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物成器(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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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 雀
  即便回到山下,森林依旧落不下来
  黑漆漆的树是那黑暗的骨头
  来自夜里的孔雀的叫声
  让一些人睡去,也让一些人醒着
  水松,阴香,石栗,人面子
  这些都忽略不计,也无可救药
  哪怕银桦支撑着虚假的梦境
  而玉堂春藏于深处
  这使血肉变得可以发光的物种
  它是孔雀瞳孔里仅有的
  知己。那曾经前来围观的人
  要蓝冠,要腹羽,甚至索求
  第一百零一次开屏
  可是,惊艳之物总有飞翔的心脏
  从山下到山上,从人世到秘境
  这当中有屋脊有灯盏有群峰有幽泉
  所谓的夜晚从未打开也从未
  关闭,那巨大的铁丝网
  拦得住孔雀,却拦不住它的叫声
  正如同每一个心存万象的人
  惊异于玉堂春的丑陋,却从未拒絕
  它的美名,它那盘旋谷涧的根系
  世间的鸟只飞过一遍
  大地上的树也只枯死一回
  那曾经前来围观的人
  表面手舞足蹈,内心却暗自恐慌
  孔雀啊孔雀,它就在眼前
  步履优雅,身形泰然,每一次转身
  风会失去面具
  而那游移于树梢尖的云朵
  它将喊回沉睡于夜晚的精灵
  为此,我多想告诫世人
  娘胎里生下来的娃,会哭会笑
  他们死后也仅是一具腐尸
  而石头里长出来的翅膀
  飞高或飞低,它们消失前
  每一根羽毛却都携带着大地的重量
  四月或暴雨
  四月的最后一天,南方暴雨
  九只鸽子困在空中,城市是巨大的
  河床,每一颗心脏都是浮标
  满城的芒果树如此摇晃
  只有在闪电中,它们才互相指认
  亲密如人群里奔跑的异形
  浑浊的水流终于找到了我们
  浑浊的水流让每个人都惊恐不安
  浑浊的水流促使我们腐朽
  四月的最后一天,我无比悲伤
  我为暴雨写下澄明的诗,它却狂乱
  无序,沉迷于人群中虚假的骨头
  天使草
  其实,我并没有见过它
  就像某个下着雨的黄昏我突然间
  看不见自己。可是,现在
  我写下它,要它从我身体的内部往外长
  一棵草,要长成天使般的模样
  那该有多难?我不停地摸着这副身体
  肯定有一个地方被我遗忘
  肯定有一位天使到过那里
  额顶,肋下,或是肚脐眼深陷的
  秘不示人的黑洞中
  事实是,我如此强烈地感觉到
  一棵草,从我的骨骼深处
  得到了旷野,以你们不易察觉的方式
  立于风中,它未曾理解自己的存在
  就如同我未曾理解鲸鱼眼中的海
  钟表匠手里的时间,以及
  虚妄的春光和那冬日里忏悔的人
  一棵草,就是在那样的时刻
  把我瓦解,孤单如石粒,盛大如幻境
  其实,我并没有得到垂怜
  天使也从不尖叫,你们蓄谋已久的复生
  比冰面上爬行的钓钩来得
  更为艰难,比日晷上的阴影沉重
  比炭黑,比一整个黄昏的雨显得更为苍白
  一棵草究竟能长成什么样子
  我无法回答,任凭它浸在旷野里
  就像干涸的河床高悬于绝望的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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