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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美国《防务新闻》报道,2020年3月初,美国空军参谋长大卫·戈德费恩上将签署一份联合全域作战条令《美国空军在联合全域作战中的任务》,阐述了美国空军遂行联合全域作战的关键能力需求。至此,一个新词“联合全域作战”进入人们的视线。相比而言,人们这几年听得最多的一个热词是“多域战”。自2016年底首次提出以来,“多域战”概念不仅写入美国陆军作战条令,而且已经成为美国陆军新一轮转型发展的核心理论动力和目标追求。那么,“联合全域作战”与“多域战”之间究竟有何区别?“联合全域作战”概念的提出又意味着什么呢?
从“多域战”到“联合全域作战”的理论逻辑
众所周知,“多域战”概念曾得到美军各军种(包括空军)的广泛认同。美国空军高级领导(包括空军参谋长)不仅亲自参加“多域战”专题研讨会,而且积极支持多域战试验部队开展工作。例如,在2018年8月举行的“环太平洋-2018”军事演习中,美国空军对首支多域战特遣队试验性演练给予积极支持,太平洋司令部空军第25航空旅、第16航空旅、第94空中与导弹防御司令部、第6-25防空炮兵营均参与其中。那么,美国空军为何要在“多域战”之外,另提“联合全域作战”概念呢?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需要搞清楚“多域战”概念的来龙去脉。
首先要指出的是,“多域战”是美国陆军提出并特别倚重的一个未来作战概念。这与美国陆军在联合军队中的角色地位有很大关系。2012年以来,随着美军从伊拉克、阿富汗大幅撤军,美国战略重心向亚太地区转移,美军军事斗争准备基点也从长期的反恐反叛乱作战向未来可能发生的大国高端战争转变。一时间,美空、海军联合提出“空海一体战”理论,而疲惫不堪的美国陆军显然没有做好准备,一度有被边缘化的危险。“多域战”概念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直白一点说,美国陆军提“多域战”概念就是要向国防部、国会及其他军种表明:未来美国陆军不甘于仅仅专注于传统陆域,还要极力发展向空域、海域、太空、网络、电磁空间及认知空间投送力量的能力,积极参与未来可能发生的大国战争,有效应对强敌“反介入与区域拒止”(A2/AD)能力。这种由传统陆域向多域拓展的过程,被冠以“多域战”。由于“多域战”的目标直指未来大国战争,符合美国新版《国家安全战略》《国防战略》的精神,因而很快得到国防部、国会的支持,美国陆军也因此获得新一轮转型发展的强劲动力。
而从军事理论的角度看,“多域战”概念之所以能够获得国防部和其他军种的支持,还在于这一概念符合现代多军种联合作战的基本原则。从《多域战:21世纪合成兵种的发展(2025-2040)》《美国陆军多域战(2028)》等重要文件看,“多域战”概念要求打破军种、作战域之间的界限,在陆、海、空、天、网络、电磁频谱、信息环境和认知维度各领域实现作战力量的全域机动和跨域协同,综合运用实体摧毁、网络电磁攻击及认知诱导、胁迫等手段,打时间差、空间差、认知差,一举击败强敌。简言之,就是要实现从“军种联合”向“跨域协同”、再向“多域融合”的深层次发展,确保美军联合部队在多个领域的机动和行动自由。可见,“多域战”概念在维护美国陆军军种利益的同时,又体现出很强的包容性和先进性。因而,这个概念一经提出,便得到其他军种的广泛认同。面对中、俄等国军队不断增强的军事实力,美国国防部、各军种都希望“多域战”理论能够成为新的历史条件下美军推动多军种联合作战深入发展的有力抓手。
总之,“多域战”本质上是一种深度的联合作战思想。正如“多域战”概念的主要推动者、时任美国陆军训练与条令司令部司令帕金斯上将所指出的,“多域战是一种(联合作战思想的)演进,而不是一种革命性思维方式。”从这个意义上讲,“多域战”概念尽管是美国陆军提出来的,但如果去掉美国陆军的“军种标签”,将“多域战”说成“联合全域作战”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显得更加透彻明了:坚持多军种深度联合作战,加强陆、海、空、天、网、电、认知全领域跨域融合与多域协同。
美国空军为何如此高调
从“多域战”到“联合全域作战”,尽管符合理性逻辑,但却似乎少了一份谦虚。“多域战”可以看作是努力的方向,而“联合全域作战”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在。熟悉美国空军的人,对于这样的口吻应该不会感到陌生。相比其他军种,美国空军向来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不仅由于美国空军拥有能够俯瞰世界的强大的空、天力量,拥有以空制地、以空制海的天然资本,拥有在全球范围用兵的更高、更快、更迅猛的军事力量,还由于美国空军在过去數十年中(特别是越战后)屡战屡胜、几乎没有吃过败仗。美国空军提出五项核心能力:自由机动、不容阻挠的空天优势;耳聪目明、洞若观火的全球一体化情监侦能力;按需投送、及时抵达的全球快速机动能力;在任何时间、针对任何目标的全球打击能力;灵活适变、坚韧抗毁的指挥控制能力。美国空军提出的口号是,“全球警戒、全球到达、全球力量。”可见,在美国空军那里,“全球”“全维”“全频谱”等类似词汇是其独特思维范式的表现形式,那么如今他们将“多域战”升格为“联合全域作战”,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相比其他军种(特别是陆军),美国空军确实有一些“高傲”的资本。从作战域的视角看,长期以来美国空军一直掌控着多个作战域。尽管名叫“空军”,但如果说它是一支空、天、网合一的军种并不为过。在美军体制下,美国空军不仅是太空部队的“孕育者”、庞大军事太空资产的惟一“掌门人”,同时还掌握着雄厚的网络战力量。美国空军总共编制20支航空队,其中第14航空队实际上是一支太空部队,负责导弹预警、航天监视、空间发射与试验(包括导弹、卫星与航天飞机)、卫星控制等活动;第24航空队则是一支网络战部队,担负美国空军网络攻防作战、重要信息系统维护与防护、确保网络空间的空军部分安全可用等任务。更重要的是,美国空军很早就认识到天域、网域对常规作战行动的重要性。正如2016年时任美国空军太空司令部司令海滕上将所言,“美军在全球范围展开的、跨越整个作战频谱的每一次军事行动,都要依靠太空和网络空间才能实施。从人道主义救援到全谱作战行动,如果没有太空和网络空间,联合部队在作战中就无法如此快捷有效地完成使命。”目前,尽管美国網络司令部、太空司令部陆续升格为一级司令部,但是从现代战争发展规律看,空、天、网融合发展的趋势只会加强,不会削弱。
此外,美国空军还是最早提出“跨域作战”概念的军种。2014年,美国空军部在未来规划指南《美国空军:响应未来召唤》中明确提出,“(要)以多域跨域方式执行空军的五项核心使命。空、天、网充分融合,是空军下一轮飞跃性发展的重点方向。未来空军官兵要习惯以跨域思维处理问题。”美国空军认为,实现空、天、网域深度融合、深度跨域协同,是保证未来美国空军继续保持世界领先地位的关键所在。更微妙的是,尽管美国陆军在军种层面最先正式提出“多域战”概念,但首次使用这个词汇的人可能也来自空军。2016年美国《空天力量杂志》夏季刊曾刊发美国空军大学指挥参谋学院教官杰弗里·M·赖利博士的文章——《多域战——微妙而重要的军事思想转变》;这至少要比美国陆军正式提出“多域战”概念早半年。同一期,另一位名叫的贾森·加耿的美国空军上尉则探讨联合部队空军组成部分指挥官如何集成进攻性网空(网络空间)力量实施作战的问题,这至少比美国陆军演练用海玛斯火箭炮打舰船早两年。
“联合全域作战”的核心所在
“联合全域作战”是一种革命性的概念。按照这一概念,美国空军不仅要继续加强空、天、网三域跨域协同,还必然涉及陆、海、认知等域。那么,问题的关键是,美国空军有那么大能耐么?它又靠什么推动这个概念走向实践呢?答案是:联合全域指挥控制系统(JADC2)。
众所周知,指挥控制系统(C2)是世界军事步入信息时代的标志性产物,是指挥员全面掌握战场态势、快速而正确地做出作战决策的得力助手,同时也是也是联通与集成各作战要素、形成强大作战合力的重要手段。从C2到C3,到C4,到C4I,再到C4ISR,其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用信息技术优化、重塑作战流程,不断提高作战行动的效率。作为一支追求更高、更快、更迅猛的军事力量,美国空军早就深谙此道。反之,美国空军部队之所以能够做到更高、更快、更迅猛,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其先进的信息化指挥控制系统。
然而,要向“联合全域作战”转型,以前那种严格按照军种、兵种、作战功能建立起来的指挥控制系统是不适用的。一方面,由于不同作战域之间、不同军(兵)种之间以及和盟友之间数据、信息系统兼容性差,指挥控制系统互联互通互操作性较差,很难实现作战要素的快速跨域调用和多域重组。另一方面,传统指挥控制系统都是制式化、程式化的,很难适应未来复杂多变的战场环境。为从根本上解决这两个问题,美国空军开始以开发中的“先进战斗管理系统”为基础,谋求打造新的JADC2。近期,该举措得到美国国防部的特别关注与大力支持,JADC2被称为“美国国防部为未来战争准备的最新术语”。按照美国国防部高层领导的构想,“未来海洋深处的潜艇也可以读取空中小型无人机传感器产生的数据,并将所有这些数据实时反馈给五角大楼,以更好地服务于作战决策和指挥控制。”
2019年12月,MITRE技术与国家安全中心发布研究报告《一种新的多域战指挥控制体系结构》。报告指出当前指挥控制架构存在的诸多不足,阐述了JADC2的要义,并从技术、组织层面提出研发JADC2应当遵循的核心原则。简言之,相比传统的指控系统,JADC2的革命性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第一,以任务为中心。联合全域作战要求打破传统的军(兵)种之间的界限,面向战场任务,从所有作战域中精选可用作战要素进行快速组合或重组,追求作战效果最优化。在未来复杂多变的战场环境下,兵力组合结构及支援-受援关系可能在不同部队、作战域之间迅速切换,传统上那种提前规划、相对静态的兵力结构可能不再适用。这必然对JADC2提出非常高的要求。第二,以作战云为基础。联合全域作战要求战场指挥员及时掌握战场上各作战域的情报信息,保持持续的全域态势感知。美国空军于2013年提出的“作战云”概念为实现这一点提供了无限可能:在大数据、云计算、云服务技术支撑下,不同兵种、不同作战域产生的情报信息都可以在虚拟的“云端”共享,战场指挥员根据按需分配原则获取所需全源情报信息,并依托虚拟算力高效融合为可裁剪的全域战场态势图。第三,以智能化决策为中枢。联合全域作战要求指挥员决策速度不慢于战场态势的快速演化,必然需要将人工智能引入决策程序,而这将改变传统的指挥控制模式。按照美国空军设想,未来战场就如同“市场”:指挥员依据作战任务作为“买方”,各作战能力作为“卖方”,买方可以向众多卖方提出能力“竞标”,“交易物”为作战能力,“交易平台”就是指控平台,而操作“交易平台”的任务交由人工智能。这一构想同马赛克战有关思想类似。第四,以分布式智能作战为目标。联合全域作战的表现形式将是分布式智能化作战:在JADC2的智能化决策下,各有人、无人作战平台(编队)根据战场任务快速组合与重组,整个作战体系表现出极强的战场适应性、韧存性和杀伤力。
如同“多域战”概念由美国陆军提出来但并不由美国陆军独享一样,美国空军倡导与研制的JADC2同样具有极大的包容性。正如美国空军领导人所说,“JADC2建好后,其他军种自然会融入进来。”这一点既是这一概念的生命力所在,也是美国空军作为一个军种敢于提出“联合全域作战”的核心原因和底气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