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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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她锁上房门,吩咐任何人别来打扰她。
  屋内静极了。沉闷的天空仍不停地落着细雨,没有一丝光、一隙缝、一点点指望。壁炉里的木炭烧得正旺,炉火照亮了奢侈的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女人从自己书桌最隐秘的一个角落里拿出厚厚一摞用粗糙、结实的细绳紧紧扎住的信札,摆在屋子中央的桌子上。
  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控制自己现在想要做的这一切。此时,她瘦削、敏感的脸庞透着熟思,修长、精致的手背脉络分明。
  她用剪刀剪开捆扎信件的细绳,堆摞在上面的信件顿时滑落在桌上,她赶忙用手扶住,慢慢分摊开来,直到覆盖了整个宽大的桌面。
  摊放在她面前的,全是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信封,出自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手迹。那是她惟恐病魔缠身的自己来日无几,向他索要回来的。她本想将它们付之一炬——那些他和她往来的所有信件。这已是四年前的事了。这四年里,她就是靠着它们活下来的,是它们的支撑,才使她免于彻底的精神崩溃。
  可是现在,眼见自己与这些宝贝永别的日子指日可待,它们不再有人护卫。想着这些信件一旦被发现会给她身边人带来的伤害,尤其是给那个多年来对她珍爱有加的男人的伤害,她突然像被蛰疼似地抖了一下。
  她平静地从信堆里随意抽取着,扔进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炉里。一封、两封、三封,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突然,她疯也似地把第四、第五、第六封一股脑儿扔进火焰之中。
  她停下来,喘着气。她很虚弱,痛苦的眼神盯着熊熊烈焰。她又开始极度疑惧地翻找起面前的信件,刚才那么冷酷无情地烧掉的是哪几封信?上帝保佑,别是第一封,那还没敢互道“我爱你”的第一封!哦,还好,不是。他们开始传书的第一封信仍安全地躺在那里呢。她乐了,捧起它亲吻。其中饱含蓬勃激情的每一个字一直深嵌在她心底,和以前每次想起它时一样,现在想着它,心灵仍颤动不已呢。她在一大堆信件中找到它,紧紧捧在手里,一遍遍地亲吻。突然,她用自己锐利的白牙撕咬下信封上的那一角,那写有他名字的一角,在唇舌间细细品味起来,好像那是上帝赐予的琼浆玉液。
  她庆幸自己没把它们毁了。没有了它们,余下的日子该会怎样的孤独与空虚呀!剩下的只能是摸不着的幻影般的回忆了,哪能像现在这样,紧紧捧在手中、贴在脸上、捂在心坎。
  她在想,怎么才能既完好地保存下它们,又不让它们伤害到另一个人。
  终于,她想出了一个办法。这办法一开始让她畏惧、茫然,但仔细斟酌后,她觉得万无一失。她是该在死前将它们毁掉的,可谁能料到她会怎么死、什么时候死呢?她得确保这些信件不会落到其内容最不该被披露的那个人的手里。
  她缓过神来,收起摊开的信件,重新用细绳扎好,然后用一张光洁的白纸将之包裹起来,并在背面写上一行醒目的大字:
  “此包由我夫处置。向奉汝之忠诚与爱恋,恳请原封毁掉。”
  包裹并没密封,只用细绳捆扎了一下,以便她想重温那些她自己觉得是真正生活的激情时,能随时打开和收起。
  
  二
  
  倘若是在最撕心裂肺的时候发现的这包信件,他或许会没有片刻犹豫和质疑就遵嘱将其立即毁掉,这才是忠诚的最好体现——是追随她、向她表达爱慕的方式,在当时那个世界还充满她的幻影。那是春季的一天,她被发现时,是趴在地板上的,手里还紧攥着她书桌的钥匙。显然临死前她在挣扎着想爬向书桌。现在,几个月已过去。
  今天的光景和一年前的那一天很像:树叶纷纷飞落,雨如注般不停地由沉闷的天空落下,没有一丝光、一点点指望。他非常偶然地发现了书桌最隐秘的角落里的那个包裹。和一年前的她一样,他也把这包东西拿到屋中央的那张桌子上,站在那里不解其意地看着上面的那行字:“此包由我夫处置。向奉汝之忠诚与爱恋,恳请原封毁掉。”
  她料想得不错,他已不年轻的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传达的都是忠贞与诚实,他的眼睛也是一样的忠实和殷勤。他是个挺拔健壮的男人,炉光中的他,显得有点塌肩,头发有些稀疏和灰白,他的脸庞雍容华贵,笑的时候一定很英俊。可他有些不明白,“原封毁掉,”他自言自语地又读了一遍,“可为什么原封?”
  他又把包裹拿在手里反复地翻看触摸,发现是一摞捆扎在一起的信件。
  她让他原封毁掉的是信件!她一生似乎从未有过瞒他的秘密。是的,她冷淡,她没激情,但她真实,她很在意他的幸福和舒适。他手里拿的会不会是别人向她倾诉而她又答应替之保守的秘密呢?也不会。若是那样的话,她会多写一行字加以说明的。这是她自己的秘密,就包含在这些信件里,她想与之同归于尽的秘密。
  倘若现在她在他脑海中的形象,仍是多少年来她站在远远的岸边,伸出双手等待他归来的模样,他会毫不犹豫按她的嘱咐办了的。他原本满怀信心地觉得,“当我们天堂聚首、灵魂相对之时,她会将一切都告诉我。我满怀信任地等待这一天。”可现在他觉得她不会在遥远的天堂等他了。他感觉她已在这个宇宙上完全消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除了那,还会有什么秘密能让女人愿与之同归于尽?一想到此,男人本能的占有欲立即流淌于他全身的血液。他手指使劲攥着手里的包裹,瘫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说不定另有他人和他分享了这个女人的思想、爱情和生活?这怀疑让他痛苦万状,顿时失去了理智和尊严。他猛地将拇指插入细绳,只要手指轻轻一转……“向奉汝之忠诚与爱恋,”这哪里是写给眼睛看的,这分明是对他灵魂说的。他痛苦得颤抖起来,一下趴倒在信件上。
  他曾见过一个神视者把一封信贴在脑门上,自称能测出信里的内容。他揣摩,自己使劲盼祷,能企求到这样的神功吗?可他只能感觉到抵在自己前额上冰冷、光滑的纸面,就像摸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女人的手一般。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抬起了头,胸中充满说不出的煎熬,可还是被他的忠诚与爱恋战胜了。因为痛苦,他脸色苍白,满是褶皱,但看不到犹豫了。
  他根本没想过把这厚厚的包裹扔进壁炉,让熊熊的火焰吞噬掉它,在他眼前化为灰烬。这肯定不是她的用意。他站起来,从桌上拿了一个重重的书镇,平稳地压在包裹上。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大街,天还在下着雨。他能听到雨点敲打在窗子上的声音,看到昏黄街灯照耀下纷落的雨滴。
  此时街道上行走的大多是匆忙的身影,而他撑着伞,缓慢持重地行走着,似乎并不在意那刺骨的寒与滂沱的雨。
  他的住处离城市的商业区不太远,没一会儿,他就到了横跨那条河的大桥的入口处——这条河是两个洲的分界线,河宽水深,水流幽暗湍急。他上了桥,走到大桥的中央。狂风呼啸,他站的地方黑暗无边。他刚离开的市中心,那里无数的灯光仿佛像天上所有的星星汇聚在一起,沉落于远处某个神秘的地域,惟把他抛在漆黑无边的宇宙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包裹,尽可能地将身体探出大桥宽大的石围栏,将它向河里扔去。包裹立即从他手里落下。黑暗中,他看不到它,也听不到它落入水中的声音。它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似乎落入漆黑无底的深渊。他觉得自己将它抛还给了在未知世界的她。
  
  三
  
  一两个小时以后,他坐在桌旁,陪同他的还有几个白天他邀请来和他一块吃过饭的男人。他精神上背上了挥之不去的负担,即确信女人愿与之同归于尽的秘密只有一个。他为此纠缠,被其吞噬、蹂躏,似乎每一分钟都在忍受煎熬。
  身边的男人们此时已不再是昔日的朋友,每个人都可能是他的敌人。他故作轻松地跟他们谈着,竭力回忆她与他们周旋时的情景:谈论的话题、微妙的表情,这些当时他丝毫没产生怀疑的普通客套、寒暄,说不定就蕴涵着暧昧。
  他把话题引到女人身上,探查这些男人对她的看法与认识,他们无一例外地交口赞美她是最值得爱恋的女人。这话以前从他们嘴里听过,这样的奉承他以往总得意地表现出不屑;可是今晚,每一声刺耳、愚蠢的言语,都让他觉得有新意味,昭示了他以前从未在意过的可能。
  他们走后,他舒了一口气。他想单独待着,并不是因为想睡了,而是急于想进她的房间,那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他在里面发现那些信件的房间。说不定还能发现些蛛丝马迹,或许某张被遗忘的纸片,上面记载有表露心迹的词句。
  这本是他平时该睡觉的时间了,可他却坐在她的书桌前,开始翻她的抽屉、信件架,搜遍所有的拐角旮旯,不放过任何一张纸片。大多信件都是旧的,有的他以前看过,有的没有,但它们均未显露妻子不是他所认为的真实、忠诚的女人形象。黑夜将尽,他一无所获,无功而眠。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恶梦不断,似乎一直听到湍流的水声,看见幽暗的河水。那河流带走了他的灵魂、雄心乃至整个生活。
  突然,他想到,女人可能不单只在信件里暴露自己对情感的背叛。他知道的,她若陷入情网,书上诗歌、散文中表露游移、感伤的段落都会被她勾画出来。这不就表露她隐秘的心迹了吗?
  于是他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搜寻,这回更疲惫、更艰辛。他一本本,一页页,翻遍摞满她屋内的所有书籍。这些书她都读过,可他从那儿发现不出丁点儿泄露她生活隐秘的印记,那曾被他抓在手中、后来又被他扔进河里的隐秘。
  他开始慎重地逐一盘查,试图通过间接的方式了解人们对她的看法,结果发现大多数人觉得她冷漠。有人欣赏她的才智,有人钦佩她的社交,还有人觉得她生病前很漂亮,可她的美缺乏亲和力。有人夸她温柔善良,有人赞她聪明机智。哦,别想从男人那里套出什么!他早知道的,女人才会说出她们知道的一切。
  她们的确说了,而且说得很直率。她们大多很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亦很尊敬她。
  
  四
  
  可是,可是,“还会有什么秘密能让女人愿与之同归于尽呢?”这问题一直萦绕着他,让他不得安宁,折磨着他,令他心力交瘁。他害怕证实,可证实反到能给他带来安宁,哪怕这安宁是以牺牲幸福为代价。
  在这个世界,男人的过往、升迁、婚娶或死亡,对他似乎都不重要了。现在一夜暴富或一贫如洗对他亦无二致。空虚和无聊,似乎是世界提供给人的所有娱乐。他面前的美酒佳肴全失去了往日的滋味。他已不再在意天空是阳光和煦还是阴云密布。那极度痛苦的念头萦绕、吞噬他的身心,让他别无他求,只念着去澄清那曾被他抓在手中、后来又被他扔进河里的隐秘。
  一个星黑之夜,他心神不宁地在街头徘徊。他已不再向那些男人、女人追问他们不敢、也不能告诉他的事情,只有这条河可以见证。他又走上那晚他曾伫立的桥上,良久伫立,听凭黑暗裹挟他、吞噬他。
  只有这条河能见证。它在潺潺作声,他侧耳细听,它什么都没说,却似乎又全已允诺。它爱抚的声音安详而甜美,他听到低吟的河水向他发出邀约。
  随即,他寻她而去,心安理得地与她和她的心思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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