,可还是有十分充足的理论依据。如果煤气罐老化而发生泄漏,它不可能发生在邻居出门上班之前,因为一定有人会闻到煤气味。但如果它在那之后泄漏,至少需要漏上两个小时才能产生那样的爆炸,但如果真的达到两个小时,没有人可以在充满煤气的房间里坚持那样久,焦阳的父亲根本不可能苏醒过来。一定是有人打开了煤气阀门,才能短时间里让屋子里蓄满了煤气。
  
  “我是为了我妈。”焦阳终于开口了,“那天,我看见全身烧焦的爸爸不停做着掐脖子的动作,只有我才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他是在告诉我,是妈妈杀的他。因为我妈吵架时说过,如果哪一天不想活了,就先掐死他,然后自己开煤气自杀。如果爸爸活下来了,我的母亲,要背上什么样的罪名啊!我捡起脚边未熄的烟头,朝他弹了过去。烟头借着顺风,就落到了他的身上……我只是想保护我母亲,没想到要杀了我父亲。”
  未满14周岁的焦阳,天真又无知,像一条孤叶独舟,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在无尽循环的自责和悲伤的海浪中,选择了永远看不见灯塔的命运。
  
  现在去追究那时的过错也于事无补,就算诸葛警官站在这里,法律也不能制裁一个不到法定年龄的小孩子。
  焦阳的眼眶已经被泪水打湿,我从桌子上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我明白,童年在心中留下了永远的阴影,会跟着一个人一辈子,影响他的人生观和他的习惯。
  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焦阳有着和刘媛媛一样的家庭背景,他们一样痛恨强奸杀人的犯人。敏感的焦阳一定注意到了行为怪异的室友凌青,在凌青坠楼的地方,焦阳的眼神中,我看见了不甘,一只被夺走食物的猫才有的眼神。
  焦阳告诉我,每次有人失踪的晚上,凌青总会外出,每次焦阳问他去哪儿时,凌青总显得很慌乱。而后,凌青索性搬出了他们寝室。焦阳感到好奇,就一直在暗中留心观察着凌青,他总觉得凌青像个绑满线的木偶,背后有人操控着他的每个动作。
  凌青外出与命案发生的时间吻合,并不是巧合,焦阳认为焦阳背后的那个人就是真凶。一个能将其他人玩弄于股掌的犯罪高手,他在利用凌青帮助他杀人。
  焦阳正想顺着凌青这条线追查,抓出这只幕后黑手。却被我的调查搅了局,焦阳被请进了公安局,而凌青也在这时被灭了口。
  
  “我跟踪凌青快一个星期了,要不是你插一脚,我肯定能看见那个凶手了。”焦阳有些埋怨我。
  “你跟踪凌青,有什么发现吗?”没想到焦阳早就怀疑凌青了。
  “没有。”焦阳摇头道,“他每次放学后,都是一个人回家,他在学校外租房是学校同意的,他在上课、放学进出学校时,都必须出示通行批条,门卫也肯放行。我出不了学校,每次放学后,我只能站在学校内,远远地看着他走进楼房。”
  
  “这一次,只有你能够帮我了。现在,洛力已经失踪了。”
  “难道你觉得洛力是下一个受害者?”
  焦阳问了我一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我说:“现在我也不知道,当务之急,你要去看望一下医院里的汴羽田。”
  “汴羽田?凶手盯上他了?”焦阳急得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我卖了个关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皱起的眉头顿时像春天的花苞般绽放开了。
  
  3月15日 星期一
  
  一起床,就看见手机里有条短信,打开一看,发送时间是晚上23:59,发件人是夏菁:
  白色情人节快乐。看看你的口袋。
  
  一摸昨天穿的衣服口袋,里面竟然有一串手工编织的手绳。原来昨天的约会是夏菁计划好的,我爽了约,她还给我发来贺电,我坐在床上痴痴地笑了起来,杨光一个枕头飞上来,大声说道:“看着根手绳笑成这样,花痴啊你!”
  “你这个文体委员,连个人隐私都要管,还给不给我们老百姓人权啦!”
  “我们校长贯彻的宗旨一直是人权比非洲,学费比欧洲。”
  “难怪才叫欧洲义华学院呢。”我和杨光说笑着,翻身下床,拿着毛巾去了卫生间。
  
  我洗了把冷水脸,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脸上多了几条伤疤,痞子气十足,当流氓或许也是要有天赋的,我以前只是没被发掘出潜质。
  凶手的人选我心里基本有数了,可我还在等着焦阳的消息,就算我百分之百能够肯定,但仍然没有充足的证据,再完美的推理也不能定罪论断。
  不过,凶手倒是个急性子,他再一次掀起了校园里的恐慌。
  可他,仓促中,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自从连环奸杀案告破,凶手张勇死后,男生寝室下臭河沟堤岸的施工就停了一段时间,到三月才恢复施工,现在正为新安装的铁栏杆刷上白漆。
  六点四十分,施工的油漆工提着工具,趁着又一个晴朗的天气,打算上课前再刷上一排栏杆。
  他将稀释剂倒入油漆桶里,刺鼻的气味令他不得不戴上口罩。
  他注意到油漆桶里的油漆不对劲,颜色不是纯白,而是淡淡的粉红。
  这不是他的油漆桶,这个桶上写着“水上”两个字,桶里的杂质还搅浑了白色的油漆。
  “奇怪。”油漆工又搅拌了一下,桶底泛起一团暗红。
  油漆工疑惑地提起油漆桶侧头看了看,一个红手印赫然在目。
  
  “啊——”
  油漆工的身后响起一声尖叫,把他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个四眼女生,张大了嘴巴,已经被吓得发不出声音了。
  这记犹如“青藏高原”般的高音,不是冲着桶上的红手印,而是对着几米开外,一枚插在锋利如刀的铁栏杆上的头颅。
  
  我听到叫声后,是第一个冲到堤岸的人。
  如银枪般闪亮的栏杆尖端,笔直地从人头下方插入,就像古代武将挑着被他斩杀武将首级的兵器。一条条血迹凝结在了白色栏杆上,臭河沟里的苍蝇纷纷出动,盘旋围绕着他们的美食佳肴。
  那头颅的主人,正是失踪一个多月的殷吉辉,他双眼微闭,露出半截眼白,嘴唇上的皮都破了,从他的嘴里能真切地看见那根白色栏杆,殷吉辉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就是不肯闭上嘴。虽然我很讨厌他,但看到他被分尸折磨成这样,也不免心中一酸。连一个拳头最狠的流氓都无法保护自己,学校里还有谁是安全的呢?洛力现在也在受殷吉辉他们受过的罪吗?
  就在我为洛力担忧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同学前来围观,我听见杨光大声告诫同学们退后,不要太过靠近,以免破坏了犯罪现场。
  
  我突然在围观的人群中,看见了他。在一群充满好奇、惊恐、畏惧的学生中,他那种淡看风云的态度格外扎眼,他就像在看自己的作品,平静的外表掩饰不住他内心的狂乱,那种嗜血兴奋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透射出来,比那个惨不忍睹的头颅更令我胆战心惊。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打算试他一试。
  
  我冲着杨光大声说:“文体委员,我捡到了一件东西,交给谁啊?”
  杨光听出了我刻意的语气,心领神会,配合地答道:“是什么东西?”
  “像是我朋友的一根手绳。”我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发现只有夏菁送我的这根手绳。
  “哪个朋友啊?”杨光拖着长音问。
  “洛力。”我响亮地回答。
  
  我用眼角余光扫了那人,如果洛力真的在他手里,那么这件属于“洛力”的手绳,连他都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抛尸现场,凶手的心理一定会有微妙的变化。
  果不出我所料,他皱了皱眉头,两只手极不自然地绞在一起,像在缓解他内心中的不安。很快,他离开了围观人群,急冲冲地走进了教学大楼。
  对我抛出的诱饵,这头恶狼一定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接踵而至的,是赶来现场的警察们的勘查工作。
  而整座大学,停课一天,全部改为自习课,方便配合警方的调查。
  课间休息的时间,我跟杨光和焦阳,在走廊尽头的窗边,谈起了我一个大胆的行动计划。
  因为在此之前,焦阳在昨天去了汴羽田所在的医院,证实我之前推理的可信度。
  
  他递给我一张病历卡,杨光伸头过来一看,惊呼:“什么?汴羽田这家伙要变植物人?”
  “嘘!”我忙捂住他的嘴,“你轻点。”
  杨光这才恢复平静,问我:“汴羽田也是被凶手害的?”
  我摇摇头。
  “不过他骨折,倒挺是时候,还帮了我们的忙。”焦阳在一旁插话道。
  “那今晚,我们去就营救洛力。”我详细地把我的计划跟他们俩说了一遍。
  
  他们俩的反应截然相反,杨光忧心忡忡,焦阳信心满满,但在救出洛力这件事上,我们三个人一致的态度无需多言。
  我对自己的计划没有过多的考虑,从一早就萦回缠绕在我脑海中的不良预感,才是最让我提心吊胆的。
  
  
  和前两位死者一样,除了头,殷吉辉的尸体依然难寻踪迹。
  小树林、绿化带、仓库、甚至男女厕所的下水道,警察再一次来了个“底朝天”,就连警犬都出动了。
  现场的那个桶,是凶手粗心误拿走油漆工的桶而遗漏的,针对桶身“水上”两个字,警察将臭河沟也彻底地搜查了,可仍然未发现尸骨遗骸。
  
  这么大的学校,真是可怜了两条狗,饭也没吃,光鼻子贴地闻气味了,除了从绿化带边刨出来几只安全套,一无所获。
  被几条狗一闹,学校壮观的“野战部队”受到了校方的重视,晚上要是不注意脚下,走两步就容易踩到人。
  校长以预防“踩踏”事件发生,决定施行宵禁。
  
  这等于晚上没法出寝室了,严重妨碍了我的行动计划。
  好在有杨光这个万事通在我身边,他冲我诡异地挤了挤眼,说:“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我回到寝室,开始准备起家伙来。
  本打算抽两根床架的钢条,但一想,这是去找杀人犯,不是去和混混打架,钢条杀伤力明显不够。
  我找出了汴羽田珍藏的瑞士军刀,折开刀刃,锋利无比,我将它扣在了皮带上。
  钢条也没浪费,我把它绑在了右手臂上,有什么刀、棍子飞过来,至少我可以挡一挡。
  
  我套上件外套,遮住了刀和钢条,后腰被什么咯住了,我伸手一摸,是焦阳从医院拿来的那张病历卡,上面记录着:植物性生存状态,伤残程度为一级。
  患者名字一栏,写的并不是汴羽田,而是卞军。
  卞军,是美术史老师大卞的儿子。
  大卞,正是我认定的真凶,这场连环奸杀案和连环杀人案的真正元凶。
  
  我走到寝室的小阳台,脚下是崭新的堤岸,可洛力却没有并肩和我站在这里,只是这条臭河沟依然臭气熏天。
  看着浑浊不堪的河水,我在想:这些死者的尸体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卞军身上说起,他就读于欧洲义华学院邻近的一所大学,就在去年开学后不久,他被六个流氓围殴,身上多处骨折,送到医院抢救了两天两夜,才保住了命,但是下半生只能在病床上做一个植物人了。
  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一位教师,大卞心里一定充满了愤怒、仇恨,我想,要是换成自己,我肯定第一个就想找那六个流氓寻仇。但那六个殴打卞军的人,并不是学校里的学生,是社会上的游荡人员,而且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卞军。出事后,他们全都躲了起来。诸葛警官说过,陌生人的案子是最难破的。
  可这件事的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
  
  这事,有次我听蓝天提起过。蓝天为了扩大自己的恶势力社交圈,同外校的流氓会有横向的联系。
  卞军爱上了外校一位流氓老大的女朋友,而那个女孩也喜欢卞军,只是她不敢向那位老大提出分手,卞军想去说,也被女孩子拦住了,就怕那个老大一发怒,把卞军杀了都有可能。两个人就发展起了地下情,彼此都暂时容忍了这种畸形的恋爱关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通情达理的流氓。卞军这个小三,被人揭露了出来,那个老大警告了他两次,让他乖乖地退出,卞军却强硬地一口回绝。
  之后的结局,不说也能猜到了,那个老大找人惩戒了他的小三。
  说到这事,蓝天还笑着对我说:“这人跟你真像。”
  
  如果不是卞军的事情发生在我前面,让蓝天有了顾虑,当初的我会不会变成现在的卞军呢?依照蓝天的性格,做出这种事的可能性非常大。也可能是因为卞军的事情,才让蓝天下手不那么狠了,令我在和蓝天的对抗中占得上风,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是勇敢,而是无知者无畏。
  卞军致残足以让大卞有杀人的动机。我是在不经意间,才怀疑到大卞的头上来的。这个过程中,许多不可忽视的细节,被我捏合在一起时,大卞才成为了最符合我印象中的凶手形象。
  
  当我在小树林里遭袭的时候,我被一个人拖往小树林的深处,那人提着我的裤管,却没有拉着我的脚踝,我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那个人手不够大,握不住我的脚踝,我又通过我被拖时,那只脚离地的高度,猜测凶手并不高,身高可能在170公分左右。
  那些连环奸杀案,都发生在同样的周末,一方面,案发时间都是张勇在学校里的时间,另一方面,大卞故意在那个时间段结束补习,让女孩子去走那一段夜路。在那些恐怖的夜晚,寝室里的女生决不敢出来,行走在校园里的,只可能是赶着回寝室的女生,而能够取得女生信任并且能掌控时间的人,只可能是一位老师。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能在学校自由打印凌青遗书的人,只可能是教职人员。
  将以上条件相加,它的交集得出的结果:凶手是一位身高170公分的老师,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
  
  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对自己的假设还是信心不足,毕竟大卞没必要去害那些无辜的女孩子,包括焦阳的女朋友邓亚春。
  可就在昨天,当夏菁嚷着说我车上小广告印在她衣服上的时候,我顿然领悟大卞和这些被奸杀女孩之间的关系,需归结到杨光的那本黑色笔记本。
  杨光每次都会将喜爱的女孩名字抄写在他的笔记本上,因为下笔力度的关系,杨光抄的名字,会穿透笔记本印到下面,“力透纸背”说的就是杨光写字时的情况。身为课代表,杨光的写字台上,能够垫着写字的东西,一定是美术史课的作业簿。于是,杨光和大卞之间,藏下了一本无人知晓的死亡名册。
  
  在大卞的眼中,我是绝对的坏料,刚开学就敢跟学校的老大开打,绝对不会是三好学生。以杨光和我的关系,他一定认为我们全都是一丘之貉。
  当大卞看见杨光印在练习簿上的那些名字时,他锁定了目标。
  所有的死者只有两类:流氓和流氓喜欢的女孩,发廊女小红是个特例,但她和我们混在一起,也许被误杀了。
  深深的负罪感突然压在心头,所有的死者都和我有关,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当一个流氓,甚至是个老大,结局注定是个悲剧。现在想想刘媛媛劝我别再打架,是良言苦口,可为了充男子气概,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我仍记得向她保证不再打架时说的话: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拳打脚踢当谈朋友。
  想到这句话,我不禁暗自发笑,佩服起自己泡妞时的谈吐来。
  
  远处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河沟也被寝室楼的阴影所覆盖,变得油亮漆黑。
  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杨光也正巧回来,冲我做了个OK的手势,说:“老师们差不多下班了,刚才大卞把我喊去,让我把捡到的手绳给他,他说想照着款式买一条给他儿子。现在大卞在办公室收拾东西,估计马上就要行动了。”
  “我们走。”我手一挥,说道。
  把这一切痛快地来个了断。
  
  26
  
  当我制订这个计划时,我考虑得很周全,但整个计划实施起来,六个字就能够概括出来:跟踪,见机行事。
  虽然是宵禁,但杨光不知从哪儿弄来了教导主任的批条,带着我和焦阳大摇大摆地从舍监面前走了过去。
  大卞从教学楼急匆匆地走出来,一路小跑,很着急的样子。
  我们尾随他一路到了校门口,没想到他居然要出去。难道洛力在外面?那些死者都是在校外被杀害的吗?
  
  门卫例行检查,打开他的手提公文包看了看,开门放行。
  我拍拍杨光,问道:“我们出去的办法,你想好了没有?”
  “这事你没计划好?”杨光反问我。
  “这我怎么计划?”
  “那你还说自己详细计划过了?”
  “你们俩别吵了,人都走远了。这事我来解决。”焦阳挺身而出,朝着门卫走去。
  我和杨光对视一眼,不知道焦阳要做什么。
  焦阳从地上拣了块砖头,在手里掂了掂,忽然朝门卫室的玻璃窗砸去。
  “哐当”一声响彻校园的上空,玻璃哗啦啦地碎落一地,最后一丝余辉的光芒涂在了碎玻璃上,像染了血一般鲜红。
  我看见刚出校门的大卞,听见响动,也驻足回望了,不过,他只停了几秒钟,又迈开了步子。
  
  “你干什么?”
  “你小子别跑!”
  两个门卫挥舞着警棍,直奔焦阳而去。
  焦阳故意放慢脚步,让两个门卫能够赶上他,一个门卫使出小李飞刀,把警棍甩了出去,焦阳的身材目标比较大,警棍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背上,他惨叫一声。
  随后,两个门卫粗暴地把他按在地上,焦阳的两只手死死楸住两个门卫,三个人顿时滚在了一起。焦阳因为腾不出手护住要害,肚子被膝盖顶中好几次,他竟然隐忍着不发一声。
  挣扎中,我看见焦阳贴着地的脸,冲我微微笑着,他牺牲了自己,为的就是让我能找出杀害他女朋友邓亚春的真凶。
  靠你了,为死去的同学们报仇啊!焦阳仿佛在对我说。
  就是现在,我和杨光飞一般的冲到门口,旋开边门的门锁,逃了出来。
  
  校门内,再也坚持不住的焦阳,终于发出了惨叫声。门卫都是退伍军人,下手应该很重。
  “不行,我得回去救焦阳。”我欲往回冲。
  “你疯啦!刚出来再回去,焦阳不是被白打啦!”杨光拦腰抱住我。
  “可是……可是……”我可是不出个所以然来,卡在了这里。
  杨光一推我,说:“可是什么可是,大卞就要拐弯了,我们赶紧跟上去。”
  
  又到了这个转角,一个会让人凭空消失的转角。
  我和杨光拼命跑过去,一转弯的功夫,大卞从这条笔直的路上,人间蒸发了。孤零零地竖着一座绿色配电站。
  “真是撞邪了。”我泄气地坐在了地上。
  杨光也疑惑不解:“你怎么会两次都在这里被甩掉,是不是被发现了?”
  “不可能,我这么周全的计划怎么会被发现。”
  “都这样了,你就别提你的计划了,成吗?”杨光一屁股坐在了配电站的台阶上。
  
  狂奔出学校的我俩,都有点喘不上气来,不知从哪儿送来一阵凉风,我指的是那种寒彻骨髓的凉意。
  我抬头看了眼树枝上的叶子,它们却是纹丝不动。
  “杨光,刚才的风你感觉到没有?”
  “这天哪来的凉风?”杨光抖着衣服领口,给自己扇着风。
  这阵诡异的凉风,难道是我的错觉,还是风也开始挑人吹吗?
  “肯定有。”我和杨光全神贯注地等着再来一阵风。
  
  当时的场面,是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树叶,杨光在看我,除了月亮偷偷地在云朵中挪动,其它的一切都如泰山般岿然不动。
  忽然,又是一种凉风吹来,就感觉它完全穿透了我的衣服,吹得我透心凉。
  怪事,树叶一动没动,而我的袖管却随风摆动。
  “你看到了吗?”我问杨光。
  杨光起身,围着我打了个转,垂下头对我说:“我知道这风从哪儿来的了?”
  “哪儿?快说!”
  “从地狱里吹来的。”杨光用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说。
  
  
  “去去去。”
  我推开他站了起来。
  “你玩过超级玛丽吗?”
  杨光居然在这时和我谈起游戏来,我真想对他说“玛丽隔壁”。
  “小时候玩过,怎么啦?”
  “里面有一关,需要你控制玛丽,钻进一根管道里,到地底下那关,狂吃金币。”
  游戏狂就是游戏狂,没事爱现他无敌的通关水平。
  “赚再多的金币,最后救不了城堡里的女人,一样是白搭。”我不屑地答道。
  “关键不是金币,而是……”杨光指了指我的脚下。
  
  我低头一看,是个下水道的维修盖,盖子是个60厘米见方的铁盖。
  我用脚尖顿了顿,铁盖发出清脆的晃动声,盖子是活的。盖子上写着“上水”两个字,我好像哪里看到过,这两个字很眼熟。
  杨光说:“发现殷吉辉尸体的油漆工手里的桶上,就写着这两个字。”
  因为桶是圆的,所以没搞清这两个字的顺序,原来桶上的字,指的是“上水”而不是“水上”。
  杨光高兴地笑道:“我想我们就快找到洛力了。”
  
  
  铁盖周围的石头被人磨出了一个倒角,所以手指很容易卡住铁盖。我用力往上一掀,一阵夹杂着馊味的凉风扑面而来。
  我蹲着往底下看,只见黑漆漆的一片,像只怪兽的嘴,散发着令人无法忍受的气味。
  倒是站着的杨光借着月亮,看得比我清楚,他捂着鼻子说:“这里面就一根绳子,我们要不要下去?”
  我问杨光借过手机,伸长了手,用手机屏幕当手电筒伸进下水道里。
  下水道并不深,大约两个人的高度,固定在洞口的绳子一直垂落到下水道里的地面上,我终于明白,这根绳子其实是当升降绳梯用的。
  绳子下,摆放着一双男式皮鞋,我认出,那是大卞的鞋子。
  我终于揭开,大卞消失在这条笔直道路的原因了。
  
  “他就在下面。”
  我坚定地握着绳子,爬了下去。
  脚着了地,才觉得下面闷得几近窒息,我举起手机照了照周围,对身处的环境心里大致有了数。
  我站的地方,类似地铁站台一样的河堤,我们似乎位于这条堤岸的一端,我左手边是一条缓缓流动的下水道,水流上方,盘龙交错着许多黑色铁管,管道上留有许多的检修弯口。
  离地还有一截,杨光放开绳子跳了下来,一个没站稳,跌在了油腻腻的地上。
  他随手在墙上抹了把手上的污迹,竟发现自己的手印是红色的。
  “这地方真恶心!”杨光恨恨地骂道。
  我想:这里估计就是大卞分尸的地方吧!下水道出口的绳子下来容易上去难,分尸后,单单一个头颅,就容易携带多了。
  
  我和杨光捂着鼻子,在反胃的恶臭中,并肩往河堤的另一头走去,仅依靠手机微弱的光照着脚下的路,我们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空荡的回音会让气氛显得更恐怖。更重要的是,我们生怕大卞听见了动静,会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突然袭击我们。
  走了很长一段路,我回头已经看不见洞口的月光了,估计外头天色也已经黑成一片了。
  河堤尽头只能往右拐,而左边的下水道穿过一堵墙壁,不知往何处流去。
  转过去后,脚下的路变得狭窄起来,我和杨光不得不一前一后继续往前走。
  啊——
  突然,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从面前的黑暗中传出来。
  
  “是洛力。”
  我心里无比着急,可手机屏幕的光照距离有限,我完全看不清前方是什么,不敢轻率地加快速度。
  “你看!”杨光压住我的肩膀,往身侧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我转头望去,一个忽明忽暗的光源,就在不远处闪动着。
  又是一声惨叫传来,正是那个方向。
  
  我再也顾不得脚下有没有陷阱,冲向那个亮灯的地方。
  跑着跑着,我们经过了一扇铁门,我的手划过铁门,捋下了不少铁锈,可铁门的铰链却在灯光中烁烁发亮,一看便知有人经常使用它。
  惨叫声越来越响,洛力就在这扇门里面。
  
  我把手机还给了杨光:“我们兵分两路,你在这里守着门,我进去找洛力,如果找到了,我就叫你。记住!你千万不能让这扇门锁上。”
  “unit ready!(部队准备)”杨光学着游戏里的机器人声音。
  
  我扭头朝灯光跑去,心里想着,会是怎样一个场景等着我去面对。
  洛力是个定力很足的人,他发出这种不属于人类的叫声,一定是正遭受着难以形容的折磨。
  只是幸好,他还活着。
  我走进这扇铁门,出现了一个教室大小的房间,我正前方的墙上有块大钢板,钢板上全是锈死的巨大螺帽。
  当我在房间里,最终找到洛力的时候,我难以抑制涌上喉头的呕吐物,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27
  
  面前的东西完全没有人形,他被粗麻绳绑在一个十字架上,衣服上全都是血迹,他的右脚从根部齐刷刷地被人斩断了,残留的伤口被马虎地包扎了一下,上头还耷拉着一块肮脏无比的布片。
  洛力满是鲜血的脸,我差点就没认出他来。
  昏弱的灯光下,他看清了我,开始摇晃身体,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我以为他的嘴被堵上了,结果一看,他嘴里什么都没有,可舌头只剩下了半截,洛力无助地向我求救着,原本俊秀的脸形同骷髅,散发着阵阵腐臭。
  
  洛力居然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我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想替他解开绑住手腕的绳子,可绑得太紧,我一动洛力就发出痛苦的“哼哼”声,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我想起自己带了瑞士军刀,连忙拿出来,割断他手腕和脖子上的麻绳。
  洛力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我忙拉过一个桶,想让他坐下,谁知往桶里一看,惊得我魂飞魄散。
  桶里正是洛力被砍下的那条断腿,和一条残臂一同插在桶里。
  我一脚踢开桶子,手臂和腿像有生命般,在地上诡异地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我看见挨着墙壁的桌子上,放着一团团白糊糊类似石膏的东西,小红的头可能就是在这里被加工成“大卫”的。桌上还放着大大小小几只饭碗,最触目惊心的是一个台式绞肉机,黏稠的机口上一只老鼠肆无忌惮地舔舐着。
  “是不是大卞干的?是不是?”我问洛力。
  洛力失声痛哭起来,用力点点头。
  
  这时,杨光在铁门处大声呼救起来,他的手机屏幕的光也消失不见了。
  我和洛力对视一眼,我搀起他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下水道。
  身后的灯光被我们的身体挡住,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道路上,我隐约感觉前面有人朝我走来。
  
  “杨光?”我小声叫唤道,手里的瑞士军刀也直直地冲着前方。
  “我。”是杨光的声音。
  “你没事叫什么,吓死我了。”我垂下了手,松了口气。
  “这条路不通了,你们往后退。”杨光在黑暗中说道。
  因为看不清路,只能听杨光的,又退回了那间房里。
  
  杨光慢慢地从阴影中走出来,我惊愕地看到他胸前的衣服,被鲜血浸透。
  “你怎么了?”我问道。
  杨光的目光有点呆滞,一语不发。
  我身旁的洛力突然猛力将我往后拉,我的手臂被他拽得生疼,往后退了两步。
  我的影子从杨光的身上褪去,我终于看清楚了,在杨光的背后还有一张脸。
  那张脸上刻写着沧桑和磨难,如他上课时一样,喜怒不形于色,他手里的刀用力抵在杨光的脖子上,看得出他非常用力,刀顶得很深,看着就让我感到疼。杨光衣服上的血,就是从刀口上滴下来的。
  
  “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子给我下的圈套。”
  大卞一扬手,我的那条手绳摔在了地上。
  我这才发现,大卞身上套了件黄色的维修服,脚下一双锃黑的防水套鞋,这样的装扮,让他身上不会沾上血迹。
  杨光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双手无所适从地僵在空中。
  我看杨光渐渐支持不住了,大喊道:“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他。”下水道里的回音,又帮忙多喊了几声。
  
  “跟你们这样的小混混,我没话要说,你先把刀扔了。”
  我稍一迟疑,大卞又将刀尖扎进去两寸,我不得不扔了刀:“你轻点,这样下去,他会死的,你先放了他好吗?”
  “放了?进来这个下水道的小混混,没有活着出去的,今天你们也一样。”大卞冷冷地说。
  “你杀了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能停手吗?”我说。
  “你们这种学校的蛀虫,社会的败类,如果不用血淋淋的例子教育你们,你们会害死更多的人,你、你、还有蓝玉祥、殷吉辉,你们都该死,有胆量欺负弱小,可在我面前,都像个胆小鬼,哭得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就是你们这种人,把我的儿子害成了植物人。”
   “就算打你儿子的人是不对,但小混混并不是人人都那样,而且那些被杀的女同学,他们都是无辜的啊!”我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大卞手里的刀。
  
  “那些女孩更该死,你知道吗?我儿子出事的那天,就是去那个地方和女孩约会,结果那个女孩没来,却来了一群混混。”大卞说到这里,狠狠地咬了咬牙,他的腮帮子鼓得老大。而他手里的刀,离杨光的脖子又远了一些。
  “那些女生也是你杀的?”
  我吃惊地问。洛力也咳嗽起来,我们都以为,那些女生是死在张勇的手里。
  
  “张勇只是个听话的强奸犯,是我处罚的工具罢了,那些不知廉耻,爱和小混混搞在一起的女生们,都是我来挑选的。当张勇强奸了我为他挑选的第一个受害者邓亚春时,被她看见了脸,而后我替他结果了邓亚春的命。之后,张勇学会了杀人灭口。不过关于挑选受害者的这点,还要谢谢我的课代表杨光同学的笔记本了。”大卞忘情地用刀拍打着杨光的脸。
  谁会想到,一个平日里严于律己,兢兢业业的美术史老师,手里竟然攥着多条人命。
  
  刀还是离杨光的脖子太近,我在等最佳的时机,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继续问道:“你和张勇认识?”
  “我怎么会认识他。”大卞是个孤言寡欲的人,上班以外的时间,我都很少见到他和其他老师在一起过。
  “你刚刚不是说,是你替他挑选受害者吗?可你又不认识他,你的话自相矛盾啊!”
  “反正你也是快死的人了,把事情都告诉你也没关系。你还记得刚开学时,发生了两起强奸未遂案吗?当时没破案,但是两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让我猜出了犯人可能是个工人,所以我故意在张勇来学校的时间段,让我的女学生去走夜路,那时,到了晚上校园里几乎没有一个女生的人影,我知道,张勇一定会对我选择的被害者下手。我跟踪到他犯罪的现场,看着张勇杀掉这些女孩。她们每一个都像勾引我儿子的那个女的,她们死不足惜,就算她们都死光,我也换不回一个健康的儿子了。”大卞痛哭不已,老泪纵横。
  
  一名老师的儿子被学生打残,让我觉得是对他职业的最大质疑,教育不单单是传授课本上的知识,还要教会学生做人,如果蓝天他们都有一位好的导师,何至如此。
  洛力和杨光都体力不支,这样耗下去,我们逃出去的希望越发渺茫。
  突然扶着洛力的手臂一阵刺痛,我扭头一看,是洛力在掐我的胳膊,他虽然已没力气讲话,却在用眼神和我交流。
  他瞥了眼大卞手里的刀,又朝我点了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决心。
  我冲他微微摇头,我不能让他去送死。
  洛力夹着我的手,往前迈了一小步。
  背着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我能看见,他脸颊旁滑落的眼泪。
  这一刻,他是否想起了冯子琴?他的父母?还是我们这样出生入死的兄弟呢?
  
  洛力撕心裂肺地发出一声咆哮,挣脱我的手,拖着残腿,朝着大卞一个饿虎扑食。
  大卞一惊,拉着杨光往后退了一步。
  洛力扑了个空,整个人无力地摔在地上,可他的两只手却牢牢地抓住了大卞的脚,洛力不能说话,像只野兽般,大声嚎叫着。
  
  就是现在!
  我一个箭步上前,死死钳住大卞握刀的右手,杨光连忙抽身,捂着自己的喉咙咳个不停。
  和大卞僵持不下,我大叫道:“杨光,快帮忙啊!”
  刚说完,大卞突然发狂,拼命摇晃着手臂。
  我脚下一扭,手里力道顿时松了,人踉跄着被甩开了。
  
  我刚要冲上去,却眼睁睁看见了残忍的一幕:
  洛力死命地咬着大卞的腿,一大块肉活生生地被撕扯下来。大卞用另一只脚踏住洛力的头,狠狠地践踏着,可洛力就是不松口,一只手还向我挥舞着,让我赶快逃跑。
  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却被杨光勾住了脖子。
  “快走,快走!”杨光把我从大卞的身侧往外面拖。
  “你放开我,否则以后不是兄弟了。”我一拳打在杨光的肚子,他哼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反应,拼了命地将我往出口拉。
  大卞楸住洛力的头发,把他的上半身提将起来,用锋利的刀抹断了他的脖子。
  他将洛力的死尸蹬开,转过脸,只说了一句话,我和杨光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不再逃跑。
  
  
  “你们走吧,如果你们想让刘媛媛也死的话。”
  “刘媛媛?你把她怎么了?!”
  这几天刘媛媛应该在料理她家的后事,不在学校,可我对大卞的威胁依然不安。
  “我不会把她怎么样,不过侯飞可是垂涎她很长时间了。”大卞阴险地笑了起来。
  “侯飞是谁?”我问。
  杨光说:“就是‘猴子’,他和你打过好几次了。”
  难道大卞把凌青灭口后,又找来猴子当他的帮凶了?
  
  “你不信吗?”
  大卞拿出一部手机,放在了灯光下。
  是我的手机,我丢失的那部,竟被他拾去了。
  我想起来,丢手机那天,大卞也在劝架的人群中,一定是那时候被他捡到的。
  “我用你的手机,给刘媛媛发了短信,把她约了出来。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侯飞就快动手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被彻底激怒了,抛弃了所有的理性,头脑一片空白。
  我跑向大卞,我只想杀了他。
  大卞的刀尖如疾风般袭来,我抬手一挡,藏在袖管里的钢条起了作用,大卞手里的刀被震飞,他没想到我有这招,整个人愣了一下。
  我顺势一记右勾拳,将他打翻在地。
  我一个跨步,整个人骑在了他的身上。大卞个子不高,被我的体重死死压住。
  我抽出钢条,卯足了劲,一下接一下抽在他身上,每一下都使出了浑身的劲道。
  
  大卞双手抱着头,像做仰卧起坐一样上下左右闪躲着,可依然抵挡不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抽打,渐渐地他不再动弹。
  我听见他手臂被打断的声音,而大卞没有叫过一声,就好像他是个没有痛感的人。和以往毒打一人时的哭喊吵骂相比,此时的寂静,更令人胆寒。
  我累得手臂都麻了,已经挥不动那根钢条了,杨光架起瘫软的我,说道:“别打了,再打下去他就要死了。”
  “让他说,刘媛媛到底去哪了?”我已经被大卞逼得濒临崩溃,声嘶力竭地叫着,把钢条递给了杨光。
  “你别激动,猴子不一定就会对刘媛媛做什么的。”
  “你不知道……唉!”我仰天长叹。
  
  我心里担心的不是猴子会对刘媛媛做什么,而是刘媛媛会不会将所有的怨气撒在猴子的身上。
  可怕的是,她很可能会杀了猴子。
  对于刘媛媛的这种想法,可能大卞是理解的,他是在为刘媛媛提供被害者。他奸诈地笑着,血沫子从他的嘴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
  我突然想起,我的手机里可能会有短信的记录,我连忙去夺大卞手里的手机。
  他没有反抗,但手机里也找不到任何消息记录。我想打电话,却发现这下面根本没信号。
  
  手机突然叫了起来,吓得我差点脱手。原来是闹钟在响。
  我一看时间,正好八点。
  地上的大卞,独自大笑起来,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地流出,像极了煮透的蛋黄。
  我知道,刘媛媛应该已经到了约定的地点。
  为达目的,大卞死也不会告诉我刘媛媛在哪。
  
  我楸住大卞稀疏的头发,就像他揪洛力那样用力,我把他拖到装有残肢的铁桶旁,然后举起刀:“最后再问你一次,刘媛媛在哪?”
  大卞嘴里泛着血沫子,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也想让我像死的那些人一样,吃掉自己的肉吗?”
  我心中最大的谜团终于被解开,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所有的死者都只剩下了头,因为他们的身体都是被吃掉了。每个死者之间都差不多有一个月左右的间隔,这一个月里,大卞就把他们的手脚、内脏肢解了,喂给还活着的他们吃,难怪警察也没办法找到其他部分的尸块。蓝天嘴里的断指,应该就是殷吉辉的了。
  
  我唾了他一口唾沫,毫不犹豫地砍下了大卞的右手,这一刀是为了洛力。
  大卞也不喊叫,他好像对这个世界腻烦了,安静地闭起了眼睛。
  我接着砍下了他的左手,这一刀是为了焦阳死去的女友。
  滚烫的血,从刀口下缓缓流出,在大卞的身下迅速围成了一圈。
  杨光跪在地上,已经吐了一地,他还在不断地干呕。
  
  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和呕吐物的气味,潮湿而闷热的下水道里,犹如人间地狱。
  我看了眼洛力的尸体,我的好兄弟,如同菜场中被宰杀的鸡鸭一样,死在了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里。是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冯子琴,我没有办法救回他的命,就算用我的命去换,我都愿意。
  可一切都晚了,我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我面前,而我心爱的女人就快变成了杀人凶手,我却无能为力。
  
  “啊——!”我的心越来越接近疯狂。
  终于,大卞被我彻底地分尸了。
  
  28
  
  3月20日 星期六
  我和夏菁摊牌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地点:美帝国主义的麦当劳。我们第一次约会在麦当劳,我想结束也应该在麦当劳,这叫有始有终。
  人物:小混混和即将成为小混混前女友的夏菁。
  时间:上午10:00,这个时间段,店里客人少,万一被抽耳光,也不至于当众出丑。
  情节:我说出了无情的话:“我们还是分手吧!”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汴羽田。
  
  “你还爱我吗?”
  原以为夏菁的性格,会跟我哭闹,谁知她只问了我这么一句话。
  
  想好了许多分手借口,可我对这个问题措手不及。
  我爱过她吗?我在心里问自己,也许那时我只是为了气刘媛媛而和她在一起,可能我真的喜欢过这个女孩,但我始终给不出答案。要是打架,我说一不二,可感情上,我畏首畏尾。
  见我低头只顾喝着可乐,没有回答问题,夏菁问我道:“你没话说了吧?”
  夏菁一拍桌子,起身要走。
  我拦住她:“等等,这个还给你。”
  我手里拿着她送我的手绳,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我洗干净了。
  她抓起手绳,扔进了麦当劳的垃圾箱里:“就这样结束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出了麦当劳的大门。
  分手的过程比我想象中简单得多,夏菁只说了几句话,更没有当着我的面哭。
  夏菁比我更坚强,更洒脱。
  我们之间不是一场儿戏,可结局却显得很儿戏。
  
  我若有所失地望着她,转过身去的她,她的手不停地抹着脸,我看不见她的眼泪。
  她上了一辆出租车,飞驰出我的视野中。
  “如果没有刘媛媛,我想我会喜欢你的。”我默默地说。
  
  
  麦当劳离家也不远,我打算走回去,透透气。
  一个人的时候,总容易回忆下水道里的一幕幕,也许我和杨光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件事了。
  那天,当我和杨光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时候,看见学校门口警灯忽闪,我脱下满是血污的外套,丢进了下水道里。
  杨光盖住了下水道的出口,拍拍手上的灰说:“明天我们来把它封死吧!”
  我的兄弟将在这铁盖下面,长眠不起。
  
  我和杨光对了一眼,看见彼此都像坟墓里逃出来的僵尸般惨白的脸。
  我们互相搭起了肩膀,勾着回到学校。
  等着我们的是教导主任,他说我们这次不顾宵禁规定,强行出校,处分是逃不了了。
  我问他:“警察怎么也来了?”
  “有位女同学报了警,说今晚学校里面可能有事发生,你们两个小子,自己小心点,最近学校不太平,别到处乱跑。”
  我真想对教导主任说:今晚开始,不会再有事发生了。
  
  我洗了把澡,用力搓着双手,手上早就没有血迹了,可我似乎还能闻到血腥味,我继续搓着,皮都搓破了。
  我想把所有的罪恶用水洗涤干净,虽然杨光不会把下水道里一切说出去,他说我是为民除害,本质上和大卞杀人的目的是相反的,况且我不杀他,我们就会被杀。
  这样的安慰,虽然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可无法完全消除我这段恐怖的经历。
  有过目睹张勇惨死的经历,我心理承受能力强悍了不少。
  
  大卞将小红、蓝天、殷吉辉骗出学校,可能凌青在这方面帮了他的忙,大卞偷袭他们之后,拖到了下水道里,折磨他们,让他们吃自己的肉,等他们死了之后,他将他们的头带回学校。小红的头做成石膏像,很容易就可以骗过门卫。蓝天的头丢在了麻辣烫老婆婆的锅子里,不需要进入校门。殷吉辉的脑袋插在了河沟的护栏上,只要翻过河沟,在学校外面也能够办到的。
  大卞费劲千辛万苦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想用他的方式来教育所有的混混,以暴制暴,却知法犯法。我觉得大卞并不可怜,他应该为他的行为偿命,最可怜的是他的儿子,我想他睡梦中的儿子,一定不希望拥有这样的父爱。
  我洗完澡,刚躺上床,心里想着报警的会不会是刘媛媛。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是我。”是焦阳在喊门。
  “你们没事吧!”焦阳的脸上挂了彩,眉骨肿得就像只鸡蛋。
  “你没事吧!门卫下手这么狠啊!明天找他们去!”杨光拉过焦阳,查看着他的伤势。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焦阳又摆出一副英雄气概的样子,“你们到底找到大卞和洛力了没有?”
  杨光骗他道:“今天太倒霉了,出去转了一身汗,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回想起来,杨光就是从这时候起,把说瞎话发展成了他今后的事业。
  “对了,焦阳,是谁报的警?”我问道。
  “刘媛媛。”焦阳两只眼珠看着天花板,回想道,“就在你们出校门后不久,我就被抓回了门卫室,那时,刘媛媛回学校,在门卫室看见我,就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你和杨光刚刚出了校门。我刚说到这里,门卫就开始教训起我来。”
  
  刘媛媛一定猜出了短信不是我发给她的,她用报警来保护自己,不再自己极端地去解决事情。她冷酷外表下的心,正如南极的冰川般融化。
  她变了,是为我才这样做的吗?
  也许什么事,都会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
  
  
  第二天,我和杨光又去了一趟下水道,把洛力所有的东西,都带给了他。
  然后我们封死了下水道的铁盖,在上面撒了点泥土,从学校的球场上扒拉了几块草皮,将它盖住。有配电站做掩护,这个地方还是十分隐蔽的。
  我点起香烟,真希望悲伤能够化为青烟,过眼即散,不会再有人陪我在寝室阳台抽烟谈心了,我需要时间学习去忘记。
  “别再想了。”杨光叹了口气,走到了前面。
  别人的悲剧,只是自己的几句唏嘘,这是我学到的人生。
  也许我该祈祷,也许我该忏悔。
  但我选择,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29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学校里平安无事,警方的调查也渐渐明朗,他们也锁定了大卞就是杀人凶手,大卞的失踪被认定是畏罪潜逃,警方公布了通缉令,只是他们永远不可能抓到嫌疑人了。
  汴羽田的伤腿也已痊愈,出院回到了学校。回来第一天,就带着他的新女友,实习小护士来见我们了。
  食堂里,我和焦阳轮番嘲笑着他的姐弟恋,汴羽田满不在乎地说:“大娘子,有后福。”
  他旁边的小护士脸涨得像个熟透的番茄。
  “说什么呢!人家还是女孩子,大娘子是说结过婚的中年妇女。”焦阳给汴羽田头上来了一记。
  “你语文成绩比我还差,好意思说我?”汴羽田还了他一下。
  两个人立刻像互不服气的小孩子一样,打成一团。
  
  “你看,那个警察来了。”杨光警觉地用手肘捅了捅我。
  “看见你们吃饭,我也有点饿了。”圆滚滚的诸葛警官在我们这桌坐下。
  “警官,又有事了吗?”我问他。
  诸葛警官告诉我,调查进入了收尾阶段,他们在大卞儿子的病房也布置了警力,现在就等凶手落网了。
  我连连点头:“这下我们终于能够专心读书了。”
  
  诸葛警官刚和校长谈过,可能和暴发户交谈不怎么顺利,所以现在想找人倾吐艰辛的刑侦过程,他说,大卞的作案手段罕见的残忍,几名死者嘴里发现的都是下一名被害者的人体组织,就是当有两名被害者同时被抓时,大卞会让新的受害者吃掉前一名被害者的残肢。
  他这么一说,我们全都倒了胃口。
  “警官,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焦阳一推餐盘。
  诸葛警官转了话题:“你们还记得那个跳楼的叫凌青的同学吧!我们在死者的身上,也发现了他的头发,他可能是在学业上有求凶手,被利用去引诱受害学生,最后被凶手推下了楼灭口。”
  
  对这点上,我倒有不同看法,好几次我都看见,性格内向的凌青在操场上被蓝天、猴子他们戏耍,他和大卞一样,对学校里的混混同仇敌忾,才甘愿帮大卞的忙。可能他以为大卞只是给点教训,没想到大卞是要杀人,当他懊悔不已的时候,大卞杀了他。凌青也许是大卞最不愿下手的被害者,可他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他没有像对待其他被害者一样肢解凌青,而是想让他看起来是自杀。
  所以说,不要欺负老实人,没准一张老实的脸下,是颗杀人犯的心。
  
  “哐啷”,我被一碗汤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人撞了一下!”
  一个四眼田鸡站在我后面,不停鞠躬向我道歉着。
  “你找死啊!四只眼都看不清路吗?”汴羽田头一个跳起来。
  我按住汴羽田:“警官在这里,你都敢耍流氓啊!没事,没事,你走吧!下次小心点。”我对着四眼田鸡摆摆手。
  “哟!小子,你今天怎么啦!脾气这么好,是不是……”诸葛警官拿我消遣道。
  刘媛媛的身影出现在了食堂门外,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抖掉身上的菜叶子,追了上去。
  身后响起他们一群人的嘲笑:“这家伙看到美女,就像老虎变成了Hello Kitty!”
  
  我追上刘媛媛,生硬地打招呼:“你好吗?”
  “很好。”刘媛媛笑容可掬。
  我心里异常沉重,不知该接什么话。
  “你又打架啦!”刘媛媛指指我一身的汤渍。
  “没有。我再也不打架啦!”
  “嗯,很好!”
  “那你过得也不错吧!”
  “是啊!你呢?”
  话题不知怎么又绕了回来。和刘媛媛已经没了以往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还行吧。呵呵!”我的嘴总是无法表达出丰富的心理活动。
  “你的女朋友呢?”
  “她刚刚告诉我,她过得很不错。”
  
  我拉起她的手,让她能看见我的真挚:“回到我身边吧!我还是你的守护神。”
  刘媛媛默不作声,慢慢的,把手从我手中抽了回去。
  “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你人很好,以后当我哥哥吧!”
  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一个小混混,居然被发了传说中的“好人卡”。
  
  “我还有课,先走了。”刘媛媛追加了一句,“哥哥!”
  我的心四分五裂,整个校园一丝风也没有,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我真想大声吟上一句“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如果再给我配上一首英文的背景音乐,古今中外的伤心情感全包含其中了,画面就太唯美了。
  
  baby don't go don't go
  how can i wake up tomorrow
  i feel so sad i can't trust love anymore
  baby don't go don't go
  our love will be hard to follow
  it breaks my heart
  if you don't love me no more
  
  父母双亡的刘媛媛,比以往更坚强地生活着,我希望她今后再也不要有杀人的念头了,哪怕想杀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她不值得为此做出如此的牺牲。
  
  
  “老大。你在哭啊?”
  真是丢脸,居然被大嗓门的冯子琴看见了。
  “没……没有……”我偷偷拭去眼泪,故作眼睛进了沙子,“今天好大的风啊!”
  “今天哪儿来的大风啊?”
  “我说有就有。”我正色道。
  “大哥,我有事找你商量。”
  “什么事?我最喜欢帮助漂亮女孩了。”我故意装出色狼的样子。
  “我决定忘记洛力了。”看得出,她花了很大的勇气,终于做出了抉择。
  “那挺好。”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如果她说要等洛力,我还要费脑筋劝她。
  “我看上了大二的一个男生,他家非常有钱,你帮我追他好不好……”
  原来是见异思迁了,难道大学的爱情就是快餐吗?
  “来,你听我慢慢告诉你,感情就像吃饭,不能刚吃完一顿,马上再吃。”
  我自己刚失恋,却要强颜欢笑去引导一个女孩如何恋爱,真怀疑上天是不是太讨厌我了,才这么折磨我。
  我暗暗朝着天空,竖了下中指。
  
  “没什么,刚才我说到哪儿啦?”我打岔道。
  “你说谈恋爱不应该只看对方家里有多少钱……”
  “噢!对。”我接着做她的思想工作,“这个社会,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情……”
  和冯子琴并肩走在校园里,我望见围墙外,铁盖上的草皮已茂密生长,一枝栀子花悄然挺立。
  “看什么呢?老大!”冯子琴探头往那边看去,可她什么都没看见。
  
  但愿悲剧不会重演,我不愿再回到那痛彻心扉的记忆中去了。
  安息吧!我的兄弟。
  安息吧!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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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田园美嘉  01  我的名字叫做田园美嘉,由于美嘉和蜜柑的发音很像,所以也经常有人叫我蜜柑。父亲在镇上一个罐头加工厂里当会计,每天的晚饭时间,都要听在电视台担任编导工作的母亲讨论新闻,这已经成了家里的惯例。今天也毫不例外。  “现在我才觉得,当初没留在东京,回老家是对的。”母亲喝了一口鳟鱼煮的汤,一脸心有余悸地說,“最近大都市的年轻人,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怎么了?”父亲往玻璃杯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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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整件怪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郊区,风景秀丽、安静怡人,非常宜居。一些苏北、江浙地区的茶商、绸商因为常年要往返于两地,便在此处买地置业。  庄家小楼的主人庄先生就是这样背景的一个商人。庄先生的儿子刚满六岁,为了孩子将来接受西式教育,庄先生举家从浙江搬来上海。除了庄先生一家三口,还有几个用人和管家阿难。  庄家小楼的设计精致典雅,小楼在林立的别墅中格外醒目。庄家为人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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