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是照亮爱情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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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古城南京的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里,我走进了一个并不普通的家庭,采访我党早期著名领导人张闻天的儿子张虹生和夫人廖慰训。他们像小区里其他普通居民一样生活着,并不张扬自己的特殊身份。然而,在张闻天落难之际,亲属受到牵连,张虹生饱尝边疆风沙十多年,经历了社会最底层的酸甜苦辣,几乎丧失了生存的勇气。所幸,他与善良而美丽的姑娘廖慰训相识相爱,正是这患难与共的爱之小舟,成为他最后的精神支柱。尽管张闻天早已平反,但他们仍牢记着父亲生前的谆谆嘱咐:做个普通的人,不要特殊。
  
  一、祸起萧墙
  
  张闻天是中共早期的重要领导人,30年代初就担任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1935年对于张闻天来说太不寻常,有两件大事影响了他的一生。一件大事,是在这一年1月的遵义会议上,确立了毛泽东对党和军队的领导地位,张闻天功不可没;再一件大事,是在这一年11月红军到达陕北瓦窑堡,胜利结束万里长征,张闻天与刘英喜结良缘。
  刘英是1925年参加革命的老党员,曾任少共中央局宣传部长,在遵义会议后,根据毛泽东的提议,接替邓小平任中央队秘书长。西安事变后,国共合作抗日的局面形成。1937年11月,怀孕在身的刘英和其他几位伤病的同志,经西安、兰州至迪化(今乌鲁木齐)去苏联,治疗她在长征时犯下的肠胃病和肺结核。一路颠簸,几经周折,刘英真担心孩子会夭折。新疆停留期间,刘英生下了儿子张虹生。听到他响亮的哭声,看到他结实的模样,做母亲的放心了,这孩子的生命力真强!
  二十年后的1959年,张虹生已经是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学生。深秋的一个星期天,张虹生又到农垦部长王震叔叔家去玩。他平时住校,到周末才能回家一趟。因为张闻天与王震两家人关系密切,张虹生也成了王震府上的常客。王震将军不像以往那样笑呵呵的,而是显得面色凝重。他叫张虹生坐下,关切地说,你父亲犯错误了,你要正确对待啊。张虹生一听就懵了。王震当然不可能把党内斗争的复杂性,向一个小辈说清楚。何况,当时庐山会议的结果出乎意料,像王震这样的高层人士也有许多疑虑,不便跟其他人诉说。王震只是让张虹生有个思想准备,在久经大风大浪的老将军看来,孩子们毕竟太幼稚了。
  张虹生回到家,所见到的父亲依然神态安详,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张闻天是个党性非常强的人,很喜欢读书,具有学者风度。虽然不知道详情,张虹生毫不怀疑毛主席是对的,父亲错了。可是,父亲为什么会犯错误?父母亲都是党性很强的人呀。
  张闻天和刘英对张虹生这个独生子要求很严,不准张虹生因为父母亲的地位,沾染丝毫的纨绔之气。从北京育英小学到北京101中学,张虹生穿的都是打补丁的衣服。有时候做条新裤子,刘英叫保姆在容易磨坏的地方先补个疤。学习高标准,生活低标准,张虹生习惯了这样的家风。1957年,张虹生高中毕业,党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出现了邢燕子等一批先进典型。张虹生则是高干子弟的突出代表。在父母的支持下,张虹生报名去北京郊区青年农场“做新一代的农民”。他才18岁,身强力壮,意气风发,很快学会了水稻种植技术,成为农场的生产能手。党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作了报道,新影厂还专门来拍了他的纪录片。对于未来,张虹生憧憬很多,但他认定一条,不能躺在父母的功劳簿上,而要靠自己的努力,成为祖国的有用之材。农场劳动紧张繁重,他仍没有放松功课复习。1959年夏,他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
  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担任外交部常务副部长的张闻天本来只是谈些外事工作,但他出于一个共产党人的良知,在长篇发言中分析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缺点及后果。一番公开的心里话,换了两顶吓人的帽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和“彭、黄、张、周”反党集团成员。张闻天在庐山会议上惹了大祸,刘英的心情很沉重。她责怪他,做外交工作的,经济问题不该发言。张闻天却平静地说:“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晚饭后散步,工作人员为首长的庐山发言惋惜,张闻天引用韩愈的话“物不得其平则鸣”,他说:“脑袋里装了那么多东西,心里有那么多话,能够不说吗?我是共产党员,应该讲真话!”
  1961年冬,中央制定了《农业政策七十条》。根据上头安排,大学文科学生赴农村帮助“整社”。张虹生这次不是去农场,而是到了真正的农民中间。他分在京郊东坝公社园林五队,这是个种菜的生产队。张虹生看到的是:食堂“大锅饭”难以为继,哪家口粮都不够吃,全队只养了一头瘦猪,自留地当“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
  张虹生心头发酸。他想起了父亲对农村“虚报浮夸”现象的激愤之言,觉得父亲说的话并没有错,“共产风”刮不得了。
  下农村的学生每人负责一个生产队,上面要他们只宣传,不行动。园林五队共96户人家,张虹生走访一遍,倾听社员的呼声,大家都希望解散食堂,把口粮分到户。这在当地没人敢作主,血气方刚的张虹生召集全村群众大会,宣布解散食堂。此言一出,农民们高兴地拍红了巴掌。  
  张虹生因为“自作主张”,被提前调回了学校。随后,“上纲上线”的批判接踵而来,主要罪名是“右倾”,挖其根源是“跟你父亲一样”。张虹生据理力争:“我并没有错!”人家听不进他的争辩,批判步步升级,最后定性为“坏学生”,校方的处理意见是“勒令退学”。校党委一位副书记亲自找张虹生谈话,告诉他,如果不退学,就要被“开除学籍”。离开学校的张虹生在北京是很难找到工作的,“政治表现”这一关过不了。他向父母亲提出,我生在新疆,还是到新疆建设兵团去吧。刘英找到王震将军,王震一口答应,把张虹生送到农一师去劳动。因为农一师是当年南泥湾359旅的老底子,王震放心,至少不会有政治上的歧视。  
  此时的张闻天被贬为经济研究所“特约研究员”,刘英也受到株连降了职。张虹生在学校里受了处分,父母亲没有怪他一句。坚强的母亲为他打点行装,眼泪往心里流。“虹生,你得学会照顾自己。”“妈,你放心,我没事。”可怜天下父母心,惟一的儿子要远行了,怎么放心得下!
  1962年2月,张虹生踏上了去新疆的路途。他从北京坐了3天3夜的火车到乌鲁木齐,再坐了3天3夜的汽车到阿拉尔,塔里木河畔的农一师九团四连。那是严冬季节,冰冻三尺,寒风咆哮,遮天蔽日的沙砾是给张虹生的见面礼。此后的张虹生,也就像这沙砾,融入了戈壁大漠。
  
  二、西去新疆
  
  刚到新疆的张虹生年方23岁,他酷爱体育,曾是学校的足球队长,还练过举重,身高1.8米,肩宽膀圆,体魄强健。他憋足了一股劲,干体力活毫不惜力,似乎并不把眼前的恶劣环境放在眼里。
  出生在新疆的张虹生从小是个苦孩子。早在1942年,标榜“进步”的新疆军阀盛世才投靠蒋介石,派兵追捕被他请来的中共人士。刘英在党组织的掩护下紧急转移到苏联。陈潭秋、毛泽民等领导人被捕关押后英勇就义。年仅3岁的张虹生来不及转移,与瞿独伊、邵华等几个娃娃一起坐了牢。幸亏他们身份没暴露,到1946年国共和谈时,经党组织营救出狱。从3岁到7岁,张虹生在新疆当了4年的囚徒,饱尝了失却自由的无奈和辛酸。
  张虹生在16年后重返新疆,国共之间的大陆决战早已落下帷幕,然而共产党内部的“运动”却把他划到了“阶级敌人”的边缘,这是他想不通的。虽然他远离政治中心,无形枷锁仍然禁锢着他。
  阿拉尔是新疆最荒僻的地方之一,张虹生所在的九团又是最苦的农垦连。他一去就赶上给条田浇水。新疆垦区一个条田有600亩,从冬末到开春要浇三遍水,浇水时一个人得负责一个条田。张虹生和其他农工一样,裹一件皮袄,拎一盏马灯,在冰天雪地里巡视。田沟上面结了冰,底下还没冻住,会出现漏洞,就得跳下去堵漏,一堵就是一二个小时。他穿着长统胶鞋的脚仿佛冻僵了,浑身掉进冰窟窿似的透心凉,每个骨节缝都在冒寒气。
  开春后,连队分配张虹生去养牛。十多头牛交给他,这个“放牛郎”可不好当。每天一大早,他就把牛赶出门,直到天黑才赶回来。牛喜欢吃的草长在田边地头,他得让它们吃饱,又不能让它们啃了庄稼。只能自己辛苦些,盯紧些,一发现哪头牛“犯规”,他就提着木棍儿冲过去。跑来跑去,落下了静脉曲张的职业病,他仍不敢怠慢,谁叫他有个“待罪之身”呢。
  张虹生是聪明人,肯动脑筋,放牛也放出了水平。他的那根木棍儿,叫他手下的牛敬畏,不过他从不乱“体罚”,而是亲热地敲敲牛角。所以他的牛都很有教养:在很窄的田边小径上,一个挨一个低头啃食,团队精神很强,很讲纪律。而只要他走到前面,伸出手臂一拦,这些牛就像接到了命令,一个跟一个,纵队走成了一条线。
  读过大学的张虹生不能忍受的,并不是自然环境差和劳动强度大,而是离京仓促,没有带什么书来看。偶然的机会,他听说团部政治处宣教股有书,便上门求借。宣教股没有图书馆,只是在办公室立橱里放了些书。有连队的人到机关来借,还是头一回,政治处领导一口答应。他如获至宝,把沾着灰尘的书翻了个遍,从文学类到政治经济类,一本本地借着看。
  宣教股有3个成员,最小的是不足18岁的廖慰训,别看这个清纯可爱的川妹子模样乖巧,个性很倔犟,到新疆的资历比张虹生还要早1年。1961年,正在成都四中念高中的廖慰训看到报上介绍新疆农垦的文章,便和两个女同学一起给农一师党委写了封信,坚决要求支边。农一师回信表示热烈欢迎。于是,这3个省重点中学的女生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办理迁户手续到了新疆。在大批城市知识青年赴新疆之前,那可是兵团的新鲜事。
  廖慰训开始也奇怪:一个农垦连的民工,胡子拉茬,衣袖油黑,怎么这样喜欢看书?听他说话吧,却是地道的北京话,见多识广,口无遮拦,倒是蛮有趣的。廖慰训得知,张虹生是北师大学生,不由得刮目相看。要知道,农垦团以“大老粗”为主,大学生寥寥无几,而且大都是学农的,像张虹生这样的正牌文科大学生,根本就没有过。
  有廖慰训在办公室,张虹生借了书就舍不得走,天南海北神聊得起劲。他对这个川妹子情有独钟。廖慰训情窦未开,茫然不知。见张虹生跑得勤,有意地跟廖慰训套近乎,机关其他人看出了门道。政治处开会时,领导关心地提醒廖慰训注意点,别跟张虹生多接触,他可是有问题的人。
  廖慰训被弄得莫名其妙。会后,有人向她透露说:张虹生是张闻天的儿子,在北京犯了错误的,跟他搞在一起没好处。再说,别看他现在跟你有说有笑,等将来他真地回北京了,根本就不会认你的。
  她听了不是个味。她为人热情,对张虹生也不例外,虽然有些好感,可她年纪小,并没想谈恋爱,也就不存在有朝一日跟他去北京的想法。她辩解,人家不信。她只得拿出行动来,张虹生再来借书,她就借故走开。张虹生很奇怪: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小妹妹?
  此后三年,风里来,雨里去,张虹生在苦难中磨炼着。寂寞和孤独之时,就会想起川妹子那黑亮的眸子,无邪的微笑,扎着小辫的身影……
  1965年,廖慰训被派去上海出差,顺便回成都探亲。张虹生听别人议论说,小廖这次回家,说不定就不回来了。因为廖慰训不属于组织分配,而是自愿支边的,政策是“来去自由”,她一个弱女子,老家又在巴蜀胜地,新疆太苦了,坚持不下去也可以理解。他不禁黯然神伤。
  廖慰训临行前,张虹生找到她,请她回成都代他去看望姨妈。说了简单的几句话,张虹生塞给她一封信,扭头就走了。廖慰训没在意,随手把信放进旅行袋里。等她从上海回到成都家中,从旅行袋里翻出这封信,拆开一看,廖慰训不觉心头一热,这封信字里行间饱含着感情:从认识你的时候起,我对你的印象就非常好,可是你为什么不理我了?也许,你一去不回,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少女的心就这样被感动。她知道张虹生政治上有压力,在新疆又举目无亲,是把她当成了亲人。她也知道对于身处逆境的人来说,应该多给他以关怀,而不是伤害。廖慰训在成都家里写了封信给张虹生,告诉他,她已经“遵嘱”去看望了他的姨妈,她探亲结束就要回新疆去,绝不会当“逃兵”的。
  张虹生接到信欣喜万分。当廖慰训探亲后回到新疆,他们的关系密切起来。廖慰训在团部兼了广播员,张虹生时常来广播室找她。她是高中生,也喜欢文学,他们自然不乏共同语言。张虹生抽烟厉害,发的那点零花钱不够用,廖慰训借给他,不用他还。“蹭饭”更是常事,廖慰训掏腰包也心甘情愿。一来二去,这对年轻人的依恋在增长。
  
  三、患难情侣
  
  1966年“五、一六通知”,点燃了文化大革命的烈火。“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狂热之风从北京刮向各地,地处边陲的新疆暂时还没有乱。关切时局的张虹生敏锐地感到,这场政治风暴来者不善。离开北京5年了,他干活卖力,年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读书学习也没丢,他相信会有出头之日的。可是文革的极左声浪叫他震惊,他觉得希望渺茫了。
  在张虹生万念俱灰的时候,廖慰训的鼓励和帮助,是他的最大精神支柱。这间期,热心人给廖慰训介绍的对象很多,有兵团文工团的,有报社当记者的,也有本团的干部,廖慰训一概回绝。张虹生所在的四连从靠近团部搬到了20多里外。他负责赶大车,来回拉东西,原先每晚以连队为落脚点,他把这个程式颠倒过来,白天去连队,晚间在团部附近休息,以便来看廖慰训。
   张虹生离不开廖慰训,他想当面说,嫁给我吧,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生怕遭遇到当面的拒绝。还是发挥文科生的长处,动笔写了封信交给她,逃也似地走了。他反复想过了,在家庭和现实的双重打击之下,死亡比生存更容易,如果一旦被所钟爱的人拒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在马鞭子上拴一条红布,让马受惊奔跑,一了百了。
  张虹生的求婚信虽然说得委婉,对廖慰训来说却太沉重。因为同时,她收到了四川家里的来信,母亲和姐姐告诉她,内地的批斗不断升温,街头的大字报上有张闻天的名字,说他“反对毛主席”,说他“里通外国”。她们说,你的婚事可要慎重,要不,先缓一缓再说。  
  可是廖慰训觉得,张虹生处境太艰难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如果我跟虹生结婚,能给他一个家,一个立足之地。否则他连生存的勇气都没有了,会走上绝路的,那我的良心会一辈子不得安宁!”她没有犹豫,马上打了份结婚报告递了上去。
  廖慰训是组织上培养的“红苗子”,结婚报告迟迟批不下来。领导上派人找她谈话,要她“三思后行”。廖慰训说:“我想好了,跟着他吃苦,我情愿。”僵持了近半年,结婚报告终于批了。
  那天,廖慰训把喜讯告诉张虹生,他为连队拉柴禾刚返回。棉袄开了花,裤子又脏又破,脚趾头露在鞋子外面。那些柴禾就是骆驼刺,是张虹生去戈壁滩上砍来的。骆驼刺戳破了他的衣服,划伤了他的手背。看着这位准新郎的模样,廖慰训很心酸。
  廖慰训拿出自己的积蓄,拉着张虹生去团部商店,买了双新鞋,还扯了草黄色的华达呢布料,给他做了套中山装。他们的“新房”是连队的一间废弃的禁闭室,泥地上栽上木桩,上面架上木板,就算是床了。给几个要好的同事送了喜糖,就算是宣布结婚了。入夜,星光还是那样凄清,沙粒还是那样扑打着窗棂,可他们觉得,从今以后,这天,这地,这茫茫旷野,便少了许多残酷,而多了许多温柔。
  次年,大女儿出生了,张虹生给她起名冬燕,冬天的燕子向着南方,寄托着父母亲对家乡的思念。1968年5月,张虹生回北京探亲。夫妻不能同行,是极左路线横行时的规定。临行前,张虹生问廖慰训想要什么,廖说,下了班就忙孩子,没时间看书看报,你就给我带个半导体收音机吧。
  北京的家被抄了几次,已经不像样子了。张虹生看到父母亲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仍然承受着被揪斗的痛苦折磨,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水盈眶。饱经忧患的张闻天和刘英关切地询问着张虹生的个人生活,叮嘱他要善待媳妇。听说媳妇要买个半导体收音机,张闻天便把家里的小型台式收音机送给她,那是张闻天散步时拿在手上听新闻用的,送给孩子们作纪念。
  就在这个月,张闻天和刘英突然被“监护”起来。张虹生心急如焚,但无能为力。专案组负责人找张虹生谈话,气势汹汹地把他训斥一通,叫他划清界限,公开宣布与张闻天脱离父子关系。张虹生不吃这一套,火爆脾气一下子点燃了:“父子关系怎么可能脱离呢?就是一万年,他也是我的父亲嘛!”专案组负责人大为恼怒,他们马上给新疆发去公函,对张虹生的“现实表现”作了一个“组织结论”。
  张虹生离开北京去成都看望廖慰训的家,女婿头次进门,岳父母把对女儿的爱全部倾注在女婿身上。尽管张虹生很落魄,一贫如洗,廖慰训一家人仍然把他当“上宾”接待。张虹生洗衣服不在行,廖慰训母亲抢着帮他洗。后来想想不对,他不会洗,我女儿不是要吃苦啦?不成,得教教他。于是,岳母便手把手地教张虹生用搓衣板。张虹生“偷懒”,总是请岳母“示范”。说归说,张虹生这一趟成都之行,还真地学会了不少家务事,以后受用不浅。
  然而,新的苦难正在等待着他。
  他乘火车返回新疆,在阿克苏转长途汽车时,就受到团部派来的人的监视,说是怕他“畏罪潜逃”。回到团部,他又被“隔离审查”。他提出来要看孩子,“上头”好不容易同意了,但是不许夫妻见面,他被押回家时廖慰训不得在场,以防串通。他的家被抄了,价值5块钱以上的东西都要登记,就因为他拿了北京家里的半导体收音机,落下了“转移父亲财产”的罪名。
  批斗“认罪态度不好”的张虹生,自然要捎带上廖慰训。造反派叫廖慰训划清界限,她却说:“半导体是我要的,要批就批我吧!”批斗廖慰训的会冷冷清清。廖慰训为人厚道,小小年纪就到兵团,实在没啥茬可找,群众都说“没意见”。造反派头头气恼道:“别看她年纪不大,蛮能迷惑人的!”随后,她被停职,下放到园林队劳动。张虹生在“隔离审查”,孩子只能交给保姆,保姆是职工的家属,造反派居然找到保姆,不准她带“黑帮子女”。又要劳动,又要管孩子,她束手无策。
  这时,阿拉尔邮局的老局长,一个1938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出面了。他对廖慰训特别同情,和老伴商量着帮帮她。老局长不便出面,便叫他女儿找到廖慰训说:“阿姨,我爸爸妈妈说,他们帮你带孩子。”廖慰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说:“那要连累他们啊……”老局长的女儿说:“我爸爸妈妈说,他们是地方的,不归兵团管,没关系。”廖慰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等张虹生结束“隔离审查”,和廖慰训重新团聚的时候,女儿冬燕已经会叫他爸爸了。
  
  四、相聚时难
  
  1969年7月,小女儿出生了。张虹生给她起名东君,这名字缘于屈原《九歌》中的篇名,东君是太阳神。尽管挨斗,他对党仍然怀有感情,把党比做太阳,取其心向党的意思。
  1969年10月,张闻天和刘英长达524天的隔离拘禁解除了。随后,却接到限三天内启程,遣送广东肇庆的通知。上面还通知,张闻天的名字停止使用,另取化名,对外保密,只能同直系亲属通信。生性豁达的张闻天说,既然我是普通人了,就叫“张普”吧。
  张虹生收到父母亲的信,心里不是个滋味。父母亲能够在一起,总比“监护”强,可是硬叫两个老人去广东肇庆,人地生疏,等于“流放”啊。作为独生子,不能在老人跟前尽孝心,他深感内疚。父亲是“黑线人物”,刚出“牛棚”的张虹生探亲不成,只能遥遥相祝:父母保重!
  因为廖慰训怀孕时下地干各种活计,加上心情不好,又营养不良,小女儿呱呱落地就不断患病,多次报病危。造反派竟说,“黑帮子女”,不用抢救啦。廖慰训含泪向医生求助,母亲的心感动了医生。医院尽管分成两派,但在抢救孩子时是齐心的。张虹生和廖慰训轮流陪护,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可是,孩子长到1岁还不会坐,眼看可能会残疾,得把孩子送回内地治疗。张虹生埋头抽烟。“一打三反”运动来了,他又是批斗对象,请假难准。廖慰训忍不住了,她抱着孩子,去团部请假。虽说少数造反派在“革命”,团部机关仍是老人员多,他们帮着廖慰训说话,总算给她争取了两个月的假期。
  带小女儿走,大女儿怎么办?正是农忙时节,“劳动改造”的张虹生被叫去喂牲口。5个人的活派给他和另一个人,后来只留他一个人顶着。不分白天黑夜,一天铡几遍草料,半夜里还得起来两次,困了就在草堆上打个盹。早上大车出去了,才能回家吃顿饭,睡上一觉,中午赶回去再铡草。周而复始,日出日落,根本顾不上家。
  1970年7月,廖慰训咬咬牙把两个女儿都带上,踏上了探亲的路途。她抱着才1岁的小女儿,牵着3岁的大女儿,坐了三天三夜的长途汽车,再转乘火车三天三夜,千辛万苦来到成都。她一进家门就晕倒在地,实在是太累了。休息了一天,她便带小女儿四处求医,等病情稳定了,把小女儿交给母亲。然后带着大女儿,去广东肇庆看望老人。这是媳妇头一回踏进公公婆婆的家门。
  仍被“看管”的张闻天和刘英几乎与世隔绝,看到媳妇和孙女,高兴得合不拢嘴。3岁的小冬燕平时见到年纪大的人,都叫爷爷奶奶,这回廖慰训告诉她:“这是你的亲爷爷、亲奶奶!”小冬燕用脆脆的童声喊道:“亲爷爷!亲奶奶!”刘英搂着孙女亲个不够。多长时间,难得有这么开心了。
  小冬燕的天真活泼,给老人带来无穷的欢乐。他们想把孩子留下,又怕做母亲的舍不得。廖慰训的假期快到了,张闻天对她说:“我们这里太寂寞,两个老人像孤庙里的和尚,孩子还是跟父母亲在一起好些。”廖慰训知道他们喜欢孩子,就说:“你们身边没有孩子,虹生和我不能照顾你们,把冬燕留下,陪陪你们吧。”身处逆境的张闻天和刘英十分欣慰。
  其实廖慰训也舍不得女儿,原打算把小女儿送回家治病,大女儿还是留在身边的,然而公公婆婆在“流放”中的孤单,促使她改变了主意。她独自一人回到新疆,张虹生也赞同她的决定。
  1975年5月,因广东潮湿,张闻天夫妇身体不适,经中央同意迁居无锡。张虹生领着6岁的小女儿东君赶到广东肇庆,然后陪同老人经广州到上海,再转汽车到无锡。自从跟专案组“顶牛”,张虹生已经七年没有和父母团聚了。他惊奇地看到,视力只有零点二的父亲仍然天天读书,不停地写作。没有卡片,他写在旧台历纸背面,写在裁开的小学生练习本上。他在“流放”中写的一叠叠纸片,分装在塑料袋里,收藏起来。    张闻天一身正气,笑傲人生。张虹生多想能够再陪陪父母,多尽些孝道,多得些教益。遗憾的是,假期有限,不得不与老人告别。返回新疆前,父母亲嘱咐他,小廖身体不好,你要多做些家务事。他没想到,这竟是与父亲的最后一面。
  1976年6月,廖慰训因母亲病危,请假返四川探亲,再绕道无锡探望两位老人。此时张闻天夫妇虽然还被“监管”,已有了活动自由,但张闻天患病卧床不起,刘英身体状况也不佳,廖慰训很不放心。作为儿媳妇,虹生请不了假,她多么想留下来照顾他们,代替虹生尽一份孝心啊,然而那是个“极左”的年月,她不得不按时回新疆,不然以后请假就更难了。
  廖慰训刚回新疆,就传来了张闻天7月1日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噩耗。张虹生急忙请假去无锡奔丧,无奈路途太远,等他赶到时,张闻天的遗体已经火化。他捧着父亲的骨灰盒泪流满面。“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四人帮”一伙毫无人性,竟然不许召开追悼会,刘英的花圈上只能写“献给老张同志”,骨灰盒上的名字不能写张闻天,还是写着“张普”!
  人间自有公道在。这年9月,叶剑英元帅亲自批准刘英去北京瞻仰毛泽东主席遗容。王震将军见到刘英,关照她:“闻天同志是我们党的理论家。他写的稿子你千万得保管好啊,如果不方便,把它放在我那里。”当时“四人帮”还在台上,刘英就把张闻天的一部分手稿寄存到王震家里。
  
  五、世事沧桑
  
  十月一声惊雷,“四人帮”被粉碎了。在无锡的刘英身边无子女,按政策规定张虹生可以调回来照顾母亲。可是他在新疆兵团,调动只能在农林口。11月,张虹生夫妇调到南京晓庄林场。在新疆落实政策时,廖慰训不愿意回政治处,改行当了会计,到南京还当她的会计,张虹生则和在新疆一样,仍然务农。好在妻子爱他,并不在意他是一个地道的“苦力”。
  1979年8月,张虹生陪同母亲刘英,在北京参加党中央为张闻天召开的追悼大会。陈云主持,邓小平致悼词。张闻天在党内的重要领导人地位得以实事求是地恢复了。长期蒙冤的张闻天在遗像中微笑着,一如生前那样安详宁静。乾坤逆转,世事沧桑。长得非常像父亲的张虹生面对父亲的遗像,心潮难平……
  同年,张虹生也被落实政策,务农生涯画上了句号,调入某大学图书馆。廖慰训随后调入大学搞行政工作。
  他们收集了张闻天革命经历的许多资料,逐步走进父亲的精神世界。《张闻天传记》编写组曾希望把张虹生调去参与工作,刘英不同意,她说,父亲的历史,不应该由子女来写。组织部门为照顾刘英,拟将张虹生夫妇调入北京。刘英却把调动函退了回去,她一贯严以律己,希望儿子不搞特殊,就在现有的岗位上做工作。
  张虹生夫妇理解老人的心意,他们住在南京一栋普通的公寓楼里,像其他人一样过着平静的日子。如今,张虹生两个女儿都已大学毕业,组成了幸福的家庭。在北京的张闻天夫人刘英已96岁高龄,张虹生大女儿冬燕和她同住,照顾她安度晚年,尽尽孝心。
  张闻天的冤案平反,张虹生的帽子自然也摘掉了。他回北京探望母亲时,曾想找找当年“整”他的北师大那位党委副书记,那次生硬的谈话是他终生难忘的。记得当年那位副书记凶巴巴地斥责张虹生,年轻气盛的张虹生说:“谁对谁错,30年以后见分晓吧!”这话终于在30年后兑现了。那位副书记退休在家,不愿见张虹生,也许是没有勇气面对他。后来张虹生想想,不见也罢。
  北京101中学同学聚会,张虹生碰到了毛泽东之女李讷。“相逢一笑泯恩仇”,父辈的昨天已经过去,后代人也饱经沧桑,同学之间海阔天空聊得很欢。张虹生说,历史已经证明我父亲没错,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他大彻大悟,政治上的磨难给他的不是抱怨,而是豁达和宽容。
  2000年8月30日上午,著名的老一辈革命家张闻天诞辰100周年纪念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江泽民主席作了重要讲话,对张闻天的功绩给予高度评价。在这次会议上,江主席亲切接见了张闻天夫人刘英及其子女。9月13日,张闻天思想研讨会在无锡召开。无锡是张闻天度过生命最后日子的地方。张虹生和廖慰训应邀出席这次活动,这是他们和母亲刘英以及两个女儿、女婿难得的团聚。
  鲜花,掌声,高规格的接待,荣耀的光环包围着他们。参加各地活动归来,他们仍然进入原先的生活角色。张虹生夫妇的爱情经受过严峻考验,谁也离不开谁。曾是农活一把手的张虹生坐了办公室,还是闲不住,妻子身体不好,家务事他做得多。廖慰训说:“他心细,做什么都爱钻研,他做的饭比我做的好,我是享他的福了。”问起他们哪个说了算?廖慰训说:“大的地方,还不是我让他?”张虹生说:“她一发火,我就不吭声了。”开玩笑的轻松口吻里,袒露着无限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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