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给我看一张照片,一张她在百度上无意看到的照片,照片上,你笑得温和而矜持。M说,你的小男人混进成功人士的行列了。我的小男人,我十几岁时心心念念的青葱少年,如今微微发福,金丝眼镜架在志得意满的鼻梁上,眼神坦然温良,仿佛从来没有羞怯和慌乱过。
　　必须承认,今晚的我,心里有些酸楚。
　　我喜欢夏天,成排的梧桐在教室外搭出蔽日的浓荫,教室里安静的下午,困倦也带了些微醺的恍惚。你总是很认真,你从来不打瞌睡,你白色的上衣,一尘不染。
　　你喜欢数学、物理,你讨厌作文。每周一我收周记来到你桌边时,你总是抱歉又慌张地看着我:“我……忘记了,下午交给你行吗?”亲爱的小哥哥,那还有什么不行的?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可以。
　　我偷看你的周记,看你周五理发耳朵被划了道血痕,看你周日踢球扭伤了脚踝,看你用狂热的笔调描述特斯拉,说,想跟他一样,做最伟大的科学家。一周800字的琐碎小事里,我一点点了解了你。可是,从什么时候,你的周记开始变得拘谨,字迹变得工整了?又是从什么时候,你开始写一些语焉不详的闲情愁绪了?
　　是我随口的一句“你周记又没写?每个周日都记得踢球,为什么不记得周记?”让你知道,除了语文老师外,你的周记还有第二个读者吗?
　　你新换的周记本,封面是璀璨的夜空,深蓝的天幕上,摩羯座和水瓶座离得那么近。我知道,你是摩羯。那,你知道我是水瓶吗?
　　你还是忘记写周记,可当我站在桌边催促你时,你却再也不敢看我的眼睛,你总是低头看着桌角,脸上有窘迫的红晕。你的睫毛很长,密密地盖住眼帘,我看不清你的表情,但你的窘迫让我心慌意乱。
　　夏天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晚自习后吃一支冰凉甜蜜的雪糕,一路将自行车骑得飞快,让风把头发呼呼地吹起。那天,在人声鼎沸的校门口,我看到了你,你正在吃冰淇淋。与我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你慌乱得让冰淇淋弄脏了衣服,白上衣上褐色的污渍,在路灯下也看得很清楚。
　　那天晚上我没有飙车,自行车轮轻柔地匀速地转动着,我的心,有些甜蜜,有些胀痛。因为我知道,你就在我后面。你跟同学在讨论今晚的试题,他跟你对每一道题的答案,而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在一个红灯前,我们停成一排,他跟我打招呼,而你,完全不看我一眼。你的侧影在灯光下很好看,可是我生气了。
　　我生气了,我上课认真听讲,不再回头张望。下课后,我和后排的男生下棋。我很专心,我根本没注意到某些欲言又止的目光。奇怪的是,以后的每个晚上,我都能在回家的人流中看到你的身影。周五的晚上,我叫住了你,让你周末不要忘记写周记。你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温柔得像一片羽毛,你微笑着说了些什么,我根本没有听清。因为我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啊,是的,我在颤抖。你的眼睛,让我颤抖。
　　此后的许多年,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的眼神,那些炽热和羞怯只属于年少青涩的时光。
　　此后你一定爱过其他女孩,你们互相凝视,你们亲吻拥抱。你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很远的路。你们相亲相爱,对彼此来说不可或缺。
　　所有的这一切,我都可以猜得到,但是我都不嫉妒,因为你17岁温柔的目光,为我停留过。
　　本刊原创编辑/香玉