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辛政委爱打双抠远近闻名。
打双抠最讲究协同配合,出奇制胜。如果考证,发明打双抠的专利权也许属于新疆的边防军人。因为这种双双对对合成作战,以多波次多梯次精确制导轮番进攻的新颖打法,最讲究战略战术和对家心领神会的密切配合,只有通晓现代战争艺术奥妙的军人才独知其中滋味。
如果你坐火车或者汽车去新疆转一转,你一定会明白打双抠这种独特的扑克游戏为什么会从这里发源,从这里盛行到全国。凡到过新疆的人都有一种感叹:只有到了新疆才能切身感受到中国之大。新疆幅员辽阔,总面积17l万平方公里,占全国陆地面积的1/6,相当于17个江苏省面积之和。在新疆旅游,动不动就是日行千里。在了无边际的漫漫旅途中,打双抠无疑是最好的排遣寂寞的方式。特别是在边防哨所,方圆几百里杳无人烟,终年风沙冰雪相伴。要在这孤寂的地方生存下来,活出精神,打双抠自然成了边防军人业余生活中的主要娱乐方式。因此,每年地方的拥军慰问除了猪、羊、牛肉,瓜果,电脑,洗衣机,还少不了成箱成箱的扑克牌。
辛政委打双抠特爱较真。经常随他下部队的一些处长娱乐活动时的心情往往十分矛盾:既想跟他打对家又怕跟他打对家。想跟他打是因为辛政委牌技高超,打得好又算得准。只要你把他要的牌及时出给了他,他就会按照自己的既定战术,几把牌势如破竹甩将下来,局面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几个回合就稀里哗啦打得对方没脾气。辛政委这时的心情真是“哑巴见了妈———好得没话说”。嘴上还时不时来一句“秋燕站田边手拿着铁锨锨”的眉胡调调。怕跟他打是生怕自己的牌出不到他手上,把他一心要的牌窝死在手里放不出去。一旦干扰了他稳操胜券的思路,被骂一顿不说,还留下个臭水平的印象。
去年夏天,辛政委去边防检查工作。车行至死人沟突然遭遇暴雨。顷刻间滔滔山洪挟裹着大量泥石流滚滚而下。辛政委乘坐的八缸牛头顿时变成汪洋中的一叶纸船,在一辆拉被装的斯太尔车牵引下艰难向前漂荡。才通过沟的一大半路,牵引钢索突然崩断。八缸牛头紧急熄火。积蓄着巨大能量的泥石流挤压得越野车很快变了形。泥浆迅速漫过底盘漫过车轮漫进了车内。辛政委困在车里,眼睁睁看着泥浆淹过膝盖。危急时刻,斯太尔车上的两名士官驾驶员果断驱车冲出泥石流,绕险道一口气把车开到崖顶。两人迅速跳进雨海,分头割断一个区间的电话线,从崖顶扔向车中泥浆已快淹没了脖子的辛政委。前后车门已无法打开,小车驾驶员破窗抓住电话线捆在辛政委腰间,奋力推举辛政委从车窗爬出,崖顶上两个士官驾驶员拼死拼活把辛政委拉出了险境。刚刚脱离死亡之海的辛政委满身泥浆,双脚赤裸,衣裤湿透,狼狈不堪。三个人再齐心协力把被泥石流逼得已经逃上越野车顶的小车驾驶员拉了上来。见辛政委冻得浑身直发抖,两个士官又跳上车厢割开麻包,取出绿军被给辛政委披在身上。
暴雨还在一个劲儿地猛下。偌大个昆仑高原被千千万万条雨鞭凶狠地抽打着。披着军用被子、穿着士官袜子、鞋子的辛政委掏出了半干半湿的中华烟,掀开打火机硬叫两个拘束得脸红筋涨的患难战友抽。辛政委亲切地询问了两人的籍贯、出生年月、入伍时间和家庭情况。他随手拉开锁扣下面装磁带的盒子,却意外地瞥见里面散乱地放着一堆扑克牌。辛政委顿时满脸灿烂,连声追问他们喜不喜欢打双抠,两个士官驾驶员低着头只顾抠手上的泥巴却默不作声。
“跑昆仑山的汽车兵哪一个不是打双抠的油子?”小车驾驶员忍不住为救过命的战友代言了。
“咱们抠一盘怎么样?”辛政委笑眯眯地望着从脸憋红到脖子的两个士官,商量中带着恳求。
“俺怕打得不好……”
“听说首长是双抠专家呢……”
“来来,打得好不好,是不是专家,抠起来检验!”辛政委伸手从磁带盒里拿起扑克牌,一五一十开始数牌。数完牌接着洗牌,到底是老资格的行家里手,牌角已经缺卷牌面沾满油污甚至有些黏手的扑克牌在辛政委手里居然被洗得唰唰作响。
辛政委坐在后排座和他的小车驾驶员打对家,两个士官打伙计。垫了报纸一摸开,管它狂风暴雨肆虐得如何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啪啪甩老K的声音伴着辛政委起劲的吆喝,几把牌出开,激战犹酣。不知不觉中已听不见窗外暴戾的风雨,忘记了谁是官谁是兵,只有感情的融合,心与心的贴近。一把又一把的双抠驱走了寒冷,驱走了隔膜,驱走了饥饿,驱走了孤寂……也许是小车驾驶员出牌跟不上辛政委的趟,也许是辛政委的手气不好,反正辛政委当天老走麦城。连续被两个士官抠了好几个“拖拉机抠”,可辛政委仍然哈哈大笑,兴致不减。
“首长认识军区创作室的顾国建老师吗?”
“认识。是个搞油画的画家。”
“顾老师夏天到团里代职,坐俺们的车去阿里。还送给俺俩一本他的油画集。”
辛政委在军区当过副主任,经常参加一些美术展、书法展开幕式的剪彩活动,对顾国建比较了解,还收藏有他的作品。
“油画集里有一幅《朱总司令和士兵们》的油画,俺们最喜欢了,团长还请顾老师在文化中心墙上画了一幅大的……”
“唔……”
辛政委出牌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这幅在全国全军都获过奖的油画他非常熟悉。画的是在延安朱总司令和几个士兵打扑克的情景。画面上,戴老花镜的朱老总手捏一张牌在认真思考着,而他的对家———一个身材魁梧的愣头小伙正扬起手在使劲甩牌。旁边助阵的老炊事员和管理员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一个头扎羊角辫身穿蓝花棉袄的小姑娘亲昵地爬在警卫连长身上好奇地瞪着大眼睛。这幅油画把我党我军在艰苦岁月里亲密无间的官兵关系、军民关系刻画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
辛政委慢慢抬起头来,透过车窗扫一眼崖下汹涌的泥石流,冲到崖边的八缸牛头已被淹没了车顶,只剩下半截天线如秋风残苇歪歪斜斜在浊流中苦苦挣扎。辛政委捏着牌陷入了沉思。好半天,他才猛吸一口烟,一边摸牌一边详细询问昆仑山上行车的艰险、油料器材保障以及驾驶员们的苦恼……
返回后的第三天,辛政委召来联勤部长,要他近期带领机关和分部有关业务部门组成的工作组,以跟车调查为重点,详细摸清昆仑运输线上存在的主要问题,出台一个切实加强服务保障特别是应急救险的具体规定,把能否保证驾驶员吃饱睡暖作为考核沿途兵站完成年度工作的一项基本条件。
春节,辛政委没有回家团圆,而是去了最边远的一个哨所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