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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在现代汉语中，我们把类似于“真善美、春夏秋冬、锅碗瓢盆”这样的词语称为聚合词语。这类词语通常是由三个以上处于同一类属义场的单音节语素构成的结构凝固且意义上具有相对整体性的复合式联合词语。本文通过对词典及典范著作中的聚合词语进行归纳分析，进而研究其整体义和成分义之间的关系，共分为三类：聚合词语整体义较成分义无转义、有转义和其他变化。
关键词： 聚合词语 成分义 整体义
一、引言
在汉语词汇系统中，我们经常见到像“真善美”、“酸甜苦辣”、“金木水火土”、“赤橙黄绿青蓝紫”这样的词语。它们结构固定、意义简单、口语化强且使用频率高。
针对汉语中这类独特鲜明的词汇，学术界迟迟不予以关注。就笔者所见，最早重视这类词语的是赵元任先生。他将其称作“聚合体”，认为“聚合体像一串原子构成一个分子”。其次是郭良夫先生提到的“聚合词”。“‘豺狼虎豹’是聚合词，可以当做集体名词来用。这种聚合词跟包含两个成分的复合词一样，各个成分的次序是比较固定的”。葛本仪在《现代汉语词汇学》将这一类词语叫做同位词。“同位词就是表示同一类聚的词”。曹炜先生在语义方面最先做出阐述：“聚合词语的语义具有相对整体性特征。绝大多数聚合词语语义不同于普通的联合式短语，即整体意义不是构成成分意义的简单加合，而是其成分意义的泛化。”董茜、刘红梅、周欣等人对聚合词语做出专篇的研究。
综合前人的研究成果，笔者将沿用曹炜先生提出的称谓“聚合词语”。原因有二：其一，聚合词语内各语素在语法上相互并列，可以构成相互替换关系，且替换后结构关系不会改变，是自然地聚集成群的聚合式构词。其二，由于该词类是词还是短语尚不能妄下定论，因而我们将其称作“词语”。笔者认为聚合词语就是由三个以上处于同一类属义场的单音节语素构成的结构凝固且意义上具有相对整体性的复合式联合词语。
二、聚合词语语义分析
聚合词语的语义具有相对整体性特征。它首先表现为聚合词语的整体义和每个语素的成分义存在1 1 …… 1=1的关系。即聚合词语的整体义范围是词内每个语素所表示的含义的集合，这个集合的范围通常要比成分义之和要大，或至少相等。其次，部分聚合词语的整体义在发展过程中又出现转义，使得词义深度扩大，整体性更突出。除此之外，词义的扩大、缩小或转移也会影响聚合词语整体义的变化。
本文将聚合词语的整体义首先分为无转义、有转义和词义的其他变化三大类，再根据整体义与成分义的关系做细致划分，并结合例句，阐明不同词义关系的特点。
（一）无转义
该类聚合词语的整体义是其成分义的简单相加或扩大，只有所指事物横向范围的变化，没有纵向深度的加深。具体又可以分为以下两类：
1.整体义=成分义之和
这是聚合词语中结构最简单，语义最明确的一类。该类聚合词语的构成成分是其所属类属义场内的所有成员，包括的各个项目聚合起来正好构成一个全集（周欣，2008）。因此，其整体义是成分义的简单相加。
例如：
（1）春夏秋冬之不一样，对她而言，并不只是温度的改变。（林语堂，《京华烟云》）
（2）几千年来，中医一直遵循辨证施治的原则，通过“望闻问切”辨明症候，而后再用药治疗。（摘自BBC现代汉语语料库）
例句中“春夏秋冬”是一年四季的合称；“望闻问切”是指中医诊治疾病的四种基本方法。这两个词的整体义即是成分义相加的总和，使用时整体义没有任何扩大或引申。
从词汇类别看，这类聚合词语多为行业语，表示该领域的某些现象或概念。像这样的聚合词语汉语中还有经史子集、起承转合、关停并转、唱念做打等。
2.整体义>成分义之和
这类聚合词语通过“泛指法”构词，也就是“在原义的基础上，用原来指称个别领域事物的词，扩指与其有共同特点的更多类型或各种类型的事物，并从而产生新义”。（郭良夫，2004）这类聚合词语的整体语义范围大于各并列项之和，出现增值现象，甚至其整体义会成为其单项成分义的上位义。
该类词语语义关系表现为两种：成分义是整体义的极端、成分义是整体义的代表。
（1）成分义为极端
这类聚合词语是通过列举某一现象或事物的极端变现表示该类的全部，形成泛指义。构词成分多为反义语素，语素和语素之间既可处于互补反义义场，又可处于极性反义义场。
例如：
（3）她（虎妞）只须伸出个小指，就能把他（祥子）支使得头晕眼花，不认识了东西南北。（老舍，《骆驼祥子》）
（4）有人指点我到一间大教室似的屋里去，里面横横竖停摆着大小各式的桌子和板凳，男女老少各等各样的人都在那儿等待。（杨绛，《客气的日本人》）
其中，“东西南北”中四个语素仅指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个方向，都是存在于互补反义义场中，聚合起来则表示包括东南、西北、西南、东北在内的所有方位；“男女老少”一词，“男-女”处于极性反义义场中，“老-少”则处于互补反义义场。其整体义除了指老年人和小孩儿外，还指年轻人，合在一起泛指所有人。
进入例句后，这些聚合词语整体义开始发挥作用。“东西南北”表示祥子没办法分清任何方向；“男女老少”是指所有年龄层的男男女女聚集在一起。这样以点带面的聚合词语的运用，使得汉语表达更简洁方便，通俗易懂。
（2）成分义为代表
在汉语聚合词语系统中，大多数构词语素不处于反义义场，相反处于关系、顺序、同义等其他义场（同一个词可以同时处于多个语义场中，聚合词语必须满足构词的多个语素存在于同一类属义场的前提。）。这部分聚合词语则是选取同一类属义场的代表作为构词成分。这些成分有的是严格按照一定的公认标准划分，而有的只是根据人们的思想、文化、习惯进行的。 例如：
（5）东德，是一个巨大的幼稚园，人们的生老病死、鳏寡孤独全部由国家照顾，犹如穿围兜吃手指的孩子们把一切放在老师的手里。（龙应台，《从石狮子出发》）
（6）画工们用他们那支生花妙笔，绘制了一幅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彩画，有西湖风景，有山水人物，有花卉翎毛，共计一万四千多幅。（刘绍棠，《狼烟》）
当中，前三个聚合词语是按照公认标准划分的。“生老病死”人生四苦，泛指生活中生育、养老、医疗、殡葬等事；（《现代汉语词典》）“鳏寡孤独”成分义是指老而无妻的人、老而无夫的人、幼而无父的人、老而无子的人，泛指没有或丧失劳动力而又无依无靠的人；（《现代汉语词典》），两者是基于不同人群的健康状况、生活现状进行的科学划分，只要理解成分义就不难推断出该词的整体含义。
与之相对的“花卉翎毛”，其成分义是指各种花草和飞禽翅膀上的羽毛，整体义则是对各种花鸟画的总称。这是基于中国传统绘画分类总结而出的，是中国特有的文化而非世界通用的科学划分标准，倘若对中国传统绘画不够了解，则很难推测出这个词语所泛指的明确含义。
（二）有转义
聚合词语转义的出现是其词汇化发展的需求。聚合词语起初多源于人们生活的需要及对表达简练的追求，往往结构固定，语义简单，使用语境有限。但随着语言体系的发展，聚合词语要在词汇系统中站稳脚跟，就必须保证与时俱进，促使自身的词汇化发展。语义等级是判断词汇化发展的主要标准，因此，出现明显的转义是聚合词语词汇化的重要表现。
词汇的转义主要是通过语义引申或修辞手法实现的，发生转义后的聚合词语整体义与成分义之间的关系就不是简单的横向范围的变化，而是语义深度的加深，出现质的改变。具体地说，在成分义的基础上，通过引申或修辞手法产生引申义、比喻义、借代义、象征义等聚合词语整体语义类型。
1.引申义
所谓引申义，就是词语在基本义的基础上通过推演发展而产生的意义。引申义是由基本义演变而来的，二者存在共通点，主要表现在义项的抽象化、延伸化。就聚合词语来说，其基本义就是构成成分的成分义的简单相加或扩大，而引申义则是在此基础上继续抽象延伸出的整体义。比如：
（7）我更忘不了他（郭沫若）诵读自己所作的诗章时的情景，他的声音慷慨激昂，抑扬顿挫。（曹禺，《曹禺全集》）
（8）霍华德在政坛已摸爬滚打27年，也算身经百战了。（都市快讯，《土著和难民》（2001-10-10报刊））
在句（7）中，“抑扬顿挫”的成分义是降低、升高、停顿、转折，随着意义的引申演变，现在只指乐音的曲折宛转。其基本义和引申义的共通点在“高低起伏”，由普通浮动引申至声音的波动，进而表示悦耳的声音。句中的“抑扬顿挫”是赞扬郭沫若老先生的诵读掷地有声。同样，（8）句中“摸爬滚打”原指摸索、攀爬、翻滚、摔打四种动作，后引申为探索、攀登、反复、拼搏，用以形容工作的艰辛和对困难不屈不挠的态度，句中便是体现霍德华在政坛打拼的艰难不易。
2.比喻义
借用一个词的基本义比喻另一种事物所产生的新义是比喻义。在聚合词语中，成分义一般为最初的基本义，而整体义则是演变后的喻体义。特别强调的是，修辞手法中的比喻同词的比喻义是有区别的。前者是临时的打比方，而后者则是永久性的改变，词的比喻义已经固定成为词义中的一部分，聚合词语也不例外。
例如：
（9）在这短短的一天之中，他（孙少平）再一次品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许命运就注定让他不断在泪水和碱水里泡上一次又一次！（路遥，《平凡的世界》）
（10）不能将“杀无赦”和“斩立决”停留在口头上，而是要切实建立健全规章制度，施出雷霆手段，让阳光照到中国足球的各个角落，赶走那些魑魅魍魉。（《杭州日报》、《中国足球没有神话》（2004-7-7））
当中，“酸甜苦辣”原指烹饪中的四种味道，后来由于四种口味令人喜恶参半，且与人生跌宕起伏的经历相似，用来比喻幸福、痛苦等种种遭遇。在句中则是指孙少平在大起大落的经历，使他体味到人生的艰辛。“魑魅魍魉”原为古代传说中的四种鬼怪，后以鬼喻人，比喻各种各样的坏人。在例句中主要指影响中国足球发展的恶势力，形象地说明如今影响国足发展的强大阻力。
3.借代义
借代是指不直说某人或某事物的名称，借同它密切相关的名称去代替。由借代修辞的广泛运用、逐渐固定而形成的意义称为借代义。在有借代义的聚合词语中，各语素成分义用来表示“借体”的含义，而整体义则表示“本体”的意义。
例如：
（11）他（孔乙己）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鲁迅，《孔乙己》）
（12）女孩子们应该庆幸自己还不算矮胖丑穷，不要一味的叹息自己不是白富美、傍不到高富帅。（热门微博）
（11）句中的“之乎者也”原是文言文里四个常用助词，后形容半文不白的话或文章，用于讥笑人的迂腐与咬文嚼字。句中说孔乙己满口“之乎者也”并非表扬他出口成章，反而正是讽刺他不懂文采，让读者忍俊不禁。
而（12）句中新晋网络词语“高富帅”、“白富美”则是分别选取男性女性最令人向往的特征：身材高大、长相帅气、富裕；以及皮肤白皙、长相甜美、富裕，用来代指那些令人心生爱慕的青年男女。这两个网络聚合词语的出现，立即引起一股使用热潮，原因是这种以特征借代整体的词语使所表达的事物特点鲜明突出，极易引起共鸣，久而久之就成为固定的使用短语。
4.象征义
象征是通过某一特定的具体形象暗示另一事物或某种较普遍的意义。象征义则是指人们运用象征的手法赋予某种事物一定的寓意，使词语产生的新义。这种含义主要来源于象征体与象征的内容在特定的经验条件下的类似和联系。在聚合词语中，语素成分表示象征体，而整体义则表示被象征的内容。 例如：
（13）另一方面，别有用心的人，也会乘机煽风点火，甚至搅得乌云翻滚，出现毒草与香花同生，牛鬼蛇神与麟凤龟龙并长的局面。（《杭州日报》《整风运动是一个伟大的法宝》（1961-1-7报刊））
“麟凤龟龙”分别为古代兽类、鸟类、介类、鳞类之首，象征祥瑞、和谐、长寿、高贵。后则以此四兽比喻品格高尚、受人敬仰的人，句中把“牛鬼蛇神”与“麟凤龟龙”相对，表现出邪恶之人和高尚之人并存的局面。
除此之外，“梅兰竹菊”、“松竹梅”等聚合词语具有象征含义，这几种植物因其美好的习性品质，被世人所推崇，常用来象征人的高尚品格。
（三）词义的其他变化
除去上文聚合词语的转义，聚合词语的词汇化发展体现在语义的扩大、缩小及转移等方面。这种变化是由社会的不断演变决定的，是词汇为保持自身不被淘汰所发生的必然的与时俱进的变化。
例如：
（14）月照禅心——福建漳浦县梁山海月岩洞。风花雪月——云南大理城东洱海。水月岩云——广东星湖玉屏岩玉殿。（《厦门晚报》，《以“月”命名的风景点》（2001-11-13报刊））
（15）“要学那些作家，写些毫无份量的东西，风花雪月一番，骗口稿费饭吃，当然也不难可是。”（琼瑶，《在水一方》）
（16）杰子是最不苟言笑之人，也最纯情，从来不见有什么风花雪月的美事降临。（韩寒，《零下一度》）
《现代汉语词典》对“风花雪月”的解释为：原指古典文学里描写自然景物的四种对象，后转喻堆砌辞藻而内容贫乏的诗文；又指男女情爱的事。词义共发生三次转移。（14）句的风花雪月是指洱海的美景奇观，是其最原始的含义，为中性义。而到了（15）句就发生了词义的转变，已不再指自然景观，而是指文章措辞，且特指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句中便是指那些虚有其表，毫无内涵的文字，表示贬义。（16）句的语义也发生了转移，指男女情爱、花天酒地之事，说杰子不见有什么风花雪月的美事降临，意在表明杰子安分规矩，并非花天酒地之人，因此意义也为贬义。综上，“风花雪月”的词义所指从景观到文辞再到人，情感色彩从中性到贬义，发生了意义的转移。
三、结语
笔者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聚合词语整体义和成分义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细致的归类与分析。研究发现，一些聚合词语的整体义较之成分义存在语义范围相等或横向扩大的现象，但大部分则呈现出整体义发生转义或转移的变化。这种分类对人们梳理聚合词语语义关系、认清聚合词语应用价值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当然，本文中仍然存在很多不足之处。首先，由于学术界对聚合词语的界定仍不明确，其收录仍然存在分歧；其次，该项研究应需要大量聚合词语语料进行支撑，但因聚合词语类别分散，搜集困难，本文中所涉及的语料不全面，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研究的开展。在此，笔者希望学术界能在今后的汉语词汇研究中提高对聚合词语的关注度，使其研究向系统化、规范化方向发展。
参考文献：
[1]曹炜.现代汉语聚合词初探.语言文字应用，2003（3）.
[2]董茜.聚合词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意义.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4（2）.
[3]葛本仪.现代汉语词汇学（修订本）.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
[4]郭良夫.语素和词与词和短语.中国语文，1988（6）.
[5]郭良夫.新中国成立以来汉语词汇发展变化研究.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4.
[6]黄伯荣，廖旭东.现代汉语（增订五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7]刘红梅，刘中富.论汉语聚合词的语义认知.山东大学学报，2012（1）.
[8]赵元任，著.吕叔湘，译.汉语口语语法.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9]周欣.浅析现代汉语并列N项式的界定和意义.沧州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8（6）.
关键词： 聚合词语 成分义 整体义
一、引言
在汉语词汇系统中，我们经常见到像“真善美”、“酸甜苦辣”、“金木水火土”、“赤橙黄绿青蓝紫”这样的词语。它们结构固定、意义简单、口语化强且使用频率高。
针对汉语中这类独特鲜明的词汇，学术界迟迟不予以关注。就笔者所见，最早重视这类词语的是赵元任先生。他将其称作“聚合体”，认为“聚合体像一串原子构成一个分子”。其次是郭良夫先生提到的“聚合词”。“‘豺狼虎豹’是聚合词，可以当做集体名词来用。这种聚合词跟包含两个成分的复合词一样，各个成分的次序是比较固定的”。葛本仪在《现代汉语词汇学》将这一类词语叫做同位词。“同位词就是表示同一类聚的词”。曹炜先生在语义方面最先做出阐述：“聚合词语的语义具有相对整体性特征。绝大多数聚合词语语义不同于普通的联合式短语，即整体意义不是构成成分意义的简单加合，而是其成分意义的泛化。”董茜、刘红梅、周欣等人对聚合词语做出专篇的研究。
综合前人的研究成果，笔者将沿用曹炜先生提出的称谓“聚合词语”。原因有二：其一，聚合词语内各语素在语法上相互并列，可以构成相互替换关系，且替换后结构关系不会改变，是自然地聚集成群的聚合式构词。其二，由于该词类是词还是短语尚不能妄下定论，因而我们将其称作“词语”。笔者认为聚合词语就是由三个以上处于同一类属义场的单音节语素构成的结构凝固且意义上具有相对整体性的复合式联合词语。
二、聚合词语语义分析
聚合词语的语义具有相对整体性特征。它首先表现为聚合词语的整体义和每个语素的成分义存在1 1 …… 1=1的关系。即聚合词语的整体义范围是词内每个语素所表示的含义的集合，这个集合的范围通常要比成分义之和要大，或至少相等。其次，部分聚合词语的整体义在发展过程中又出现转义，使得词义深度扩大，整体性更突出。除此之外，词义的扩大、缩小或转移也会影响聚合词语整体义的变化。
本文将聚合词语的整体义首先分为无转义、有转义和词义的其他变化三大类，再根据整体义与成分义的关系做细致划分，并结合例句，阐明不同词义关系的特点。
（一）无转义
该类聚合词语的整体义是其成分义的简单相加或扩大，只有所指事物横向范围的变化，没有纵向深度的加深。具体又可以分为以下两类：
1.整体义=成分义之和
这是聚合词语中结构最简单，语义最明确的一类。该类聚合词语的构成成分是其所属类属义场内的所有成员，包括的各个项目聚合起来正好构成一个全集（周欣，2008）。因此，其整体义是成分义的简单相加。
例如：
（1）春夏秋冬之不一样，对她而言，并不只是温度的改变。（林语堂，《京华烟云》）
（2）几千年来，中医一直遵循辨证施治的原则，通过“望闻问切”辨明症候，而后再用药治疗。（摘自BBC现代汉语语料库）
例句中“春夏秋冬”是一年四季的合称；“望闻问切”是指中医诊治疾病的四种基本方法。这两个词的整体义即是成分义相加的总和，使用时整体义没有任何扩大或引申。
从词汇类别看，这类聚合词语多为行业语，表示该领域的某些现象或概念。像这样的聚合词语汉语中还有经史子集、起承转合、关停并转、唱念做打等。
2.整体义>成分义之和
这类聚合词语通过“泛指法”构词，也就是“在原义的基础上，用原来指称个别领域事物的词，扩指与其有共同特点的更多类型或各种类型的事物，并从而产生新义”。（郭良夫，2004）这类聚合词语的整体语义范围大于各并列项之和，出现增值现象，甚至其整体义会成为其单项成分义的上位义。
该类词语语义关系表现为两种：成分义是整体义的极端、成分义是整体义的代表。
（1）成分义为极端
这类聚合词语是通过列举某一现象或事物的极端变现表示该类的全部，形成泛指义。构词成分多为反义语素，语素和语素之间既可处于互补反义义场，又可处于极性反义义场。
例如：
（3）她（虎妞）只须伸出个小指，就能把他（祥子）支使得头晕眼花，不认识了东西南北。（老舍，《骆驼祥子》）
（4）有人指点我到一间大教室似的屋里去，里面横横竖停摆着大小各式的桌子和板凳，男女老少各等各样的人都在那儿等待。（杨绛，《客气的日本人》）
其中，“东西南北”中四个语素仅指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个方向，都是存在于互补反义义场中，聚合起来则表示包括东南、西北、西南、东北在内的所有方位；“男女老少”一词，“男-女”处于极性反义义场中，“老-少”则处于互补反义义场。其整体义除了指老年人和小孩儿外，还指年轻人，合在一起泛指所有人。
进入例句后，这些聚合词语整体义开始发挥作用。“东西南北”表示祥子没办法分清任何方向；“男女老少”是指所有年龄层的男男女女聚集在一起。这样以点带面的聚合词语的运用，使得汉语表达更简洁方便，通俗易懂。
（2）成分义为代表
在汉语聚合词语系统中，大多数构词语素不处于反义义场，相反处于关系、顺序、同义等其他义场（同一个词可以同时处于多个语义场中，聚合词语必须满足构词的多个语素存在于同一类属义场的前提。）。这部分聚合词语则是选取同一类属义场的代表作为构词成分。这些成分有的是严格按照一定的公认标准划分，而有的只是根据人们的思想、文化、习惯进行的。 例如：
（5）东德，是一个巨大的幼稚园，人们的生老病死、鳏寡孤独全部由国家照顾，犹如穿围兜吃手指的孩子们把一切放在老师的手里。（龙应台，《从石狮子出发》）
（6）画工们用他们那支生花妙笔，绘制了一幅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彩画，有西湖风景，有山水人物，有花卉翎毛，共计一万四千多幅。（刘绍棠，《狼烟》）
当中，前三个聚合词语是按照公认标准划分的。“生老病死”人生四苦，泛指生活中生育、养老、医疗、殡葬等事；（《现代汉语词典》）“鳏寡孤独”成分义是指老而无妻的人、老而无夫的人、幼而无父的人、老而无子的人，泛指没有或丧失劳动力而又无依无靠的人；（《现代汉语词典》），两者是基于不同人群的健康状况、生活现状进行的科学划分，只要理解成分义就不难推断出该词的整体含义。
与之相对的“花卉翎毛”，其成分义是指各种花草和飞禽翅膀上的羽毛，整体义则是对各种花鸟画的总称。这是基于中国传统绘画分类总结而出的，是中国特有的文化而非世界通用的科学划分标准，倘若对中国传统绘画不够了解，则很难推测出这个词语所泛指的明确含义。
（二）有转义
聚合词语转义的出现是其词汇化发展的需求。聚合词语起初多源于人们生活的需要及对表达简练的追求，往往结构固定，语义简单，使用语境有限。但随着语言体系的发展，聚合词语要在词汇系统中站稳脚跟，就必须保证与时俱进，促使自身的词汇化发展。语义等级是判断词汇化发展的主要标准，因此，出现明显的转义是聚合词语词汇化的重要表现。
词汇的转义主要是通过语义引申或修辞手法实现的，发生转义后的聚合词语整体义与成分义之间的关系就不是简单的横向范围的变化，而是语义深度的加深，出现质的改变。具体地说，在成分义的基础上，通过引申或修辞手法产生引申义、比喻义、借代义、象征义等聚合词语整体语义类型。
1.引申义
所谓引申义，就是词语在基本义的基础上通过推演发展而产生的意义。引申义是由基本义演变而来的，二者存在共通点，主要表现在义项的抽象化、延伸化。就聚合词语来说，其基本义就是构成成分的成分义的简单相加或扩大，而引申义则是在此基础上继续抽象延伸出的整体义。比如：
（7）我更忘不了他（郭沫若）诵读自己所作的诗章时的情景，他的声音慷慨激昂，抑扬顿挫。（曹禺，《曹禺全集》）
（8）霍华德在政坛已摸爬滚打27年，也算身经百战了。（都市快讯，《土著和难民》（2001-10-10报刊））
在句（7）中，“抑扬顿挫”的成分义是降低、升高、停顿、转折，随着意义的引申演变，现在只指乐音的曲折宛转。其基本义和引申义的共通点在“高低起伏”，由普通浮动引申至声音的波动，进而表示悦耳的声音。句中的“抑扬顿挫”是赞扬郭沫若老先生的诵读掷地有声。同样，（8）句中“摸爬滚打”原指摸索、攀爬、翻滚、摔打四种动作，后引申为探索、攀登、反复、拼搏，用以形容工作的艰辛和对困难不屈不挠的态度，句中便是体现霍德华在政坛打拼的艰难不易。
2.比喻义
借用一个词的基本义比喻另一种事物所产生的新义是比喻义。在聚合词语中，成分义一般为最初的基本义，而整体义则是演变后的喻体义。特别强调的是，修辞手法中的比喻同词的比喻义是有区别的。前者是临时的打比方，而后者则是永久性的改变，词的比喻义已经固定成为词义中的一部分，聚合词语也不例外。
例如：
（9）在这短短的一天之中，他（孙少平）再一次品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许命运就注定让他不断在泪水和碱水里泡上一次又一次！（路遥，《平凡的世界》）
（10）不能将“杀无赦”和“斩立决”停留在口头上，而是要切实建立健全规章制度，施出雷霆手段，让阳光照到中国足球的各个角落，赶走那些魑魅魍魉。（《杭州日报》、《中国足球没有神话》（2004-7-7））
当中，“酸甜苦辣”原指烹饪中的四种味道，后来由于四种口味令人喜恶参半，且与人生跌宕起伏的经历相似，用来比喻幸福、痛苦等种种遭遇。在句中则是指孙少平在大起大落的经历，使他体味到人生的艰辛。“魑魅魍魉”原为古代传说中的四种鬼怪，后以鬼喻人，比喻各种各样的坏人。在例句中主要指影响中国足球发展的恶势力，形象地说明如今影响国足发展的强大阻力。
3.借代义
借代是指不直说某人或某事物的名称，借同它密切相关的名称去代替。由借代修辞的广泛运用、逐渐固定而形成的意义称为借代义。在有借代义的聚合词语中，各语素成分义用来表示“借体”的含义，而整体义则表示“本体”的意义。
例如：
（11）他（孔乙己）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鲁迅，《孔乙己》）
（12）女孩子们应该庆幸自己还不算矮胖丑穷，不要一味的叹息自己不是白富美、傍不到高富帅。（热门微博）
（11）句中的“之乎者也”原是文言文里四个常用助词，后形容半文不白的话或文章，用于讥笑人的迂腐与咬文嚼字。句中说孔乙己满口“之乎者也”并非表扬他出口成章，反而正是讽刺他不懂文采，让读者忍俊不禁。
而（12）句中新晋网络词语“高富帅”、“白富美”则是分别选取男性女性最令人向往的特征：身材高大、长相帅气、富裕；以及皮肤白皙、长相甜美、富裕，用来代指那些令人心生爱慕的青年男女。这两个网络聚合词语的出现，立即引起一股使用热潮，原因是这种以特征借代整体的词语使所表达的事物特点鲜明突出，极易引起共鸣，久而久之就成为固定的使用短语。
4.象征义
象征是通过某一特定的具体形象暗示另一事物或某种较普遍的意义。象征义则是指人们运用象征的手法赋予某种事物一定的寓意，使词语产生的新义。这种含义主要来源于象征体与象征的内容在特定的经验条件下的类似和联系。在聚合词语中，语素成分表示象征体，而整体义则表示被象征的内容。 例如：
（13）另一方面，别有用心的人，也会乘机煽风点火，甚至搅得乌云翻滚，出现毒草与香花同生，牛鬼蛇神与麟凤龟龙并长的局面。（《杭州日报》《整风运动是一个伟大的法宝》（1961-1-7报刊））
“麟凤龟龙”分别为古代兽类、鸟类、介类、鳞类之首，象征祥瑞、和谐、长寿、高贵。后则以此四兽比喻品格高尚、受人敬仰的人，句中把“牛鬼蛇神”与“麟凤龟龙”相对，表现出邪恶之人和高尚之人并存的局面。
除此之外，“梅兰竹菊”、“松竹梅”等聚合词语具有象征含义，这几种植物因其美好的习性品质，被世人所推崇，常用来象征人的高尚品格。
（三）词义的其他变化
除去上文聚合词语的转义，聚合词语的词汇化发展体现在语义的扩大、缩小及转移等方面。这种变化是由社会的不断演变决定的，是词汇为保持自身不被淘汰所发生的必然的与时俱进的变化。
例如：
（14）月照禅心——福建漳浦县梁山海月岩洞。风花雪月——云南大理城东洱海。水月岩云——广东星湖玉屏岩玉殿。（《厦门晚报》，《以“月”命名的风景点》（2001-11-13报刊））
（15）“要学那些作家，写些毫无份量的东西，风花雪月一番，骗口稿费饭吃，当然也不难可是。”（琼瑶，《在水一方》）
（16）杰子是最不苟言笑之人，也最纯情，从来不见有什么风花雪月的美事降临。（韩寒，《零下一度》）
《现代汉语词典》对“风花雪月”的解释为：原指古典文学里描写自然景物的四种对象，后转喻堆砌辞藻而内容贫乏的诗文；又指男女情爱的事。词义共发生三次转移。（14）句的风花雪月是指洱海的美景奇观，是其最原始的含义，为中性义。而到了（15）句就发生了词义的转变，已不再指自然景观，而是指文章措辞，且特指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句中便是指那些虚有其表，毫无内涵的文字，表示贬义。（16）句的语义也发生了转移，指男女情爱、花天酒地之事，说杰子不见有什么风花雪月的美事降临，意在表明杰子安分规矩，并非花天酒地之人，因此意义也为贬义。综上，“风花雪月”的词义所指从景观到文辞再到人，情感色彩从中性到贬义，发生了意义的转移。
三、结语
笔者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聚合词语整体义和成分义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细致的归类与分析。研究发现，一些聚合词语的整体义较之成分义存在语义范围相等或横向扩大的现象，但大部分则呈现出整体义发生转义或转移的变化。这种分类对人们梳理聚合词语语义关系、认清聚合词语应用价值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当然，本文中仍然存在很多不足之处。首先，由于学术界对聚合词语的界定仍不明确，其收录仍然存在分歧；其次，该项研究应需要大量聚合词语语料进行支撑，但因聚合词语类别分散，搜集困难，本文中所涉及的语料不全面，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研究的开展。在此，笔者希望学术界能在今后的汉语词汇研究中提高对聚合词语的关注度，使其研究向系统化、规范化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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