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来到深圳，我不是为了淘金。都说深圳遍地黄金，充满机遇，但我一笑置之，不屑一顾。我也不是来旅游观光，我没有那样的闲情。我是来找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席卷了我所有的东西，逃离而去。我愤恨地想，我一定要复仇。听女友卡米其说，他跑来了深圳。可我在深圳已经跑了七天了，还是没发现他的影子。
　　我决定，先住下来，一边工作，一边继续找他。世界太大，人口太多，在万千人堆里，找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我开始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对着他们职业性地微笑，说话要温柔，举止要优雅，可是，我从来都不是淑女名媛，我还是喜欢大大咧咧，有时侯就难免出错。公司的同事周一凡喜欢偷偷看我，看我出洋相。我很恼怒：“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周一凡窘迫得说不出话，我拿起文件夹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同事都说我是现代版的孙二娘，都说我不会温柔。经理找我谈话，让我注重一下女人的形象。注意，他说的是“女人”，而不是“工作”。经理定定地盯着我，我一言不发。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时，我狠狠地踢了一脚，哎呀，踢在了墙上。我又痛又委屈，想哭。一张纸巾递过来。是周一凡。
　　“作为赔罪，你得请我吃饭！而且是最好的法式大餐！”我忍着眼泪，把怒气都迁到周一凡身上。
　　周一凡温和地笑，阳光明媚。
　　我还在找他，还是没有他的踪迹。可是，我不能登寻人启事。你见过满大街嚷嚷着去抓小偷的孤身女英雄吗，听到风声，小偷早跑了。虽然我不是英雄，可我是孤身。想想这些，我就觉得既苍凉又豪迈。
　　周一凡开始接送我回家，我从不让他到我家里去，他永远只能停留在楼下300米以外的地方。周一凡不计较，一贯温和地笑。有时侯，我会鄙视他，还是不是男人？
　　其实，周一凡相貌堂堂，生性温和，举止儒雅，业务优秀，是很多女子眼中的绩优股。
　　可是，我不炒股。
　　
　　B
　　来深圳前，卡米其问我：“你最喜欢什么花？”
　　“牡丹花。”我精神振奋。提起牡丹花，我就充满兴奋，还有无穷的力量。卡米其不理解，女人一般都是喜欢玫瑰、百合，那些温柔、婉转、娇媚的花，为啥我偏偏喜欢牡丹呢？
　　我诡秘地一笑：“我和武则天一样嗜好。”
　　张小东给我送花，我把玫瑰摔了一地。我对他说：“我只要牡丹花。”
　　从前，我摔过很多男人的玫瑰，他们骂我是“疯子”。张小东没有骂我。
　　
　　张小东很沮丧，哪里有牡丹花啊？花店里只卖玫瑰百合康乃馨。张小东去了洛阳，那是牡丹的故乡，也是武则天一生呆时间最多的地方。他从洛阳回来时，真的就给我带回了牡丹，栽在一个深色瓷盆里。只是一棵苗，还没开花。
　　张小东说：“等它开花的时候，你得答应跟我谈恋爱啊。”
　　我懒洋洋的，说：“好。”
　　哈哈，谁会和你谈恋爱啊？我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可以养到牡丹开花，以前，一盆仙人掌都被我养死了，何况牡丹这么娇贵的花。我只是喜欢看，并不是喜欢养，养花是那些淑女要做的事。再说，就是养成了，谈恋爱又如何，又没一定要答应嫁给他。我为张小东遇到自己感到悲哀。
　　牡丹花还没开，张小东就跑了，并且席卷走我所有的东西。
　　张小东说：“黎小刀，我恨你！”
　　张小东说：“黎小刀，你不是个女人！”
　　张小东说：“黎小刀，你是个婊子！”
　　张小东最后说：“黎小刀，我烦了，我向你投降了。”
　　张小东看见我时，我正在公司门口和一个男人打情骂俏。那个男人的手暧昧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笑声灿烂，点着烟，像2046的电影镜头。如果让我去演，我一定比张曼玉演得好。
　　
　　C
　　周一凡开始给我送花，满把满把的玫瑰。
　　上次被经理训后，我开始收敛自己，努力做一个淑女，把肌肉松弛30度，冲人微笑，说话轻声慢语，吃饭细嚼慢咽。周一凡不知道我不喜欢玫瑰花。他前脚把玫瑰花送来，我后脚就把它扔到垃圾箱里。那些收垃圾的阿姨看见，一脸惋惜。
　　周一凡一直很困惑于我的态度。他问我：“你爱我吗？”
　　“不爱。”我回答得直截了当，继而坏笑着看他，“女人才喜欢问这样的问题。”
　　周一凡的脸忽青忽红，强行忍下怒气，告别而去。
　　第二天，在公司遇见周一凡，他不理我。中午时，我拦住他：“帅哥，今天怎么了啊？谁招你惹你了啊？”我左手掐腰，右手揽在他肩膀上，坏坏地笑着。他先是紧绷着脸，然后就无奈地被我逗笑了：“真拿你没办法。”
　　周一凡成为我的哥们儿，虽然他极不愿意。周一凡照常接送我上下班，照常在我楼下300米外的地方停下。我不邀请他上楼，他也从不提起。
　　直到有一天，家里粮食没了，我从超市里买了一大袋大米。门口的保安不在，我没办法，只好给周一凡打电话。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扛起大米，想往上搬。米袋砸了下来，压疼了他的脚。我心想，到底是城市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要是张小东在的话，别说一袋米，就是两袋米，也扛上去了。我和周一凡吭哧吭哧把大米抬上了七楼。
　　周一凡坐在沙发上，环顾着四周：“你家收拾得挺漂亮的嘛，我一直以为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是……”周一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窘在那里。“我知道，她们说我是孙二娘。”我接过周一凡的话。他不自然地笑。
　　“这是什么？”周一凡走到阳台，看着散放在地上的盆盆罐罐，枝枝杈杈。
　　“我养的花。”我毫不在意。
　　“什么花啊？”
　　“不告诉你！”
　　“哦，原来你喜欢养花。我送你盆栽花好不好？”周一凡突然好看地笑起来，笑得我心里直发毛。
　　“神经！”我一把将周一凡推了出去。
　　
　　D
　　我还是没有找到张小东。
　　周末，周一凡坚持拉我去逛花市、散心。他想盆栽花会讨我欢心。
　　在花市，我一眼就看到了张小东，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他手里正拎着两盆花。我心想：臭小子，原来你躲在这！我拨开拥挤的人群，准备冲过去。恰好，张小东回头，一眼也看见了我。他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像食人鱼一样。他愣了一会儿，把两盆花抱在怀里就跑。我又气又急，拉住周一凡，指着张小东，大喊：“抓小偷啊！他偷了我的东西！”人群立刻变得纷闹起来，周一凡和几个人一起追了上去。
　　张小东溜得贼快。我绕过几道街，堵住了他。
　　他气势汹汹地看着我，我也气势汹汹。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周一凡他们赶了过来，大概是怕我这个弱女子吃亏，冲上去一把押住了张小东：“说，你偷的东西放哪了？你是想去派出所还是想蹲监狱？”张小东涨红了脸，拼命挣扎着：“我没有偷东西！”“你还不老实！”他们生气地骂着，“走，走，到派出所去！”
　　“呃……”我想喊住他们，咽了咽口水，又没有喊。活该！谁让你独自就这么跑了！我心里暗自幸灾乐祸。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周一凡气愤地走了。他没料到，我居然是这样颠倒是非的女人。
　　张小东一脸的郁闷。我一直在笑，拍拍他的肩，说：“别再郁闷了！现在咱们扯平了！”
　　张小东无辜地抱起他那两盆花，想哭的样子。我把他的脑袋揽在怀里，说：“想哭就哭吧，我不怪你的！”我很认真地说。
　　张小东抹抹鼻子，没有哭。他不准备哭了。谁让他遇到的是一个孙二娘，不懂得疼男人。
　　在我家里，张小东把那两盆花扔在阳台上，枝枝杈杈的，开了一地。
　　
　　E
　　第二天，在公司遇见周一凡，他冷漠地看我一眼，不再说话。周围的同事眼神怪异，大概是听周一凡说了什么，有的暗自偷乐，这下好了，没有人再争她们的绩优股了。
　　张小东给我留了他的住址和电话。我决定去找他，给他一个突然袭击。
　　在深南大道，我找到了张小东的住处。张小东不在。房东老太太说，他出远门去了，要几天以后才回来。不过，他交待了如果我来找他，就给我开门。我要求看看张小东的房间，在阳台，我看到了很多盆枝枝杈杈的花，和我阳台上的一模一样。我决定住在这里等张小东回来。
　　卡米其给我打电话。我告诉她：“我找到张小东了。”
　　“那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你要和他谈恋爱？”卡米其不相信地说。她是最了解我的。
　　“我也不知道。”我有点烦乱。
　　我问自己：如果我不爱他，我干吗还来找他呢？
　　对了，我可不是林妹妹，谁让他欺负了我的尊严！我自我安慰。“尊严！”我举了举手，以示抗议。
　　张小东回来，看见我睡在他的屋里，大吃一惊。他手里拎着的一包黑乎乎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我生气地捏起他的耳朵：“你还知道回来啊？”他嘿嘿地笑。
　　我们一起把那包黑乎乎的泥土塞到了花盆里，忙活了一个下午。
　　周一凡给我打电话说：“我原谅你了。咱们和好吧。”我就知道，周一凡一定会原谅我，绩优股是不会和不炒股的人计较什么的。我又恢复了和周一凡打打闹闹、称兄道弟的快活日子。
　　
　　F
　　张小东问我：“那个男人是谁？”我不告诉他。其实，那个男人是我公司业务的老客户，因为太相熟所以随意了一些。女人应该适当地保持神秘，而男人则应该适当地吃醋。我只是笑。
　　走在深南大道上，我仰头看天。张小东问我：“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咋着了？”
　　张小东拉住我的手，说：“牡丹花开了。”
　　我愣了一下，挣脱他的手：“哈，我不相信！”跑远了。
　　“嘿，你可不能赖账啊！”张小东在后面追着我，非要带我去他家里看。
　　我幸福地想着从前张小东说的话，天空开始风轻云淡。“等到牡丹花开的时候，你得答应跟我谈恋爱啊。”可是，该死的张小东，我觉得很委屈，他那盛开了的牡丹花是从我家里偷走的，那是我的花。为了抓住这个偷花的贼，我永远留在了深圳。
　　
　　责 编：熊正红
　　题 图：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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