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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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之初
  白石坡。地名,别的无从考究。
  《电白县志》载: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是年,都指挥使花茂奏请在广东沿海设神电、广海、碣石等15卫(旧志载为24卫)。神电卫卫所设在电白县白石坡(今电城镇),管辖9个千户所:县外有高州、信宜、双鱼(阳江)、宁川(吴川)4所;县内有左、右、中、前、后5所。后所调防阳春,称阳春千户所。
  洪武二十四年,705年前,那时是明朝,朱元璋的天下。
  奏请在广东沿海设神电卫的花茂大人,着实做了件大好事。花茂大人是位指挥使、军人,卫所一级最高军事长官。没他的这个奏请,就没有神电卫;没有后来的小城,白石坡依然还是白石坡。
  之前的白石坡,荒野一片,北边傍着原始森林茂密、山涧飞瀑如注的庄山;南边是盐碱地、滩涂、大海。
  在白石坡建神电卫是洪武二十四年。初时是土城,三年后重修,城墙才换土为石。城中没有居民,只有镇守海疆的官兵。整座城池几乎都是空的,除了驻扎城中官兵们栖身的简陋营房、哨台,也许就再也没别的建筑物了。
  镇守城中的士兵,能听见城北庄山瀑布的鸣响,听见城南海浪扑岸的潮声,有时也有从山中密林窜出的虎豹光临城门。总之,边戍军人的生活是十分枯燥清苦的。
  至于电白县名的来由,是否与白石坡有关?不得而知。民间有一说法,说县境内有个龙须潭,潭边的龙须草被触犯了,就会生发电闪雷鸣,电白县名由此而产生。我认为不可信,这个故事太神化了,且无依据。
  当然,电白县名与白石坡也不会有太密切的干系。尽管城西南数里有白蕉岭、白蕉村,以及城西北的白花岭、白石子村等等,但我想也仅仅是巧合而已。
  但不管怎么样,七百多年前白石坡上便有了一座土城。当初建城的士兵去了哪?听长辈们说,城建成后,老兵退役了,来自中原的他们,北望家乡千里迢迢,加上战乱,他们干脆在当地落居,县志里也是这么说的。
  屯田复耕
  宣德七年(1432年)秋,神电卫等卫所屯田复耕。(《电白县志》)
  宣德七年,仍然是朱家天下。当时的皇帝是明宣宗朱瞻基,朱元璋的曾孙,整个明朝,他算是位比较贤德的皇帝。虽然在位仅有十年,终年38岁,但在当时,他有过不少改革创新之举。例如他发动有史以来最大的扫黄运动,下令查封北京等一批大城市的妓院,废除原有的官妓制度,禁止官员携妓宿娼。
  其次是发展农业生产,他推行垦荒政策,屯田复耕。这位年轻的皇帝,兴致盎然时,还取来农民耕田的农具,亲自犁地。他曾有过“坐皇宫九重,思田里三农”的亲民情怀,可惜他太多的理想没有实现,就英年早逝了。
  县志里说的“神电卫所屯田复耕”,大概就是朱瞻基皇帝在位时推行的一项“三农”政策。所不同的是,神电卫“屯田复耕”者都是士兵,类似近代的“军垦”。
  有时走在城南村边的田地上,会想起这些“屯田复耕”的士兵来,甚至说,连田基都没多大变动,沿袭拓荒初时的模样。
  宣德七年秋天,周边无战事,尚且平安。城中士兵扛着工具走出城门,在周边野地拓荒屯田。
  烈日之下,士兵们汗流浃背,一锄一锹地开垦出一块块田地,开春种下谷物,夏天便有了收成。
  他们收获的粮食,部分自给,剩余作为“公粮”上缴国库。也只有朱瞻基皇帝在位时,人们才会看到这番体察民情的大好光景。
  老县城
  县志载:成化三年(1467年)九月,电白县治所迁神电卫城(今电城镇)。巡抚都御韩雍奏议称:“高州府电白县城内居民仅三五十家,瘴疠毒甚,岁调守官军十亡四五,损军费粮,其所治德善、上下保宁三乡皆滨于海,而神电卫城适当县中。请以电白县移神电卫城,而以茂名县地下博乡隶之。其旧城则置原设平山巡检司,居守山乡。附郭等里,改属茂名。”
  读着这段历史,从成化三年算起,至今已有649年。这座当年的小城,也算是老县城了,尽管县城后来搬迁别处又过去60余年,但它依旧是老县城的一处遗址。
  城墙、城门、城垛、护城河、十字街、那些纵横交错的巷子、十字街心的钟鼓楼、四宫六庙、电阳试院、文昌阁、参将府、望海楼、三十六口池塘、大河沟、小河沟、水关等等,依然在长一辈人的记忆里。说起这些旧事,这些老人总是神采飞扬,脸上泛光。他们曾经享受过这座老县城的一切,不像我,顶多是在他们的叙述里,“看见”这座老县城,或是从县志极有限的文字中,虚构着旧城的模样。
  老县城并不奢华,街面窄窄的,街心铺着三块青石板条,据说城里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走在街心上。老街两侧是清一色的骑楼,行人多从骑楼底下穿过,既避日晒,又避风雨。
  街区功能分明:东街(旧时称承恩大街)有县署、卫署、预备仓置、儒学、明伦堂、文庙、教谕置、莲峰书院等;西街(武安大街)有察院行署、布政分司署、按察分司署、志学书院等;南街(永宁大街)有神电仓置、社学、五显庙等;北街(长乐大街)有参将府署、守备司署、北帝庙、城隍庙、冼夫人庙、雨香庵、三官堂、广生书院等。
  市井也极尽繁华热闹,街内商户摆卖山珍海味、丝绸布匹、奇货特产等,应有尽有。如本地的葛布、棉布、麻布、蕉布,外地的棉绸、蚕丝、生丝绢;还有海参、鱼翅、鱼胶、虎皮、豹皮、沙鱼皮、鲸皮等,以及药材和土特产。
  水产品和海盐是热门商品,交易量最大。县志载:“军妇贸易充溢圩市,盐妇担负络绎道途”。
  那个时代,城里的军属都热衷于经商,村妇都充当挑夫挑盐进城,足见城中贸易繁荣的一面。
  话说回来,要不是旧县城屡遭瑶民骚扰,周边环境恶劣,“瘴疠毒甚,岁调守官军十亡四五”“城内居民仅三五十家”,相信巡抚都御韩雍大人也不可能有将县城迁至神电卫的想法。当然,神电卫有它的地理优势,三面环山,南面向海,县治设于此,也的确避免了不少内忧外患。
  市舶贸易
  嘉靖元年(1522年),是年葡萄牙商人被从广州逐至电白港,遂在此互市(《电白县志》)。   嘉靖十四年(1535年),是年明政府将市舶提举司(管理检查出入海港船舶的官署)迁移于濠境(今澳门)。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暹罗(泰国)、占城(越南)、爪哇(印度尼西亚)、琉球(日本琉球群岛)、勃尼(印度尼西亚的加里曼丹岛)、佛朗机(葡萄牙)诸国商人曾一度在电白港进行“市舶贸易”。广州市舶提举司于正德年间迁于电白(《明史》《明实录》)。
  在我的记忆里,外公家门外的小码头村边的海湾,几乎占据了我整个童年的画面。这个地方,不是别处,而是我的出生地,城南郊外的一个临海小村庄。
  村子南边是海,港尾的海水大潮时,常常会漫过村前的小码头。小时去外公家,常常到小码头玩水,抓那些爬行在海堤石头上面的小螃蟹。小码头离外公家院门不足二百米,明清时这里就是小商埠。埠外的那片海,也就是县志里说的:“嘉靖元年(1522年),葡萄牙商人被从广州逐至电白港,遂在此互市”的那片辽阔的海域。
  到了嘉靖十四年(1535年),这片海域上的“市舶贸易”就更加活跃热闹起来了。前来做生意的商船,在电白港洋面上往返穿梭,它们都是来自泰国、越南、印度尼西亚、日本、葡萄牙等国家的船只。不同肤色,不同语言,当地人如何与外国人做交易?实在是件费人思量的事情。
  “市舶贸易”,简单地说,就是国内商人与外国人在海上“互市”的一种贸易行当。唐玄宗时就已有“市舶使”一职。宋、元及明初,不少沿海口岸都设有“市舶司”机构,相当于现时的海关。
  读县志时发现,明正德年间(1505 -1521年),广州市舶提举司曾迁至电白。也就是说,电白城里(今电城镇内)曾经是广州市舶司(海关)的所在地。
  我懂事时,小码头旧址还在,其原有功能基本没有了,只作停泊“疍家艇”、本地船只装卸货物之用。
  至今乡人仍然叫雨伞为“洋伞”,铁钉为“洋钉”,煤油为“火水”,煤油灯为“火水灯”,地瓜为“番莳”,菠萝为“番菠萝”……等等这些叫法,恐怕与电白港同外国商人“互市”时代的一些商业流行语多少有些内在联系。
  参将府兵变
  隆庆三年(1569年)正月,参将府兵叛乱。驻守电白的府兵多为浙江兵,纪律涣散,常骚扰城中居民。十四日夜,府兵乘元宵观灯之机,殴打员生,奸淫妇女。次日,府兵鸣锣呐喊,沿街抢掠而出,西关一带被劫一空。城中居民只好在街巷口立木栅自卫。十九日,府兵将南街口的闸门全部拆毁,街内各商店货物、财产被府兵洗劫殆尽。后又攻打兴贤街及黑家巷的闸门,但久攻不破,不少府兵受伤。二十三日,城中居民义愤填膺,准备反击。府兵惧而散去,有的投降,有的窜入山中为寇。(《电白县志》)
  丙申年元宵刚过没几天,隔着四百余年时空读着这段文字,觉得浑身肌肉都在收紧,让我不寒而栗。
  隆庆帝穆宗在位时,天下还算太平。历史上对他评价颇高,说他是位“宽仁大度,勤俭爱民,留心边陲之事”“端拱寡营,躬行俭约”的明主。神电卫城参将府兵叛乱事件,与这位皇帝实在没太大关系,岭南与京城遥隔千里,毕竟是鞭长莫及,山高皇帝远。
  县志里所说的参将府,旧址就在电白城北街(旧时称长乐大街)。我有位中学同学,他家就住在参将府老宅里。我去过他家,整座老宅气度非凡,一进正门就觉得有股森严之气,四檐下的大天井足有一个乡间晒谷场般大,而且过了厅堂,里面还有一个面积大小一样的天井,厅堂高旷,廊柱挺立,如此奢华的大屋,让我看得目瞪口呆。这家主人,未必知道他们家原本就是旧时的参将府,更不可能知道这座大屋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兵变。
  透过字里行间,我脑子里“还原”着这段历史的某些场面:元宵前夕,趁参将府主人外出观赏元宵花灯之际,蓄谋已久的府兵吃饱喝足,借着几分酒意,拔剑持械冲出参将府,沿街抢掠,大开杀戒。他们一路抄家劫舍,殴打员生,奸淫妇女,扰乱街坊。连参将府官员也无回击之力,只好带上家眷仓皇出逃。
  次日,府兵又鸣锣呐喊,沿街洗劫,毁城门,砸商铺,无恶不作,迫得居民无退避余地,众人义愤填膺,奋起反击。这时,府兵如同散沙,一败涂地,或投降,或奔命,部分残兵窜入山中为寇。
  这场兵变,两败俱伤,在旧县志里留下一段抹不掉的惨重历史。
  血洗卫城
  参将府兵变事隔两年后,即隆庆五年(1571年),兵、寇狼狈为奸,再度攻陷卫城。
  据县志载:是年十二月,在城外潜伏的倭寇对卫城发起总攻。“是月二日,倭寇200余人自阳江双鱼登岸后潜伏电白庄垌。城中虽有传闻,但知县等官员却不作防备。三日,有人报告说,倭寇捆缚长梯,准备攻城,城中官员还是不信。是夜,倭寇从东北、西北卷杀入城,知县蒋晓和指挥范震、李日乔、张大成、千户王朝等官员争相弃城逃命。指挥张韬(电白人)仓促应敌,终因寡不敌众,力战而死。十三日,又有倭寇300余人自太平而来,与原来的倭寇一起驻扎在城内,日夜掳掠附近乡村。二十三日,倭寇大肆屠杀城内军民,抢劫财物,焚烧民房,被惨杀者达3800多人,妇女被奸淫或投井、自缢而死者不计其数。”(《电白县志》)
  这场惨案中,城内军民死伤过半,遗骸遍地,惨不忍睹,小城几近一座残民寥落、了无生气的死寂之城。
  隆庆六年正月,兵巡李材督兵自肇庆至电白,处理善后事宜。李材至电白时,城内遗骸遍地,室庐煨烬,残民寥落,场面惨不忍睹。李材遂捐俸银20两,命典史王策收敛埋葬,并立碑以训诫后人。碑文曰:“惟兹电白,城高池深,典守弛备,殃及斯民,遗骸满街,是谁之咎?葬埋插石,用惩厥后。”其时,城中不法之徒乘机劫掠,人心恐惧,李材多方慰抚民众,严厉制裁抢劫者,城内才稍安。后又报请知府吴国伦拨银2000两赈济残民。参将黑孟阳按兵不发,定罪遣戍;奉命来援的肇庆府同知郭文通不但不救援,还虚报战功,也被斥罢。(《电白县志》)
  这是四百多年前发生在小城惨绝人寰的一场血腥大屠杀,重读旧文,残杀无辜的场面历历在目。   城外的河
  县志载:成化五年(1469年),巡道陶鲁主持疏浚电城河。该河在城西二里,与海道接通后,船五日可达广州。
  这很可能是神电卫城最早疏浚拓宽的一条河流,或者说,一段人工运河。它起源于城北山脉,下游通海,出海口在今电白博贺港。
  成化五年,这位叫陶鲁的巡道官,主持疏浚电城河工程。该河在城西二里,按理说来,城西二里仅有一条河流,即现今的大桥河。“电城河”之称谓,也只有在县志里有所记载。一直都没人知晓,大桥河前身大概就是电城河。
  据县志说,电城河疏浚后,可通商船,从神电卫至广州,五天可达。这在明朝也算得上是最为快捷的水上交通。由此可见,当时的神电卫不仅是边戍军事要地,同时也是岭南西部一处较为繁华的贸易集市。
  万历三十二年(1575年),知县林梦琦引浴龙河(电城西二里,源于庄山)之水入护城河,绕城南,与城东河汇合,经莲头出海。同时还于河上建造飞鲤桥。(《电白县志》)
  这里说的浴龙河,是否与电城河是同一条河?值得考究。县志里表述这两条不同称谓的河流,距离是一致的,都在城西二里外,而且,其源头都是城北山脉。
  搁下这些疑问姑且不谈。我的兴趣点放在引浴龙河之水入护城河,绕城南,与城东河汇合,经莲头出海。
  我老家就在城南外,护城河边。是看着护城河水长大的,在河里摸过鱼虾,捞过金鱼草,也摘过水浮莲叶喂猪。但我一直不知道,旧时的护城河水,是从浴龙河引进的,而且经此东行,与城东的河汇合,经莲头港出海。莲头港外,海无边际,再远就是当地人所说的“公海”了。
  至于河上的飞鲤桥,全然无知,那是明朝的事儿了。
  关于盐
  海盐于我,再也熟悉不过,每天都吃它,小时候趁海,盐田是必经之路。
  我所说的盐田,就是旧时的南厂。南厂这个地名,很早就在县志里出现过,它是个产盐的地方,在城南郊外,我老家村边。
  盐田面积颇大,一马平川,东西走向,横跨海岸线足有二三十里。
  南厂产的盐,不仅供应本地,在清代至民国期间,其销路辐射湖南、江西、安徽等内地省份。
  据县志载:每日前来南门头港(我老家村外的港口)运盐的船只,数量之多难计其数,港面桅樯林立,挑盐村夫络绎不绝,来回于乡道。
  读县志得知:“乾隆三年(1738年)五月,置电茂场大使、盐课司于电白,总理茂名县和电白县之博茂场盐务。”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电白县制盐技术大改革,开始筑修生盐田。初计划筑611漏(音),至嘉庆四年,实际筑成629漏。逐渐改灶制熟盐为漏(音)晒生盐、晒沙为晒水,盐产量大增。”
  这是当地盐业史一个小小的缩影。
  从这两则史料中,可以弄清几个问题:
  一、278年前,电白县城已设置电茂场大使、盐课司。盐课司相当于现在的盐务局,但它的权力又不止于管盐,还负责征收盐税等,权力非常大。所以明朝官员亲属是不得经营盐生意的,盐税不仅是明清时国家经济的命脉,也是最容易进行权钱交易的一个领域。
  这使我想起一件事情,有次去看一片荒落多年的古宅,里面虽无人居住,但从建筑面积和结构看,残墙断壁间,依然透出昔日的奢华。这片老宅的主人,在清末就当过电茂场大使(掌控地方盐业大权的官员)。不能说明这些建屋的钱是灰色收入,至少说明“盐务大使”是个肥缺。
  二、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电白制盐技术已全面改革,我老家南厂一带盐田,这时已开始修筑生盐田(用海水晒生盐),不仅产量大增,盐质也好。
  三、县志里说,至嘉庆四年,实际筑成629漏(音),逐渐改灶制熟盐为漏(音)晒生盐、晒沙为晒水。这里说的“灶制熟盐”,就是上古时代夙沙氏发明的“煮海为盐”法,这种垒灶煮盐法在宋、元时依然盛行。用柴火煮沸海水取盐,产量非常之低。
  关键是,城西南数里,海边有个“盐灶村”,可以断定,这村子无疑是宋、明时期的一处“煮海为盐”的遗址,一直没人对它作过论证考究。以“盐灶”命名的村庄,广东沿海一带及海南岛,仍有不少。
  小城那场春雪
  读旧县志时发现一个词条:同治元年,春,下雪。
  这七个繁体汉字,像磁铁般粘住我的目光,思维一下子难以从故纸里走出来,我陷入了无边的想象。
  同治元年,即1862年,也是清政府被迫与沙俄签订《中俄陆路通商章程》那年,距今一个多世纪。那时的小城,是县衙所在地,城边垒起高高的城墙,护城河水将小城的四周绕过一圈,城中有十字街、钟鼓楼,街道直通四城门,窄窄的街面铺着清一色的石板条,街道两侧是矮矮的骑楼,典型的小方城。
  小城早期是神电卫,抵抗倭寇的兵营,也就是现时镇守边疆的边防哨所。雍正三年(1725年),撤神电卫,城仍为县治所。小城的历史有过太多的战事和沧桑,姑且不去说它。
  倒是同治元年春天,小城下的那场雪,让我想入非非。
  雪后的小城一派静美。积雪覆盖着街面的青石板条,也许有盈尺深,城墙垛上的雪很白,泛着幽幽青光,护城河面结着薄薄的冰块。城里人足不出户,一家老小围坐在装满木炭、冒着小烟的火盆边烤火取暖。
  这场雪,如果是在北方,也就不足为奇了。可它偏偏下在南方边陲的小城里,就太不一样了。我查了当地气象史,除了同治元年春这场雪,再也没有任何关于下雪的记录。
  这场雪对小城来说,是唯一的,也很可能是空前绝后的。
  连下三夜流星雨
  县志载:光绪十一年(1885年)六月,下大雨,冰雹。
  十一月二十一日,是夜始,连续三夜下陨石,密如阵雨。
  光绪十二年(1886年)夏,淫雨成灾,庄稼失收。
  十一月二十七日,初昏,有流星自东北落向西南,赤红色,大如斗,映红半边天,其声震地。   这两则记录,都与流星有关。不像现时,城市里连星星都难得一见,更何况流星雨。小时在乡下,经常会在坡地里捡到“天星屎”(俗语),天星屎就是陨石。夜晚看见流星,在小时并不稀奇,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光绪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夜,小城的夜空开始下陨石,用现时的话说,就是下流星雨。这场陨石也下得够大,“密如阵雨”。而且,从是夜始,陨石连续下了三个晚上。
  这一天象奇观无疑吸引着所有小城居民,他们躲避在骑楼底下,或在窗口探出半个脸面,用惊奇的目光,注视着陨石从天而降,通体发光,“密如阵雨”。
  他们也许会想,这天咋了?下起那么大的陨石雨?在他们这样想的时候,从天上落下来的陨石,砸得屋顶街面发出砰砰响声。人们开始惊恐。
  天亮了,孩子们又通街地跑着去捡“天星屎”。
  次年,也就是光绪十二年。是年夏季,淫雨成灾,庄稼颗粒无收。
  奇就奇在隔年同一个月,也就是次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傍晚时分,有流星自东北落向西南,赤红色,大如斗,映红半边天,其声震地。
  这一天象,使信奉神灵的小城人心里充满疑惑和揣测,他们无法知道,往后的日子将会发生什么?
  流星雨后续
  光绪十三年(1887年)上半年,大旱,早稻失收。
  八月初一,刮台风,拔起树木,摧毁房屋。
  光绪十四年(1888年)秋,全县发生瘟疫。
  光绪十六年(1890年),多次发生地震。先于三月初一震,七月十五夜二更又震,黎明复震,九月十九日复大震。
  这连续三年发生的事情,也许就是那场罕见陨石的后续。
  骑 楼
  骑楼是小城的耳朵。听风,听雨,听钟鼓楼的晨钟暮鼓。
  六百余年,骑楼老了。即便老了,也还是骑楼。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某一天,骑楼再也撑不下去了,不是因为它老,而是人为要把它拆掉。
  没了骑楼,就等于小城没了耳朵。小城聋了,不健全了,再也听不到风声、雨声、人声。
  那时的小城多好啊!有耳朵的小城真好!小时跟大人去趁城,都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大人身后,从骑楼底下走过。街上多毒的日头,多大的雨,也晒不着人,淋不着人。
  骑楼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从门边儿伸出来,拱顶,有廊柱。骑楼下的小铺面,摆卖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吃的、用的、玩的都有,还有打银铺、染衣店、药店、裁缝店等等。
  记得小时候去上学,早晨,整个小城的街道都是空的,小城的骑楼也是空的。偶有乡下人挑着尿桶从小街上走过,嘴里叫着:“有尿卖无?”声音拉得很长、很远。
  至深夜,小城全都静下来了,黑下来了,街灯熄了,家家户户的窗口暗下来了,糖水铺也打烊了,此时的小城,也就彻底安静下来了,人们在听着户外的虫子叫声进入梦乡。
  而小城的“耳朵”骑楼,依然醒着。它在听风、听雨、听虫子叫、听南门外的海浪声……
  城 门
  城门早已名存实亡。没了城门,城里城外的人,照旧叫它城门。
  旧时的城门没见过,于是想,明朝的城门无外乎如此,在书里见过、电视里见过,或别处见过。
  听一城里长者说,他父亲旧时老屋在城南上村,有时去老宅回城晚了,城门关了,就从城墙垛上翻墙回家。长者站在城河边菜地上与我说这些,然后用手指指着环城路的方向说:“就那个地方。”
  其实那个地方再也看不到城墙,是挨着环城路边他的家,一幢二层小楼,墙边的那棵簕杜鹃盛开着,整片白墙都被影影绰绰的紫红色花朵遮住。
  小时听邻居四伯公说过,民国时,城里抓了个山寨匪头,杀了,然后头颅被割下来,挂在城门上方,进城出城的人都能看到这颗鲜血淋淋的头颅。这还不算,还割下寨匪头的心肝,在城门边架起油锅开炸,进城出城的人都要尝尝,不吃者等同寨匪问罪。我问四伯公吃过没?他笑着说,那时他还小。
  在我很小的时候,根本就不存在城门,只有四个街口。我家在南街口外,高高的坎头下面,拖着一段小公路,公路那端就是我们村子,叫“南门头”。
  坎头两侧是护城河,一片河水连着两岸,长着很茂密的葵树和竹林,小时只觉得在竹林里捉迷藏好玩,不懂得这是一道很美的风景。
  去年岁末回乡下,在南街口铺子买东西,见墙边堆着一堆老墙砖,上面刻有年号,没细看,大概是明清时的。于是合眼,瞬间那些旧时的城门城墙回来了。眼一睁,啥也没有,依旧是刚才所见的,空空的南街口。
  左看右看,一切如此陌生,怀疑起自己是否活错了年代!
  张慧谋:1958年出生于广东电白。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诗歌、散文、小说创作,至今在 《诗刊》等多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数百篇(首)。诗作连续入选《中国年度诗歌选本》《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等年度选本。已出版诗集《渔火把夜色吹白》,并为中央电视台拍摄的十集专题片《岭南》撰写了近十万字的解说辞。
  责任编辑 张 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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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河南省委宣传部、省司法厅、省文化厅、省普法教育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下发通知,部署开展全省首批优秀法治文化建设示范基地和优秀组织单位评选活动。据介绍,全省首批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