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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房,是如今许多中国人都会遇到的问题。在外国人眼里,“中国人买房子的欲望就像一个坚定的信仰”,有着他们看不懂、想不明白的情结。且不谈这里面的缘由与观念,我们姑且看看民国时期的学者、文人们的买房故事。
已经39岁的鲁迅,在1919年春夏之交,一方面忙着给《新青年》写稿支持学生,另一方面却要忙一件大事——买房子。家道早已衰落,鲁迅又是长子,自己有家室不说,两个弟弟也娶了媳妇,而且在北京没地方住。也就是说,鲁迅需要一个很大的房子,能住下自己、二弟、三弟三户人家,共计十几个人,这个要求有点高。
在经过了多方面的考察之后,鲁迅选了一个有三十几间房子的四合院,在八道湾胡同,总价约3500个大洋。许寿裳先生在《亡友鲁迅印象记》提到这所房子,院子大得“简直可以开运动会”。
3500个大洋是什么概念呢?在1918年,清华学校的外国教员、美国人狄登麦先生,在北京西郊第一区调查居民195家,其中汉族100家、满族95家。根据统计结果,北京市郊平均五口的人家,每年收入100银元,就能维持生活了。
鲁迅先生看中的四合院,价值3500个大洋,而今大约折合人民币180万左右。买房后,鲁迅先生购置家具,房屋装修等,又花了600多大洋。但对他来说,买房、装修费用加一起都不存在什么压力,他在银行贷了500大洋的款,又将祖屋变卖,应付下来绰绰有余了。不过房子的产权出现了一点点问题,祖屋卖房所得款项属于三兄弟所有。如此一来,即便鲁迅买房出了大部分的钱,但是两个弟弟对这个四合院也拥有一定比例的产权。
买房子4年后,1923年7月,鲁迅、周作人两兄弟就正式闹僵了。鲁迅决定搬出去。母亲也要跟鲁迅同住。老太太不习惯租房,坚持让鲁迅再买一间。
经过几天的努力,鲁迅终于在阜成门内三条街21号选中了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价格不贵,才800大洋,但是房子非常破旧,几乎不能住人。鲁迅当时手头有点紧张,找朋友借了部分钱,才把房子买下来,后来前后花了5个月时间修葺,才算满意。这栋房子是鲁迅在北京的最后住所,也是鲁迅老母和夫人朱安终老的地方,而今改造成了鲁迅博物馆的一部分。
有人也许会问,鲁迅先生怎么会有那么高的收入?鲁迅在北洋政府教育部干了14年的科长(佥事),在北平的时候,他既是政府的公务员,又兼职在大学讲课,收入相当可观。“三一八惨案”发生后,鲁迅写了著名的《纪念刘和珍君》一文,让北洋政府怒不可遏。鲁迅自觉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于是辞职与许广平携手南下,辗转去了上海。
鲁迅到上海后,正逢南京国民政府在形式上完成了统一,全国气象更新。由于时局相对稳定,上海的房地产市场自然就处于了上升期,租界的房价飙升得更快。鲁迅曾经租住的一所大房子,得花5万块大洋才能买下来。他在上海的收入大约是每月四五百块大洋,许广平基本上没什么收入,买房还是有点压力,所以他一直在上海租房子住。
有没有比鲁迅官职大、名字响、收入高,却买不起房的人呢?
当然有,北大老校长蔡元培。
蔡元培先生出身同盟会,曾担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他曾以夫子自居,名气大,却又不争权夺利,故而跟各界人士的关系都不错。这样一位好好先生,却一生没有置房产。
据蔡元培之子蔡怀新撰文称,当年蔡元培先生的月薪收入要高出北大一级教授,每月大约八百大洋——参照鲁迅先生,蔡校长几个月的薪资,足够买间四合院了。
蔡先生的收入高,开销也大,大部分钱都用来购买中外图书典籍,搬一次家就捐赠一次给北大。另外他还兼着不少公益组织理事之职,平时教务繁忙,不可能出力,出钱则少不了。另外还有不少上门求助的亲友、学生,蔡先生基本是来者不拒。如此这般,他还真没余钱去买房子。
蔡先生于1928年8月离开北大时,已年逾花甲,举家定居上海,至抗战爆发后避难香港,前后9年时间内在上海租房多达5次,几乎不到2年就得搬一次家。
年纪大了,每次搬家都是件很折腾的事儿。蔡元培出生于1868年1月11日,至1936年,按民国流行的虚岁计,则已届70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学生们想给他做70岁大寿,送一份礼物。大家商议许久,觉得恩师晚年还没有固定住所,颠沛流离的,做弟子的实在惭愧,于是蒋梦麟、胡适、王星拱、罗家伦等领头,决议在上海集资购买或兴建一套房子送给蔡先生,并写了一封信告之。
蔡元培收到信后感到学生们确实有心,但总觉得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反复考虑了三四个月后,才写了回信:“……元培谨拜领诸君子的厚赐,誓以余年,益尽力于对国家对文化的义务;并勉励子孙,永永铭感,且勉为公尔忘私的人物,以报答诸君子的厚意。谨此申谢。”
可就在蔡先生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学生们的好意,学生们也很高兴地为老师奔忙的时候,抗战爆发了!买房之事最终没能实现。
鉴于蔡先生已经年逾七旬,南京国民政府担心其身体受不了颠沛之苦,安排将他送到香港,1940年春,蔡元培不幸病逝香江,享年73岁。
蔡元培任过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南京政府“中央研究院院长”等高官,始终清廉如水,死后无一间屋、无一寸土,医院药费千余元,加上衣衾棺木的费用,都是由商务印书馆的人代筹的。
1917年1月,当时还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的26岁青年胡适,以一篇《文学改良刍议》,打响白话文运动第一炮。当年夏天,胡适刚回国就被北大文科学长(相当于系主任)陈独秀请去当教授,教授哲学,月薪260银元。
刚踏入社会的胡适能拿到如此高薪,自是振奋。上课1个月后,胡适立即被评为一级教授,加了薪水,他高兴地写信给母亲说:“适在此上月所得薪俸为260圆,本月加至280圆,此为教授最高级之薪俸。适初入大学便得此数,不为不多矣。他日能兼任他处之事,所得或尚可增加。即仅有此数亦尽够养吾兄弟全家。及此吾家分而再合,更成一家,岂非大好事乎!” 从胡适给母亲写的信来看,他的理财观显然比蔡元培强多了,“仅有此数亦尽够养吾兄弟全家”,不仅是母亲,连兄弟全家都想接济。可是,胡适却一直没买房。
无论在上海还是在北京,抗战前还是抗战后,胡适都没有买房,他一直认为有比买房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譬如把钱省下来买书买画,买敦煌残卷,买各种文物。他还资助学生,资助对中国文化教育事业有益的社会研究和野外调查等等。
胡适虽然不买房,但却对住所的要求很高,他租住的房子,要宽敞明亮,甚至需备有专门的客房,以招待朋友们。在北京的时候,胡适就搬了5次家,一处比一处气派。
北伐兴起后,张作霖在北京捕杀革命党和进步人士,大批教授南下,胡适从海外讲学回国,认为北京不安全,就与妻子江冬秀和两个儿子迁到上海,住在静安寺极司非尔路49号甲,为一楼一底的小洋房。
胡适藏书多,没法搬到上海,所以北京的大房子依旧租着。到了1930年底,胡适离开上海回到北京,又在北大任教。那时南京国民政府的政权已趋稳定,北京改为北平,政治中心南移,人口外迁,空房子多出来了,北京的房租也便宜了些。而胡适的朋友越来越多,书籍也越来越多,他又找到后门米粮库四号的房子。
这座房子更加豪华,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庭院,带有汽车间、浴室、卫生间,还有锅炉和热水汀。房间多了就便于胡适接待好友。徐悲鸿、徐志摩、丁文江等朋友都常住他家。
抗战爆发后,胡适只身赴美,出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在美国当“大使”的胡适日子并不好过,当时他的工资大约是每月540美元,1美元折合4元大洋,看上去数目不小,但除去胡适自己在美国需要花销,这笔工资还得负担妻子在国内的家庭支出以及两个儿子的教育费用。因此每月下来,收入并没有什么结余。曾有段时间胡适生病花了一大笔钱,连儿子到美国留学的学费都是借的。
胡适在1942年8月卸任“驻美大使”后,穷得身无分文。可到了1946年6月,胡适从美国回来,就任北京大学校长时,却租了间豪华的房子——东厂胡同一号,这里曾是“大总统”黎元洪的住所。
原来胡适卸任后,至少20所美国大学请他做教授,他去了年薪最高的芝加哥大学,年薪上万美元。胡适在芝加哥大学教了3年书,除了自己用度和妻儿开支,以及资助朋友与学生外,还剩下不少。
1958年,在蒋介石反复敦请下,胡适携妻子从美国前往中国台湾,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底薪加上各种津贴,每月收人2千多一点,住的是公家的房子。即便如此,他依旧资助学子、资助教育,乐此不疲,以至于无甚结余。后来他想替夫人在台北市租一所小房子,连押金都付不起,更谈不上买房子了。进入暮年,胡适多次告诫身边的工作人员:“年轻时要注意多留点积蓄!”简简单单的话语,闻者却倍感凄凉。
民国时期的另一位文人郁达夫的个人收入不及鲁迅、蔡元培和胡适,家庭负担又重,故而他的置业眼光放在了杭州。
郁达夫的第二任妻子王映霞出身名门,用支无度,郁一介书生,主要靠写字换钱,俩人经常为经济发生争吵。1932年冬,郁达夫跟妻子大吵一场,兀自去了杭州,散了几天心后,郁达夫给王映霞写了一封信,一是为了和解,二是对两人的未来做了个规划,信中提到“弱女子落得卖去,有一千二百元也可以了,最低不得比一千元少。这钱卖了,可以到杭州来买地皮或房子”。
所谓“弱女子”,是郁达夫的一部小说《她是一个弱女子》,这篇只有区区2万多字的小说,在当时却卖出了1000块大洋的天价,显然创造了民国出版界奇迹——即便是鲁迅、胡适、林语堂,顶多千字六七块,郁达夫千字五十块,足见其鼎盛时的风头。
拿着“弱女子”的稿费1000大洋,郁达夫在杭州大学路官场弄63号南侧买了一块空地,开始了他的“家庭计划”。东拼西凑加上预付稿费,1933年春,郁达夫在杭州的“风雨茅庐”建成,占地面积为1.8亩,整个房子为隋唐风格的砖木结构,前庭后院,俨然豪华别墅,共花了5000大洋。
对于郁达夫追求小资的行径,鲁迅先生是非常不看好的,他特地写了一首诗告诫郁达夫,希望郁达夫成为真正的战士,而非忙着举债置业的资产阶级。这首诗后来被冠以《阻郁达夫移家杭州》之题。
郁达夫花巨资建成的“风雨茅庐”,自己却没住几天,就应福建省主席陈仪之请前往福州任职。抗战爆发后,他与妻子王映霞以离婚收场,“风雨茅庐”也毁于战火。
用稿费建房子的人不只郁达夫一人,教育家叶圣陶先生也自建新居。
叶圣陶的父亲是位善良和蔼的账房先生,叶圣陶幼时家里经济并不宽裕,3个孩子,加上祖父、祖母和母亲,全家生计都靠着父亲那份微薄的收入。叶圣陶上中学时,租住在苏州濂溪坊10号,夏天漏雨、冬天漏风。
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阴影,叶圣陶成年后异常努力,后凭借在儿童文学上的成就,他的收入水涨船高,经济宽裕了,他就想在苏州老家置房了。
1935年秋,叶圣陶在苏州十全街滚绣坊青石弄买了块约450平方米的地皮,建了一个温馨的小院子。院门东向,院北是四间青砖青瓦朝南平房,每间又以格扇分为内外两半,内为卧室,外为会客之所。西侧还有朝东附房一列,为厨房之属,南部则是郁郁葱葱的花园。叶圣陶在此定居两年,抗战爆发后,叶先生携全家离开苏州,辗转去了四川等地。1984年底,叶圣陶将此处住宅捐给国家,后《苏州杂志》社迁入此处。 黄侃是民国颇负盛名的语言文字学家、训诂学家和音韵学家。20世纪30年代,黄侃受聘于南京中央大学任教,精通《周易》的他对买彩票十分热衷,并认为通过易学分析,能推出彩票规律。闲暇之余,黄侃打卦占卜,演算一番再兴致冲冲去买彩票。
据刘成禺《世载堂杂忆》载,黄侃某日卜得一个“三上上”的卦,立刻出门购买彩票,而且买的是券值五元的全张。结果中了头奖,黄侃高兴坏了,用这笔钱在南京蓝家庄买了一处宅院,并按照自己的设计进行了重建。
与其他大师们省吃俭用买地置房不同,鲁迅的恩师章太炎先生出手可谓相当阔绰,随便就能甩个两三万,眉头都不皱一下。
大约在1932年秋,63岁的章太炎应邀到苏州讲学。闲暇之余,老先生饱览了园林城市之风光,朋友一怂恿,章太炎就决定把家搬到苏州,就在这里养老。
章太炎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成天让人领着满苏州城找房子。他完全不理财,家务事基本是夫人汤国梨处理。可偏偏这次讲学,汤国梨在上海照顾家人没有同行,而章又急于找房子,结果被人给忽悠了。
某天,一朋友告诉章太炎,说他觅了套正待出售的房子,环境相当好,要价也不高。章太炎一听非常高兴,立刻找人借了一笔钱,跟着那位朋友来到前清巡抚衙门不远处的侍其巷。
巷里有个双树草堂,前面是幢楼房,章太炎四处看了看,连连夸赞:“不错,有楼房。”进到院子,又有几棵古树,章太炎点头微笑:“很好,还有树。”主人刚出门迎接,说要带着他到处逛逛,章太炎却大手一挥:“挺好,不用看了,多少钱,你说便是。”
那家主人狂喜,心想不知哪里来了位土鳖大腕儿,他本想卖个1万元就谢天谢地,见章太炎脸上按捺不住的兴奋,就毛着胆子说:“您老人家眼光真不错,这房子,最低也值1万5吧。”
房主说大话不怕风闪了舌头,将价格几乎提高了一倍。要是章太炎懂行情,稍微砍下,7000元准能搞定。不过章太炎觉得这家主人很厚道,来了句:“1万5,的确是便宜了。这样吧,我也不欺负实诚人,再加2000元表示谢意,承蒙惠让。”
那家房主简直惊呆了,没想到还有这么讲价的。在买家、卖家、中间人三方都非常愉悦的气氛中,房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几天后,章夫人汤国梨来到苏州,章太炎喜滋滋地告诉她,说自己买了套非常划算的房子,仅仅花了一万七。汤国梨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是什么房子要这么多钱啊,她知道丈夫做事向来马虎,就亲自去双树草堂看。
等汤国梨仔细探查一番,简直哭笑不得,房子买贵了不说,隔壁还有个织布厂,成天机器轰鸣,根本没有办法居住。钱花了,房子不能住,又卖不出去,只能空着,还请了位耳背的老爷子看守。后来汤国梨对学生说:“你们的老师,革命讲学是大师,但治家就不懂了。”章太炎知道自己确实吃了亏,嘿嘿傻笑不吭声。
虽然花了一大笔冤枉钱,却没能让章大师伤筋动骨,他依然想买房子。
1934年秋,章太炎和夫人在锦帆路散步,看见了一座气派的青砖洋房,装修工人正在铺设电灯线路。二人觉得周围环境不错,房子也挺漂亮,就走进去问包工头这是谁家府上。
包工头说房子是某官员建的,连购买地皮带建造装修,花了大约2万7千元,但官员即将赴陕西任职,正有意将其处理。章太炎一听又来了劲儿,问官员是谁,住在何处,怎么联系等等。汤国梨心细,劝丈夫先别急,她把楼房的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这座洋房朝南,东西均有门出入,从外面看上去只有一座楼房,里面实际有两幢,后面还有块空地,建着假山亭台,还有一方水池。房子整体上装修得大方气派,环境又好,无论居家还是讲学,都是不错的地方。汤国梨检验完毕,同意丈夫购买此处,章太炎笑得合不拢嘴。这所房子,就是现在苏州市锦帆路38号的章太炎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